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璋才不理會,拉來一把椅子坐她身側看她忙碌。


    李纖凝指望他不上,打起精神繼續翻閱。他偏要與她搗亂,抓著胳膊把她提溜起來,自己移到她的座位上。正當李纖凝以為他改主意了要接替她查閱時,他忽的把她按在懷裏,摟著腰際說:“看吧。”


    李纖凝無語凝噎。


    戶籍冊子寫得密密麻麻,著實費神,李纖凝不敢大意,以手作尺,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過。


    仇璋也沒閑著,把她頭上的釵環卸去,發髻打散。緊繃了一天的頭皮乍得放鬆,痛快極了。


    “你這發髻梳的太敷衍,幾下便拆除了。”仇璋的手化作梳子,在她秀發間梳攏。


    “我哪會正經梳什麽發髻,都怪娘,為了逼我搬回家,把素馨扣下了,害我身邊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這次中秋回去,說什麽也要把素馨要回來。”


    又問仇璋,“你身上帶錢了嗎?”


    “沒帶,怎麽了?”


    “想請你把生魚膾的錢付一付。”


    仇璋不知話題怎麽扯到這上頭來了,當下一笑,“囊中羞澀,著實無法付訖,小姐不介意的話,床上償如何?”


    李纖凝回手拍拍仇璋的臉,“那你今晚可有的辛苦了。”


    “盡小姐之歡。”仇璋含住李纖凝的手指,糖果一般吮弄。


    “別鬧……”李纖凝被他搞得心猿意馬,注意力再也難集中。


    仇璋充耳不聞,解開她的衣帶,手伸到水紅肚兜下麵,捏她豐潤的乳兒。李纖凝渾身燥熱,打開他的手,仇璋偏不依,廝鬧之際,房門咚咚響了兩聲。


    仇璋僵住,“這個時辰,是誰?”


    李纖凝扯過他衣衫一角,擦了擦濕淋淋的指頭,“定是閔婆來給我送蟹黃畢羅,我吩咐過她,放在門口,敲兩聲門遞信兒。你趕緊去取來,涼了就不好吃了。”


    仇璋沒奈何,隻得放開懷裏的溫香軟玉去取那口裹腹之餐。回來時李纖凝已大有收獲,指著戶籍冊子說:“找到了,葛長山梁鳳娘果然是打長安縣遷來,在落戶安邑坊之前,他們住過布政坊、居德坊。再往前追溯,梁鳳娘於歸前住的是輔興坊。三坊之中,必有一坊與秋言存在交集。”


    “布政、居德、輔興三坊皆是大坊,坊民數萬之眾,查起來絕非易事。秋言其名未知真假,更別提那些浮戶了。”


    “我知道你又想勸我草草結案,凶犯已死,她與死者的恩怨,其中的曲折清楚與不清楚又有什麽分別。何必浪費那個力氣調查。平白消耗人力財力。可是文璨,我想要知道真相,我就是想要知道。”


    仇璋打開蒸屜蓋子,一陣熱氣湧上來,把他麵目也給熏模糊了,“我不勸你,也勸不動你,你有那個閑功夫,你去查就好了。換作我們卻是不成,在一個案子上耽擱幾天、幾個月,縣務誰來處理?”


    “敢情你這是遞話兒呢,接下來你不奉陪了?”


    仇璋把一隻畢羅塞她嘴裏。


    “這樁案子牽涉到長安縣,你明日得到長安縣調取布政等三坊的戶籍,我無暇陪你過去。聖人突然來了興致視察桑農,地點定在我縣轄下的長樂鄉,我和縣令明天都得陪駕。後麵緊跟著稅收,有的忙亂了。”


    “那我這頭怎麽辦,單憑我去查閱長安縣的戶籍,長安縣令也得肯。”畢羅新鮮出爐,猶燙,李纖凝在嘴裏倒騰,口齒不清。


    “明日我押一紙文書,你帶著文書去見長安縣縣丞魏斯年,我與魏縣丞打過幾次交道,深諳此人古道熱腸,肯周全人。你坦誠來意,他可代你在縣令之間周旋。”


    李纖凝覺得不能自己一個人被燙,趁仇璋不注意也往他嘴裏塞了隻畢羅。


    “那最好。”


    仇璋喜燙,吃下畢羅道:“明天你帶解小菲過去,其他衙役留下,我要用。”


    “查閱幾萬坊民的戶籍,你隻派一人給我?”


