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裏昂在希裏維亞的名聲並?不好,他狂傲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出色的藝術才華為他帶來大量的工作,同時也使他招來了同行的嫉妒。


    當溫芙連連碰壁,手中的存款漸少時,城中一家大畫室的主人布魯斯·希爾好心為她?推薦了一份工作。


    和裏昂一樣?,布魯斯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畫家。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希裏維亞人,有著一頭典型的深棕色頭發和藍眼睛。他的父親是一位宮廷畫師,因此他從小就開始學習繪畫,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組建起自己的工作室,目前?是希裏維亞最受歡迎的大畫家。


    據說?,他的畫室每個月都能收到上百份工作訂單,從一把武器的工藝設計到教堂的彩繪玻璃窗,這些?工作足夠他養活工作室裏的所有人。他的助手們替他完成了大多數的訂單,除非是國王伯德三世的命令,他已經很少再替其他人畫畫。


    溫芙在找到他的時候,實際上並?不抱有什麽希望,但是沒想到當他聽說?溫芙是裏昂的學生之後,這位大畫家摸了摸他的胡子對她?說?道?:“我想的確有一份工作很適合你,看在你老師的麵子上,我想他們會願意給你一個機會的。”


    布魯斯所說?的這份工作是為中心法院審判庭大廳的一麵牆壁完成一幅壁畫。


    那曾是裏昂的工作,但是這幅壁畫還未完成,裏昂就因為和費文殿下的醜聞被迫離開了希裏維亞,於是那幅壁畫便始終以未完成的麵貌留在了那裏。


    四年來法院找了許多畫家想請他們來完成剩下的部?分,不過始終沒有人願意接手。


    溫芙很珍惜這次工作機會,第?二天她?就跟著布魯斯先生一起去了中心法院。裏昂是當時希裏維亞最受歡迎的畫家,因此法院將?庭審廳最中間的一麵牆壁交給了他。沒人見過他的草圖,不過按照已經完成的部?分,溫芙猜測他或許是想畫一幅庭審圖。


    畫麵上大約有十幾個人物,並?且幾乎已經完成了大半,隻是還沒有畫上腦袋。溫芙見到這幅壁畫之後立刻就理解了為什麽沒人願意接手這份工作。這幅壁畫可供接替者發揮的空間很少,即使補全未完成的部?分,這也依然是屬於裏昂的作品。而接替的畫家如果技藝不佳,在已完成部?分的襯托下,還很有可能遭到人們的嘲諷,總之沒人願意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布魯斯先生熱心地將?她?引薦給法院負責人,事情很順利,有這樣?一位大師推薦,又聽說?她?是裏昂的學生,那位負責人在猶豫了兩天之後,立即就與她?簽訂了合同。不過,他也吸取了之前?的經驗,那份簽訂好的合同上多加了一條:溫芙必須在三個月內完成這幅壁畫。


    三個月的時間盡管緊張,但好在壁畫已經完成了大半,對溫芙來說?,算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工作周期。


    在接下這份工作之後,溫芙開始每天前?往中心法院,臨摹牆上的壁畫,試圖補全草稿。


    半個月後,她?開始搭建腳手架,調製顏料,並?正式在牆上動工。


    起初,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但是一個月後,希裏維亞漫長?的雨季開始了。


    這座城市的氣?候比杜德要濕潤得多,即使到了冬天也是陰雨連綿。雨水天氣?使得牆壁變得潮濕,顏料塗到牆上很長?時間都難以風幹,而水汽也會影響顏料的色澤,往往剛塗上去時是一種顏色,但是等顏料完全幹透之後,又是另一種顏色。


