等所有人離開之後,溫芙重?新回到腳手架前?。


    她清理掉了牆上發?黑的顏料,又處理了那些?顏料剝落的牆麵。等做完這些?之後,她看了眼?牆麵上剩下的部分,發?現情況比她預期中要好一些?。畫麵上的人物雖然已經完全?毀掉了,但好在背景部分還是被完好地保留了下來。


    可就算是這樣,要想在一個多月內補完這幅壁畫依然十分困難。


    溫芙沒有貿然開始,她將?那些?從牆上刮落下來的顏料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回家以後,她將?那些?顏料放進了清水裏,等顏料溶解之後,她開始分解那一小瓶溶液,試圖提取出裏麵的原料。


    小時候她就經常待在父親的工作室裏幫忙,大多數畫家都習慣自己製作顏料,每個人的製作方法不盡相同,不過也?都大同小異。進過研究,溫芙最後發?現裏昂所用的顏料與?她的相比,在溶解後會多一層厚厚的油脂。溫芙推測,或許就是這層多出來的油脂幫助他保持壁畫的顏色,並?且隔絕了牆上的水汽。


    提取出那層油脂之後,溫芙又找了幾家顏料店尋找相似的材料,經過好幾次的實驗之後,最後終於調配出了想要的效果。


    這一次她很?小心地在牆上先進行?了試驗,等天晴之後觀察了一下顏料的風幹情況,確定?不會發?生變色脫落以後,溫芙長長地鬆了口?氣。她的實驗成功了,從現在開始,她終於可以繼續完成她的工作。


    調製顏料的這段時間,她還重?新構思了她的草圖。裏昂的那幅壁畫上原本共有十幾個人物,現在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想重?新補全?十幾個人物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溫芙在重?新調整了畫麵之後,最後決定?將?壁畫上的人物縮減為八個。


    草稿完成的那一刻,她開始了幾乎沒日沒夜的工作。深夜的庭審廳中時常點燃著?燭光,腳手架上是女孩瘦弱的身影。


    因為那幅被毀掉的壁畫,溫芙倒是一下子成了希裏維亞的“名人”。白天許多從法院進出的人,在路過庭審廳的大門外時,都會忍不住在玻璃窗外朝裏看看那幅正在施工的壁畫。


    起初人們注意到她在壁畫中心畫了一個身穿白色長袍,頭戴金色王冠的女人,沒人知道她準備畫什麽,那時候所有人仍舊在為了她毀掉裏昂留下的壁畫而感到生氣。


    幾天後,畫麵中心的女人開始變得生動而具體?,她的眼?睛上蒙著?白紗,左手持秤,右手舉劍,到了這時,人們開始認出來,那是正義女神忒彌斯。女神神情莊嚴,形象高大,處於整幅壁畫最中心的位置,叫每一個走進庭審廳的人都能夠感覺到自己沐浴於正義與?律法的庇佑下。


    與?此同時,溫芙開始創作女神身旁的其他人物。


    最開始是一個人麵獸身的男人,他有一張大而怪異的嘴,猩紅的眼?睛,坐臥在地,貪婪地注視著?畫麵外的其他人。


    緊接著?,是雙頭蛇身的一對男女,他們肢體?交纏掛在女神頭頂的樹枝上,似乎在覬覦著?不遠處樹梢上的蘋果。


    後來,是一個手捧骷髏的女人,她長發?的末端纏繞著?自己的喉嚨,目不斜視地與?手中的白骨對視。


    ……


    隔著?緊閉的大門與?模糊的玻璃,人們並?不能看清那幅壁畫的全?貌。不過他們會發?現那幅壁畫的確每天都在發?生變化。壁畫上出現的每一個人物都造型獨特,姿態各異,這引起了許多人的好奇。