    “他們大多不識字,派給你也不頂用。”


    “秋言二字認起來有多難?”


    “這樣,新來的韓杞也撥給你。”見李纖凝還要張口,立刻封住她話頭,“到此為止,不準再提要求了。”


    兩人安靜吃畢羅。十二隻畢羅全部吃完,仇璋看托案上還有一隻白瓷盅,揭開盅蓋道:“這是什麽?”


    “蒸秋梨,我特意叫閔婆做的,你嚐嚐燉得夠不夠軟爛。”


    “到底是蒸的還是燉的?”


    盅裏沉著一枚秋梨,皮給蒸得裂開,露出淡黃色的梨肉。仇璋執起湯匙去挖,輕易挖下一塊,非常之軟爛。


    仇璋償一口,“蜂蜜擱多了,甜膩膩。”


    李纖凝單手托起小盅,嘴唇貼著盅沿兒試試溫度,不燙,一氣喝罄了,滿足道:“甜蜜蜜。”剩下的梨肉也一匙一匙挖著吃了。


    第二天清早仇璋給李纖凝押了紙文書,李纖凝拿著文書到班房,掃一眼,見兩個人都在,遂道:“解小菲、韓杞,今天你們兩個跟我走。”


    “小姐,咱們去哪?”解小菲極其狗腿地湊過來。


    “長安縣衙。”


    “昨天的案子小姐有線索了?”


    “路上講給你聽。”


    兩個人說著話,忽聞韓杞冷冷道:“我不去。”


    解小菲第一個擰起眉毛,“你小子說什麽胡話?”


    李纖凝則問他,“為什麽不去?”


    誰知韓杞居然反問李纖凝,“你以什麽身份對我發號施令?”


    隨著李纖凝的到來,班房聲音本已壓低,這時韓杞話一出口,更無人敢言,大家都緊張地看著李纖凝。


    韓杞還嫌氣氛不夠僵滯,緊跟著又加了一句:“我身為衙役,受縣令縣丞調遣,小姐雖貴為縣令千金,怕還沒有資格調遣我。”


    李纖凝倚著門,食中二字嗒嗒嗒扣著門扉,鬆木門,質地硬厚,傳出的聲音也響。衙役們皆看出她的不快,大氣不敢喘。


    “韓杞是吧?”李纖凝出聲的時候,似乎韓杞命運已定,“你今後不用來了。”


    韓杞不以為然,“我先前說了,小姐沒有資格調遣我,既沒有資格調遣我,難道就有資格決定我的去留?”


    旁邊的衙役扯他衣服,“糊塗蟲,縣令是小姐她爹,她想留誰就留誰,想叫誰滾就叫誰滾,你別犯渾,趕緊與小姐賠個不是。說定小姐還能收回成命。”


    韓杞冷哼道:“我倒不知道縣衙是小姐家開的,滿院衙役皆是小姐家奴。”


    此言誅心,李纖凝一拳?到門框上,正待上前教訓,仇璋突然出現在口門,“怎麽了?”


    一句話定住李纖凝。


    解小菲簡單說了來龍去脈,仇璋移步班房。眾人見他進來,本也沒礙著他,還是不禁往後退了兩步。仇璋走到韓杞跟前,對他說:“派你去長安縣衙協助小姐查案是我的命令,你準備好,即刻出發。”


    含威的目光掃來,韓杞低下頭,“小人遵命。”


    未等仇璋轉身,韓杞聲音忽的又拔高,“小人還有一事不明。”


    “你說。”


    “方才小姐當眾知會我,今後不必再來縣衙了。我想請問仇縣丞,小姐的話到底作不作數?”


