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牛氣哄哄地道:“從前?有個?女子,長得就跟花似的,不光美,還?特別能幹,男人都比不上她。她常常誇我長得好看——誇我好看,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吧?”


    “她看上你了。”


    令翊禁不住笑道:“對!”隨即揚起頭,“誇了好幾年,誇了好多回。就這,我都沒答應。”


    蘇莫勒沙沉默了一下:“……你要麽是有病,要麽是做夢。”


    令翊:“……”


    蘇莫勒沙哈哈大笑。


    令翊悻悻,讓你蒙對了,可不就是做夢嗎。


    第二日一早,蘇莫勒沙笑嘻嘻地跟其父帶著從人們上路了。


    四?日後,他們回來了。他們是騎馬去的,回來多了一輛車——本應該騎在馬上的首領烏戈舍躺在車板上,氣息全無,胸口都是凝固的血跡。


    蘇莫勒沙眼睛通紅,一見了密達魯和固特就哭起來:“是常利葉歌!是常利葉歌殺了父親!”


    密達魯和固特看著車上的父親,聽了幼弟的話,呆愣在那裏。


    令翊站在代西庫部落的族人中間,與族人們一樣一臉震驚、氣憤和悲戚。


    蘇莫勒沙當眾講起事?情始末。


    他們到了勒夫部落,跟新任大首領路默西、跟勒夫部落的頭頭腦腦、跟正好在勒夫部落的別的首領們訴說常利葉歌做的惡事?,說常利葉歌搶牛羊還?殺了代西庫的人。大首領和勒夫的人大多是和稀泥似的安慰,說常利葉歌這回太過分?了,得讓他多賠些牛羊。倒是在勒夫的鹿角部落首領石木達私下裏很是替代西庫憤憤了幾句,說熊部的人慣來愛欺負人。


    很快常利葉歌也到了,說代西庫殺了他們幾十個?人。在大首領路默西麵前?,雙方爭執起來,互相指責。最後路默西說雙方都有錯,罰常利葉歌給代西庫三十頭羊,罰代西庫不許在東拓水捕魚三年。


    “我們出了路默西的帳篷,常利葉歌追上來,怒氣衝衝地對父親說:‘你們還?長本事?,學會?胡說八道了!明明是你們殺了我們的人,反而誣賴我們!’父親說:‘這不是你經常幹的事?嗎?別人做一回,你就受不了了?’”


    蘇莫勒沙眼淚流出來:“常利葉歌突然?就抽出劍,朝著父親捅去。我們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動手?……”


    有族人問:“那常利葉歌呢?殺了他了嗎?”


    “我當時隻顧著父親,常利葉歌轉身就跑了。父親沒了氣息,我們找不到常利葉歌,就去找路默西,常利葉歌就在他的帳篷裏。我上前?跟他拚命,被勒夫的人攔住。常利葉歌說他當時是氣急了,沒想真的殺人——要想殺人,就直接帶著人來我們部落了,根本不會?去找大首領評理。路默西竟然?信他的鬼話,隻是讓人拿鞭子抽了常利葉歌一頓,讓他們十年不能在東拓水捕魚,再給我們一些牛羊。”


    “我缺他的牛羊!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蘇莫勒沙咬牙切齒,對密達魯和固特道,“我現在就帶人去他們部落。不殺了常利葉歌,我不活著回來!”


    “你先等?等?!”密達魯喝止。


    “等?什麽?父親都死了!” 蘇莫勒沙狠狠地擦一把眼淚。


    密達魯勸不住蘇莫勒沙,固特根本不說話,族中雖也有年歲大一些的長輩,卻哪裏管得住這個?未來的部落首領,年輕的族人們已經去拿劍牽馬,要跟蘇莫勒沙一同去報仇了。


    攔住蘇莫勒沙的是令翊。


    令翊整個?箍住蘇莫勒沙,蘇莫勒沙動彈不得。


    “你做什麽!”蘇莫勒沙怒喝。


    “你這樣能報得了仇嗎?常利葉歌有多少人,咱們有多少人?上回你去為密達魯報仇,結果是什麽樣的,你不記得了?常利葉歌知道你的脾氣,隻怕這會?兒已經磨好了刀劍、張好了弓等?著你呢。”


    密達魯道:“羽說得對。你別魯莽。”


    蘇莫勒沙怒道:“難道這個?仇就不報了?”