    溫芙發現她?以往在杜德學過的那些?壁畫技巧在這裏不再適用,不同的氣?候條件和不同的建築工藝,大大增加了她?的工作難度。


    於是,她?聯係了法院的負責人反映了她?所遇到的問題,對方拒絕了她?等到雨季結束後再繼續工作的提議,不過勉為其難地答應可以多給她?一個月的時間。


    為了盡快完成工作,溫芙隻好再想辦法來嚐試解決這個問題。


    恰好幾天後布魯斯先生來到中心法院,他似乎是聽說?了這件事情,因此特意來到庭審大廳看望她?。


    彼時溫芙正坐在腳手架上,對著上色不勻的牆壁苦思?冥想。


    “看來您的進展並?不順利。”布魯斯站在腳手架下抬著頭對她?說?道?。


    溫芙聽見他的聲音低下頭,她?承認道?:“不瞞您說?,我的確遇到了一些?麻煩。”


    她?從腳手架上下來,隨後將?自己這些?天遇到的問題告訴了他,布魯斯聽後,向她?建議道?:“你可以試著用火烘烤,等底層顏料烘幹之後,再塗一層新的顏料調出你想要的顏色。”


    溫芙的確考慮過這個辦法,不過因為工期很緊,她?還沒來得及進行試驗。聽完布魯斯先生的建議之後,她?感到鬆了口氣?:“謝謝,您為我省去了不少時間。”


    “不客氣?,”布魯斯微笑著摸了摸胡子對她?說?,“有什麽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


    和裏昂相比,這位大師要和藹可親得多。對於他毫無保留的幫助,溫芙很是心懷感激。


    接下來的幾天,溫芙開始嚐試用火把烘幹牆壁上的顏料,再往上疊加一層新的顏色。和布魯斯說?的一樣?,這個方法很有效,她?順利在牆麵上得到了她?想要的顏色,而且也極大地縮短了工期。盡管之後的半個月希裏維亞幾乎都是陰雨連綿的天氣?,但壁畫的繪製工作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


    眼看著兩個多月轉瞬即逝,壁畫也即將?完工,希裏維亞終於迎來了入冬後難得的一個好天氣?。


    前?一天下午開始,天空出現了太陽,天氣?開始放晴。因為不必再使用火把來烘幹牆壁,使得溫芙這天很早就結束了工作離開法院。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再一次推開庭審廳的大門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原本?已經快要完工的壁畫發生了大麵積的剝落,這半個月來繪製的人臉變得斑駁不堪,新塗上去的顏料幾乎已經完全掉光了,而原先已經完成的部?分也出現了大麵積的發黑。


    法院的負責人很快收到消息趕來,當他看見眼前?被毀掉的壁畫時,幾乎兩眼一黑當場氣?昏過去。


    “你究竟幹了些?什麽!”他衝著溫芙大喊道?,“你不但沒有完成你的工作,你甚至毀掉了裏昂留下的那部?分壁畫!”


    溫芙也被眼前?的情況打擊得不輕,她?言語蒼白地想要解釋些?什麽,但隨之而來的是負責人更為聲嘶力竭地怒吼:“你這個蠢貨,誰叫你用火來烘烤牆麵的?希裏維亞的牆壁大多都用防潮的石料塗層,高溫烘烤之後牆麵就容易產生剝落,你連這都不知道?嗎!”


    溫芙辯解道?:“但這是布魯斯先生告訴我的……”


    “不可能!”那位負責人斬釘截鐵地說?,“法院休息室的牆壁上還有布魯斯先生的壁畫,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


    溫芙恍惚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布魯斯·希爾的場景,起初那位大畫家對她?的態度十分冷淡,但聽說?她?曾在裏昂的畫室學習過一段時間之後,才突然對她?產生了興趣。


    “哦,你是他的學生。”那位布魯斯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我和他的確有些?交情。”


    在此之前?,溫芙沒有細想過他的這句話,現在想來,他的確沒有說?過兩人之間是什麽樣?的“交情”。


    溫芙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法院的了,外?頭陽光刺眼,希裏維亞的冬天明明並?不寒冷,可她?還是感覺到如墜冰窟。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就像對方說?的那樣?,她?不但無法如期完成她?的工作,她?還毀掉了裏昂留下的那部?分壁畫。


    顯然希裏維亞人民對裏昂的感情十分複雜,他們既為他的醜聞感到不齒,同樣?又發自內心地欣賞他身上的藝術才華。因此他們寧肯使這幅殘破的壁畫保留了四年,也從沒想過要將?其全部?塗抹掉,再重新找一位畫家給牆壁畫上一幅新的壁畫。


