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雁落跺腳不依,“大人莫要取笑我。”


    陸月寒一笑:“好了不說了,你去罷。知道你們今日擺宴,莫要去遲了。”


    交好的宮女們設宴,一則慶賀姐妹們考上女官,二則也是給分去他處姐妹踐行——雖說同在宮內,但畢竟去了不同的衙門,再相見到底不如往日裏容易。


    這也算宮中傳統,陸月寒自然不會攔著。她順手給弦鳴也放了假,自己提了食盒去聽雪軒。


    *


    “就知道今日你也會來。”許雲深笑道,“快進來罷,雪霽在裏麵等咱們呢。”


    陸月寒把餐盒遞給小宮女,就勢挽了許雲深的手一同往裏走:“今日你過生辰,我如何能不來?”


    任雪霽果然已經到了,正在裏麵握著小皇子的手,一筆一劃教他寫字。


    “長生才兩歲,你急什麽。”陸月寒取笑道。


    “也沒打算正式開蒙,不過是寫著頑罷。”任雪霽笑道,“月寒你寫字最好看,你來。”


    小皇子睜著大眼睛看過來,肉乎乎的小手攥著筆,瞧著又乖巧又可愛。陸月寒不由得彎了彎唇,當真走過來,握著小皇子的手在紙上寫下“長生”二字。


    “月寒的字到底是好看。”許雲深感慨。


    “月寒入宮前可是讀過書學過字的。”任雪霽笑道。


    陸月寒垂下眼,極輕極淡地勾了勾唇角。


    沈家是書香世家,祖孫三代探花郎,她祖父更是做過帝師,書畫聞名朝野。她身為沈氏女,如何能寫不出一手好字。


    她仍還記得自己年幼時坐在祖父膝上,被祖父握著手一筆一畫寫下“沈輅”二字。她未入宮時,原本摹的便是祖父的字體,隻是入宮後怕漏了痕跡,硬生生改了去。


    字體改了尚且還算容易,但她讀過書的事卻是一試便知。好在當初救了她的那家人本就有個兒子在讀書,她隻推說跟著哥哥學過,倒也無人懷疑。


    “不過是頑鬧罷了。”陸月寒輕描淡寫道。她放下小皇子,從衣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遞與許雲深:“喏,生辰賀禮。”


    “這荷包可真是精巧。”許雲深愛不釋手地玩賞一番,又把身上的換了下來,將陸月寒做的係了上去。


    任雪霽隻拉著陸月寒的手:“字兒寫得好,繡活兒做的也好,你這手是怎麽長的?”


    “我這點本事哪值得你這樣誇嘴?”陸月寒笑道,“咱們姐妹說笑便也罷了,你這話若是傳到外麵去,隻怕教人笑呢。”


    “哪個會笑你呢。”許雲深笑道,“你這人就是太謙虛了。”


    陸月寒隻笑著推許雲深:“隻看了我的禮物,我倒要瞧瞧雪霽給你拿了什麽?”


    許雲深從袖中抽出四條帕子:“喏。”


    陸月寒接過來細看,隻


    見帕子上各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花樣隻落在帕子的一角,倒是更顯風雅。


    “雪霽的繡活越發精致了。”陸月寒笑道,“你有這般好手藝倒還來誇我,怕不是羞我的。”


    三人笑鬧一陣,許雲深命乳母帶長生下去吃飯,自己一左一右拉了陸月寒和任雪霽:“再擺下去飯要涼了,咱們也去罷。”


    今日許雲深過生,聽雪軒問膳房要了壺果酒來,隻是陸月寒和任雪霽怕誤事,都不敢陪許雲深飲。


    “你們兩個向來謹慎。”許雲深笑道,“那年咱們三個擺宴慶賀你們考上女官,我說要弄壺酒,你們也不同意。”


    “那會兒才多大,你便鬧著要吃酒。”任雪霽取笑道,“倒也不怕羞。”


    “我瞧著人家都去膳房買了酒,這才想給你買,你倒是不領情。”許雲深笑嗔道。


    她自飲了一杯,又問道:“我記得你們兩個身邊的盈芷和雁落都去考女官了,可是考上了?”


