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叮的一聲,上來又下去。


    李洛書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離開了。


    過去所有的堅持和親昵,全是一個滑稽的笑話。


    黎初遙突然喪失了支撐自己的力量。


    她跪倒在地,散落一地的玻璃碴兒輕易地刺入了她的雙腿。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月亮依舊柔美地掛在天空,月華照下來,將一地的玻璃碎片照得閃閃發亮。


    第十四章:初晨,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一)囚籠


    三年後,隆天集團。


    下午五點半,窗戶外頭一派灰蒙蒙的,像一個大型垃圾製造廠正倒罩在天空上,源源不斷地將垃圾與廢渣傾瀉而下,於是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塵埃與霧靄之中,無休無止。


    黎初遙本來正在辦公室中將一件事情交代給下屬小劉,但隨著下班時間的到來,哪怕隻剩下最後幾句話了,她也停下吩咐,說:“行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明天再說。”


    “好的,黎秘。”小劉乖乖地應了一聲,拿著東西離開辦公室。回到外頭格子間的時候,辦公室裏的其他職員交頭接耳,全在說黎初遙:


    “你看我就說了吧,甭管事情做完沒做完、還差多少,黎秘肯定在下班的時候就放小劉出來了,比北京時間都還準時!”


    “我進來也三年了,就沒一天看見黎秘沒準時上班、準時下班的。”


    “你們知道公司都說黎秘什麽嗎?都叫黎秘機器人,她對誰都冷冰冰的,對單總也這樣,我好幾年了都沒看過黎秘笑過,也不知道單總是不是口味獨特。”


    說笑之間,還有人問小劉的想法。


    小劉靦腆地笑了笑,嘴裏含混過去,最後也沒有說自己的想法。


    也就幾分鍾的時間,竊竊私語的辦公室忽然安靜下來。


    小劉回頭一看,不意外地看見黎初遙從辦公室走出來,背著背包往電梯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小劉看著對方挺拔的背影,隻覺得這樣的背影說不出的孤單和沉寂……


    黎初遙在六點的時候回到了爸媽家。


    家裏的門微微敞開,屬於韓子墨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縫隙中流淌出來,間或夾雜著黎爸的笑聲,開心得像是屋子裏頭的他們才是一家人,她隻是個外人與過客。


    三年來,韓子墨經常不請自來地跑到家裏來,幫她照顧母親,陪著父親聊天下棋。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對這份感情完全無動於衷。


    她已經不是那個對她好一點兒、溫柔一點兒,就會陷進去愛上別人的黎初遙了。


    現在的她,整個人、整顆心都是冷的。


    黎初遙推門進去。


    韓子墨這時正好炒完了晚上的最後一盤小炒肉,他圍著圍裙將炒肉端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走進來的黎初遙,連忙說:“你回來了?時間剛剛好,我果然算得一分不差,快去洗個手,洗完手就能吃飯了。”


    坐在沙發上的黎爸同時幫腔:“回來了就洗個手吃飯。”


    黎初遙淡淡地點點頭,洗完了手,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去房間裏喂黎媽吃飯。


    三年過去了,黎媽一直像個活死人一樣,用直挺挺的軀殼證明黎初遙當年的罪。


    黎媽現在住的房間是黎初遙當年的房間。


    房間的牆壁上還貼著張放到海報大小的照片。


    那是李洛書的照片。


    這麽多年來,黎初遙從來沒有粉過明星,也不愛打扮,房間裏唯一貼在牆上的照片就是李洛書的。


    一開始,她將李洛書當成弟弟掏心掏肺,後來她將李洛書當成愛人掏心掏肺。


    她現在抬一抬眼睛,還能和李洛書深情的目光相對。但她低垂下眼簾的時候,就隻能看見黎媽不肯合上的怒目。


    我的罪……


    黎初遙想。


    如果這不是罪,寶寶為什麽會沒有,媽媽為什麽會出事?


    李洛書,又為什麽會走?這一走,便無音信,再也找不著了……


    啊,三年了,一想到他,心裏還是像用刀攪過一樣疼。真沒用,黎初遙冷冷地嘲諷了一下自己。


    喂完了黎媽之後她走出房間,這時距離她回家剛過半小時,這幾年來,她做什麽都是一個時間,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她的生活不再是“想要做什麽”,而變成“該要做什麽”。


    她就像一個鍾擺那樣,按著既定的方向前行,精密但沒有生命。


    飯廳裏,兩個男人並沒有吃飯,都坐在飯桌邊等她。


    黎初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沉默地裝飯,吃菜,整個房間的氣氛似乎也因為她的到來而顯得沉悶。


    也許我不應該回來。黎初遙百無聊賴地想。我沒有回來的時候,屋子裏的氣氛多愉快?等我回來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吃完飯,要將碗筷拿到水池的時候,韓子墨立刻躥上來奪走她手裏的碗,笑著說:“我來我來,洗碗這種粗活怎麽能讓你幹呢。”


    黎初遙沒有和韓子墨搶,她早就無所謂,抬眼看著黎爸,說了回來之後的第一句話:“爸,我回家了。”


    黎爸看著黎初遙欲言又止,想對女兒說些什麽,但黎初遙已經站起身,背起包包,離開了這裏。


    黎初遙離開的時候,韓子墨提著濕淋淋的雙手從廚房中走出來。


    黎爸看向韓子墨,話就說得自然多了:“小韓,你也不用洗了,你就……”


    “我去追初遙!”韓子墨特別麻溜地接口說,“叔叔你別擔心,我一定把她好好送到家裏!”