    一想到這一點,溫芙的腳步一頓,她?忽然想通了布魯斯之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


    他並?不是單純因為她?是裏昂的學生而想藉機報複,那幅庭審廳牆上的壁畫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中心法院的庭審大廳最顯眼的位置,每天都有無數人從這裏進出,哪個畫家不想在那上麵留下自己的作品。可是那麵牆屬於裏昂,沒人願意被說?自己是拾人牙慧的接任者,沒人有這個自信將?自己的畫留在上麵與裏昂的部?分進行比較。


    所以要想在那上麵畫上自己的作品,就要先抹掉裏昂的畫。可同時,也沒人敢提議徹底將?裏昂的畫抹除掉,因為那會激起希裏維亞人的不滿。


    現在,溫芙成了那隻完美的替罪羔羊。


    街對麵一個賣報的男孩舉著手裏的報紙穿過馬路,溫芙站在街邊,仿佛已經看見了明天早上出現在報紙上的新聞,她?毀掉裏昂壁畫的消息或許很快就會傳遍全城,恐怕她?很快將?要成為這座城市的“罪人”。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錯,溫芙歎了口氣?,她?竟然這麽容易就輕信了一個騙子的話。


    “您要買份報紙嗎?”大約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賣報的男孩朝她?跑了過來,將?手裏的報紙遞給她?。


    溫芙正想拒絕,可是隨後她?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那上麵最顯眼的一則新聞標題上:維爾正式向杜德宣戰,澤爾文或將?宣布退位。


    第64章


    維爾向杜德宣戰,喬希裏帶領著一支雇傭兵跨過了西嘉利亞山脈,正在一步步朝杜德逼近。對外,他聲稱澤爾文夜襲杜德,聯合安德魯等宮廷大臣,趁公爵病重?,神誌不清時立下遺囑,承認他繼承人的合法性。他將澤爾文形容成貪婪的豺狼,指控他囚禁自己的母親,並?且逼走了自己。


    杜德方麵則給出了完全相反的說辭,他們指控柏莎為了鞏固自己的利益,聯合幾大家族擁兵自重?,想要扶持喬希裏上位,是澤爾文及時趕到,阻止了這一切的發?生,喬希裏被形容成一條落敗逃跑的喪家犬。


    總之雙方各執一詞,蘇裏大陸的其他各方麵勢力目前還沒有任何動靜,看樣子也?正在暗中觀察局勢。


    溫芙有些?擔心留在杜德的溫南和母親,好在戰爭還沒有開始,包括杜德人民在內,所有人都樂觀地相信這件事情最終能在談判桌上得到和平的解決。


    相比之下,對溫芙來說或許還是眼?前?的困境更叫人感到沮喪。


    事情發?生之後,溫芙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天都沒出去。晚上冉寧來到她的出租屋,看來不用等到明天,這才一天時間,消息已經傳開了。


    溫芙替他泡了杯熱茶,接過茶杯的時候冉寧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她的狀態,好在她雖然看起來精神有些?萎靡,但神情還算平靜。


    “我聽?說了壁畫的事情,你還好嗎?”


    溫芙不太好,她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水不說話,過了許久才問:“外麵怎麽樣了?”


    冉寧:“壁畫損毀的消息一傳出來,聽?說下午就有好幾家畫室聯係了中心法院毛遂自薦,不過法院那邊目前?看來似乎比較屬意布魯斯·希爾來完成這項工作。”


    和她預料中的一樣。溫芙發?出一聲冷笑,這也?印證了她的猜測,這件事情果然與?布魯斯有關。


    當冉寧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後,也?感到震驚極了。他倒不是不相信溫芙的話,隻是他沒想到布魯斯·希爾這樣一個早已功成名就的大畫家居然也?會做出這種事情,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當一個人向世界證明了自己的才能之後,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應該同時擁有高尚的人格,但事實上,這兩?者往往並?不掛鉤。


