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謝翾笑。


    笑語間,她手裏的鋒刃已綻開了朵朵冰花,刺骨刀刃貼著藥商的琵琶骨刺下,貧瘠的淡黃色脂肪順著刀刃澆遍謝翾的手,而後才是不斷湧動的、粘膩的鮮血,可惜它們沒能流淌太久,因為刀刃上的寒意已順著藥商背後的傷口開始入侵他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伴隨著一朵朵血紅色冰花在藥商的血液裏炸開,秦煥入神盯著謝翾的每一個動作,心中感歎她的手法優雅精準又無情。


    她才像是掌管生死刑罰的地獄冥王,她不因為藥商犯下的罪過憤怒,也不為那些得不到治療患者的家破人亡而感動悲憫,她隻是在執行定下的律法,像是某種規則的化身。


    開遍藥商全身的血色冰花在他心口處停了下來,因寒冰封住傷口,這藥商竟沒有失血過多,還留著一口氣,蝕骨的寒意每時每刻都在刺激他驚恐的神經,讓他一直清醒地去體會這刑罰的痛楚。


    “到了冥界,你可以告訴楚江王讓他給你少一道寒冰地獄的懲罰。”謝翾在藥商不斷顫抖的腦袋旁低聲說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含著溫柔清淺的笑意,顧盼流光的眼眸注視著秦煥,他聽不到謝翾在說什麽,因為他的全部心神已投注到謝翾的每一個行刑動作裏去了。


    看了謝翾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刑罰是有多麽粗糙血腥,藥商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沒有白流,他所流逝的每一點生命力都化作加諸身體乃至靈魂的痛楚,再多一分都會讓這脆弱的人類死去,可謝翾的刀鋒在死亡上起舞,不斷挑逗著死神的底線,偏偏沒有越過生與死的界限。


    “就是這個。”謝翾將小小刀刃放回桌上,隨意拿起桌上的一麵抹布按在了藥商背部最嚴重的傷口上替他止血——這人還要被斬首示眾,可不能死在這裏。


    她笑意盈盈,眼中流淌的是赤|裸裸的誘惑——她知道秦煥無法拒絕這般優雅的行刑藝術,而秦牧領悟一生的行刑手法遠遠沒有她所掌握的高妙。


    謝翾提出的條件苛刻,她知曉自己要給秦煥拋出足夠的誘惑,反正秦煥也不知道秦牧究竟留了那一招,總之她就說是秦牧留下的,才能將兩種秦煥兩種無法拒絕的誘惑疊加在一起。


    果然秦煥還是起疑了,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有幾斤幾兩:“師父他……有如此厲害?”


    “再癡傻的人去十八層地獄走一遭也會有新的領悟。”謝翾笑,“何況是他這樣經驗豐富的劊子手呢?”


    秦煥盯著謝翾,永遠冰冷的表情總算有了些許鬆動,他甚至能猜出謝翾在騙他,他的師父不可能掌握這樣高妙的技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被這行刑的藝術吸引。


    “你要如何?”


    “我要你。”


    “司獄司?”


    “太子府可以讓你做事,我難道不行嗎?”謝翾的手在獄卒遞上的清水裏搓了搓,將滿手血汙洗淨。


    “太子府隻是將案件移交給我。”


    “我也可以將案件移交給你,被下毒的是我,太子府為我出頭不是很奇怪嗎?我見他府上的侍衛長賀傳倒是很可疑。”


    “你敢動太子府?”秦煥冷笑。


    “你隻是喜歡行刑,你喜歡手中的利刃斧鑿或是黑線釘錐——所有可以對生命造成傷害的東西將皮肉劃開的感覺,你隻是喜歡那些脆弱的靈魂在你手下顫抖,你隻是喜歡這裏的黑暗與血腥……恰好聖上給了你這樣的權力與舞台,對嗎?”