    仇璋負手而立。眼見十幾個衙役目光灼灼盯在他身上,惱李纖凝話說在明處,他若直接回不作數,豈不傷了她的顏麵?想了想,沉聲道:“小姐同你說笑呢,虧你當做一回事來問。”


    解小菲帶頭附和。


    “是呀是呀,小姐愛開玩笑。”


    “小姐真的在開玩笑嗎?”韓杞不依不饒,偏要李纖凝親口承認。


    仇璋給李纖凝遞眼色,他今天有的忙,不想處理這攤子爛事。


    李纖凝嘴角往上提了提,扯出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笑,“是啊,我開玩笑呢。”心裏早有計較,這個韓杞,非走不可。


    沿著朱雀大街,一條橫貫南北的中軸線將長安城一分為二,朱雀大街以東五十四坊歸萬年縣領轄,以西五十四坊歸長安縣領轄,越過朱雀大街西去,便是長安縣地界。牙道平坦開闊,三人縱馬疾馳,不出一個時辰即抵達長安縣衙治所所在——長壽坊。


    入坊,至衙署,見過魏斯年,李纖凝遞上文書,道明來意。圖行走方便,李纖凝穿了一身男裝,魏斯年上上下下打量她半晌,眸綻精輝,“這麽說,你是李縣令的千金?”


    “正是小女子。”


    “哎呀呀……”魏斯年一臉激賞之色,愈發打量個不住,“久慕李小姐之名,一直無緣得見,深以為憾,不想今日了卻了這樁遺憾。”


    “叔父言重了,纖凝何德何能。”魏斯年矍鑠而幹瘦,頜下留著一撇胡須,五十上下歲,故李纖凝尊稱他一聲叔父。


    “李小姐廳上少坐,我去請示縣令。”


    “韋縣令的脾氣小女子素有耳聞,若仇縣丞在場,理應麵呈公文,無奈仇縣丞公事繁忙,脫身不得。小女子一介女流,攜末流衙役二人,不敢汙縣令大人清目。全賴魏縣丞一力周全。”李纖凝略施一禮。


    魏斯年連忙製止,承諾一切包在他身上。


    待他走遠了,解小菲撓著腦殼道:“這個魏縣丞,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吧,看著比我們縣令都老,聽說做了二十多年縣丞,就是升不上去。”


    李纖凝睨他,“就你話多。”


    解小菲吐舌頭。


    三人沒進花廳,簷下立了片刻。須臾,魏斯年捏著蓋有縣令大印的文書回轉,引他們去戶房。


    戶房主事為他們指引了布政、居德、輔興三坊戶籍薄冊所在。三人望著那些摞起來齊窗高的籍卷,頓感接下來的辛苦。


    再辛苦也得開始,沒有開始何談結束。一人負責一坊,戶房內很快響起沙沙翻頁聲。和著時不時唧唧兩聲的秋蟲,愈顯秋日靜謐。


    第5章 上弦月篇(其五)霧氣彌漫


    迫近酉時,主事過來委婉提醒李纖凝,衙署即將散衙。李纖凝心知明日是中秋,大家都要過節,今晚不出結果,又要耽擱上一日,她不想耽擱,懇求主事稍候,徑去尋魏斯年。


    不想魏斯年也記掛著這頭,不等李纖凝請,倒先來了。見此情形,交待主事數語,主事交出戶房鑰匙,自去畫酉。


    魏斯年收好鑰匙,笑嗬嗬向三人道:“沒事了,有我在這裏陪著,今晚你們想呆多久都可以。”


    “明日是中秋,連累魏縣丞夜不歸宿,陪我們耽擱在此,實在過意不去。”


    “互行方便而已,日後有用得著貴衙的地方,還望李小姐多多周全。”


    “這是自然。”


    魏斯年往堆積成山的籍冊裏望去,“還有多少沒查閱,我也來搭把手。”


    李纖凝指給他看哪些是過完的,哪些是沒過的。同時簡明扼要概述一番案情,好使他知道要做什麽。


    解小菲自午後起便神思不屬,手裏的籍冊半天翻不過去一頁,這時終於憋不住,“小姐,咱們吃飯嗎?晌午就沒吃,腸子餓的都打結了……”


    “瞧我,怎麽把吃飯的事給忘了。好在還沒到宵禁的時辰,你和韓杞去,想吃什麽買什麽,多買些。”李纖凝摸出一錠水絲銀擲給他。


    解小菲接了銀子還不忘咕噥上兩句,“小姐是鐵打的,我們卻是血肉築的。”伸手去拉韓杞,“走吧,小韓。”


    孰料韓杞紋絲不動。


    解小菲頭大如鬥,“不是吧,她說的每一句話你都不聽,總這麽唱反調,你跟著她什麽仇什麽怨?她得罪過你?”


    韓杞緩緩抬起頭,“我隻是想把這兩頁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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