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俞嬴從那些?前世今生亂糟糟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答道。


    不幾?日就是齊宮歲末大宴。


    看著又穿上大禮服的公孫啟,俞嬴有些?欣慰,他比去年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不少,看著也結實了,說話做事越發像個少年,而不像個孩童。對出席齊宮宴會這種事,公孫啟如?今坦然得很,古板小君子模樣也裝得越發得心應手?。


    燕使一行一塊去赴齊宮歲末大宴。大宴與去年的沒?什麽差別,隻除了讚禮者?。去年讚禮者?是上卿田原,今年的讚禮者?,如?列國?一樣,是相邦田向。


    田向為?相邦四五年,終於站在了他作為?相邦應該站的位置。


    從那天去他府上看新到典籍後,俞嬴就再沒?見過他。他著冕服,遠遠看去,頗為?莊嚴。把自己與他之間的那些?亂七八糟拋開?,隻單單這樣如?看列國?將相一樣看著他,俞嬴突然好奇,不知道後人會怎麽評價這位齊國?相邦。


    田原也來?了,還是那樣英武中透著傲慢的樣子,隻是似乎比先前老了一點,瘦了一點。


    還有又傻長?得又好看的公子儀,適才在宮門看見燕使一行人時,照舊瞪令翊,令翊對他粲然一笑,公子儀臉都黑了。


    最讓俞嬴感興趣的是許久未見的公子午。被關在家?中“讀書”這麽許久,公子午與去歲大宴上卻幾?乎沒?什麽不一樣的,斯文淡然,似乎連消瘦都沒?有。


    俞嬴慢慢看諸色人等,宴會已經?到了相邦田向為?齊侯上壽的一段,國?君相邦一副君臣相得的樣子……然而以齊侯強硬暴躁的性子,真的與田向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實則同樣強硬的相邦“君臣相得”嗎,尤其?在上卿田原被迫退了一步以後?


    齊宮歲末大宴便這樣在俞嬴半走神中結束了。好巧不巧,燕使一行的車駕竟然又離著田向的不遠。田向的侍從又走到俞嬴車前,這回倒是沒?說“敝主想請尊使去家?中一敘”,這回說的是“敝主問上大夫幾?時有空,好將那些?新到典籍送到府上。”


    “明日未時以後吧。”俞嬴道。


    侍從行禮回去稟告其?主。


    隔著車馬人群,田向對俞嬴微笑點頭,俞嬴淡然還禮,便各自登車而去。


    第二日俞嬴和公孫啟、令翊去赴了魏溪的歲末宴。大家?都住在諸侯館,來?去方便,故而回到府裏還很早。公孫啟喝了酒,俞嬴打發他去睡一會兒,又囑咐閽人,齊相邦府送典籍的人到了,直接讓他們將書簡送到自己院子,然後便和令翊分別,回去盥洗更衣。


    換了家?常衣裳,洗了手?臉,喝著解酒蜜水,俞嬴一邊修補一卷講陰陽五行之術的竹簡,一邊等著田向派來?送典籍的人。


    閽人快步走來?:“送典籍的人來?了。”


    俞嬴“嗯”一聲,正要?站起——


    “是齊相親自送來?的。”


    俞嬴抬頭。


    閽人小聲道:“齊相沒?在門外等,先生之前也說讓送來?這裏……齊相怕是快到院門了。”


    俞嬴點頭:“知道了。”


    俞嬴出來?迎田向,他確實已經?到了院門外。


    田向輕輕皺眉:“怎麽不穿個厚裘袍就出來?了?”


    俞嬴恍若未聞,行禮道:“不知相邦駕臨,未能遠迎,還請見諒。相邦請。”


    田向無奈地抿抿嘴:“上大夫別客氣了。”當先走進俞嬴院門。


    “請。”俞嬴將他讓入廳堂。


    田向站在廳堂裏,看這間與從前也像、也不像的屋子。不像是屏風、幾?、案之類與從前都不一樣了,有些?衛風的綺麗,應該是從前住在這裏的衛使的東西;像——是她隨手?亂放東西、特別是亂放書冊的壞毛病始終如?一,席子上,坐臥的小床上,窗牖邊都放著書。


    從前田向不止一次見她靠著憑幾?歪在席子上、歪在廳堂小床上看書。子守先生那樣守禮的大儒,她自己出去行止也很合乎禮儀,誰能想到她在自己屋子裏這樣散漫。


    自己曾經?笑她。她道:“不行嗎?”