    “跟著我,我給你丟到死牢裏喂飽你的獵物不會少。”謝翾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齒端。


    “禹國的公主——”秦煥輕嗤一聲。


    “翾。”謝翾道。


    “宣?”他問。


    謝翾仰起頭點了點。


    一枚冷冰冰的東西丟進謝翾麵前被血染紅的水盆裏,謝翾低頭看去,在朦朧的血霧下躺著一枚象征著司獄司最高權力的印鑒。


    謝翾將印鑒撈了起來,與秦煥對視一瞬:“我帶一個人走。”


    “還兩個。”秦煥道。


    “好。”謝翾本想對他有所承諾,便學著以前鳳洵的樣子伸出手要與他拉鉤,但她的尾指伸出去卻又顫抖著攏了回來。


    謝翾想起,在兩年多前的月夜下她看到那戴著鬼首麵具的少年從窗外如自由的飛鳥般跳了進來。


    他說拉鉤,等她修煉到魂繭境就讓她看一看他摘下麵具的模樣。


    後來她沒看。


    “拉鉤,幼稚。”秦煥竟然看出她想幹什麽了。


    謝翾將握成拳的手收了回來:“隻有傻子才會做這樣的事。”


    這世上的承諾,哪能是拉鉤就能立下海誓山盟的呢?當初堇娘也是這樣與她拉鉤的,她說等任務回來之後會送她隻有外麵才有的有趣東西,但是她沒回來,就這麽躺在血泊裏,身為暗衛的她為了保護尊貴的謝家小姐謝如扇死去。


    獄卒幫著謝翾將那日受刑的囚犯抬了出去,正是鳳洵之前在太子私牢裏放走的那位前護國法師。


    “你最好確認你那裏的人都靠得住。”秦煥提醒謝翾


    “嗯。”謝翾點頭。


    她來司獄司之前就對小池說到時候是景尋來接她回去了,所以小池才回趁這個機會回皇宮去複命。


    景尋那裏的人她可以相信,畢竟火燒太子府私牢這件事他才是主犯。


    司獄司外,幾位身著黑甲的護衛守在鳳洵的馬車旁,仔細看裝束,這幾位護衛應當來自兵馬司。


    “兵馬司的人。”秦煥負手而立,遠遠瞧了一眼。


    “怎麽?”謝翾問。


    “一群酒囊飯袋。”秦煥嘴上如此說,卻還是對景尋的能力有些驚訝,這京城裏能調動兵馬司人員的長官並不多,更何況這位景王爺目前並無職位在身。


    鳳洵見到謝翾出來,便命人將那昏迷的囚犯安頓在另一輛馬車上。


    謝翾跳進他的馬車,拿白帕擦了擦麵上的汗:“以後這人就留你府上?”


    “為何?”雖然很喜歡謝翾這樣的做法,鳳洵還是笑著這麽問了一句,他想要聽些謝翾的花言巧語,就算是騙他的也無所謂。


    “他是你放出來的呀。”謝翾果然不解風情。


    她的手放在身側,鳳洵低眸,看到了她手腕上遺留的一點血跡。


    如在冥界一般,鳳洵不動聲色覆上了她的手腕,指腹輕輕摩挲,替她將這一點血跡擦幹淨了。


    謝翾被他牽著手,忽然愣了一下,雖然場景、座駕、身邊的人都與冥界不一樣,但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那日月顛倒長年飄雪霧氣籠罩的冥界。


    像,太像了,從那般冰冷之地回來的她總是能等到一雙溫暖的手牽住她。


    “鳳……”謝翾猛地側過頭去,卻隻能看到一張不熟悉的臉。


    鳳洵安靜看著她,他唇邊含著一抹淺笑,並未說話。


    倒是謝翾自己慌了神。


    “鳳?”


    “風很大。”謝翾對著平靜毫無波瀾的空氣,扯了個謊。


    鳳洵指尖微微一動,京城裏平地卷起了狂風,風浪將馬車簾子吹得不斷舞動。


    “是啊,風很大。”鳳洵笑。


    第43章 四十三刀


    謝翾看著鳳洵, 感受著迎麵吹來的風,她的長睫顫了顫。


    鳳洵溫暖的手掌覆著她的手背,是謝翾極為熟悉的溫度。


    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般熱嗎?謝翾想,可能是秦煥比較特殊吧。


    回了景王府, 兵馬司的人將謝翾帶回的囚犯抬了進去, 謝翾隨口問了句:“你是怎麽把兵馬司那邊的人弄過來的?”