    黎爸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子墨已經扯下了廚房門上的擦手巾,胡亂擦了兩把手之後就飛快追著黎初遙而去,在出門時他還不忘大聲說:“對了叔,你別洗碗,等我明天再洗!”


    話音都還沒有落下,人就已經走到再也聽不見聲音的遠處。


    黎爸搖搖頭,從兜裏掏出根煙來點燃抽著,這些年來,他的煙癮越來越大,都大到了一天不抽就手抖的地步。


    戒不掉嘍。


    黎爸安靜地想著。坐在他現在的位置,既能看見房間裏的黎媽,又能看見走廊上的燈光。


    也再沒有人會藏起他的煙,勸他抽煙不好,有害健康了。


    這三年是個什麽日子啊?


    老婆成了植物人,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女兒倒是還活著,但活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樣。


    他忍不住苦笑一下。


    如果當年知道這個結果,也許……也許他不會非要李洛書離開了。


    “初遙,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就是之前我說過的,你到我的公司上班的事情,隻要你過來,我開給你的工錢絕對比你現在的工資高十倍!


    “初遙,我和你說話呢,你吱一聲啊。”


    一路上韓子墨就跟蒼蠅一樣圍在黎初遙身旁嗡嗡嗡嗡。


    黎初遙這麽多年來都習慣韓子墨的嘮嘮叨叨了,她一聲不吭,徑自往家裏走去。


    三年時間,足以讓當時門可羅雀的新小區變得熱鬧起來。


    森森的樹木包圍著幽幽的綠水,挺立在道路旁的路燈像是一隻隻放大了的螢火蟲,在黑夜裏吝嗇地點亮著自己跟前的那一塊地兒。


    黎初遙一路走過大門走進門廳,眼看著馬上就要乘電梯上樓了。


    韓子墨終於大喊一聲:


    “好呀,你還是不回答,那就是逼我使出絕招了!”


    說著,韓子墨變戲法一樣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一個支票本,拿出鋼筆一本正經地對黎初遙說:“你吱一聲我就還你一塊錢,這筆生意怎麽樣?”


    黎初遙走進電梯前冷冷地瞥了韓子墨一眼。


    韓子墨立馬跟上,連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們初遙的話,怎麽也得一字千金,那你吱一聲!”


    電梯到了,黎初遙又瞥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按開門,走了進去,按關門,將自己鎖在裏頭,將韓子墨鎖在外頭。


    電梯緩緩上升,麵對著緊閉的電梯門,韓子墨歎了一口氣,臉上痞痞的笑容漸漸落下來。


    孤零零的燈照著孤零零的他。


    他對著緊閉的電梯門,喃喃著說:“三年了,初遙……”


    這是你的避風港,還是鎖著你的囚籠?


    什麽時候你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


    (二)出局


    翌日上午,黎初遙剛要前往公司,就被單依安一通電話叫到了醫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黎初遙越來越不愛前往醫院,每當見到醫院的白牆,聞著無處不在的消毒藥水的味道,聽到來來往往的呻吟、哀號,以及救護車的嘀嘟聲的時候,黎初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感,身體裏跟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也許是因為她在這裏經曆了太多的苦難,所以才連看一眼、聞一下、聽一聲,都無法承受。


    單依安所在的地方是醫院的特護病房。這間單人病房布置得像酒店一樣漂亮,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被束縛在床上的單單。


    黎初遙知道,單單有一個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她經曆了不下一百零一次告白,終於要和男人結婚了,結果那男人在最後時刻又反悔了。


    那之後,單單就得了抑鬱症,總是不停地傷害著自己。


    病房裏傳出單單虛弱的聲音:“哥,你為什麽要救我?我真的活得好辛苦,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黎初遙恍惚了一下。


    有點兒熟悉啊。


    她在心中想道,目光落到單單身上,看見嬌美的女孩子披頭散發,臉上淚痕斑駁,被束縛住的左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但還是有點點血跡從白紗布底下滲了出來……


    有點兒像她三年前的時候……黎初遙剛剛這樣想,就自失一笑。不,一點兒都不像,單單還有可以哭、可以鬧、可以謾罵的人和力氣。


    她已經沒有了,早就沒有了。


    不管是這樣的人還是這樣的力氣。


    黎初遙走到單依安身旁,叫了一聲:“單總。”示意他自己已經來了。


    單依安似乎沒有聽見黎初遙的聲音,他依舊坐在單單的床邊,雙手虛虛交握,目光晦澀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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