    越來越多從庭審廳外走過的人開始停下腳步,試圖透過玻璃窗猜測那個杜德來的女人究竟在畫些?什麽。他們議論她、詛咒她、害怕她,同時又被她吸引。


    溫芙並?沒有留意到這些?暗中的窺伺,她隻是盡己所能地將?所有的時間花在了那麵牆壁上,盡管她已經清楚地知道,除非奇跡出現,否則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那之前?完成這幅壁畫了。


    某天早上,當她推開庭審廳的大門時,卻發?現房間裏已經有人先到一步。


    男人站在壁畫前?,他金色的長發?束在腦後,仰頭注視著?壁畫上神情莊重?的正義女神,當他聽?見身後開門聲而回過頭時,窗外的陽光照亮了他俊美的五官。


    溫芙愣愣地站在原地,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倒是男人在看到她怔忪地站在不遠處後,那張漂亮的臉上又浮現出她所熟悉的那副不耐煩的神情。他不等她說話,便率先冷冷地責問道:“這就是你毀掉了我的壁畫之後重?新畫上去的東西?”


    這熟悉的充滿責難的語氣終於使溫芙回過神來,於是她不禁朝他抿唇笑了起來,溫順地回答道:“我想是的,裏昂先生。”


    第65章


    今天是法院與溫芙約定好驗收壁畫的日子。


    早上,當?法院的負責人和布魯斯·希爾一起來到庭審廳驗收成果時,卻發現?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也在這裏。


    “裏昂先生!”那位負責人不可思議地驚呼起來,他快步朝對方走了過去,“我簡直不敢相信,您是什麽時候回到希裏維亞的?”


    裏昂聽見聲音轉過身,彬彬有禮地對那位負責人說:“我還欠您一幅壁畫,費爾頓先生,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情。”


    “是的,您還記得……”費爾頓感動地說。


    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溫芙坐在不遠處的腳手架上,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位古板嚴肅的負責人這個樣子,她懷疑這位費爾頓先生是裏昂的狂熱崇拜者。


    相比之下跟在他身後?的布魯斯·希爾的臉色就沒有那麽好了。他像是很艱難地才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皮笑肉不笑地朝裏昂伸出手:“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我是說——畢竟那時候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不過,你還願意回來,我想這是一件好事。”


    裏昂像是沒瞧見他伸出來的手似的,淡淡地說道:“是嗎?我不確定這對你們來說是否也是一件好事。”


    他如此?不給麵子,叫布魯斯一時間?有些下不來台。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那麽,你這次回來是因為什麽呢?”


    “為了回來看看,我不在的這幾年,這座城市是否出現?了什麽了不起的作?品。”裏昂說道。不過他說完這句話後?,頓了頓又?補充道:“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


    布魯斯臉上的笑容終於再也掛不住了。


    過去的五年,裏昂在杜德則畫出了《宮廷晚宴》,又?在佛羅明?特?為那裏的節日巡遊畫了一幅《舞女》,這些畫都使他的名聲與日俱增。


    相比之下,這五年裏,盡管布魯斯為伯德三世畫了不少?肖像畫,但那些畫大同小?異,對比他過去的作?品並沒有什麽突破,因此?這些年有人在背後?譏諷他如同一麵“諂媚的鏡子”。


    聽到裏昂的話,布魯斯自然以為他在嘲諷自己。他板著臉冷冷地說道:“起碼我並不缺少?讚助人,還有許多人排隊等著我為他們畫畫。”


    裏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並不明?白他為什麽好端端的說到了自己的身上。不過沒一會兒,他就反應過來了。


    “我想您誤會了什麽,”裏昂雲淡風輕地說,“我剛才那句話並沒有嘲諷你的意思,因為我並不知道你這兩年都畫了些什麽。”


    溫芙眼見著布魯斯的臉徹底黑了下去。盡管她早在鳶尾公館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裏昂的毒舌,但不得不說,當?他把這份陰陽怪氣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時候,這似乎就算不上什麽缺點了。


    好在費爾頓先生終於察覺到了眼前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忙站出來說道:“您既然在這兒,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您的壁畫被毀掉的消息吧?”