    “那有什麽不行的?我又不嫌棄。”自己當時笑著說。


    她笑著“嘁”一聲。


    第73章 像兩隻公鵝


    “相邦請坐。”俞嬴道。


    田向與俞嬴對麵坐下。


    田向看一眼俞嬴書案上的典籍,笑?道:“這件事真是辛苦上大夫了。”田向又歎氣,“本來以為能?給上大夫打個下手,勘校之餘,還得聆聽高?論?,誰想冗事繁雜……”


    俞嬴淡淡地道:“相邦不必客氣。盈勉強算個讀書人,就如相邦從前說的,自然該為‘仁、義、道、法諸理長存’做點什麽,況且這上大夫的俸祿也不能?白領不是??”


    田向笑?。


    俞嬴抬眼看他。他今天著便服,羔裘外是?一件石青色裼衣,石青本是?很穩重的顏色,他的這件裼衣上卻不知道用?什麽鳥雀的青翠羽毛繡了暗紋,光波流轉間閃出些不一樣的亮色來。


    田向為一國相邦,每日不是?著玄端這樣的禮服,便是?些顏色深沉的袍服深衣,很少穿這樣鮮亮花哨的衣服。其實他年輕的時候穿得也不鮮亮花哨,曾被?俞嬴笑?話“無趣”,說“可惜了那張臉”。


    俞嬴垂下眼:“已經勘校修補過的典籍,相邦是?這次帶走,還是?等所有典籍都校勘完,再?一起搬運?”


    “這次帶走吧,上大夫這裏?書簡太多,怕是?也不好存放。”


    俞嬴點頭,不再?說什麽。


    田向也不說話,隻含笑?靜靜看著俞嬴。


    一時竟然冷了場。


    俞嬴道:“相邦政事繁忙,盈也要接著勘校這些書簡,便不虛留相邦了。”


    田向不理會?她話裏?的逐客之意,笑?道:“左右知道上大夫身份的隻有向一人,向也聽慣了上大夫自稱俞嬴,便還是?那般稱呼吧。”


    “列國都道相邦是?君子,想不到相邦竟會?為人遮掩、文過飾非……俞嬴多謝相邦。”俞嬴道。


    俞嬴顯是?說田向是?個假君子。


    田向哼笑?:“上大夫真是?以怨報德……”


    《國語》中說:“以怨報德,不仁。”


    一個說另一個不夠君子,另一個回敬你才不夠仁義,這樣鬥口,是?兩人少年時常有的事。這恍然如昨的場景,讓俞嬴和田向同時怔了一下。


    口角之後,又總是?田向先去?哄俞嬴的。


    田向看著俞嬴,輕聲道:“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讓向為他遮掩的,人總有偏心和私心,向不能?免俗。”


    俞嬴抬眼,兩人目光相對,俞嬴又垂下眉目。


    侍女進來,行禮,擺上漿飲糕餅。


    看見這些,田向笑?問:“上大夫院內棗樹上的棗子,向從前嚐過,好吃得緊,不知上大夫能?否割愛見贈一匣?”


    “區區小物,何談割愛,隻是?相邦說晚了,那些棗子已經吃完了。”


    “向可用?別的來換。”田向笑?道。


    俞嬴看他。


    “如上次送來府上的那些醓醢?或如上次送來府上的那些金玉之物?”田向笑?問。


    俞嬴的話硬而直:“棗子真的吃完了。相邦便是?拿十?個城池來換,也沒有了。”


    田向看著她笑?道:“上大夫這麽說,是?知道向不會?拿十?個城池來換。”


    俞嬴想了想,還真是?……要是?十?個城池,莫說一匣棗子,棗樹都能?送給他。


    俞嬴的冷臉便有些繃不住了,又在心裏?笑?話自己和田向,一把年紀,兩人還做小兒女態在這裏?逗悶子……


    俞嬴在心裏?歎口氣,平和下來:“相邦既然不著急回府,便真的在這裏?校勘書簡吧。”


    田向也正經起來,微笑?道:“好。”


