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來過他們攤子買東西的客人,正想著,女子站到推車前盯著他看了看後出聲叫道。


    “三哥。”


    蔣遼懵住了。


    平靜地抬眼望著人一腦袋的問號。


    他右手隨意搭在推車內的隔板上,廉長林瞥了他一眼,轉回頭時左手不著痕跡搭過去,指尖在他手背寫了個字提醒。


    蔣家人。


    字寫到一半蔣遼的手指上下起落了下,廉長林收到示意寫字的手停住隨後挪開。


    蔣遼坐著沒動,看著推車前的人語氣淡淡道:“什麽事?”


    這兩年蔣方珠沒見過幾次蔣遼,少有的偶爾在鎮上碰著了也不會打眼瞧去。


    以前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悶不作聲隻會埋頭做事,如今大方自在地坐在推車裏麵,衣服也不再是以前灰撲撲沒眼看的短打。


    方才一路走過來她都不敢相信這人竟然是蔣遼,這會兒仔細看著,若不是長相沒有變化她簡直不敢認。


    不情願地喊完人,蔣方珠轉頭一看突然愣住。


    沒想到半死不活的啞巴如今這麽體麵,身上衣服那料子,一套下來怎麽都得花上幾兩銀子。


    他們到鎮上做生意都沒多久,還每日隻出攤半天,這生意那麽掙錢?


    蔣方珠回頭打量起他們的攤子。


    吃的用紗布蓋著,看著沒什麽特別的,再看到坐在推車後麵不遠處洗碗的兩個小子,她輕蔑地收回目光。


    隻能請乞兒來幫忙的破攤子而已,能有多掙錢。


    “三哥你都多久沒回家了,爹娘他們都掛記著你,今日收攤後你回家一趟。”


    蔣方珠眼底瞧人,高人一等命令的口氣,顯然是以前在蔣遼麵前向來如此成了常態,廉長林聽完皺了皺眉。


    三年前蔣遼住到他家,蔣家一開始並不同意。


    他母親知曉他們的本性,當時家裏銀錢不寬裕彩禮也給足了誠意,在正常的禮錢上隻多不少。


    蔣家聽完卻張口就要加錢,說蔣遼雖是男子好歹是個難得的苦力,不能跟女子出嫁的彩禮錢相比。


    一聽有錢拿就換了嘴臉,開出價錢後就咬定不鬆,全家沒一個人詢問蔣遼的意願,對此更是漠不關心。


    蔣遼留在蔣家日子隻會更不好過,他母親不願跟他們多費口舌浪費時間,最後禮錢翻了倍。


    蔣父拿著賣兒子的幾兩錢加上自家存的些錢在鎮西租了間鋪子賣雜貨,去年更是搬到了鎮上,之後便很少回村裏。


    家裏的田地讓大兒子夫婦留下耕種,兩人累死累活他們都鮮少關心,更別提會記起蔣遼。


    蔣方珠以前在村裏就不待見蔣遼,這會卻突然過來讓蔣遼回去……


    廉長林不清楚蔣遼記得多少蔣家的事,轉頭看他。


    “我跟你們蔣家早就沒什麽關係,這話當初可是你們特地警告我的。”


    蔣遼依然紋風不動坐著,最後好心提醒蔣方珠:“所以你日後看到我別再像剛才那樣喊人,我擔待不起。”


    當初蔣遼一個大男人要給人做妻,嫁的還是個啞巴,害他們家在村裏抬不起頭,如今還敢提起這事!


    兩人還一起出來做生意,也不怕人知道了戳脊梁骨!


    蔣方珠今日出來買完東西再過到這邊腳都走酸了,本就不想過來心裏憋著氣,一聽這話更是氣急,想到出來前她娘說的話又生生收斂了脾氣。


    “那都是氣頭上說的話哪能當真,三哥還不知道,爹都是豆子嘴豆腐心,你是他親兒子,真不認你不讓你回家就不會讓我過來了。”


    “我看可不見得,兒子賣出去錢都收了,如今真想認回兒子的話,不是應該先把錢送回來。”


    蔣遼對蔣方珠沒什麽印象是原主平日忙著幹活,根本就沒時間多注意他們。


    而且久而久之,腦海裏有關原主的記憶隻剩下些印象比較深刻的事。


    蔣家去年搬到鎮上後,原主連他們新家在哪裏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但凡他們以前對原主好一點,原主都不會那麽決絕要住去廉長林家,更是連彩禮錢都不想便宜他們。


    別說是他,現在就是原主在這裏,也肯定不會再回去。


    蔣方珠心裏想什麽臉上都表露無疑,看就是被嬌慣養大的,蔣遼可沒閑功夫陪她打啞謎。


    蔣遼是被家裏趕出去,誰讓他當初執意要嫁給一個啞巴,如今肯讓他回家一趟是家裏不計前嫌,他不感恩戴德竟然還敢不給她好臉。


    蔣方珠忍著氣道:“讓你回去是爹的意思,反正話我帶到了,你自己看著辦。”


    “老板!再來兩碗酸粉!”旁邊桌椅處一位客人衝這邊喊道。


    “稍等,這就給你們做。”蔣遼站起來,說完回頭和廉長林一起裝碗。


    石頭擦幹淨手過來等了一會兒,他端著兩碗酸粉給客人送去。


    之前忙的時候沒時間收錢,客人付錢時要等,現在都習慣了拿到吃的就先給錢。


    石頭拿錢回來給廉長林,回去坐下繼續洗碗。


    蔣方珠是最近才知道鎮上都在談論的涼粉是蔣遼賣的,這條街位置不好太偏遠,從他們那走過來得半個多時辰。


    她看不上這邊賣的東西,說完胳臂挽著竹籃就要回去交差。


    蓋著吃食的紗布拿開看到裏麵,她停下來挑剔地看了眼,指著推車上的東西道:“這些都裝一份,我帶回去給爹娘他們嚐嚐。”