    裏昂對此?倒是沒什麽反應,他無所謂地說:“是的,不過那沒什麽可惜的,那幅畫很一般。當?然,她應該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我想她會為您畫一幅更好的。”


    “我對此?保持懷疑。”布魯斯冷冷地插嘴道。


    說到這個,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們或許還沒告訴你,接下去將由我來完成這幅畫。”布魯斯挺直了腰板,像終於找了機會,如同一個勝利者那樣睨了麵前的人一眼。


    裏昂則皺起了眉頭:“為什麽?”


    這有什麽為什麽?


    費爾頓無助地看著他,麵對裏昂隱隱帶些不高興的神情,他隻能盡量委婉地說:“因為今天就是合約上規定的驗收日期,而您的學?生並沒有完成自己先前許下的承諾。”


    說到這個,費爾頓還有些憤憤不平:“說實?話,她毀掉了您的畫,我們本應該讓她賠償一筆違約金的,不過您既然回來了,看在您的麵子上,我可以不追究她的責任。”


    “我是說為什麽是布魯斯來完成這幅畫?”裏昂問。


    布魯斯挑了挑眉,認為他的這個問題是一種對自己的挑釁。於是他再一次冷笑著回答道:“毫無疑問,因為我是希裏維亞最?好的畫家。”


    “我對此?同樣保持懷疑。”裏昂冷冷地將他說過的話回敬給他。


    布魯斯再一次被他嗆了聲,氣得鼓著眼睛瞪他。說實?話,溫芙都有些同情他了。作?為當?事人,她站在腳手架上完全插不上嘴。她並不擅長這種口舌之爭,恰好她的老師在這方麵超群絕倫,起碼布魯斯和那位費爾頓先生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裏昂有條不紊地說:“按照合同,應該由我來完成這幅壁畫不是嗎?”


    按照之前中心法院與裏昂簽訂的那份合約來說,的確是的。


    費爾頓先生突然意識到,現?在這麵牆壁依然屬於裏昂。因為他勤勉負責的好口碑,五年前,他們與裏昂簽訂合約的時候,並沒有規定壁畫完工的時間?。


    費爾頓的額頭開始冒汗,他結結巴巴地說:“您是說,您想繼續完成這幅壁畫?”


    “我可不想違約。”裏昂說,“雖然你們趁我不在的時候,找人換掉了我的壁畫,不過鑒於這個人是我的學?生,我想我可以不追究責任。接下去如果你們沒有什麽意見,我會和她一起完成這幅壁畫剩下的部分。”


    他居然還準備追究責任。


    這一刻,費爾頓和布魯斯都沉默了。前者是因為被這筆賬弄昏了頭腦,後?者是被他的無賴所震驚。


    “這太?荒謬了!”布魯斯終於忍不住大聲喊道,“除非你接下去完全抹掉她已經完成的部分,否則這幅壁畫到底算是誰的?”


    任何一個好脾氣的人碰上裏昂這樣的混蛋都會忍不住生氣的。為了這幅壁畫,布魯斯已經等待了太?久,眼看就要成功的時候,這個狂妄自大的男人卻又?回來了。他要搶走這份工作?,就如同幾年前他剛來到希裏維亞就從自己手中搶走了無數讚助人的青睞那樣,從此?之後?,希裏維亞隻有一個偉大的畫家,那個人就是裏昂·卡普特?列爾。


    “你和你的學?徒們一起完成一幅壁畫的時候,那幅壁畫最?後?算誰的?”裏昂問道。


    “那不一樣!”布魯斯氣衝衝地說,“那些是我的助手!”