    密達魯道:“你這個?急躁脾氣,你等?羽說完。”


    “咱們人手?少,就不能跟別的部落一塊幹了?”


    蘇莫勒沙和密達魯等?都不太明白,令翊示意先安置老首領的屍身。


    這是正事?,蘇莫勒沙勉強壓下脾氣來,不再暴躁地鬧騰。


    晚間的時候,令翊對密達魯三兄弟及幾個?年長者解釋他的意思:“咱們去跟常利葉歌拚命,把精壯年輕人都拚死了,或許能殺得了常利葉歌,或許不能。不管能不能,部落裏隻剩下老幼和女人,是守不住部落的,到時候咱們部落肯定會?被別的部落吃了。”


    密達魯、固特及耆老們都麵色一變,就是蘇莫勒沙也臉色難看地沉默著。


    “這麽多年,咱們受氣,不就是因?為咱們是鷹部、常利葉歌他們是熊部嗎?他們熊部人多勢眾,勒夫部落尤其厲害,別的部落都打不過他們,隻能受他們欺負。可咱們要是跟虎、鹿、狼各個?部落一塊呢?”


    眾人麵色再變,實在是令翊的說法太大膽。


    一個?年長者道:“你說跟整個?熊部打?那是多少部落,那是多少人,你知道嗎?”


    “咱們又不是要殺了熊部所有的人。隻打敗領頭兒的部落就行了。咱們鷹、虎、鹿、狼有十來個?部落。大家?並肩子上,勒夫肯定不是咱們對手?。除了勒夫,常利葉歌和另外幾個?跳得厲害的熊部,咱們也能拿下。”


    年長者們大多還?是搖頭。密達魯若有所思。固特沒什麽神情。


    蘇莫勒沙道:“鹿角的首領石木達倒確實跟咱們挺友善,隻是不知道別的虎、鹿、狼他們願不願幫忙。”


    令翊道:“他們不是幫咱們,他們是幫自己。大家?都是長久受熊部的氣,哪個?部落沒死過人,哪個?部落沒讓熊部搶過水草牛羊?”


    令翊看著年長者,看著密達魯、固特和蘇莫勒沙:“眼前?隻有三條道,一條是像原來那樣縮著,忍著,老首領的仇不報了……”


    蘇莫勒沙怒道:“胡說!”


    令翊接著道:“第二條是咱們單去找常利葉歌尋仇,拚著滅族,也要殺了他;第三條就是我剛才說的,聯合別的部落,博一博。若是輸了,沒什麽說的。若是贏了,咱們的部落會?壯大,人會?更多,能占更多更好的水草地方,興許以?後的大首領也從咱們部落裏出。即便不能,至少也不用像如今這樣受氣。”


    令翊話音剛落,蘇莫勒沙便道:“幹了!”


    讓令翊這三條道一說,剛才覺得令翊說得太大膽的竟然?也反駁不出什麽——原來自己部落並沒有旁的道可選。自然?,也有人覺得還?是原來那樣更穩妥,但是首領死了,這時候這種話沒法說……


    令翊聲音和緩下來:“我想了,這事?沒那麽難。勒夫的老首領死後,不是錯西魯、路默西他們兄弟幾個?還?爭位呢嗎?”


    第121章 法經的頒布


    代西庫的老首領烏戈舍身死,長子密達魯身子不好,次子固特無意首領之位,幼子蘇莫勒沙成了代西庫的新?首領。


    按照令翊的建議,蘇莫勒沙一邊讓人與鹿、虎、狼諸部落通好,一邊悄悄向大首領路默西的兄弟思朗圖克“獻慇勤”——錯西魯、路默西兄弟十餘人,有?野心也有?勢力的,除了被令翊射殺的錯西魯、如今的大首領路默西,還有?思朗圖克和另一個叫景蜜達的。蘇莫勒沙選中了與自己“脾氣相投”的思朗圖克。


