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東院的老夫人心裏慌慌的怎麽也睡不著,聽見大院裏有什麽動靜,她問身邊的丫鬟:“蓮兒,什麽聲音?”


    蓮兒說:“好像是有人來了。”


    “蓮兒,快!穿衣服,我要去看看。”


    蓮兒說:“老夫人,太晚了,您就休息吧。”


    這時門外傳來杜太太壓著嗓門的聲音:“蓮兒,蓮兒,開門。”


    蓮兒打開房門,杜太太和雪兒閃了進來,她指了指裏間悄悄的問:“我娘睡著了?”


    “誰呀?”從裏間傳來老夫人的聲音。


    “娘!是我。”杜太太拍著心口走了進去......


    徹底瞞不住了,杜爺就像正在被審問的犯人一樣,縮在椅子上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坐在椅子上的杜鵑臉黑的能滴出水來,她的眼睛裏冒出殺人的光緊緊盯著哥哥。杜爺不敢和她對視,隻好心慌的看著妹夫巴圖魯。


    “呼!”的一下,杜鵑從椅子上站起來衝著門外就走,所有人一起站了起來,巴圖魯一把拉住她,她嘴巴抿得緊緊地一聲不吭在巴圖魯懷裏極力掙紮著,巴圖魯緊緊摟著她低聲安慰著她:“娟兒,沒事,娟兒,虎子不會有事的。”


    杜鵑的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已經抿成一條線,那是她在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拚盡力氣要掙脫開丈夫的控製,巴圖魯死死抱著她的雙臂控製著她。


    杜爺的心髒“咚咚咚咚......”飛快的跳著,他仿佛看見十六年前杜家大院裏滿院子撲棱著血翅膀的雞鴨和被砍斷腦袋四腳朝天倒地抽搐的羊以及滿院子的鮮血......


    從小杜小瑞就聽說他姑姑是個上房揭瓦的主,她從來就不怕事,這一條街上的男孩子幾乎都被她打趴過,為此奶奶沒少給人賠禮道歉,人們見她傻乎乎的也隻好自認倒黴不和她計較。就因為奶奶不同意她嫁給姑父,她差點把杜家一把火燒了。以前他以為是講笑話,現在看這情形,姑姑的性格真不是一般的烈。他傻傻的愣在那裏看著麵色蒼白的父親,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老爺,前幾天來過家裏的韓先生又來了。”老張惴惴的看著杜爺,他看都不敢正眼看杜鵑一眼。十六年前杜鵑大鬧杜府,把杜府砸了個底朝天,那時候他就來杜家了。


    杜爺一聽他又來了,急忙站起來往外走,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他進來。絕對不能讓杜鵑聽到塔斯哈挨打這件事,她可以在杜府折騰,但是她如果去找日本人鬧事,無異於自尋死路。


    “請他進來!”杜鵑覺得哥哥有事瞞著她,而這個姓韓的知道些什麽。


    “別!生意上的事,巴圖魯,你們先坐,我去去就來。”杜爺趕緊製止老張。


    “生意上的事我就不能聽聽了?我也是杜家的姑娘!”杜鵑無法控製的終於爆發了,她使勁掙脫了丈夫的胳膊衝哥哥大喊了一聲。


    她這一嗓門,嚇得站在一邊的杜小瑞和站在門外的杜太太同時一哆嗦。她悄悄擺擺手招呼丫鬟攙扶著回到老夫人房間捂著胸口說:“娘!多虧我沒讓您過去,咱家那姑奶奶又瘋了,剛才喊了一嗓子,嚇得我趕緊跑回來了。娘呀!如果虎子有個什麽閃失,我們杜家誰也活不成了……”


    她是真怕這個小姑子了,當年全家阻止她嫁給巴圖魯,她把杜家上上下下砸了個稀巴爛。正趕上她懷孕了,張管家買回來兩隻羊在院子裏咩咩叫著,這姑奶奶衝進廚房拿了一把刀一隻手揪住羊頭“哢哢”兩下把羊頭剁下來往院子裏一扔,接著又抓過第二隻,舉起血淋淋的刀又是“哢哢”兩下把第二隻羊也殺啦。沒了腦袋的羊躺在院子裏亂蹬,她又打開雞圈一刀一個把十幾隻雞殺了個幹淨,滿院子撒的到處瓷器碎片和血。


