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誰?”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的敘述上。


    “我的……男友。”


    男友?


    據她父親之前的介紹,她的社交問題至少存在五六年了。


    她還能夠交到男友嗎?


    這個疑問一冒出來,眼前的麗麗不符合她父親描述的感覺愈發強烈。


    但我仍然沒有做出最後的判斷,我倒真想聽聽,她的男友是怎麽一回事。


    “我沒有聽你說過男友,可以向我說說嗎?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可以啊。他啊,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麗麗沒有避諱,語氣中滿是幸福和驕傲。


    “哦?”我表示感興趣,希望她說得更多。


    “他和我一樣都喜歡畫。他就在我去畫畫的那家畫廊工作。畫廊有開辦繪畫班,他在那裏兼職代課。


    “他的畫很棒,有自己的態度。不過現在要把自己的作品推薦出去不容易,他說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為了讓自己的畫被人看到,他還需要更努力。他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也要兼顧現實,所以平時還是花了很多時間去教課掙錢。


    “因為對繪畫有熱情,他教課總帶著幽默和鼓勵,學生們都喜歡他。


    “當然了,我也喜歡他。”她聲音輕柔下來,似有些害羞。


    “我和他很像,我也愛畫,最初我隻是路過那家畫廊,看見了他,後來就越聊越多了。他很高興我能欣賞他的畫,我們在一起很開心。”


    說到這裏,麗麗發出了俏皮的笑聲;“嗬嗬,其實我哪能看懂他的每一幅畫,隻是在他自信滿滿地給我介紹他畫中所表達的含義時,我用心地聽、用心去感受罷了。但我想,就是這一份用心,最是讓他舒心。他舒心了,我便也感到快樂。”


    這真是一份美好的感情,我不由得在心裏感歎,仿佛看見他們二人在一幅畫前,開心談笑,誌趣相投。


    我被她話語間的幸福感染,我覺察到這一點了。


    我已經對此有所警覺,我提醒自己,這不符合她現在的處境,她說的話,不可盡信。


    “你們現在呢,還在一起嗎?”我想進一步核實。


    “嗯,雖然有困難,但是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迎接生活的難題。生存是首要的,但是我們覺得,這和我們的興趣並不矛盾,我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可以處理好。


    “我的問題,大概就是總想和他待在一起。”


    我想,她在笑,在她那張恬靜的臉龐上,從心底牽動的嘴角,正在微微上揚。


    真的這麽幸福嗎?


    先前她說自己有點舍不得畫完那幅未完成的畫,原因就在這裏吧。


    我自然希望能夠和她一起,展望這讓人期待的未來。


    可現在,我必須問出那個問題。


    “聽你聊了自己的生活,還有男友,我很為你高興,我能感覺到你想要和我分享的這份快樂。記得上一次,你還沒有這樣敞開,今天打開了許多,是不是對於我們的關係有了更多信任呢?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會願意轉過身,與我麵對麵交談呢?”


    我用略帶鼓勵的語氣,探問她是否有進一步信任我的可能。


    沒想到的是,她不解地回問我道:“老師,您是不是記錯了?上一次,我也說了很多呢。”


    “說了很多嗎?”我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慢慢往嗓子眼移動。


    “是啊,我們聊了很多。但是最後不知道為什麽,您好像被什麽嚇住了,突然就不說話了,我還擔心您不會再來了呢。”


    “我,被嚇住了?”


    此時,我倒是覺得自己的喉嚨仿佛被卡住了。


    “嗯,您不記得了嗎?我想或許因為我們太快就進行麵對麵的交談。比起我來,也許您自己更需要心理準備。”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緊張,或是大腦的思考速度太快,已經空白。她的話,是什麽意思,意味著什麽……


    “不過您又提出了麵對麵的想法,也許這一次,您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很高興您會接受我的樣子。”


    說完這句話,麗麗並沒有轉過身來,而是抬起自己的兩隻手臂,從左右兩個方向,伸向了自己的黑發……


    難道,真的是……剛才放空的大腦重新運轉了起來。


    隻見她把手撫在背後那一頭黑發的中間,快速地將手指從正中的位置伸入,用兩手抓著頭發向左右兩邊分開。


    分開的頭發裏露出的,不是頭皮,而是一張人臉!


    是我第一次在夢中見到的那張,帶著微笑的臉……


    果然,就像我最擔心的那樣,她是我夢中的那個“麗麗”。


    現在,我究竟是身處現實,還是……


    究竟何為夢境,何為現實?一時間我的腦袋再次空白,或許是運轉速度過快導致的停轉吧。


    心跳和情緒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驚懼到極致,我反而平靜下來。


    我隻想解開心中的疑惑,我想張口問她一句:“你的臉,怎麽會在背後呢,這是真的嗎?”


