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矜是不怕鬼的,不僅不怕,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最多有一些被嚇到的即時反應。


    但顧杳然挑的這個片子,偏偏是和鬼無關的恐怖題材。


    投影屏一片漆黑,突然間鏡頭一轉,女孩躺著的床底下慢慢爬出一個男人。


    常矜猛地抓住了身邊顧杳然的手臂。


    顧杳然被抓得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常矜的手又飛快地鬆開了。


    常矜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常,至少顧杳然看不出有什麽蹊蹺。


    顧杳然觀察著她的表情:“你剛剛.....?”


    常矜噓了他一聲:“專心看電影,別說話。”


    顧杳然:“.......”


    屏幕上的致謝開始隨片尾曲滾動,常鶴站了起來關掉投影屏,顧杳然說:“已經0點了,該睡覺了。”


    常鶴:“你和我睡吧,懶得給你收拾客房了。”


    顧杳然:“這就是常家的待客之道?”


    常鶴充耳不聞,他把遙控器放回音響頂上,一撇頭看到常矜還坐在沙發上,姿勢也還是之前那個,動都沒動。


    常鶴挑了挑眉:“常矜?”


    常矜轉頭看他:“啊?”


    常鶴:“發什麽呆,去睡覺了。你不是明天還有單簧管課嗎?”


    常矜遲鈍地點點頭:“......噢。”


    走廊裏最後一盞亮著的聲控燈也在數秒後滅掉了。


    常矜躺在床上,和平常入睡時一樣,把被子拉到下巴,枕頭枕到脖子,然後閉上眼睛。


    常矜發誓,她真的不怕鬼。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她睡不著!?


    一閉上眼,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剛剛看到的電影裏的情節。獨居的女孩,偷偷潛入房間藏在床底下的男人,夜深人靜的傍晚.......


    常矜第n次睜開眼睛,開始懷疑人生。


    月光翻過窗欞,悠然灑落於常鶴的房間裏。


    屋內一片暗色,沒有亮燈。兩個男孩都已經睡著了。


    顧杳然睡在床外側,他眠淺,有一些動靜就容易醒。


    床邊不知為何忽然響起一陣衣料摩挲發出的悉悉索索聲。


    間斷性的,一次次響起,越來越近。


    顧杳然緩緩轉醒,意識由深變淺,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清晰。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從床邊拿了手機。


    屏幕按亮,正中央的數字提醒著他才剛入睡還沒多久。


    顧杳然正準備繼續睡,放下手機一抬頭,看到自己床前站了個穿著白色長裙的身影。


    意識原本還有點朦朧的顧杳然頓時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猛地坐起來,窗紗被風吹開,月光將麵前站著的人的臉照亮。


    顧杳然倒吸了一口氣,試探道:“常矜?”


    矗立在一片黑暗中的女孩動了動,寬大的白色裙擺隨之漾開一點波紋。


    常矜應了:“......是我。”


    顧杳然感覺自己的心跳有點太快了,被嚇得。他按了按跳動不已的太陽穴:“大晚上的,你是想嚇死我嗎?”


    常矜:“我沒這打算。”


    顧杳然坐在床上,現在才慢慢緩過來,他看著眼前默默矮下來的黑影——穿著睡裙披頭散發的常矜抱膝席地而坐,什麽也不說,就這樣和他靜靜對視。


    顧杳然的聲音裏帶著疑惑:“你是因為剛剛看的電影,所以睡不著嗎?”


    “害怕?”


    常矜:“不知道,我感覺我也沒有怕,但我就是睡不著。”


    顧杳然:“.......”這家夥不會又在嘴強了吧。


    “試了很多辦法也睡不著嗎?”看到常矜點了點頭,顧杳然有些頭疼了,“那你打算怎麽辦?”


    常矜:“就,先在這呆一會兒?”


    顧杳然:“這兒?為什麽不回你房間——”


    常矜快速回答:“不想回去。”


    顧杳然:“……”


    常矜:“沒關係,你睡你的,我就坐這玩手機好了,看什麽時候困再說,大不了不睡了。”


    顧杳然盯著她:“......你這樣我也睡不著了。”


    常矜抱著膝蓋:“那怎麽辦?”


    顧杳然指了指自己:“你問我?”


    常矜:“不然我在跟鬼說話?”


    顧杳然:“.......”