    “那是自然。”任雪霽笑道,“我精心挑出來的人,如何會考不中?何況尚食局那裏,我多少還有幾分麵子。倒是雁落那邊,月寒可是用了不少心思。”


    “司禮監到底是不好插手進去。”陸月寒點點頭,“好在雁落爭氣,也是給我長臉。”


    她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吃了,這才又道:“過兩日,我帶她去給娘娘請安。”


    宮女考上女官不稀奇,但考上了司禮監的女官,這可就大有不同了。以她對太後的了解,太後必然會召見雁落,倒不如她主動一點,也好讓太後記她一功。


    *


    翌日,陸月寒攜了蘇雁落往司禮監去。


    “司禮監隻住了你一個女官,隻怕是有些不便。”陸月寒慢慢道,“我同任尚宮說過,今日便會調幾個宮女來,你也不必擔心。”


    “多謝大人費心。”蘇雁落連忙道。


    “司禮監不比宮正司,隻怕要委屈你一段時日。”陸月寒繼續道,“但你也不用事事退讓。你是從宮正司出來的,隻管按著宮規辦事。宮正司上上下下你都熟悉,若是誰敢欺負你,隻管回宮正司去叫人。”


    “是。”


    “再者,還有我在。”陸月寒眼底微微閃過一道寒光,“我再不濟,也是司禮監掌印,總還不至於護不住你。”


    “大人不必為我憂心。”蘇雁落輕笑一聲,“雁落心裏有分寸,絕不會給丟了大人的臉麵。”


    陸月寒微微一笑。


    司禮監對蘇雁落的態度與對陸月寒相差無幾,既不能分權,也不敢得罪。隻是蘇雁落身為七品典簿,分一些抄寫文書的工作倒也挑不出錯來。


    蘇雁落倒是安之若素。她初來乍到,隻以穩妥為上,橫豎陸大人眼下用不到她,她隻管蟄伏下來學習司禮監中一切事物,等待陸大人需要她的那一天。


    陸月寒冷眼看著,見蘇雁落處處妥當,便也放下心來,又暗中打探盈芷的處境。


    盈芷在尚食局倒是比雁落在司禮監強一些,隻是尚食雖還是任雪霽手下,卻也有幾分自己的心思。盈芷要做到司藥,隻怕還得磨煉幾年。


    陸月寒心下生憂,康親王那邊已經起了心思,皇上這邊也拖不得太久。她一麵命自己的人暗中襄助盈芷,一麵也傳信給宋令璋。


    這鳳印,得快些拿到手了。


    第15章 宮鬥


    翌月,夏妃小產。彼時她已懷孕近六個月,落下了一個成型的男胎。


    皇上大婚十餘年,膝下卻隻有長生一子。滿宮妃嬪有孕的不少,卻因著種種原因一個孩子也沒能留住。夏妃這一胎,倒是保的最久的一個了。


    如今這一落胎,不說夏妃哭得死去活來,便是皇上也震怒不已,當即下令嚴查。他信不過被太後握在手中的宮正司,索性將宋令璋派去監管宮正司,與陸月寒一並查案——若非皇城衛皆是外男,查探宮闈隱秘多有不便,隻怕皇上根本不會用宮正司。


    宋令璋與陸月寒領了聖旨,回司禮監將自己手上的公務交接給屬下後,便一同往宮正司去。


    “倒是辛苦宋督公勞累這幾日。”陸月寒不陰不陽地說道。


    “聖上差遣,如何能說辛苦。”宋令璋一本正經地回答,“不知此案從何處查起,陸宮正可有頭緒?”


    “審查辦案,又有何難。”陸月寒冷笑一聲,“皇城衛司職巡查緝捕,宋督公該比我更明白才是。”


    宋令璋心領神會。


    他心中有了計較,口中隻道:“陸宮正麵前,下官豈敢班門弄斧。”


