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麽普通渺小的事情,隻要是和她在一起,便都變得五彩繽紛了起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他在心裏默默算著時間。


    忍耐的極限超過,他等不下去了。


    超過了這個時間還沒有回來,那就隻能歸結於那小子過於不識抬舉了。


    他轉頭看向窗外,意念向外掃去,開始搜尋阮曉雲的蹤跡。


    結果正巧這時阮曉雲拎著食盒從院門處走了進來。


    他迎上去,很自然地單手從她手裏接過。然後就是下意識地牽她的手。


    “謝謝。”阮曉雲卻躲開了,旋即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疲憊地打了一個嗬欠。


    刑白澈盯著她的眼睛。


    “果然熬夜對身體不好,還是你說得對。”阮曉雲笑笑,垂下眼眸:“嗯……累死了,好困,我去洗澡。”隨即便進到主屋去了。


    刑白澈看著她偽裝得很正常的背影,沒有說話。


    步入廚房,他重新將食盒放到了廚房的桌上。


    盤子裏麵幹幹淨淨,一個不剩。


    他回頭,將自己那一點沒有動的盤子,重新放回到了蒸籠裏麵。


    即使一個都沒有吃,但是他都可以感覺到那一定是非常美味的。


    隨後他再一揮手,那食盒連著空盤子一起化成了齏粉。


    ——正因如此,那些不識抬舉的東西,可真該死啊。


    走到主屋的裏間,阮曉雲已經進了浴室。刑白澈在門口可以聽到裏麵嘩嘩的水聲。


    水聲一直都很大,並沒有因為有異性突然走到門口而變得收斂。


    站在門口,他說:“你哭了。”


    刑白澈說話總是這樣,不是“你是不是哭了”,不是“你有沒有在哭”,永遠都是肯定的陳述句。


    水聲嘩嘩,阮曉雲在裏麵“啊”了一聲,迷惑道:“你說什麽,聽不清,等我出來再說。”


    刑白澈:“聽不見?”


    水聲不減,阮曉雲提高音量:“昂,你等等啊,有什麽事情等會兒再說。”


    刑白澈:“我要殺了他。”


    水聲立刻就安靜了。


    阮曉雲靜默片刻,隔著一道木門,聲音低低的:“我演的這麽差啊……”


    刑白澈:“差。”


    阮曉雲無奈歎息:“……你就不能,稍微婉轉一點?”


    刑白澈向來不知道什麽是婉轉,他更習慣的是簡單粗暴和睚眥必報:“殺了他,你就不用演了。”


    門內,阮曉雲提高了音調:“等等,不是他的問題!”


    刑白澈:“他讓你難過,就是他的問題。”說著,轉身就要走。


    “真的不是!”阮曉雲再一次提高了音調,旋即才終於像是抑製不住地露出一點點的哽咽之聲,“……我就是,哎……你先進來再說吧……”


    進來?


    浴室門口,刑白澈有一瞬間的怔愣。不過他沒有多耽誤,還是下意識推開了門。


    浴室內,熱氣蒸騰。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裏衣泡在四四方方的浴池的最角落,像是冷極了,縮成小小一團,就連下巴都浴在水中,隻留腦袋在上麵。


    一雙眼睛濕漉漉的,眸子裏含著荒涼的霧氣。


    外裙就隨手丟在池邊,甚至有一小部分都落在了水中,若是平日裏,她定然不會這麽散亂。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竟然她的心神恍惚到這種境地?


    來不及細想,他竟徑直下入水中,一把把她攬入了自己懷中!


    阮曉雲:“!”


    那一刻,阮曉雲都震驚了,甚至都忘記了難過。


    她讓他進來,隻是想要阻止他去找公山偉的麻煩,雖然場景比較尷尬,但是到底自己也算是衣著整齊,兩人聊幾句,解釋清楚就好了。


    沒有想到他竟然直接下水了???


