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是看她的鞋。


    她的一雙鞋,鞋……


    桌麵底下有陰影,我一時看不清晰,又低了點頭。


    她說話的聲音停了下來,也許是注意到了我在盯著她的腳看。


    正當我要抬頭向她解釋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的腳!


    不是腳,是腳後跟。


    她麵對著我,我怎麽會看到她的腳後跟呢?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頓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她叫我了嗎,她是在叫我嗎,我要回答嗎?


    她的父親沒有說錯,她是沒有轉過身子,因為這就是她的背麵!


    她的背挺得筆直,雖然衣服寬鬆,但也能看出那不是她的前胸,而是她的後背。所以,她的雙臂根本就沒法放在桌麵上。


    那……我從分開的頭發中間看到的這張臉,是怎麽回事?!


    我感覺自己有點恍惚。


    她的聲音隱約地傳入我的耳朵,但是我聽不清。


    我的思維已經混亂,難以平靜地思考。我本能地感到恐懼,不知道再看到她的臉會不會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不想看她的臉。


    我在這種糾結和緊張的狀態下,僵住了,感覺有些眩暈,像缺氧一樣,視線也變得模糊了。


    隨即眼前一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再次睜開眼睛時,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感覺隻有一秒,但也許過了很久。


    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我沒有立刻起床,而是轉動著眼珠觀察四周。


    被褥的顏色,房間的擺設,很熟悉。是我自己的房間。


    我想起了什麽,立刻從床上坐起。


    我在自己的家裏?


    我努力地回憶自己是如何回到家裏、如何睡下的。但是沒有……我沒有那段記憶。


    上一件記得的事情是……


    麗麗!


    那個女孩,還有……她的腳!


    我不是在她家嗎?


    還有她的父親,還有……


    我覺得頭疼、眩暈,但就是想不起那天後來發生的事。


    我再次看見她的臉了嗎,我和她又說了什麽話嗎,我是怎麽離開她家的?


    今天是幾號?我甚至對這點也感到迷茫了。


    我拿起床邊的手機,打開日曆。今天是三月十五日。


    我是昨天去的麗麗家嗎,是三月十四嗎?怎麽感覺不太對呢,我與她父親約的好像不是這天。


    我坐不住了,隨意套了件衣服,就從家裏來到了谘詢工作室。那裏放著我所有的工作文件,辦公桌上的電腦裏有一個加密文檔,記錄著我和來訪者每一次約定的時間和具體信息。


    我打開文檔,逐行查看最近一段時間的預約記錄。


    沒有麗麗。


    怎麽沒有我去麗麗家的預約記錄呢,是電話預約了之後我忘記登記在文檔裏了嗎?


    不可能,每次的預約我都會及時記錄下來,這是我的職業習慣。就算偶爾無暇登記,我也會在每天下班前再次回想一遍,是否有疏漏。


    難道不是昨天去的,而是今天?


    我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是上午十點多。


    不可能,我不可能一大早去了麗麗家,再回來睡覺,這才剛剛上午十點鍾。


    而且,我記得當時透過麗麗房間的窗戶照向她的,是落日的餘暉,帶有一抹霞光。


    對,是下午去的,我記得是下午。


    關於睡醒之前的記憶,就是去麗麗家的記憶,非常清楚,我一定才去不久。


    看來是昨天,三月十四日。我再次看向這個日期——周四。


    可周四不是我參加團體督導活動的日子嗎?


    那是由我和其他幾位谘詢師一起組成的一個督導小組,說白了,就是一個分享個案經驗、交流和探討谘詢技術的集體活動。


    這個活動由我發起,就在我自己的工作室進行,每周四的下午兩點準時開始。


    我想起來了,昨天周四,我參加了活動。活動上大家討論得挺熱烈。最後活動準時結束,接著我就一個人回了家。回家以後,我照例在睡前看會兒書,又刷了會兒劇,沒什麽事就早早睡覺了。


    怎麽我醒來以後最清晰的記憶卻是在麗麗家?我是先去的麗麗家,還是先參加的團體活動?


    我到底,去沒去過她家?