    “我不介意做她的助手。”裏昂麵不改色地說。


    他的話音剛落,不單是布魯斯和費爾頓,就連一旁的溫芙都愣了一下。


    布魯斯語塞地看向費爾頓,指望他能說句公道話。


    可費爾頓似乎很快就已經想通了。盡管他不願承認,但溫芙的壁畫並不糟糕,事實?上它好極了,甚至已經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如果裏昂願意為這幅壁畫添上幾筆,對法院來說更是樁一舉兩得的好事。


    於是他迅速改變了最?初的想法,他微笑著對裏昂說道:“一幅遲到了五年的壁畫,多好的話題,我想希裏維亞人民會喜歡這個故事的。”


    等布魯斯與費爾頓離開之後?,裏昂回過頭,發現?溫芙正坐在腳手架上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


    “我勸你接下去不要說除了感謝之外的任何話。”裏昂瞥了她一眼之後?說道。


    溫芙笑了起來:“謝謝。”


    “但是,您真的打算協助我完成這幅壁畫嗎?”溫芙不確定地問。


    裏昂轉頭看向牆壁上的畫,除去畫麵中心的正義女神,畫麵中還有幾處空白沒有填滿。那些怪異的人物?,包含隱喻的符號,充滿想像力的構圖,看得出來這幅畫的主題是七宗罪。


    “我或許可以幫忙完成其中某一個人物?。”裏昂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構思好嫉妒的模樣了嗎?我想它說不定長著一張布魯斯的臉。”


    盡管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溫芙還是不由想起了那幅《宮廷晚宴》。他惡劣地將瓦羅娜夫人畫進了那幅畫裏,布魯斯先生恐怕不會有那位夫人的好氣量。


    裏昂似乎也跟她想到了一塊兒去,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看來在薔薇花園度過的那段時光,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段好回憶。


    可是隨後?裏昂又?輕輕地歎了口氣:“希望瑟爾特?尼亞人攻打薔薇花園的時候,不會毀掉那幅畫。”


    溫芙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看來你還不知道,”裏昂看了她一眼,“柏莎夫人指控澤爾文的出身並不光彩,他不是公爵與公爵夫人的孩子。”


    溫芙怔住了,這段時間?,她一心撲在了她的壁畫上,以至於幾乎完全沒有留意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麽。


    裏昂以為她的反應是出於震驚,想起自己得知這件事情時的反應,又?多說了幾句:“不久之前,有人趁那位殿下出城與維爾談判的機會,買通守衛,幫助柏莎夫人逃出了花園。據說那位夫人離開花園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審判庭,指控澤爾文以私生子的身份並沒有資格繼承爵位。”


    這件事情聽起來很荒誕,柏莎將這個秘密保守了二?十多年,當?中不惜用上了刺殺這樣冒險的手段,也沒想過當?眾公開這個秘密。因為這是她最?後?的底牌,揭露澤爾文的出身,必定也會引出自己那段並不光彩的過去。


    可是,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這樣做的時候了。再沒有什麽證據比一個母親的證詞更有說服力,同時也再沒有什麽指控比一個母親當?眾否認自己孩子的出身更加殘忍。


    盡管這件事情並沒有立即改變杜德眼前的局勢,但輿論?的風向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


    瑟爾特?尼亞第一個站出來聲援喬希裏。


    一年前黛莉嫁到瑟爾特?尼亞,不久之後?,澤爾文將她帶了回去。瑟爾特?尼亞人認為自己受到了欺騙,將黛莉接回杜德或許並不是紮克羅的意思。他們公開表示必要時會派出軍隊,以懲治那些利用欺騙的手段獲取利益的“陰謀家”。


    瑟爾特?尼亞的公開宣言,加劇了杜德人民的不安。談判桌上的和平設想破碎了,杜德人民已經太?久沒有經曆過戰爭,一想到這座城市或許會在戰火中毀於一旦,就使他們變得恐懼且激動起來。


    城裏出現?了反對澤爾文的聲音,對他們來說無論?是澤爾文還是喬希裏都姓艾爾吉諾,而不同的是,現?在前者將為他們帶來戰爭。


    第66章


    澤爾文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外麵的天氣陰沉沉的,仿佛入夜前就會迎來一場大雨。


    從?高處向外看,隱隱能看見花園外聚集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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