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精神遊走在崩潰邊緣。李纖凝不敢逼迫太過,換上一副安撫的語氣,“你想見你的娘子麽,我帶她來見你好嗎?”


    “求求你,求求你叫我見一見娘子罷,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佘楓瘋癲囈語,抓住李纖凝的手,喃喃重複著相同的字句。


    事到如今,李纖凝隻能寄希望於王芙。


    王芙,那個如芙蓉花一般柔弱的女人,自打丈夫被抓後,日日以淚洗麵。花朵般的麵容,多了幾分霜打的憔悴。


    佘楓上值途中突然被人帶走,沒人告訴王芙為什麽。她輾轉打聽了佘楓的幾個同僚,得知他殺了人,說什麽也不信。


    而今從李纖凝嘴裏得到證實,瞳孔亂顫,險險背過氣去。


    喝過一口茶,平靜下來後連連搖首,“不,你們沒有證據,我的夫君沒有殺人,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夫君與那姓劉的無冤無仇,殺他作甚?”


    李纖凝說了冒名頂替之事。王芙接連遭受重擊,接受不得,激動的予以否認,“不可能,去年回錢塘祭祖,我和夫君一同去的,我見過公公婆婆,做不得假。便是我們成親時,公公婆婆也有在場。現今如何說他是假的,既是假的,難道公公婆婆認不出來?”


    李纖凝見她不見棺材不落淚,帶她去見了劉適。


    得知了事情始末,王芙一度絕倒,捂著胸口哀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李纖凝趁機陳以利弊,遊說她前去勸導劉清標認罪,看在她勸服有功的份上,興許可以保住家產,否則家產抄沒,他們孤兒寡母何以為生?


    王芙哀哀泣淚半晌,也知李纖凝說的是正理,掙紮振奮,前往衙裏見劉清標。


    夫妻倆私下相見,李纖凝並不知怎樣情形。過了半日,王芙腫著眼睛從牢房裏出來。


    “怎麽樣,他願意招了嗎?”


    王芙道:“他想見公公。”


    李纖凝不知這個時候劉清標見劉適作甚,為誘他招供,隻得暫且滿足他的要求。派人去客棧請劉適。


    劉適來時還好端端的,進去與劉清標聊一遭兒,出來麵色異常凝重。


    “劉老兒,如何,你們談了什麽?”


    劉適的筇杖在地上一頓,歎了一口氣,“李小姐,我想收回我在錢塘縣說的話,牢裏的就是我兒清標,不是什麽佘楓,那些、那些話是我氣糊塗了,胡亂說的。我聽說標兒殺了人,嚇壞了,害怕他連累到我們劉家,胡謅出一段話。你們切莫當真。”


    李纖凝又氣又急,“劉老兒,您這是要翻供?偌大錢塘縣,您認為我找不第二個認識劉清標、能證明眼下這個是假貨的人?”


    “李小姐想找隻管去找去,任旁人如何說,我自己的兒子我還能不認得?”


    言罷,拄著筇竹節杖去了。


    李纖凝怒不可遏,衝進牢房裏質問劉清標。


    “你對劉老兒說了什麽?”


    劉清標盤膝而坐,手上拿著一卷詩書讀。發髻重新梳理過,一絲不亂,萎靡的麵孔重新煥發生機,益顯其俊美、挺拔。像真正的貴胄,鐐銬加身不能挫其風骨。


    短短一日,脫胎換骨的變化。李纖凝參不透其中奧妙。


    劉清標聞她質問,安坐不動如山,“還能有什麽,父子長久不見,敘舊罷了。”


    “敘舊?”


    “當然了,還須向父親言明心誌,叫他知道我沒有殺人,去除他老人家的後顧之憂。”


    “佘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殺害劉通福!”


    “李小姐搞錯了,餘姓劉,名清標,絕非什麽佘楓。”劉清標嘴邊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李小姐誣陷於我,稱我殺害劉通福,也要拿出證據來,難道光憑一張嘴就想定我的罪?”


    “你……”劉清標的氣勢全然變了,叫李纖凝不寒而栗。


    “至少,也要推翻我的不在場證明。”劉清標曲指彈開爬上膝蓋的臭蟲,“你說是吧,李小姐?”


    冬月天氣,萬物蕭蕭。李纖凝從牢房走出來,背上沁出一層冷汗。簡直活見鬼了,前一天他還是萎萎縮縮,軟弱無能瀕臨崩潰的模樣,何以一夕之間轉變巨大?


    李纖凝忽然想到第二次在劉宅見到劉清標,他給她的也是這種感覺。莫非一具身體裏住著兩個靈魂?直覺告訴李纖凝她忽略了什麽。


    忽略了什麽呢?


    第34章 盈月篇(十四)一縷青絲


    慢慢的,王芙的麵孔進入李纖凝腦海。那個花兒一般嫻靜安順的婦人,默默隱於丈夫身後,遇事隻會哭泣,沒有半分存在感。


    會是她嗎?


    她先後四次見劉清標,其中兩次單獨見的,劉清標皆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軟弱與慌張。剩下兩次,一次在劉家,王芙在場的情況下,還有一次便是剛剛,王芙見過他之後。


    李纖凝思量半晌,招手喚來解小菲。


    “小姐,有什麽吩咐?”


    “你去查一下王芙的身世。”


    “劉夫人?”解小菲不解,“幹嘛突然查她?她有什麽問題嗎?”