    “嗯……我知道了一些祝指揮使的小秘密。”鳳洵微笑說道。


    語畢,他對前來複命的兵馬司部下點了點頭, 後者才恭敬離去。


    “這……這是誰傷的?當真殘忍!”蔣通看著昏迷在床上的男子, 眉頭緊鎖。


    “他身上這幾處被黑線貫穿的傷痕也就罷了, 主要是身上經年累月的受刑傷痕將他身體的根基拖垮了。”蔣通一邊皺著眉給這昏迷的囚犯清理傷口,一邊說道。


    “他是化氣九階的強者, 我以為他自己可以逃走。”眼見如此慘狀,鳳洵的眉頭也微微蹙起。


    “太子府私牢裏的卷宗為何會如此記錄, 護國法師不是已經在任三十多年了嗎?”謝翾在看完卷宗之後特意去調查了一下鼎鼎有名的護國法師。


    要知道,護國法師是溝通上界神明的橋梁, 對整個王朝來說都極其重要, 這樣重要的人失蹤了怎麽會無人在意?


    除非是現在真正的護國法師已經被掉包了, 但是護國法師身負上界神明賜予的聖印,若無這個憑證,根本無法突破與神明溝通的屏障。


    看護國法師的情況, 他已被囚禁在太子府有幾年了, 這個皇朝風調雨順了這麽多年, 每一年他們去皇脈祭祀時溝通的又是哪一位神明?


    謝翾低眸去看床上那被血汙遮住麵容的護國法師,唇角微微翹起,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卻並未注意站在她身後的鳳洵眸光驟然變得深沉。


    待蔣通處理好護國法師傷口之後,謝翾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 這國師有一張很年輕俊秀的臉,完全看不出他是年近百歲的老東西。


    在人間,有很多貴族都可以修煉,但不論他們的修為有多高,他們的壽命都有上限,活最長的人類也不過兩百歲,在人類有限的的壽命裏就算他們的天賦再高,也無法突破修為的桎梏。


    人類,終其一生也不過是人類而已。


    護國法師已近百歲,麵容卻如此年輕……謝翾探查了一下他身上靈氣的匯聚處,現下他身上依舊奔湧著澎湃生命力的地方是——手腕。


    床前,謝翾一把托起國師的手腕,在他的腕心處有一枚清晰的鳳形印記,與皇族的徽記一模一樣。


    這是人間億萬生靈,也是至高無上的皇族千百年來虔誠供奉著的上界神明——棲息在巨大梧桐樹上的……鳳凰。


    謝翾的手指覆在鳳形徽記上,感受到這裏傳來的熱意,熱烈溫暖,像是永夜裏的火。


    就算她再傻,也感受到了這些能量的相似之處,在冥界鳳洵身上的力量、她魂體暴動後昏迷時感受到天上的盛烈光芒還有眼下庇護國師長生的鳳形徽記,這一切串聯成線。


    鳳洵是上界神王的孩子,他是一隻小鳳凰,上界還有一隻大鳳凰,那位大鳳凰就是人間皇族虔誠信仰的圖騰,皇脈能量匯集的中心就是鳳凰最初的誕生地——梧桐樹。


    謝翾的眸底閃爍著暗色,她不動聲色地將國師的手放了下來。


    “他何時會醒來?”謝翾問蔣通。


    “他應當昏迷了有幾年了,隻有外界強烈的刺激——例如痛苦能讓他有所反應,就算是化氣九階的強者他受到這樣的重創也早該死了,但就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蔣通自己也說不出答案,在他這大夫的眼中,這位國師早該死上幾個來回了。


    守在她身邊的鳳洵一直緘口不言,他的視線落在護國法師的身上,流淌著某種悲哀的光。


    國師身後隱藏的秘密太多,謝翾一時理不出頭緒,鳳洵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先去休息。


    “今晚我陪你守著他可好?”鳳洵柔聲勸謝翾。


    謝翾感覺自己好奇的真相即將在國師身上找到答案,她揉了揉眼睛,還是搖頭。


    她要盯著這國師等到他蘇醒為止。


    鳳洵看著她,沒再說話,隻是在謝翾走神時輕輕放了一道小法術。


    謝翾突然感覺自己腦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鳳洵走上前去,將她抱到外間的榻上。


    夜色如水,月光落在謝翾緊閉的雙眸上,鳳洵的手指輕輕去碰她的長睫,他未曾看過謝翾的一生,直到他陪著她到了人間,他才知道她一直恨的是人間的皇族。


    人類的力量是神明賜予的,皇族信仰的鳳凰也是他們最大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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