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就是這麽與眾不同。尋常的女孩遇到這種問題,大概會說出“放心吧,你這麽優秀,隻要努力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到底遇到了什麽問題,說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或者“我永遠相信你”之類的話語,這些話也不失為一種理解和關愛,可跟夏杉杉的回答比起來就顯得十分膚淺。


    一個已經打拚出一番事業的成年男人,大多數時候都不想爭取別人的信任、建議和安慰,他們有自己的辦法解決難題,也不會輕易認為自己會失敗,他們需要的僅僅是別人看懂他們口是心非的壓力,雖然他們不見得真想讓人分擔。


    把全部精力投入於某一件事上的人大都是孤獨的,孤獨便需要陪伴。夏杉杉懂張文華的努力上進,也懂他的孤獨,並能恰到好處地讓他在想要獨處的時候獨處想要陪伴的時候得到陪伴。對於女孩來講這是得天獨厚的珍貴品質,對於男人來講,遇到這樣的女孩,也是得天獨厚。


    張文華反握住夏杉杉的手,感受她指尖的溫度,玩笑著說:“別這麽認真嘛,我可是要成為千萬級主播的男人,怎麽會輕易倒下呢?”


    吃完麵,一番雲雨,同樣滿身疲憊的夏杉杉沉沉睡去,張文華看著她光潔的後背,懶得再耗費美好的時光去琢磨碎光的事,隻想快點把他打發掉,給夏杉杉一場盛大的求婚儀式。


    天很快亮了,市井喧囂籠罩城市上空,夏杉杉悄悄起床,在張文華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匆匆離開家。她是個平麵模特,比張文華小幾歲,正是事業上升的黃金年齡。


    九點,張文華起床,洗漱完畢,去自己經常去的那家銀行預約取款。他每年的流水都很大,是老客戶,過程自然沒費周折。


    之後的一天,他開車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在一家珠寶店花六萬元挑選了一顆鑽戒,然後琢磨著什麽樣的驚喜才配得上他心愛的女孩。很多創意,無從擇優,但他並不著急。


    下午四點半,他把車停在山地公園附近的一個小區內,提著裝滿二十萬現金的手提箱向公園內部走去。


    大虎山是這座城市的最高峰,海拔六百多米,單看數據雖然不很出眾,但因為整座城市的平均海拔隻有幾十米,所以襯托得它巍峨挺拔。山中有參天古木,有古刹寺廟,還有廢棄的軍事觀測站,一條石階從山腳開始,沿山勢直通峰頂,再繞進深山,經過一些景點,最後折回停車的那個小區。這條遊覽路線十分累人,基礎設施又不好,且經常傳聞有變態和搶劫犯出沒,所以平時人很少。


    山地公園就在登山的起點處,張文華進去時隻有附近小區的大爺大媽各據一片區域跳著舞,嘈雜的通俗音樂掩蓋了一切聲響。


    山峰早早地遮住了西沉的太陽,公園裏的視野條件已不是很好,張文華避開人群視線,悄悄把手提箱放進指定的垃圾桶旁邊。


    他沒離開,而是走進完全被樹木遮住的一條長椅坐下來,偷偷觀察著那個垃圾桶,因為他忽然有一個大膽的推測:知道李萱源那個案子的有沒有可能是個認識的人?


    時間緩慢流逝,路燈亮了,大爺大媽們不知疲倦地跳著,廣場周圍又不知從哪冒出來一些偷偷約會的小情侶和飯後遛彎的一家三口,好在沒人到他這邊來。


    五點,天更黑了,手提箱折射著路燈的光澤,顯得有些紮眼。張文華開始擔心某位大媽過來當無主之物撿走,那樣就別想要回來了。


    五點半,起霧了,絲絲條條的霧氣如觸手一樣探出林子,很快便把廣場遮蓋,跳舞的人變成霧氣中模糊的黑影,誇張的動作如同鬼怪。


    怎麽還不來呢?處心積慮訛詐二十萬竟然不很著急拿到錢?張文華急切地四處張望,忽聽不遠處 傳來一聲金屬相撞的聲音。


    是鞋子不小心踢到鐵皮垃圾桶發出的悶響。他屏住呼吸,皺眉看過去,赫然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站在垃圾桶前。


    他沒有注意到這個影子是什麽時間從哪個方向走到垃圾桶旁邊的,但此刻就站在那,一手掀開垃圾桶蓋,一手在垃圾桶裏翻找,嘴裏模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麽。


    看身形,不是拾荒的老人也不是清潔工,但隔著霧氣,實在看不清楚細節。


    張文華緊張到血液凝固,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隨著距離拉近,他漸漸判斷出那是一個身高在一米九左右的、身體剛剛發胖的年輕人,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一條沙灘褲、一雙運動鞋,頭上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