    “有沒有問題查查就知道了,快去辦,莫耽擱了。”


    解小菲答應一聲下去了。


    李纖凝思索著回到內宅,見李含章屋裏頭坐著,手上握著一杯熱茶,不見喝,隻在那裏取暖。


    看見她,連連抱怨:“這屋子叫你住的怪清冷,我問素馨為何不攏炭火,她說你有話在先,隻準夜裏攏一盆,白天不準攏。還說你說的,冷一點兒好,冷一點兒人清醒。這不是長嘴巴瞎說嘛,萬一凍出毛病,那是鬧著玩的?”


    李纖凝上前來,抓過她爹的一隻手握在自己手裏,手心叫茶杯渥的暖暖,手背涼冰冰,當下笑道:“爹,不是我屋子冷,是您老了,身體虛了。”


    李含章便把茶杯摔在案上,瞪起兩個眼珠。


    李纖凝笑嘻嘻朝外頭喊:“素馨,給老爺找隻湯婆子來,怎麽叫人用茶杯渥手。”


    “來了來了。”素馨喘籲籲跑進來,“小姐平時不用,一時忘了擱哪了,找了好一會子。”


    當下把一隻用繡花棉布裹著的湯婆子送到李含章懷裏給他渥著。


    “爹,您過來有事?”李纖凝在李含章對麵坐下。


    “有什麽事,我不能來看看我的女兒?”


    “平時沒見您來。”


    “這不來了。”


    “哦。”李纖凝往海棠盤裏取瓜子嗑,也不搭腔了。


    李含章捧了一會兒湯婆子,身體略略回暖,引頸而問:“劉清標的案子怎麽樣了?”


    “有的磨牙。”


    李含章一時默了。


    李纖凝進而問:“怎麽了爹?”


    李含章歎氣,“上頭有人想保劉清標。”


    “人命案子怎麽保。”


    “不是還沒定論。”


    李纖凝停下嗑瓜子的動作,“爹,你說的人誰呀?”


    “劉清標為誰做事?”


    “聖人?”李纖凝小小吃了一驚,“是他親口說的?”


    “這種事輪得到聖人親口說嗎?是柳宰甫,他揣測出來的,我又揣測著柳宰輔的話,品出來是這麽個意思。假設坐實不了殺人罪,僅僅是冒名頂替一事,聖人準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擔的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萬一哪天變了天翻出來就是禍根。”


    “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柳宰輔一心想在聖人跟前賣好,催逼的我甚緊。”


    “這也好辦,比方說您今個兒在我屋裏凍著了,回去生了病也是尋常事。”


    “我病了,衙裏的擔子可全落到了文璨身上。”


    “放心吧,他撐得住。”


    一笑。


    解小菲那頭很快有了回音。


    “經查,王芙是親仁坊人,父親原是個鰥夫,無兒無女,後來不知怎的來了個女兒,便是王芙。王老爹自稱是他年輕時一夜荒唐留下的女兒,現今找來了,他雖不成氣候,終日酗酒,也不是沒心肝的人,親生的閨女哪能不管。三番五次地前去煩擾坊正,坊正被他糾纏不過,安排著落了戶。”


    李纖凝說:“這點著實可疑。”


    “更可疑的在後頭呢。”解小菲接著說,“落戶後沒幾個月,王芙突然和劉清標成了親。他們一個新科進士一個平民之女,遇也難遇,居然成了親。”


    李纖凝道:“讓我猜猜,王父怕是已不在人世?”


    “小姐猜的不錯,王父自打多了個當官的女婿,趾高氣揚,吆五喝六,街坊鄰裏沒有不煩他的,不出一年,喝醉酒摔陰溝裏淹死了。大家都拍手稱快呢。”


    “好一個死無對證。”


    李纖凝默默思量。


    這樣來看,王芙和劉清標一早認識,搞不好劉清標的假身份和後麵的劉通福案她通通知情。


    劉通福案劉清標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此前她一直認定證明有假,劉清標使了手段,為此她頗費思量,想要參透其中的玄機。而今轉念細思,證明倒極有可能是真的,否則劉清標不會那樣有恃無恐,如此一來,此案的真凶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想到這裏,李纖凝抬腳便欲往廨宇去,好和仇璋商量個對策。解小菲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幽蘭芳的花娘子在衙門外候著小姐呢。”


    “花娘子……花露?”


    “嗯,就是那位小娘子。她看起來很著急,小姐過去瞧一眼吧。”


    懷著疑惑步出縣衙大門,李纖凝看到花露拎著一隻精致的竹籃立在牆根下。她今天的打扮和往日不同。畫著淡妝,梳著活潑簡單襯她的發髻,青綠羅裙上撒著金屑,素雅、清新,照先前受看了不止一星半點。


    “你找我?”


    花露自顧賣呆兒,聽到李纖凝的聲音,臉上攢起一朵大大的笑,碎步跑上前,“我來找你好幾次了,每次他們都說你不在,這次可算趕上了。你看,我做了栗子糕給你吃,這個季節最宜吃栗子,再不吃就過季啦。”


    李纖凝莫名其妙,“你找我就為了給我送栗子糕?”


    “不光送栗子糕啊,有一陣子沒見你來了,我尋思你不來找我去找你好啦。我就來了……”花露懷抱竹籃,水眸忽閃忽閃,忽然想起什麽,拔高聲音,“哦!還有一件事!”


    花露大大咧咧問,“聽說你們抓了劉修撰,他不是真的殺人了吧?”


    “你問這個幹嘛?”


    “出來時碰上了憐香姐姐,她拜托我問的。你若是為難,不說也沒什麽。”


    “案件尚在審理,不宜向外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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