    父親身死,作為代西庫的新?首領,蘇莫勒沙似乎一夜成長,收起?了從前的一些壞脾氣,性子卻依舊豪爽,還帶著點年輕人的活潑。他喜歡帶著?酒,帶著?牛羊,帶著?親手獵的獵物去各個部落“玩”。


    一頓頓酒喝下來,蘇莫勒沙多了幾個異父異母的部落首領“親兄弟”,多了看他很順眼的“叔伯”,其中一位叔父,狼部之一的紐胡部落首領莫拉,還將自己的女兒黛奇嫁給了他。


    蘇莫勒沙常常帶在身邊的是一個叫羽的族人,這是一位代西庫的勇士——不是蘇莫勒沙吹噓,各部晚間篝火旁少不得要玩背克,這個羽從沒輸過。


    蘇莫勒沙每每得意,偶爾還胡咧咧:“從光屁股的時候,他就是我們一堆小孩裏最厲害的。”


    羽就把酒囊塞到蘇莫勒沙嘴裏,笑道:“你都玩背克了還光屁股,我可不像你。”


    一同長大的同族兄弟可不就是這樣相互挖苦笑話?的嗎?


    眾人大笑。


    在一個狼部和一個鹿部,令翊卻見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族兄弟”——當初他從柳城派出的細作鬆根和白石。


    令翊假作去撒尿,鬆根來找他。


    “將軍……”


    雖是夜裏,令翊也能看見鬆根眼睛中的淚水——鬆根從前是騎兵中的一個,父母被東胡人殺死之後,他自願來東胡當了細作。


    令翊用力地摟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而後來見到的白石則有?些囁嚅:“將軍,我……娶了東胡女子,還生了孩子。”白石卻又急聲?道,“可我沒忘了家仇!沒忘了我是燕國?人!”


    令翊輕聲?道:“這有?什麽的?日後將他們帶回去,他們就是咱燕國?人。”


    白石使勁點頭。


    暑盡秋來,春去夏又至。草原上的山丘從青到白,又從白到青,牧草短了長,長了又被牛馬羊啃短,各部落逐水草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然後再遷移回來,周而複始——不知?不覺就是三年。


    因為上次在燕境吃了虧,大首領路默西多少有?些犯怵,怕走?了其兄錯西魯的老路,故而這三年都沒有?帶各部大舉南下“放馬”。


    有?幾個部落這一兩?年自行去燕境“放馬”“打野草”,劫掠到的東西很少,燕人比從前更?精了,他們築了大城,那?些燕人都搬到了城裏,一到冬天,城外連個糧食毛都沒有?——攻城?舊柳城那?麽矮小,上回各部族那?麽多人,都沒有?攻下來。單個部族是瘋了,才會想去攻城!


    沒有?大量死人,雖然草原上的日子過得清苦,各部卻透著?些祥和。


    就是一向愛挑事?的常利葉歌,殺了烏戈舍以後,也有?所收斂。他的部落雖沒按大首領路默西說的那?樣十年不在東拓水捕魚,但也沒有?再做出劫掠代西庫牛羊的事?,當然,也是因為代西庫的人很少再去那?片山坡放牧。


    燕國?也不錯——如?果不算燕侯重病的話?。


    相地已經全部完成。鼓勵墾荒,打破井田,實行稅畝之製,在全境推行——新?墾的荒地頭三年免除賦稅,次三年也隻?課常賦三一之數,開墾得多,種糧多,納賦多,還能得爵。田野中阡陌縱橫,到處是辛勤的農人,燕國?人對種田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切之情。


    大司空韓嘉依舊在治水,築壩修堤,疏通河道,燕南河水兩?岸良田越來越多,人煙越來越盛——從前因為河水泛濫逃荒走?的人又回來了。


    故而這幾年雖然不算很風調雨順,但燕國?的倉廩卻越發豐足了。


    燕國?常備之軍雖未增加多少,但因細分軍爵,獎勵軍功,不管燕南還是燕北,軍中氣象都比舊時好了很多。上將軍令曠定時上報其所練之燕武卒、燕武騎的情況,這支特殊的募軍戰力如?何,要等戰時才知?道。