    可當我正要開口努力地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不清,光線一瞬間變暗許多。


    我的眼前,又黑了下來……


    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一秒,我的眼睛再次睜開。


    我又醒了。


    是的,我醒了。


    當我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身處自己的臥室中,在我每天入睡的被窩裏。


    同第一次夢到麗麗之後的情形一模一樣。我並沒有身處麗麗的房間,也沒有坐在她的對麵。


    根據這一點,我再一次判斷,自己見到的那個臉長在背後的女孩,的確是不真實的。


    奇怪,一個人的臉長在背麵,如此詭異的事情,為何我在看見的時候,卻不能立刻分辨出這是夢。在那一瞬間,我的腦袋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我失去了常識判斷力。


    我再一次回憶不久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看見她的臉的一瞬間,我在想什麽呢。


    想起她的臉,我的心髒又猛地收緊了。當時的惶惑、驚訝,那些感受就像放電影一樣,又在我的身體裏過了一遍。


    那些感受都是真實的,這一點我無法回避,也無法否認。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兩次我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都無法立即恢複理智,進行常識判斷,甚至直到我醒來也分辨不清剛才的記憶是夢與否。


    因為在那裏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時間和空間都與我的日常生活感受無異。


    夢境失去了它本該有的扭曲和荒誕,那才是最扭曲和荒誕的事情。


    我跳下了床,抓耳撓腮。我心裏著急,卻不知道能從哪裏下手,把這事給搞清楚。


    唯一能確定的是,在我身上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它呈現出非理性的、循環的特性,不是一時錯覺這麽簡單。


    是的,我好像陷入了某種循環。


    不知我未來的生活會受到多大的影響,會持續循環下去嗎?


    循環的盡頭,又是什麽?


    我內心升起無名的恐懼,整個人仿佛掉進了一個未知的黑洞裏。


    這種恐懼激發出了我逃生的本能。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好思考解決辦法,爬出這個黑暗的大洞。


    我馬上回想上一次夢醒後,自己都做了些什麽。


    第一次從這個夢裏醒來,我的感覺是奇怪和困惑。我弄不清自己是怎麽回到房間裏的。我並沒有立即下結論說這就是個夢。但後來,我查看了自己的谘詢記錄,發現那裏麵並沒有關於麗麗的記錄。


    對,記錄,還有日期。


    我拿起手機查看今天的日期,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今天並不是周日或是周一,而是周五。


    不是三月二十四日,而是三月二十二日。


    也就是說,此刻距離我與麗麗約定的谘詢日期,還有兩天。


    “可是,明明是周日我才會去她家呀……”我喃喃自語。


    可我仔細想來,前一天,我參加了一周一次的團體督導活動。


    果然,又是一次循環。


    同第一次一樣,我在周五的早上醒來。


    記憶中剛剛經曆一次周日,可真正的周日要在兩天後到來。


    此刻,我雖然還沒有搞清楚這種夢境般的循環是怎麽一回事,但是我隱約窺探到了它的規律。


    我在自己的臥室裏,隨手找到了一支筆和一張便箋紙,快速記錄了下麵這句話:


    “兩個世界,一個比另一個早兩天。”


    在這個時候,我並沒有完全參悟出整個事情的全貌。


    寫下“兩個世界”,也沒有完全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麽。


    我隻是模糊地感覺,感覺自己像是身處兩個世界裏。至於究竟哪個是現實世界,哪個是夢境世界,我現在不敢妄下定論。


    不過,總會有一個世界是真實的。


    否則,我過去所有的認知和常識都將被顛覆,我將不能夠理解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了。


    我需要盡快平靜下來,不能像第一次碰見它時那麽驚慌,也不能輕易地對它下一個結論。


    確實有很多事情,不是現有的生活常識可以解釋清楚的,但也並不意味著現在發生了什麽不可解釋的超自然現象。


    凡事,靜待觀察。


    第二章 禁忌儀式


    一


    那日之後,我把那兩條“定律”時刻記在心裏,隨時等待下次驗證它們的機會。


    然而,我那神秘的夢境卻在那之後消失不見了。就像個跟我唱反調的孩子,在我抓著了苗頭,準備逮“他”個正著的時候,卻溜沒影兒了。


    我每周的睡眠恢複了正常,再沒有在周四和周五之間多出一個“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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