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硯辭挑眉:“你為何如此問?”


    “我隻是覺得,少爺你對這位柳娘子其實還挺欣賞的。雖說那日是礙著百姓們的輿論,可若少爺真不看好她,也不會真的破例讓她應考的。”長隨一字一句說著,“眼下連主簿都說她有真才實學……”


    “我破例的確是因為她那日機敏勇敢,番語也說得不錯。我是不想叫她連應試機會都沒有,讓她抱憾終身。”王硯辭語氣很輕,眼神裏透著些冷淡。但這冷淡中似乎有又幾分說不出的情緒,“可她眼下的確不適合這裏。”


    長隨忍不住嘟囔:“可少爺你如今在鴻臚寺手底下也的確缺有真才實幹之人。若能招攬她為你所用,你在鴻臚寺也不至於這般辛苦……”


    “不可。”王硯辭想也沒想就打斷了他,“你也知我要做的事有多凶險,袁碩他們培養多年才敢動用,即使這般也都是小心謹慎。柳桑寧與此事無關,怎可拉她下水?若因為我讓她卷入其中,豈不是害了她?”


    長隨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們家少爺的確是這樣的性子。瞧著冷清得很,好像什麽也不放在眼裏。可事實上,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隻希望那位柳娘子不要因此怨恨才是。


    不日,鴻臚寺放榜。時辰還沒到,鴻臚寺門前圍了不少人看熱鬧。


    等到官榜一出,烏拉拉一群人湧了上去。有些是考生,有些是考生家中的仆從,有些是考生的親朋,大家爭先恐後往前擠,生怕比旁人晚了一步看到似的。


    柳桑寧到的時候,前頭壓根就擠不進去了,她坐在馬車上,探頭看著前方這陣勢,一時間急得額角竟也微微滲汗。


    她打開車門一條縫,對前頭駕車的車夫囑咐道:“你過去大聲吆喝,就說排在前頭者誰先將中榜者姓名全部報完,就給他十貫錢。”


    車夫領命立馬去辦,不一會兒柳桑寧就聽到有人開始大聲喊名字,還不止一人,就跟有回聲似的,柳桑寧聽得格外清楚。


    可從頭聽到尾,卻始終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柳桑寧臉色漸漸僵住,隨即沉了下來。她坐在馬車裏一動不動,微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麽。


    春濃有些慌,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才好。她打小就到了柳桑寧身邊伺候,知曉她的誌向,也明白此次考官的難得,更懂得這次考官能解柳桑寧婚事的燃眉之急。可……鴻臚寺不肯錄用,她們又能怎麽辦呢?


    “姑娘,你別難過。”春濃輕聲安撫,“姑娘不是準備參加今年的科考嗎?咱們到時候再考便是。”


    “可我那套拿律例說事兒的法子這次已經用過了。”柳桑寧喃喃出聲,“同一個法子恐怕第二次就失效了。更何況,王硯辭若是不喜女子做官。到時候誰知道他會不會再擺我一道?”


    “可眼下這中榜之人已經昭告百姓,這……”春泥露出為難之色。


    “王、硯、辭。”柳桑寧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喊出王硯辭的名字,眼裏像是要噴出火來,看得春泥心驚肉跳,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隨後,她感覺到身邊一動,將手拿開便發現自家姑娘已經往馬車外而去。


    “姑娘,你去哪啊?!”春泥急得大喊。


    柳桑寧頭也不回:“你們去一旁等著,我去找王硯辭問個清楚!”


    “姑娘,你小心些!”


    春泥急得大聲囑咐,可柳桑寧已經跟個皮猴子似的一躥就跑遠了,正試圖穿越人牆,往鴻臚寺裏去。


    圍堵的人實在是太多,柳桑寧試了好幾次才艱難走了一半。她仰著腦袋,便瞧見王硯辭正從鴻臚寺大門裏邁出,上了門口停著的一輛馬車。隨即沿著門口留出的道,朝著遠處不緊不慢地駛去。


    那方向並不是去往皇城,瞧著不像是去處理公務。柳桑寧心中一合計,轉身就往自己馬車方向跑,幾乎是躍上馬車,毫無淑女之風。


    她喘著氣,拍著馬車門吩道:“跟上前頭那輛馬車,快!”


    車夫得令,也不問緣由,鞭子朝著馬屁股上一甩,立即跟了上去。


    柳桑寧就坐在車窗旁,時不時就撩起簾子一角朝王硯辭的馬車看去。右手始終緊緊捏成拳頭,像是在克製自己內心的憤怒。她實在是沒想到,王硯辭居然還真能就這麽將她落榜。


    明明像胥一職是憑真本事吃飯的,憑什麽她有真本事,反倒錄取不如她的人?她方才聽到的中榜名單裏,就有一個人是她在候考時明確問過的,人家就會一種番邦語。可她在王硯辭麵前不僅流暢說過新濟語,考試的時候還能熟練書寫婆娑語,這就已經是兩種語言了!