    二人打著機鋒,一前一後踏進了宮正司的大門。


    宮正司乃是宮闈禁地,等閑不得擅入。奈何這一次宋令璋身上領著監察一職,宮正司難得開門相迎,給這位聞名朝野的宋督公讓了座、上了茶。


    陸月寒顧不得理會宋令璋,甫一落座便給屬下一一安排活計。宮正司聽命而動,後宮中人人自危。


    四個司正典正領著手底下的宮女宦官滿宮搜查,不斷帶人回宮正司,陸月寒口中問話,耳中聽答,眼中看著文牘案卷,端的是忙的是不可開交。


    若說當真需得這般忙碌……卻也並非如此。


    這滿宮裏都是陸月寒的眼線,夏妃小產的前因後果她心知肚明,不過是做出個辛勞的樣子給人看罷了。


    這宮中,最不想讓夏妃產子的並不是太後,而是一直表現得與皇上同心同德的皇後。


    *


    十年前,皇上隻是先帝諸多皇子中最平庸的那一個。彼時尚且是皇後的太後痛失愛子,她請求先皇立先太子的獨子為皇太孫,但先皇膝下成年皇子無數,如何肯繞過一眾兒子反倒立一個皇孫做繼承人。


    於是,太後選出了一個生母已喪、自身又無什麽才幹的皇子,幾經謀算,終將其扶上皇位。


    若說十年前,皇上對太後尚有感激之意,但在發覺太後始終把持著朝政、又心心念念想要太子遺孤繼承他的皇位之後,皇上對太後便隻剩下了敵意。


    他開始與太後爭權奪利。


    太後接觸政務多年,背後還有承恩公府襄助,她雖不敢和先皇作對,但壓製住一個才幹平庸的帝王卻還綽綽有餘。皇上明明占據大義,最後卻還是靠宋令璋帶著皇城衛才勉強在與太後的較量之中不落下風。


    隻是宋令璋雖有才幹,可畢竟還是個太監。他在前朝再是手握生殺大權,回到後宮中卻還是被宮正司主穩壓一頭。


    在這後宮之中,唯一能幫皇上應對太後的人,隻有皇後。


    這個被太後挑選出來、同太後一起將皇上扶上皇位的女人,在皇上與太後為敵之後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太後站到了皇上這一邊。


    內宮中,皇後是唯一一個勉強能應付太後施壓的人;朝堂上,承恩侯府是第一個頂著壓力為皇上說話辦事的高官。對皇上而言,皇後賢良淑德,又與他夫妻一體,實乃是他的賢內助。


    皇後也確實一心為皇上辦事,急帝王所急、想帝王所想。


    皇上急於讓高位嬪妃生子,欲用皇子將她們背後的家族徹底捆綁在自己的陣營之中,皇後便不嫉不妒,盡心盡力地替他照顧每一個懷有身孕的高位嬪妃。


    與其說是皇後大度,倒不如說她對自己十分自信。她自信於即使那些高門貴女生下皇子,也隻有她的兒子才會是太子,即便是她命中無子,她也會是高高在上手握實權的皇太後。


    但這個皇子,決不能是夏妃的兒子。


    *


    夏妃是皇後心底一根拔不出來的刺。


    很少有人知道,多年無子的皇後也曾有過一個孩子,隻是這一胎落的無聲無息,甚至許多宮妃都不知情。


    那時太後已暗害了許多龍胎,這一次帝後也隻以為又是太後在暗中下手。奈何當時皇上還不敢與太後撕破臉,中宮被人所害失了嫡子,一國之君卻連大張旗鼓地探查凶手都不敢。


    隻有皇後心中直覺有些不對,便悄悄命人暗中探查。孰知最後得出結果,真正下手之人並不是太後,而是夏妃。


    皇後悲痛欲絕,當即要將夏妃傳來問責,卻被皇上攔了下去——他那時正要用夏妃的父兄,不僅不能問責,還要大肆恩寵。


    縱使事後皇上對皇後多有補償,可於皇後而言,這依然是她無法忘懷的仇恨。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這一次夏妃有孕,皇後雖答應了皇上保護夏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實則卻沒有半分動作,反倒是


    樂得在暗中看戲。卻未想太後一反常態,隻簡單試探了幾次,見夏妃防範嚴密,便幹脆利落地收了手。


    皇後等了又等,卻不見太後有所動作。眼見夏妃胎像已穩,再不作為隻怕就要平安生產,皇後思慮了幾日,最後到底還是仇恨占了上風。


    *


    而這從頭到尾的算計,陸月寒都是知情人。或者說,她本人才是始作俑者。


    太後不肯讓高位妃嬪生子是為了康王,陸月寒和任雪霽則是為了長生。從夏妃懷孕伊始,她們便沒打算讓這個孩子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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