    兩人距離隻有不到五米,張文華不敢再前進,躲到一棵樹後麵繼續觀察,停下後他才發現自己渾身冰涼。


    這時,背影發現了靠在垃圾桶旁邊的手提箱,撿起來,打開卡扣確認裏麵的東西,然後鬼祟地左右看看,關好箱子朝上山的方向走去。


    影子左右觀察的刹那,張文華認出了這個人,而且熟悉,他也在這座城市上的大學,畢業後曾跟他一起合租過房子,並且一起謀劃自媒體,後來因為一些不愉快分道揚鑣,他和李萱源一樣,是他高中同班同學,叫王逍遙。


    第3章 霧夜大虎山


    高中的學生,一般會被定義為兩種類型,一類是努力學習的好學生,另一類是調皮搗蛋的差生,差生一般又被分為兩類,一類專注於玩,搞些自己的小名堂,另一類則喜歡效仿社會小混混,張文華和王逍遙都屬於差生中的第二類。


    張文華其實不具備成為小混混的先天條件,家裏非官非貴又沒好親戚,長得也比較瘦小,他努力活成一個小混混,完全是被逼的。


    他很小的時候,他爸不知什麽原因喝農藥自殺了,這件事被人傳到高中校園,大家都明裏暗裏嘲笑他,他忍受不了,便努力裝成沒有教養的樣子,讓自己看起來不好惹。


    王逍遙不一樣,他雖然也是普通家庭的農村孩子,但是長得人高馬大且膽子肥下手黑,打架一個能打五個,因為屢教不改,被原來的學校開除,轉到四中,跟張文華一個班級一個寢室。


    張文華早就聽過王逍遙的大名,很崇拜他,有點怕他,但有意無意接近幾次之後,發現他其實非常仗義,打的都是跟他作對的人,不無故欺負人。王逍遙很同情張文華的遭遇,兩人經常一起逃課逃寢一起泡網吧,一來二去成了鐵哥們兒,張文華的腰杆兒也硬了許多。


    雖說是小混混兒,但畢竟還是高中生,目標是考大學,為了能彌補學習上的劣勢,王逍遙成了體育特長生,人越來越壯,張文華成了美術特長生,氣質越來越文藝。


    高中畢業,他們考上了位於這座城市的兩所不同大學,一開始還約定著一起幹一番事業,可到了大學,新的環境,新的朋友,新的氛圍,幼稚的兄弟情義很快淡化,最後完全不聯係,大學期間甚至沒有見過一麵。


    再見麵是大學畢業的那年冬天,在一家麵館吃飯,偶然相遇。同學感情有時候很奇怪,縱使多年不見,但一經相遇,便會瞬間勾起很多久遠的回憶,讓友誼死灰複燃,這種神奇的友誼有一個概括性的詞語,叫做“老同學”。


    經過大學生活的成長與積澱,他們都不再是當初把“混”當成人生價值的小鎮少年了,二十多歲的年紀,他們已然明白賺錢在這個社會裏的重要性,同時,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心高氣傲,覺得給別人打工永遠無法出人頭地,男人必須做一番自己的事業。


    那時候短視頻平台還算是比較新鮮的玩意兒,王逍遙敏感地捕捉到這裏麵蘊含的巨大商機,想通過拍攝短視頻運營自媒體,可惜身邊的人都不懂他的戰略眼光,笑他異想天開。


    張文華懂,在他放棄當畫家的夢想後,體內的創作因子遲遲找不到新的寄托,短視頻正好是一種新穎的創作方式。


    他們一拍即合,搬到一起住,從零開始學習剪輯,搜集素材,琢磨文本,打造人設。然而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兩年間他們嚐試過走高端路線,嚐試過以小人物引起共鳴,嚐試幽默風格,也拍攝過情感段子,就是火不起來,最後身無分文,陷入迷茫。


    為了保持更新,騰出更多時間想轍,張文華不得不一個人麵對鏡頭講起故事,沒想到,這無意間的一講,反響竟出奇地好,一條視頻就吸粉一千多。兩人看到機會,鎖定方向,精心謀劃,推出第二條講故事視頻。


    這也許就是張文華的天賦,那麵對鏡頭時專業演員級別的感染力,繪畫一樣引人入勝的敘述方式,精湛的邏輯分析,有時連王逍遙都聽得入迷。第二條視頻大熱門,吸引了更多粉絲的關注。