    那天,嚇暈過去的她直接流產了。


    杜家人都知道,小姐發怒地抖三抖。


    老夫人坐在炕上看著媳婦:“這可咋辦呀!這可咋辦呀!你個挨千刀的日本人喲!你好好的抓虎子幹什麽呀!這不是給杜家惹事嗎……”


    杜太太怕嚇著老夫人,隻好安慰她:“娘,我看見虎子爹也來了,隻要他在就沒事,他一說話娟兒就安靜下來了。”


    “哦!巴圖也來啦?”老夫人好像一下放下心來了,她用手拍拍心口問媳婦。


    杜太太說:“嗯,來了,會沒事的,他能把虎子救回來。”


    “哦------!”老夫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韓滿囤一進屋一眼就認出巴圖魯,他叫了一聲:“巴圖魯大哥!”


    巴圖魯也認出了他,他就是經常給巴圖魯打箭頭的韓鐵匠。巴圖魯說:“韓兄弟,怎麽是你?”


    巴圖魯剛把話說完,韓滿囤“嗵!”的一下就跪下了,巴圖魯和杜爺趕緊扶他起來。


    韓滿囤把關在黑屋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完站起來 說:“杜爺,大哥,你們說吧!怎樣救少爺,我能組織一百多號人。”


    杜鵑說:“韓鐵匠,你去把這一百多號人集中起來,跟我救兒子去。”


    “得來!”韓滿囤答應一聲站起來就要走,巴圖魯叫住了他。巴圖魯看著杜鵑說:“剛才哥哥也說了,今晚上不是有人來告訴哥哥日本人的情況了嗎?他們有機關槍,有三十個士兵,我們雖然人多,但是赤手空拳,他們人少卻手裏有槍。這一去,為了救虎子,說不定會搭上好多條性命。”


    “什麽是機關槍?不就是槍嗎?我們也有獵槍!還有弓箭!”杜鵑憤怒的說。


    “小姐說得對,我們不怕!我們的命都是虎子兄弟給的,為了救他,我們不怕死。”韓滿囤拍著胸膛說。


    “機關槍是什麽槍他也沒說清,聽起來那槍很厲害,誰家兒郎不是娘養的?不能莽撞。”杜爺沉著氣說。


    “日本人那個什麽署?在哪一塊?”巴圖魯開始冷靜思考救兒子的辦法。


    “亂流!”韓滿囤說。


    杜鵑和巴圖魯目光互相對視一眼,巴圖魯對杜爺說:“哥,我和娟兒去去就來,你不要著急。”


    “你們這是…… ”杜爺不安的問。


    “哥,沒事。”杜鵑虎了吧唧說了一聲帶著韓滿囤一起走了。


    看著他們走出大門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見杜鵑能在這種情況下冷靜的說話,杜爺和張管家對視一下,長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慕容良說申雲昊和他表妹一起長大的,可是,田下一晚上沒有睡好,他第一次看到塔斯哈受刑就想多問他幾句,因為佐佐木在場沒有多問,第二天想問時又接到命令離開兩天,這次回來一定要弄清他是不是塔斯哈。他輾轉反側回憶起好多在老獵人家的美好時光,臨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第二天上午準備到懲戒屋親自審問申雲昊。這次他要問問這小夥子多大了?在哪裏出生的?有沒有在大山裏生活過?以前是不是叫塔斯哈?從辦公室出來,他一步步向懲戒室走去。已經走到懲戒室門口了,突然聽見有人喊著:“我要見隊長,我要見隊長!”


    田下站住了,他雖然是這裏的代署長,但同時也是代隊長,山本生前本身就是身兼雙職的。他轉頭看向這個屋子,就在他轉頭時發現佐佐木視察工地回來了,於是他望了一眼懲戒屋轉身返了回來。


    多疑的佐佐木隨後也跟著進了小屋。


    “我知道是誰殺了山本隊長,我知道。”吳寶討好的站在那裏說。


    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尿騷臭味,田下一進來就聞到了,他本能的退後一步。


    慕容良捂著鼻子說:“說!”