    這個疑問從腦中冒出,直鑽到我的心窩,一陣寒涼。


    我總不會是在做夢吧。這讓我感覺有點好笑,卻又笑不出來。


    我再細想了一遍,一種荒誕感彌漫心頭,笑意退去,心底多出一絲隱憂。


    真的是做夢?


    但是所有經曆的事情,都是如此真實,絲毫不像過去我做過的夢,醒來以後就能清晰地分辨剛才所有的感覺和畫麵都是夢境而已。


    這個夢,讓我幾乎分不清真實和虛幻。


    我甩甩頭,還是不太敢相信這就是個夢。如果夢中的感覺也能和現實混淆的話,那我豈不是快要產生幻覺了?那是精神分裂的陽性症狀。作為一個心理谘詢師,我深知這意味著什麽。


    我以前從未有過這方麵的問題,這不可能。


    就在我心裏犯嘀咕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我自然地接起:“您好,這裏是藍海心理谘詢室。”


    “您好,我想問問,這裏有沒有心理醫生啊?我的女兒,她有點問題,我想找醫生幫幫她,她叫麗麗……”


    我聽著聽筒裏傳來的他的敘述,大腦卻放空了……他的聲音,他講述的事情,他的女兒。


    是他,這位姓蔣的先生,有一個叫麗麗的女兒,他的女兒不愛和人說話,現在連門都不出了……


    這些話從我的左耳進來,又從右耳飄走。


    因為當他說出上一句的時候,我就能準確地預測出下一句,他隻是在重複我已經知道的信息。


    他的重複,讓我驚訝,還隱約有些慍怒。


    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和我說過這些話,還見過我了。他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但沒有直接質問他。


    他似乎沒有發現我的情緒變化,仍舊專注地講述著自己的問題。


    我能感覺到他的那份心焦,無心其他,隻想求助。他是真心地想要找人幫助自己的女兒。


    他聽上去不是在開玩笑,但照我的記憶,我確實已去過他的家。一般的惡作劇電話隻敢過過嘴癮,大多數是不敢真的約見對方的。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有一個女兒。


    這都是怎麽一回事?我有些疲累,以我現在的腦子似乎想不明白這兩天的事了。


    就在我忍不住準備打斷他,直接問“您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已經見過麵了”的時候,他說出了那句我曾經聽過的請求——“醫生啊,因為我女兒的這個情況……唉,可能需要您來我們家一趟,真不好意思啊,可以嗎?”


    他在請求我上門出診。


    我記得當時自己回答得很爽快。我過去偶爾也遇到過病人不方便出門的情況,隻要有監護人在場,環境合適,谘詢師是可以上門的。


    這時,我隱約回想起了什麽。那句質問的話沒有說出口,我照著上一次的回答答應了他:“可以的。”


    他聽了十分高興,相較上一次的高興程度,絲毫不減。


    “太好了!謝謝您,那您什麽時候方便來,這周日行嗎?周日我在家。”聽上去他的確是迫不及待了。


    周日,後天,三月十七。


    三月十七!


    對,就是這個日期,我想起來了,記憶裏和麗麗父親約定的日期就是三月十七。我隱約回想起的,就是這件事。


    不是昨天,而是後天。


    難怪先前我怎麽都回憶不起具體的日期,往前回憶的日期都不對,因為那不是過去的任何一天,而是未來的時間。


    我為什麽會記得後天發生的事情?事情真是無法解釋了。


    難道我會把同一天重複地過兩遍嗎?


    抑或,我真的隻是做了一個夢,準確的夢到了未來的事情?


    那不是預知夢嗎?


    我開始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神奇,我好奇,到了後天,真的會發生一模一樣的事嗎?


    我會經曆兩個三月十七日嗎?


    我的腦中冒出了各種猜想,甚至隱隱地期待著後天的到來。


    二


    這兩天我照常做著手頭上的谘詢工作,但是一停下來,心裏就在想著即將到來的那一天。我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女孩那張臉和她的背麵……


    但我隨即就睜開眼睛,給自己打氣:“我已經有所準備了,見機行事。”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恐懼就放棄這次谘詢。關於麗麗的謎題還沒有解開,如果記憶中那天的怪事真的全部重演了,我就更有責任把事情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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