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一切真的是一場找不到終點的循環,那麽她起碼要將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


    她要賭一把,賭她還會有下一次機會,賭這個循環是為了拯救薛問均和自己。


    “你別去。”林川看著她決然的背影,心中一慌,抓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你相信我嗎?”


    “我——”他張了張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太不安全了。”


    “我們兩個人在,他不會說實話的。”她搖搖頭。


    她必須賭,賭吳遠航是膽小如鼠卻自尊過高的小人,賭他起了一次殺意,就能起第二次。


    她不是為了逞強才去的。吳遠航輕視她,不把她放在眼裏,所以隻有她單獨出現,他才不會防備。她需要的他的自大。隻有這樣,他才有可能說出真相。


    “不行。”林川聽了更加堅決地拒絕。即便他仍不相信那些話,但他還是不願意讓丁遙一個人去冒險。


    她要麵對的是一個成年男性,而且在她的懷疑裏,還是一個殺人犯,他怎麽可能讓她去。


    “你聽我的,你不行的,你跟大家不一樣,你出了事兒,你家裏人根本不會幫你出麵。我去給你兜底,我——”


    丁遙堅決地掙脫開了他的手,露出那些溫順之下的叛逆與強硬。


    她一直不理解,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把她當成不堪一擊的弱者。


    雖然生活拮據,但她有地方住、能吃飽飯,沒有缺胳膊少腿,更沒有智力問題,她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


    她幹活利索,會殺雞能宰鴨,懂得攢錢能做規劃,可以分析利弊,懂事自立,具備一切獨立生活的技能。她學習用功,成績很好,年年都拿獎學金,連難得要死的競賽隊選拔都能考第一名,論起能力,全校比得過她的又有幾個?


    的確,跟其他人比,她做選擇是需要多考慮一些因素,但這不影響她考大學,更不影響找工作,她的未來同樣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隻是家境不好,她就得被打上殘次品的標簽、成為被幫扶的對象,頂著那些可惜和同情的目光,接著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被各種人勸誡:不要這樣,你跟別人不一樣。


    而她呢,不能拒絕,也不能反駁。因為這是沒有惡意的勸誡,是為她著想才會說出來的話,所以她就必須接受,然後成為大家眼裏需要照顧的弱者。


    憑什麽?


    她到底哪裏弱了?


    她望著林川,眸子裏透著股不服輸的勁兒,聲音輕卻堅定:“我不需要任何人給我兜底。”


    即便力量真的微弱,我也可以做自己的英雄。


    因為,我並不渺小。


    48.幕後


    1.


    “我真的是服了,你說這倆人腦袋到底怎麽長的?我就沒見過這麽倔的!還倔一雙。”


    “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和您一樣,看淡生死。”


    “......你不是在嘲笑我吧?”


    “啊,您竟然會這麽想我嗎?”


    “算了算了算了,你把這鋼筆送去吧,我可懶得跟小孩子打交道。”


    2.


    越靠近元旦,街巷就越熱鬧,新年的氛圍蔓延到店鋪裏,具化成紅火的裝飾和循環播放的樂曲。


    薛問均沿著街巷漫無目的地走著,一家一家地進去又出來,最後挑選了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書店,在門口站定,他打量著高高的門楣,略微閉眼,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要點什麽隨便看。”慵懶的女聲傳來,耳熟得緊。


    薛問均沒有因為這句迎賓話而挪動腳步,他站定在櫃台前,深深地注視著抱著湯婆子的女人。


    一身清麗的寬鬆茶袍,頭發懶懶係起,垂下發絲許多在腮邊。


    那是一張很難形容的臉,初見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細看時又覺得驚豔,隨後出門,很快又會忘卻。


    那樣一張臉,偏偏出現在很多時候。


    她讓他捎走那副流沙畫,說周傑倫的專輯很火的,問他要不要來幾個......最近的一次,是在小學門口,她答應替他送貨上門。


    而在更多的時候,她隻是一塊沉默的背景板,不發出太多聲音,單純履行著自己收錢找零的“職責”。


    薛問均從未發覺過任何的異樣,直到聽到那句熟悉的聲音——反正也不是頭一次幹這種麻煩事兒了。


    竟跟在醫院的半夢半醒時的聲線合上了。


    他細細回憶,竟奇妙地發現總能在記憶的某幀畫麵裏找到她的影子。


    書店、音箱店、小吃攤、川菜館......不管是什麽店,不管在什麽時間,隻要自己推開那扇門,跟自己搭話的永遠是那個熟悉的女聲。


    於是他沿著這條街,不停地推開門又出來,抓住那來不及消失的影子,驗證那個荒謬的結論。


    見他表情逐漸凝重,女人反而輕鬆起來。她反季節地搖著把扇子,姿態隨意,“唉,這次你活得可有夠長咯。”


    3.


    清爽的茶香驅散燥悶,讓壓抑的心情恢複了片刻清醒。


    “看來小女孩兒更靈光嘛。”女人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竟然能猜到循環,真是不簡單。”


    薛問均眉頭緊蹙,“所以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是不是已經反複上演過很多遍了?”


    女人淡笑:“是循環了很多次,但不是每次都是這一個多月一樣的劇情。嚴格來說,這是你們發揮得最好的一次了。”


    “什麽意思?開啟循環的方法到底是什麽?那個相機是不是你寄給丁遙的?讓她換個號碼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麽?”他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不留片刻喘息。


    “你問了這麽多,怎麽不問我誰殺了你啊?”女人搖著團扇,怡然自得。


    薛問均抿了抿嘴角:“這重要嗎?”