    隨著?燕侯招賢令發布時間越來越久,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來燕國?的賢者士人也越來越多。武陽泮學中人才濟濟,舉世有?名的賢者士人除了研習黃老的陶子、儒者鄭子,還有?王子津、韓子魚、史伯休,墨者孟靜先生也來武陽盤桓了許久,並有?墨者仕於?燕,更?不要說來得最早的農家範子及其弟子。


    朝中也頗拔擢了些有?能有?識之士,這裏麵既有?燕國?高門大族子弟,也有?出身不高的燕國?士人及列國?來的賢者,有?了這些新?鮮血液,朝中氣象為之一新?。


    進新?人,便要出舊人,不然官職龐冗,人浮於?事?,對一個國?家,絕非幸事?。考核官吏,裁汰無德無能無功者,懲治作奸犯科者,是一直“悄悄”地在做的——燕國?舊製中本也有?考績的部分,隻?是模糊,且非·常製。如?今則將官吏考績定出規程,作為法經的一部分頒布——經過幾年的醞釀,燕國?的法經終於?出來了。


    法經開篇言明“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1其中既有?刑不避貴、以功授祿、鼓勵農耕這樣的國?家法令大政總則,也有?朝中諸司權責職能和官吏升降獎懲的細則,更?有?關?於?殺傷、偷盜、劫掠、欺詐、貪賄等諸罪判定、從笞至誅各種刑罰的規定及捕囚斷獄的規程。


    這並非一部苛重之法——像皮策、王子津這樣的刑名之士大多認為它“全而輕”,但對很多貴人們來說,“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本身就是難以接受的,更?何況其中還有?個官吏考績細則……


    但法經頒布後,雖朝中有?議論,也有?人去找燕侯哭訴,總地說來還算消停——實在是燕國?內政改革幾年,眾人皆知?燕侯改革圖強之決心,知?道太傅俞嬴的本事?和手段,知?道相邦燕杵對內政改革的支持,都很難撼動。


    更?兼之,從改革之始到今五年多,燕國?已經很有?些“治世”的樣子了,許多中立之臣,許多從前對內政改革心存疑慮者,看到如?今燕國?欣欣向榮之景象,把疑慮打消了不少——畢竟是燕人燕臣,燕國?好了,自己才能好。


    俞嬴本以為自己怎麽也要再九死一生幾回,沒想到法經頒布幾個月,身上竟然一點油皮都沒擦破……


    或許燕侯也如?她?一樣這陣子一直在繃著?,這稍一鬆神兒,就病了。


    第122章 燕侯重病後


    燕侯半倚在床上,太子啟親為其?喂藥。俞嬴和相邦燕杵坐在不遠處。


    燕侯的臉頰已經瘦得凹陷了進去,眼睛瞘瞜著,鬢邊白絲越發多了。這些天醫者神色越發凝重,巫者幾度登台祈福,而卜官數次問卜,每次都搖頭。其?實不問他們,隻單看君上的樣子,俞嬴也知道君上這次怕是……


    俞嬴想起?第一次見君上的時候。他站在先君身邊,高?大,清瘦,儒雅,看起?來還?是個?年輕人的模樣。還不到十年,怎麽就這樣了呢?


    俞嬴又想起?前幾年已經薨了的韓文侯和趙敬侯。他們與從前的自己都是上下不差幾歲的同齡人……


    太子啟將半碗藥喂完,要?扶其?父躺下。燕侯搖頭,笑道:“成日?躺著,倒是坐一會兒鬆快些?。也正好和太傅還?有你伯祖父說說話?。”哪怕隻說這麽幾句話?,燕侯都要?喘氣歇一歇。


    過了片刻,燕侯笑道:“民?諺說最舒服不過倒著。等真每日?隻能倒著了,才發覺這才最累。”


    俞嬴強笑道:“等君上好了,又忙起?來,就又覺得這民?諺對了。”


    燕侯笑。


    看看身旁的太子啟,燕侯對俞嬴和燕杵道:“寡人放心不下的,一個?是燕國,一個?是啟。咱們的內政革新正在關口上,寡人若去了,隻怕那些?心懷不滿者會反撲……啟還?不到冠年,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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