    去除人品,布魯斯的確算是一位出色的畫家。而剛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溫和友善的態度和一開始所表現出的熱心,也?使溫芙放鬆了警惕,才會受到他的利用。


    “不過我覺得這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冉寧說。


    溫芙瞥了他一眼?,像是想要看看從他嘴裏能聽?出些?什麽新奇的安慰人的話來。


    “還記得你剛來杜德的時候嗎?”冉寧像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回憶,他笑眯眯地說,“那時候你就像是一隻警惕的兔子,不要說相信陌生人了,連那些?對你懷有善意的人,你都不敢輕易靠近。”


    事實上,溫芙已經想不起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麽樣的了。或許的確就像冉寧說的那樣,十五的女孩獨自來到城裏,見到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們不懷好意。她每天沉默地穿梭在亂糟糟的酒館和安靜的書?店之間,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主動和人說話。


    “你開始願意相信人了,”冉寧對她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溫芙捧著?手裏冒著?熱氣的茶杯,垂著?眼?過了一會兒才說:“因為我遇見了一些?很?不錯的人。”


    在杜德的這幾年,她當然也?遇到過許多像布魯斯·希爾那樣卑劣的人,比如博格、阿爾貝利、麥爾斯男爵……但也?遇見了許多關照過她的良師益友:公爵、裏昂、亞恒、冉寧……哪怕是瓦羅娜夫人和塔西亞小姐等人,她都或多或少從他們身上感受到過善意。


    當然,還有澤爾文。


    溫芙有些?走神,什麽時候開始杜德對她來說不再是記憶中那種糟糕的模樣了呢?它似乎變得親切又可愛了起來。


    冉寧鏡片後的眼?睛眯起來,露出了微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真高興你意識到了這點。”


    不過想起那幅法院的壁畫,冉寧不禁又惋惜地向她確認了一遍:“那幅壁畫真的不能再複原了嗎?”


    溫芙想起今天早上見到的慘狀,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我會畫一幅新的上去。”


    冉寧歎了口?氣,苦笑道:“可惜希裏維亞人隻喜歡那些?舊東西。”


    “再古老的藝術也?是從當下這一刻開始的。”溫芙說,“而且我不是希裏維亞人,不必遵循他們那套。”


    第二天早上,當溫芙來到她平時工作的地方時,發?現法院的負責人正帶著?布魯斯·希爾評估那幅毀掉的壁畫。


    “你在這裏幹什麽?”看見她的出現,負責人不高興地說,“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溫芙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來完成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對方冷嗤了一聲,“看看你把這裏弄成了什麽樣,如果不是布魯斯先生替你求情,我應該向你討要一大筆損失費。”


    一旁的布魯斯摸摸胡子,失望地對她說:“雖然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但你是我推薦到這兒來的,我理應替你彌補過錯。”


    “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彌補過錯。”溫芙看著?他冷冷地說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負責人皺起眉頭。


    “我想我們的合同上寫得很?清楚。”溫芙說,“您答應再多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現在時間還沒到,完成這幅壁畫依然是我的工作。”


    那個負責人瞪著?眼?睛,像是認為她聽?不懂人話似的:“你被辭退了!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惹下這麽大的麻煩,這裏不再需要你了!”


    溫芙從容不迫地說:“既然如此,就是你們違反了合同。你們需要賠給我一筆錢,那之後我才會離開。”


    那個負責人聽?見這話,不可思議地大喊起來:“什麽?你毀掉了這幅畫,現在居然還要我們來賠償你一筆錢?”


    溫芙沒有否認。


    對方氣得說不出話來,就連布魯斯也?皺起了眉頭:“我認為你這麽做毫無道理,就算再給你一個多月的時間,你也?不可能完成這幅壁畫。”


    溫芙無動於衷:“那是我的事情。”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畫出什麽來。”那個負責人像是被她氣笑了,“一個月後,你如果沒能完成這幅壁畫,我要你一分不少地掏出這筆錢!”


    布魯斯顯然並?不讚同為這種荒謬的理由拖延時間,但同時他也?絕不相信溫芙能夠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完成這幅壁畫。為了不表現得太過急迫,因此最後他還是默認了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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