    “黑記!”他肯定的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黑記?”慕容良不用給田下翻譯,他知道田下能聽懂,於是他直接問吳寶。


    這時候佐佐木跟進來了,正好聽到吳寶說:“對!黑記,大名叫王世成,肯定是他。上個月山本隊長在鐵路工地殺了一個老頭,當時有一個人惡狠狠的看著山本隊長,他說‘慢慢來,血債血償’。當時我沒認出來,後來才想起來,他就是殺人後消失了十年的黑記。沒錯。”


    “殺人後消失了十年?他十年前殺了誰?”田下問他。


    吳寶說:“十年前他們兄弟倆無意中得到兩把手槍,聽說在山裏救了兩個日本人送給他們的,他們帶著一幫打家劫舍的土匪去搶馬老財家,一槍就把馬老財打死了,馬老財就是警察大隊馬隊長的叔叔,他們在外地跑了十年,沒想到竟然回來了。”


    十年前?在山裏救了兩個日本人?田下心裏一沉,他說:“把你放回工地,你能找到這個人嗎?”


    “能!能!我能認出他來,他的肩膀有一片黑記。”吳寶看到了生的希望。


    “那就放他回工地吧!”田下用日語說。他這很明顯就是不想讓佐佐木多心,隻要田下一說中國話,佐佐木就要讓慕容良翻譯,田下厭煩了他這多疑的性格。


    “不!他不能回工地,這個人很狡猾,他這是為了活命瞎編的。”佐佐木看著吳寶說。


    吳寶聽不懂佐佐木說什麽,隻是看見佐佐木盯著他說話,他以為佐佐木在說讓他回工地的事,於是,佐佐木說這話時他不停地點頭。


    田下不高興的看著佐佐木,他的每一個決定佐佐木都要反對。正在這時聽見外麵喊報告,一個士兵手裏拿著一份急電走進來交給田下。田下看著看著皺起了眉頭,他把電報遞給佐佐木皺著眉頭走了出去,電報內容讓佐佐木臉上露出了笑容。


    田下急匆匆進了懲戒屋,汽車在大門外等著他,他要利用有限的時間問清楚這個小夥子到底是誰。但是進去後卻看到塔斯哈緊閉雙目暈死在地上,慕容良過去搖了好幾下他也沒有清醒過來,眼看時間不早了,佐佐木又滿腹疑問跟著過來,田下隻好轉身離開了那裏。


    聽見他走遠了,塔斯哈慢慢睜開了眼睛,他對稻田說:“為什麽讓我裝昏迷?”


    稻田說:“隻要審訊就要挨打,我不想讓你再挨打了。”


    就這樣,兩人相認的機會又錯過了,也許冥冥中老天爺就不讓他們相認,否則,他的母親杜鵑有什麽理由殺日本人呢?按照烏仁圖雅奶奶口中念叨的那樣,都是長生天的安排。


    “隊長,現在就走嗎?”慕容良看著收拾東西的田下說。


    “是的,車就在不遠處停著,山本君的骨灰盒剛才已經上車了,必須盡快送到總部去,有一批傷員需要回國休養,順便帶回一批為國捐軀的英靈,我這就動身…慕容翻譯,關於申雲昊…他的父親確定叫申圖嗎?”


    慕容良其實也拿不準塔斯哈父親的真名字叫什麽,他隻是聽說他娘是沙吉浩特有名的“狼女”,還聽說如果不是他爹娶了她,根本沒人敢娶她,還有人說她其實是個腦子缺根弦的二愣子女人,說什麽的都有。但是既然田下署長問的是他的父親,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糊回答完事。


    “是!審訊記錄裏都有。”慕容良回答。


    他母親的名字你知道嗎?


    慕容良說:“確切名字不知道,沙吉浩特人都叫她‘狼女’。”


    “狼女?”這是她的名字嗎?


    慕容良說:“聽說她腦子有問題,從來不會笑,生下來的哭聲像狼嚎,就叫狼女了。”


    田下還想繼續問一下其他的,但他不知道該不該問,萬一錯了也許會給自己惹來麻煩,他忘不了接受軍部審查時那恐怖的經曆。


    “呃…希望你提醒佐佐木隊長,任何事能和平解決的盡量不要使用暴力,更不要隨便殺人,殺戮帶來的複仇是非常可怕的。”他突然想起了複仇的狼群。


    “山本隊長的殉國就是血的教訓。”他說。


    慕容良雙腿並攏向他敬禮,這幾天的相處,他感覺到田下村夫有別於其他日本人,有時候他有把他當成中國人的錯覺。


    走出辦公室的田下看到院子中間整齊的站成兩行的士兵,佐佐木高聲喊道:“敬禮!”


    在行禮士兵的注目下,田下走了出去,走到大門口他突然感到胸口猛地疼了一下,他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懲戒室,但他還是轉身走了,天皇的旨意高於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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