    此後他們乘勝追擊,積極總結經驗,及時分析火爆原因,成功打造出“民間神探”的形象,豐富場景,精選案件,陸續又推出第三條第四條視頻,條條吸粉,等到推出第十條視頻時,“張探長”的賬號已坐擁十萬粉絲,接到人生中的第一個廣告,收入兩萬塊。


    隨後張文華開始嚐試直播,讓他們欣喜若狂的是,直播的效果比拍攝視頻更好,現場互動大大增加了粉絲的參與感,賬號又迅速運營到新的高度,收入與日俱增。


    事業如火如荼,但細心人會發現一個問題,就是王逍遙的作用越來越弱了。以前拍攝視頻,王逍遙主要靠自己的人際關係負責場地、道具和助演,現在這種模式裏,場地隻需要一個房間,場景布置一次很長時間都不用更換,素材是張文華搜集,文案張文華自己撰寫,出鏡也隻有張文華一個人,更直白地說,即便沒有王逍遙,張文華自己也能把賬號運營得很好。


    潛移默化的,兩個人的心裏都發生了變化,隻是張文華醉心於創作,沒有發現。直到有一次,在選定素材故事時,張文華覺得講“飛機劫持案”比較貼合時下的熱點事件,王逍遙則覺得講一個民國時期的“詐屍案”更吸引眼球,兩人各自發表意見,互不相讓,說得麵紅耳赤,情急之下張文華脫口而出,“哥你就聽我的吧,在搞創作這方麵你一個體育棒子還能比我這畫畫兒的強麽?”


    王逍遙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麽,離開了房間。那天直播結束,王逍遙搬回去兩箱啤酒和很多平時舍不得吃的好東西,兩人推杯換盞喝得大醉,喝完,王逍遙給張文華點了一支煙說:“弟,以後你自己幹吧,哥找點別的事兒幹。”


    張文華突然醒酒了,讓王逍遙別開玩笑。王逍遙道:“你是我兄弟文華,我跟你不藏著掖著,你幹得不錯,很有天賦,也很努力,往後肯定越來越好,哥留在這說白了就是在靠你養活,哥這輩子都沒靠爹媽養活過,能靠你麽?你繼續幹,需要哥的時候哥還幫忙,但是哥真得找點適合自己的事兒了。”


    張文華了解王逍遙,知道他做出的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張文華提出把當前所有的收益都給王逍遙,王逍遙堅持一分錢都不要。當晚兩人大哭一場,第二天醒來再見麵,總覺得彼此之間隔著什麽。沒多久,張文華自己找了一個房子,搬了出去。


    之後如高中畢業時候一樣,他們的聯係越來越少,隻偶爾在朋友圈裏麵互相問候一下,按張文華的猜測,王逍遙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事做,成天就那麽遊蕩著。


    他們的最後一次聯係是一個月前,王逍遙破天荒地給張文華打了一個電話,猶猶豫豫好像有事要說,最終卻簡單問候幾句就掛了。


    回到眼下,張文華跟著迷霧後王逍遙朦朧的背影,聽著那沉重腳步踩在石階上有力的聲響,心想如果世界上有什麽人能挖掘出李萱源的案子,那非王逍遙莫屬了。


    首先,王逍遙是李萱源案子的親曆者,而且作為高中時代的鐵哥們兒,張文華知道王逍遙一直暗戀李萱源,李萱源失蹤後,王逍遙曾經連續一個星期沒上課沒訓練,帶著所有把他視為“大哥”的同學把學校附近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找了個遍,最後日記被發現,大家都相信李萱源是離家出走,王逍遙仍堅稱李萱源是被害了,他曾不止一次說過,“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是誰害了李萱源,肯定把他碎屍萬段!”


    其次,王逍遙是為數不多知道張文華的長命鎖丟了的人。那是他們開始創業並住到一起後,有一次洗澡,王逍遙問:“我記著你上高中的時候脖子上戴個寶貝疙瘩來著,咋 不戴了呢?”那時候張文華都忘了長命鎖的事情了,回答道:“早就丟了,高考那會兒就丟了。”


    再次,他們一起住的時候經常會聊起高中時代的事,聊起曾經的同學,不可避免地就要聊到李萱源的去向,每次說這件事,張文華都渾身不自在,總是岔開話題——任何一個人隻要稍加留意,都會意識到那不是正常反應。


    早該想到是他的。張文華暗暗嘀咕,旋即又很氣憤,“人真是善變的動物,當年光明磊落的漢子竟然幹起這種勾當來,你要是直接去舉報我,也算是伸張正義,竟然跟我勒索錢財,區區二十萬,你跟我說一聲借,我還能讓你還不成?”