    僅憑這一人,她就偏要王硯辭給出個理由來。


    “姑娘,前頭馬車停了。”車夫的聲音傳來。


    柳桑寧給春泥使了個眼色,春泥立即掀開車簾探頭看去,過了一會兒她縮回頭,臉上卻莫名出現了紅暈。


    她說道:“姑娘,王大人進了竇家樓。”


    “這個時辰就到酒肆喝酒?”柳桑寧覺得稀奇得很,“也還未曾到用膳的時候啊。”


    她心下疑惑,未作猶豫立時跳下了馬車,她回頭對春泥說道:“去一旁等我,我去去就來。”


    對柳桑寧來說,王硯辭來酒肆用飯更有利於她向他討說法。畢竟鴻臚寺那樣的地界,若是門口的衙役不放她進去,她可是進不去的。


    等柳桑寧進去時,卻沒見到王硯辭的身影。倒是跑堂的見柳桑寧進來,立即走過來熱情招待:“客官,可是要吃喝點什麽?咱們竇家樓的桂花釀可是一絕。”


    柳桑寧衝他微微一笑,道:“我是與人赴約而來,隻是方才我在路邊看些小玩意兒耽誤了一會兒,他先我一步進來,腳程太快竟是不知他去了哪。是一位年輕郎君,大約這麽高,模樣俊得很,不知你可有瞧見?”


    “方才確實有一位郎君進來,隻是他直奔二樓,我也未曾瞧見他長何模樣。隻是瞧著身量有些高呢。”


    柳桑寧聽完,衝他微微頷首:“多謝,我上去瞧瞧。”


    說完柳桑寧也等不及跑堂的再說什麽,拎著裙擺就小跑著往二樓去。剛一上樓,才拐了一個彎,她就瞧見離她最遠的那間廂房處,有一人剛邁進去。她隻瞧見了一抹衣擺,但那衣擺的顏色的確是王硯辭今日所著袍衫之色。


    她連忙跟上,來到廂房外,她隱隱聽見裏頭的人正在說話。


    “王大人,多謝大人提攜我等。”


    這間廂房對著走廊處有一扇窗,關得不算嚴實。柳桑寧趴在車窗處,費勁兒透過縫隙往裏瞧。


    這一瞧,瞧得她火冒三丈!


    這裏麵的幾人,分明是這次的考生,其中有兩位她知道名字,今日榜上有名。


    她捏緊拳頭,好啊,原來王硯辭早就認識他們,見這陣仗,定是給他們走了後門!


    第6章 番邦人鬧事了


    柳桑寧摩拳擦掌,「惡」向膽邊生,立時就要進廂房去戳穿王硯辭的偽君子麵具。可她還沒動作,一樓大堂傳來「砰」的一聲,像是砸碎桌椅的聲音。


    接著便聽到有人用蹩腳的大雍官話大聲嚷嚷。


    “你們這家店是家黑店!”


    “沒錯,黑店!”


    “幾盤子菜居然要五貫錢!這不是黑店是什麽?!”


    下麵吵嚷得熱鬧,柳桑寧一時好奇,便往走廊欄杆邊靠近,探頭往下瞧去。隻見幾個模樣一看就不是大雍人的男人圍著一名瞧著有些瘦小的男人發著火。他們一個個都乃彪形大漢,便越發顯得中間被圍起來的男人瘦弱了。


    這番動靜讓來收錢的跑堂冷汗涔涔,他被圍在中間,哆嗦著開口:“幾位客官,你們雖隻點了幾盤菜,可……可你們喝了三壇咱們店裏最好的酒,這、這才花銷了五貫錢……”


    “哪裏有三壇酒?你數出來我看看?!”一位蓄著絡腮胡的番邦人大聲質問。


    跑堂往他們桌邊一瞧,卻見那三壇酒的酒瓶早已被剛才他們這一下摔得粉碎,碎片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幾壇酒。


    這幾個男人態度強硬,又是番邦國前來行商的商人,跑堂知曉跟他們掰扯也無非是扯皮,還會影響到其他客人用膳,這次算自己倒黴,吃點虧算了。


    於是他一咬牙,認栽道:“那客官,這酒便算您兩壇如何?不,一壇!一壇酒一貫錢,加上菜錢您眼下給我三貫錢吧。”


    這話說完跑堂自己都肉疼,白白少了兩貫錢,這可是他一個月的工錢。


    “幾個破菜也值兩貫錢?!”另一個番邦男人吹鼻子瞪眼地吼道。


    跑堂被他吼得一縮脖子,瞧著像是快哭了:“客官,你們可點的都是羊肉,魚肉豚肉,這些菜就是這個價呀。”


    “放屁!”一人忽然又是一拍桌子,木桌子顫了兩顫,瞧著跟快要散架了似的,“你這菜裏有臭蟲,還好意思收我們的錢?!”