    廉長林對蔣家的人沒有好感,一聽這理所應當的語氣,再看蔣方珠趾高氣昂指使的模樣,他站著並不打算動手。


    若不是他們一家,以前的蔣遼日子不會那麽難過。


    “一共十四文錢,帶上碗要給壓錢再加十文,碗還回來後會退壓錢。”蔣遼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著手給她裝起來。


    “你要我給錢?”蔣方珠不敢相信地瞪他。


    “買東西給錢不是天經地義,你們家店裏賣的東西不給錢能拿走,”蔣遼反問,“還是說你過來就是想吃白食?”


    蔣遼以前在家裏讓幹什麽話都不敢多一句,現在竟敢跟她收錢。


    有人路過聽到吃白食停下看過來,蔣方珠臉上難看:“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吃白食,你賣個吃的還要跟你妹妹收錢嗎?”


    “我跟你們家早就沒有關係,更何況親兄弟都得明算賬。”蔣遼下逐客令。


    蔣方珠忍著脾氣道:“今日出來的突然,錢沒帶夠,等還碗回來再一起付錢。”


    “沒錢你還出來買東西,”蔣遼坐了回去,“我們攤子雖小,規矩還是有的,想吃白食到別地去。”


    蔣遼一開始就不打算動手,廉長林也無動於衷站在旁邊。


    見狀蔣方珠氣急敗壞道:“我是看你這沒幾個人來買吃的,不然誰稀罕你這破攤子賣的東西!”


    說完挽著竹籃氣衝衝轉身走人。


    蔣方珠是蔣家最小的女兒,家裏幾姐妹數她出落的最好,自小就比較嬌慣。


    她向來對蔣遼不滿,如今蔣家讓她過來叫蔣遼回去,肯定不是簡單的事。


    蔣方珠走開後,廉長林回頭看蔣遼。


    “別想太多,他們還能翻天不成。”蔣遼道。


    話是這麽說,但蔣遼不回去一趟的話,隻怕蔣家其他人還會再過來,廉長林垂了垂眸,隨後轉回頭。


    不管他們想幹什麽,這對蔣遼來說都不重要,這一插曲很快被他拋到腦後。


    昨夜摘的野植放在淺口的木盆裏用水育著,收攤後蔣遼帶上木盆,和廉長林叫了個馬車過去東郊。


    第63章


    兩人到餘宅時,鍾立辰和餘楓都不在,管事領他們進去。


    “鍾大夫這段時間上午要出診,前些日都差不多是這時辰回來,兩位先隨我到客堂。”


    “有勞。”蔣遼和廉長林隨他走過去。


    大廳會客處貼牆設放了架半人高的書櫃,上麵擺滿參差不齊的書籍,放眼望去過於雜亂在井然有序的房間裏就格外顯眼。


    廉長林進去後見到時有些想不通。


    餘宅的傭人不至於粗枝大葉到隻留這處忘了收拾,餘楓更不像是會由著雜亂坐視不理的人。


    管事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回頭笑道:“東家在外頭看到些有趣的書就會買回來,應該是出門前才看過,二位想看的話可以拿來看。”


    餘楓過來鎮上通常會住上一個多月,平日除了到酒樓查查賬或會會友人,其餘時候基本都在外麵閑逛。


    有客人來訪時他很少在家,這些書都是供人打發時間的。


    說來他們東家有時是怪的很。每回看完書後書架亂無章也不準他們整理,最後都是鍾大夫看不過眼將書籍分門別類擺放好。


    管事最後安排人招待他們便出去忙自己的事,不知道鍾立辰什麽時候回來,廉長林便走過去隨手抽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桌上擺了座木質根雕,蔣遼看了一陣實在看不出上麵刻的是什麽。


    扭頭看去,廉長林捧著本書站在書架前,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看得入迷。


    他回頭坐下,繼續研究這座造型奇特的根雕。


    鍾立辰回來後得知兩人已經到了,取下藥箱給小徒弟,抬步往客廳去。


    進到客廳門口一眼就注意到桌上放著的低矮木盆,頂上遮著塊圓形蓋板。


    “這是什麽?”鍾立辰走過去。


    “昨日去山裏采的,”蔣遼起來拿開蓋子,“我看葉脈跟書裏畫的不一樣,鍾大夫看看是不是浮生草。”


    手裏的書又翻了一頁,聽到鍾立辰進來,廉長林合上書物歸原位轉身走過去。


    昨日才說起這味藥,想必他們是回去就進山尋找,鍾立辰低頭看清裏麵的東西後一整個震驚住。


    “沒錯,正是浮生草。”


    他仔細端詳盆裏的浮生草,跟著給兩人解釋起來。


    “浮生草長到這般大小後便不會再長,往後年份越久葉脈會逐漸發生變化,要辨認主要看它的根莖。”


    他說著伸手去摸葉片。


    麵上長著層逆生的細膩毛絨,指腹壓下去觸感冰涼久居不消,盆裏的水亦是如此,正是長於極寒之地的浮生草絕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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