    兩人剛坐到書案旁,令翊走了進來。


    俞嬴等剛赴宴回來不久,便有研習兵家的幾個士人來訪令翊,談天論?地之餘,請他過兩日去?參加一個兵家的歲末宴會?。侍從來報說齊相來了,那幾位士子方?告辭。令翊將他們送走,便來了俞嬴這裏?。


    俞嬴和田向都站起來,互相見禮,再?次坐下。


    令翊笑?道:“這個時候了,相邦突然而至……翊未能?遠迎,還請相邦莫要責怪。”


    田向微笑?:“原是?與上大夫說好了要一同勘校典籍,並聆聽上大夫高?論?。恰好今日有空,向便過來了。將軍莫要客氣。”


    令翊笑?道:“哦?那翊也正好聽聽,長長學問。”


    田向微笑?道:“可惜這堆書簡中沒有兵書,隻怕將軍聽來無趣。”


    “那倒不見得。敝國太子太傅為人風趣,講什麽都有意思。每日太子太傅為敝國公?孫講功課,翊都旁聽。”令翊看看俞嬴,笑?道。


    田向微笑?道:“如此說來,向更當常常前來拜會?,聆聽上大夫高?論?了。” 說著也看一眼俞嬴。


    令翊微皺眉:“相邦為齊相,這裏?畢竟是?燕館。相邦時常出入於此,不怕惹得有心人懷疑嗎?”


    田向笑?道:“如今貴國太子太傅也是?敝國上大夫。向與上大夫有所交接,有何惹人懷疑的?”


    ……


    俞嬴隻覺得身邊有兩頭公?鵝,梗著脖子,紮著翅膀,嘎嘎叫著,互相啄了一嘴毛。


    俞嬴忍無可忍:“今日時候不早了,俞嬴又喝了些酒,勘校時若出了錯,便是?罪過,不若今日就到此吧。相邦博學之人,俞嬴更不敢在相邦麵前賣弄拙見。相邦政事繁忙,日後有什麽事讓尊客臨溪先生?或是?旁人來知會?一聲就好。相邦身份貴重,今日輕車便服而來,燕質子府上下未能?遠迎,深感失禮,萬不敢再?讓這等事發生?了。”


    令翊臉上露出些得意的笑?容。


    田向看看俞嬴,微笑?道:“如此,向便不打擾了。改日再?會?。”


    田向又對令翊點下頭,便站了起來。


    俞嬴和令翊起身相送。


    看這位齊國相邦坐車走了,令翊扭頭看俞嬴。


    俞嬴很怕他作?妖,令翊卻隻是?皺眉問她:“你臉上怎麽還帶著酒色呢?回來喝解酒的湯水沒有?”


    第74章 共同看泮宮


    齊宮歲末大宴後半月是歲日,如每年一樣,齊侯沐浴齋戒後,率眾到社稷之壇祭祀,民間也都祭祀祖先、團圓歡聚,慶祝新?歲。


    齊侯祭祀完回宮後,在宗族家宴上緬懷了一番父祖,又說了些興盛宗族、厚德固本、社稷降福的?話?,便將田原之前的?上卿之位又給了他。分祭祀胙肉時,給田原的?也是最好的?一塊。


    田原謝齊侯,神色泰然。宗親們再偷眼看相邦田向,田向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實在看?不出什麽。


    眾人單知道田原複位,不知道的?是,就在歲日前兩日,齊侯跟相邦田向說,因糧價偏高?,其奏請的?入糴之事暫緩,待新歲麥粟豐孰再行入糴。


    對於來臨淄的?眾賢,齊侯樣子做得倒是很足。除了這一年中送出去一些上大夫、大夫之位,臨近歲日,齊侯還親去泮宮顧問諸位先生和士子。


    正趕上閔子在講授陰陽五行之學,齊侯不因從前閔子在反伐魯上書上簽了名字而有什麽芥蒂,很是盛讚了一番這位先生,稱陰陽五行是“萬物綱紀,天地之道”。1


    歲日祭祀社稷的?胙肉,齊侯也令人送了一些去泮宮,給住在那裏的?幾?位賢者。對齊侯賜胙,便是鄒子也沒有拒絕——莫說鄒子,便是孔子對魯君賜與的?燔胙也是重視的?。孔子離開魯國,固然有更?重要的?原因,與那塊始終未至的?胙肉卻也不無幹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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