    冰涼的臉頰貼在對方寬闊的胸膛上,她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別哭。”


    阮曉雲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半晌輕輕道:“沒哭。”


    “可是你想哭。”


    這次的沉默時間更長了,阮曉雲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在發熱,但是依然盡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說:“是想哭,但是更加不想哭。”


    這話略微有點不講道理,但是刑白澈聽懂了。


    刑白澈:“那就不哭,好好跟我說。”


    這樣的場景,在魔尊大人數百年的平順人生裏麵是從未發生的,他不會哄人,不懂得甜言蜜語,隻知道她現在傷心難過,就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去討她歡心。


    他實在是嘴笨,一時間,他甚至冒出“若是霍無憂在此,會怎麽哄她”的念頭。


    當然了,隻是一刹那而已。


    他單手抱著她,讓她側坐在自己腿上,於浴池裏的台階坐下,讓溫暖的熱水浸過她的胸膛。模仿著她平時安撫靈獸一樣,另一隻手輕輕地在她的背後撫摸,不太熟練地哄慰道:“沒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雖然不知道有什麽事,但是既然他在,那就一定會沒事的。


    這種仿佛哄小孩子的語氣,讓阮曉雲有點難堪,不太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上麵,悶悶地說:“你啊,別總亂殺人……”


    “不是那小子?”刑白澈覺得自己懂了,“那你來說名字。”


    殺個人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情。


    阮曉雲:“……”


    她是讓他別“殺人”,他卻以為她是讓他別“殺錯人”,這就是代溝嗎?


    “不關任何人的事情,我就是,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刑白澈不說話,隻靜靜地聽著。


    “我和琪琪姐……那天我們倆在同一個懸崖上……我被人推下來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說很想念她,嘴裏也說著一定要找到她,說著相信一定不是她做的。但是事實上,這麽長時間了,我一點動作都沒有,根本就沒有嚐試過去尋找她。”


    “其實我最深的記憶一直都記得,那天就是她把我推下懸崖的。


    我甚至還能回憶起來那一瞬間她冷漠的眼神。


    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的表情。


    不是意外,不是不小心,就是故意的。


    她不要我了。


    所以,我在這裏是找不到她的。”


    可是那樣子,實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她寧可相信是自己記錯了。


    “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也在欺騙別人。”


    久而久而,她自己都信了,自己都忘了真相。


    “我就是……我就是不願意去相信。”終於,她的眼淚一滴滴滑落在刑白澈脖頸處的肌膚上,很快滑落到下麵,“十二年,我和琪琪姐在一起十二年。如果她都能欺騙背叛我,我……”


    我又該怎麽去相信其他人?


    這直接摧毀了她對人性最後一點點的相信。


    她明明已經忘了,但是在今夜又重新回憶了起來。


    最賤的是,明明已經知道了,明明已經想起來了,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去覺得她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要不然……她這段人生,也活的太失敗了……


    說完了一切的心聲,她心裏終於好受了一些,卻聽對方沒有什麽回應,心說也是,自己這些糾結拉扯的內心活動,放在人家活了幾百歲的魔尊眼裏,一定很莫名其妙吧。


    “我……我說完了,好像,是有點矯情哦?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麽。”她不自在扭動了一下身子調整坐姿,坐直了一些,卻還是難堪地不敢看刑白澈的臉,“你就當我臨時發瘋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刑白澈默默聽了半晌,終於聽明白了。


    總結一下,罪魁禍首是一個殺不了的人。


    這就有點難了。


    他思索片刻,發自真心地問出來一個問題:“十二年,很長?”


    阮曉雲:“……”


    這人的重點真的很迷。


    阮曉雲有理有據地幫他分析:“考慮到,我也就活了十七年。十二年,從邏輯上,挺長的。”


    很顯然,活了幾百年的魔尊大人並不這麽認為,執拗地堅持道:“十二年,一點都不長。”


    阮曉雲剛想和他辯論,就聽到他繼續說:“往後的歲月,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我們在一起,都不算長。”


    “你想要的,信任,永遠,也都有。”


    “我說過,隻要是你想要的東西,全部都會有。”


    算起來,這已經是刑白澈第二次跟她說這樣的話了。


    明明句句都沒有說愛,但是又好像句句都在說愛。


    隻是他每一次說話都看起來風輕雲淡、順其自然,並不是那種指天發誓的鄭重,讓人恍惚懷疑這隻是隨便說說。


    阮曉雲腦子裏一片空白,之前的傷心難過已經完全煙消雲散,她終於敢抬眼,定定地看著他,安靜中她似乎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她努力調試著呼吸,強自鎮定地問道:“真的?”


    刑白澈:“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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