    霧越來越濃,山路崎嶇,怪石嶙峋,兩側的樹木傾斜過來,好像陰雲壓在頭頂。王逍遙停下來點了一支煙,打火機的聲音在空寂的山中顯得異常清脆,火苗也好似微弱的鬼火。張文華趁機停下休息,小口急速喘息。


    王逍遙重新上路,張文華艱難跟著,聞到二手煙的味道。王逍遙年輕時的體育訓練打下了良好的底子,身體素質一直不錯,走了這麽久依然健步如飛,張文華則是上氣不接下氣,大腦一陣陣發出缺氧的警報。


    從道路陡峭的情況判斷,此時已快接近山頂,張文華越來越搞不清楚王逍遙拿到錢之後為什麽不回家而是要登山,要知道沿著這個方向出山的話,至少得走三個小時。


    後來他想到一種解釋,王逍遙很可能是要把長命鎖藏在山上某處,然後通知他來取。


    終於,爬過最後三十米幾乎立陡的石階,前方就到了修建在山脊上的觀景路。這條道路大概三百米長,從背麵環繞山峰,中間部分有一座探出山體的觀景台,居高臨下,秋天景色特別美,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日落,有時候有雲海,不過夜間這裏隻有冷風和黑暗。


    張文華體力透支,爬得很慢,走到景觀路上時,王逍遙的身影已經從霧中消失了。他扶著欄杆,咬緊牙關,努力加快速度,雖然很小心,但鞋底觸碰木板地麵還是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欄杆突然斷了,而張文華明顯覺得自己並沒有走到盡頭,遲疑片刻,他意識到原來是到了觀景台,欄杆拐了一個直角彎插入懸崖的方向。


    觀景台不大,五米見方,他本能地朝平台看去,白霧流動,沒能看見人影,卻看見裝錢的皮箱子孤零零地放在平台中央。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兩步,確認的確是剛才的箱子,正不知王逍遙搞什麽名堂,身後地板顫動,他猛然回頭,一隻碩大的拳頭迎麵擊中他的下巴,他踉蹌幾步,撲倒在箱子旁邊。


    第4章 刹那間的決定


    是王逍遙,殺氣騰騰的龐大身軀如同一隻暴躁的熊瞎子。他快走兩步,薅著領子把張文華提到麵前,咬牙切齒地問:“李萱源的事兒真是你幹的!?”


    唾沫星子噴了張文華一臉,張文華張嘴,鮮血順著鼻孔和嘴角一起流下。來時路上他還對兄弟感情抱有幻想,現在看到王逍遙憤怒到扭曲的表情,他徹底死心了。


    他笑了笑,“錢你都拿了,還裝得這麽正義凜然幹什麽,長命鎖給我,以後咱們誰也不認識誰。”


    王逍遙怒吼一聲,再次把張文華打飛,然後追過去,再提起,再打倒,邊打邊喊:“你為什麽那麽做?李萱源學習那麽好,本來會是咱們同學中最有出息的……虧我把你當了這麽多年兄弟……”


    張文華不說話,也不還手,任憑自己在觀景台上跌來撞去,他知道自己不是王逍遙的對手,更不想提及他害死李萱源的幼稚原因。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處理眼下的局麵,唯獨想著隻有咬住王逍遙向他訛錢的事實,才不至於讓自己太理虧。


    王逍遙停手了,瞪著他,身體劇烈起伏,眼睛裏好像噴著熊熊烈火。張文華扶著欄杆站起來,抹掉嘴邊的血,“錢你拿走,長命鎖給我,咱倆誰也不欠誰的。”


    “去你媽的長命鎖吧!我要讓你償命!”王逍遙大罵一聲,瘋了一樣再次朝張文華奔來,抬起一腳直奔張文華上腹。


    張文華下意識一躲,躲過這幾乎能要他命的一腳,也正是這一躲,局麵發展成意想不到的樣子。


    王逍遙一腳蹬空,在慣性的作用下翻到欄杆外,他本能地回身抓住欄杆,身體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懸在半空。


    張文華急忙要去抓他的手腕,可觸碰到手腕的前一刻,一個邪惡的念頭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


    這裏的落差至少三百米,掉下去必死無疑,如果王逍遙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沒人知道李萱源案子的真相了。


    遲疑一下,他顫抖著把手伸向王逍遙勒得發白的手指。王逍遙讀懂他眼中的冷漠殺意,拚命掙紮,嚐試把自己提起來,可他畢竟不是高中時代矯健輕盈的少年了,剛才打人又消耗掉大部分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張文華摳開他的手指,他慘叫著掉下深淵。