    “怎麽不重要?你們不是一直在查嗎?”


    “你不要轉移話題,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好好好,小孩子脾氣還真差。”


    她放下空了的茶杯,“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現階段的科學解釋清楚的。至於這一切的起源嘛,你可以先理解成死亡代表更高維的世界。用你們所推崇的科學來講是‘量子粒子電子’巴拉巴拉,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講就是——‘鬼魂’。”


    薛問均眸中震驚之色明顯,卻仍保持著鎮定。


    “哈哈,我開玩笑的。看你嚇得。”女人托著腮,“聽說你物理很不錯,那我就用你們的‘科學’,來給你解釋一下。最靠近的說法應該是......”她思索片刻,“弦論。這你懂得吧?”


    薛問均點頭。


    一種認為宇宙是由看不見的細小的弦和多維組成的物理學理論。


    他跟丁遙以為他們在平行宇宙的時候,就進行過很多次有關弦論的討論。


    “簡單應用下,意思就是此時此刻,我們的房間裏有你跟我,也有恐龍、獅子,甚至有秦始皇和康熙,我們各自存在自己的維度裏,彼此看不到,觀察不到。而人死之後也會變成一種......能量體?是這麽說的吧,應該是。能量體也會擁有自己的維度。”


    她說幾句就要停下了想想貼切的詞語,薛問均越聽越覺得奇怪,卻沒有打斷,任她繼續。


    “而我,你可以理解為一個超能力的人,我恰好可以觀察到一點其他維度。”


    “什麽維度?”


    “最接近人的維度,科學叫做能量體,通俗點叫鬼。”


    女人悠悠地說:“有人,哦不對,應該說有鬼。有鬼想救你,你就當他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他拿到了這個機會,消耗光他的‘能量’,連接了屬於你的通道,幫助未來的人跟過去的你聯絡,從而改變你的命運。”


    她講得很是混搭,好在概念還算清晰。


    薛問均又問:“那為什麽是丁遙?”


    “這個問題要問你呀。”她笑眯眯地,“那個快遞單,是你寫好給我的呀。”


    4.


    薛問均的猜測並沒有錯,這場循環的起點的確是他的死亡,終點也是。


    將一切退回到初始狀態,在薛問均第一次死去之後,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能量體,便創造了時空隧道,將能力賦予給那隻紅色 dv。


    除了第一次 dv 是因為某種不知情的原因到了丁遙手上,之後每一次,都是薛問均主動寄給丁遙的。


    記憶隨著循環重啟,因為接連的失敗,每一次 2019 年連接 2009 年的時間都會早一點。相機在試錯,而這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聯通時長;就相當於一百塊錢分兩天花是富裕的,分十天就拘謹了,分二十天,可能就要拆了東牆補西牆。相機不會給他們賒賬的權利,這也是它能力越來越弱的原因。


    創造這個循環的人,想讓丁遙幫助薛問均活下去,隻要他活下去,循環就可以終結。但幾乎每一次,薛問均選擇的都是重啟。


    “至於原因你應該比我清楚吧?需要我解釋嗎?”女人眉頭稍揚。


    “不用了。”薛問均當然清楚是為什麽。


    因為他想改變丁遙的人生,他想救徐偉麗。


    “那相機裏的預知錄像是怎麽一回事?”


    “預知?不不不,那不是預知,它還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能猜中你下一步會做些什麽。那些錄像是過往無數次循環裏,你死去的那天。”女人道,“她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經存在過的。”


    包括被殺時的遲疑,包括搏鬥,也包括自殺。


    這些印象被相機調用,應驗到了丁遙在的時空裏,也導致了相機更快失效。


    “要說你也是真狠。”女人感慨道,“前幾次抹脖子太快,中間幾次偵查得太慢,後麵眼看著徐偉麗沒救活,前後腳就噶了。我見過這麽多人,尋死方麵,你是最果斷的。”


    “......”


    這算是誇獎嗎?


    “循環裏不能有時間悖論,對她來說,你是她的過去,你的舉動會影響、甚至更改她的現狀,但你不行,你已經經曆的事情、做過的決定沒辦法更改。假如你沒有危險,那個能量體就不會找辦法救你,通道無法聯通,丁遙不會進入循環,你會活下來,但同時,這也意味著你不會參與到那場車禍裏,救不了徐偉麗。”


    薛問均垂著頭,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說過,這次我們發揮得很好。”


    “對。”女人說到這裏,隱隱覺得興奮起來,“雖然你們花了比前幾次更長的時間去弄明白時間線,但是這次,你想活下去了。”


    就如同一開始薛問均得知死訊僅僅是好奇配合一樣,過往的無數次循環裏,他逃不過死亡,不是因為找不到凶手,是因為他自己求生的意願不強。丁遙雖然是熱心腸,但光憑幾次詭異的通話還沒有辦法跟薛問均真正成為朋友。


    薛問均前幾次想救下徐偉麗,也不過是因為覺得自己爛命一條,不如做點有用的事情,能救活一個他就不算毫無用處。但這一次,丁遙催生了他活下去的意誌,幫他撥開了遮擋著的迷霧。


    女人摸著下巴:“果然啊,冥冥之中給你安排丁遙是有自己的規律的。”


    “能有什麽規律?”


    “也許是什麽你們都不記得的往事?嗐,誰知道呢?”


    薛問均手指頗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2019 年的丁遙,在相機失效以後,她怎麽樣了?”


    “這就是這次的壞消息了。”女人歎了口氣,表情卻仍雲淡風輕,說出的話讓人不寒而栗,“2019 年,她隻剩半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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