    他又氣笑了,這個吵醒別人睡覺的家夥還挺理直氣壯的。


    常矜在看顧杳然的脖頸。十六歲的男孩,男性性征正在逐漸顯化,例如慢慢凸起的喉結。


    她盯著那處,輕聲嘀咕,被顧杳然聽去:“你怎麽就是男的呢?你要是女的就能陪我睡覺了。”


    顧杳然無語:“.....那我現在去變個性?”


    二人鬧了一圈,最後還是顧杳然妥協了:“你先回你房間躺著。”


    常矜總算站了起來,但她還沒走:“那你呢?”


    顧杳然無奈了:“我不會跑,你在房間裏等我。”


    常矜回了房間躺在床上,過了很久,久到常矜開始懷疑顧杳然是不是把她打發走就繼續睡了的時候,走廊外亮起了手電筒的微光。


    像地獄裏突然亮起的一雙天使羽翼,散發著潔白豐沛又令人安心的光芒。


    常矜下意識地閉上眼,半掩的門被人輕輕推開,柔軟的棉接觸木地板時發出來的一點響聲,緩慢撓撥著她腦海中的弦。


    常矜順從心裏的欲望睜開了眼。


    穿著灰色棉質睡衣的顧杳然,手機燈微微亮著,他浸在黑暗中垂順的發尾和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都被漂過一層極淡的光色。


    顧杳然彎腰把茶杯放在離常矜一臂之遙的床頭櫃上。


    “來,把這個喝完。”


    常矜掀開一角被子慢慢坐起來,幾根頭發還粘在臉上。


    她眼神懵懂地看著手裏的茶杯:“這是什麽?”


    “安神茶。”顧杳然,“你隻是受驚了,神經還沒有放鬆下來才會這樣,喝了這杯茶再躺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睡著了。”


    原來他是專門下樓去廚房給她泡了杯茶。


    常矜默默地握緊茶杯,杯口湊近唇邊。


    常矜喝完茶坐在床上,她看著彎腰收拾茶杯的顧杳然,忽然開口道:“你現在要走了嗎?”


    顧杳然的動作一頓。


    他定定地看著她,常矜總覺得他的眼神像沒有風的湖麵,倒影了一灣月光,安靜平和,卻好像能完全映出她那些難以言之於口的不安和茫然。


    顧杳然的聲音變得溫柔了,像是一片羽毛:“我不走。”


    “我去那邊坐著,等你睡著了我再回去。”


    常矜的房間很大,床隻占了一個角,在離床不遠的另一個角落裏擺了矮架和小沙發,所有的家具都是常矜十歲那年親自挑的款式。


    此時此刻,顧杳然就坐在那張沙發上看書。


    矮桌旁的小燈被打開,鵝絨黃的燈光將他的輪廓柔和得將近模糊。他的背影幾乎陷入到沙發中去,隻有一截白皙的脖頸和手臂露在她目光可及之地。


    他翻書的聲音很輕,細碎的聲響反倒像是一道合適的白噪音,一點點敲碎了夜晚的可怖,於是,溫暖的睡意漸漸漲潮,將她淹沒。


    常矜躺了很久,呼吸逐漸安靜平穩下來。


    顧杳然聽到呼吸聲變得規律,便合上了書,起身走過去。


    他來到床邊。常矜閉著眼,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睫毛完全蓋住眼眶,像棲了隻黑色燕尾蝶。睡著時的她麵容安靜美麗,令人錯以為到是童話故事裏被詛咒的睡美人。


    顧杳然本是想看看常矜睡著沒有,卻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動作一滯。


    原本好好地閉著眼的常矜忽然開口:“我還是睡不著。”


    顧杳然被她突然出聲嚇得倒退一步,他捂著心口說:“你說話前可不可以先打個招呼?”


    常矜麻木臉:“嗨,帥哥,我還是睡不著。”


    這都睡不著,顧杳然也沒什麽好辦法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顧杳然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你想聽搖籃曲嗎?”


    常矜:“不是很想。顧杳然,我不是小孩,這對我沒用。”


    兩人麵對麵沉默片刻,常矜又態度一百八十大轉彎:“要不,你唱一個?”


    顧杳然無語:“不是說對你沒用嗎?”


    常矜言辭懇切:“但是你唱歌好聽,機會難得,你來一首我解解悶唄。”


    顧杳然臉色黑了:“你拿我解悶?”


    “我沒這麽說呀,”常矜使出了她的必殺技,猛漢柔情式撒嬌,“杳然哥哥,你最好了!你會給我唱的對不對?”


    顧杳然又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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