    墜入迷霧。張文華在講案子時經常會用到這個詞語,如今他親眼看見一個人墜入迷霧,意識到墜入迷霧不一定意味著接近真相,還可能意味著死亡。


    幾秒後,山下傳來一聲悶響,繼而是碎石滑坡的碎響,響動過後,世界安靜了,唯有頭頂的合歡樹在晚風中“莎莎”作響,好像在暗暗低語又見證了一個生命的隕落。


    這裏是自殺“聖地”,幾乎每年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懷著各種各樣的絕望從這裏縱身躍下。


    冷風灌進脖子,張文華沸騰的血液漸漸冷卻,後怕如螞蟻一樣爬滿心頭。他提起手提箱,在附近可以藏匿東西的地點尋找起長命鎖。


    沒有,不管是樹杈上還是石頭下,在剛剛王逍遙可能活動的範圍內都沒有那小小的東西。風更大了,搖撼著樹枝,樹葉的每一次摩擦都讓他心驚肉跳,總感覺有人走過來。


    他轉念一想:也許長命鎖根本沒掉在李萱源身邊,隻不過是王逍遙在虛張聲勢,如果掉在那,當初怎麽可能一點印象沒有呢?退一步說,就算掉在那了,王逍遙也不一定會挖出來,畢竟長命鎖留在李萱源屍骨身邊才最有說服力。再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藏在這裏某處,也無關緊要了,任何人撿到它都不會聯想到一樁命案。


    如此想著,他再次朝迷霧中望了望,提起手提箱飛快地下了山,返回工作室。


    八點過一刻,他洗掉臉上的血痕,坐在電腦前開始直播。每一個故事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分成幾期,每天講一期,所以今天不需要提前準備什麽。粉絲們依舊很活躍,起初都在說主播今天來晚了,後來漸漸有人發現他臉上沒法完全被美顏攝像頭遮蓋的傷口,追問是怎麽回事。他回答說車被人堵住了,碰到不講理的,發生肢體衝突,所以耽誤了時間,對大家說抱歉。


    一個謊言,解釋了兩件事,還換來粉絲的同情,昂貴的特效禮物一個接一個地閃耀屏幕。


    還是十二點,準時下播,張文華回到家裏,夏杉杉還沒睡,看到他的傷一時嚇得說不出話。


    他說了同樣的謊言,夏杉杉幫他給傷口消毒,眼睛裏噙滿淚水,弄好後,她把他摟在懷裏,哭著說:“老公,以後你去哪都帶著我吧。”


    他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笑著回答:“帶著你能怎麽樣,難不成你能打過幾個醉鬼?”


    夏杉杉把他摟得更緊,努著嘴,倔強又認真,“我用高跟鞋紮他們眼睛。”


    這份帶有勇氣的關心深深觸動著張文華,他幾乎就要把戒指拿出來求婚,但最終忍住了——夏杉杉不是物質的女孩,更注重追求精神世界的精致,這樣會顯得隨意,缺少儀式感,是對她美好靈魂的褻瀆。


    躺在床上,張文華才感覺到每一寸肌肉都疼得要命。夏杉杉枕著他的手臂,攬著他的腰,似也感覺到他身體的異樣,抬起臉說:“老公你怎麽冷冰冰的,我幫你暖暖吧?”


    不待張文華回答,她脫掉睡衣,用軟綿綿的胸脯貼在張文華身上,用嘴親吻他,從嘴唇到臉頰,從脖子到胸膛,從胸膛到小腹,愛欲漸漸在兩人體內燃燒。


    夏杉杉也是藝術生,學習舞蹈的,從小的訓練塑造出玲瓏緊實的身材,畢業後她立誌成為一名模特,為了時刻保持良好的體貌,又堅持練習瑜伽,本就近乎完美的胴體似乎又被注入一種看不到說不清的魔力,總是讓張文華欲罷不能。


    張文華喜歡看著她不穿衣服的樣子,但並不是出於對異性的本能渴望,而是像欣賞一幅名畫一樣對美的欣賞,他也喜歡和她做愛,同樣不是出於男人對女人的原始欲望,而是出於對美的自私 占有。


    今天夏杉杉沒讓張文華動,她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他一點都不想動,所以自己解決了一切。她就是這麽愛他,懂他,發自靈魂深處想把世間一切美好的體驗都給他。


    夜色寂寥,柔和的風吹動窗簾,卸掉滿身疲倦,夏杉杉睡了,她總是先睡著,張文華卻久久無眠,王逍遙墜落之前那股混合著震驚和憤怒的怪異眼神斷斷續續地浮現在他眼前,讓他剛剛暖和過來的身體又變得冰冷,他極力驅趕這份對視,卻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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