    說著他端起一盤菜,那上麵不知何時趴著一隻黑色的蟲,瞧著已經死了。


    跑堂的臉色一變,幾乎是下意識就喊了出來:“你們、你們這是想吃白食不成?!”


    話音剛落,隻聽「嗖」一聲金屬碰撞之聲。隨即一把刀就架在了跑堂的脖子上。跑堂嚇得嘴唇發白,雙腳發軟,差點當場尿褲子。


    這下他是真哭出來:“客、客官,別殺我,別殺我!”


    見他們亮了刀子,立即就有別的夥計跑著去後院兒請掌櫃。原本這個點兒,掌櫃都是在後院兒裏與自家人用膳的。


    幾個番邦人見跑堂認慫,互相看了眼,隻聽那架刀之人用家鄉語罵了句:“慫貨!”


    剛從樓上下來的柳桑寧腳步一頓,婆娑人?


    幾個大漢就都嘲諷地大笑起來,用婆娑語罵罵咧咧。越罵越不客氣,越罵越得意,竟是從跑堂罵到了整個大雍的百姓,甚至還影射皇族。


    周圍來用膳的大雍人沒一個聽得懂他們說了什麽,大家看著熱鬧卻是滿臉疑惑,唯有柳桑寧聽得臉色越發沉下來。


    跑堂的一動不敢動,哭著求饒:“各位大郎,不若這頓就由小的給大郎們付賬,求放過小的。”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長滿絡腮胡的男人用婆娑語說了句,衝著架刀的男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將刀收了回來。


    隨即絡腮胡又繼續道:“大雍皇帝叫我婆娑年年進貢,吃你們一頓又如何?我們肯吃,都是給你們臉麵。”


    “就是,我們偏不付錢,就要吃白食!”立即有他同行之人附和。


    “哈哈,這群傻帽,咱們三言兩語凶一些打砸一番就將他們鎮住了,根本就不敢向咱們討要飯錢,大雍男人果真是軟骨頭。”另一位也跟著諷刺,“下次咱們還這麽吃!”


    跑堂聽不懂絡腮胡的語言,隻在旁點頭哈腰地討好著。這時掌櫃也趕了過來,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且不敢惹這幾位大漢,一過來就立即賠笑,說的也是給他們免單。


    豈料,掌櫃這話一說完,旁邊就一桌番邦客人不樂意了。他們頓時也叫嚷起來,認為既然給這桌免單,那他們也是番邦人,也應當免單。瞧著便是學這幾個婆娑商人鬧事,也想吃一頓白食兒。


    這一下,掌櫃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大雍皇帝叫我婆娑年年進貢,吃你們一頓又如何?我們肯吃,都是給你們臉麵。”一道女聲忽然傳來,聲量頗大,言語內容聽得在場的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婆娑商人為首那位絡腮胡,臉色微微一變,這分明是他剛才說過的話。


    “我們偏不付錢,就要吃白食!”這是柳桑寧說的第二句話。


    接著,便是第三句:“這群傻帽,咱們三言兩語凶一些打砸一番就將他們鎮住了,根本就不敢向咱們討要飯錢,大雍男人果真是軟骨頭。下次咱們還這麽吃。”


    柳桑寧每說一句,婆娑商人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而一旁看戲的大雍人也都露出憤怒之色。


    柳桑寧冷笑著走過來,一邊走還一邊給他們鼓掌:“真是演的一出好戲,想吃白食還吃得這麽理直氣壯,我生平也是頭一回見。”


    她在絡腮胡不遠處停下腳步,看著他們幾人:“幾位郎君,我這幾句話翻譯得可對?”


    幾個婆娑商人頓時臉色難看起來,其中一位年紀瞧著小些的,嘴硬道:“你這是血口噴人,栽贓我們!”


    他話音還沒落,柳桑寧又利落地用婆娑語將他們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重複了一遍,這下幾個大漢臉色是徹底黑了下來。


    一旁有人大叫:“我記得其中一句,他們就是這麽說的!”


    柳桑寧也不自證自己說得對不對,隻帶著笑看著他們,接著目光又往旁邊那桌番邦客人掃去。


    那桌客人有男有女,見她看過來,沒來由地縮了縮脖子。


    柳桑寧也衝他們笑,看著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很不客氣:“你們方才說的是呼羅珊語,想來是呼羅珊人。你們方才說——「他們鬧起來就能不給錢,咱們也鬧,就算不能免賬,沒準能送幾道菜。」”


    那幾個呼羅珊人頓時麵色一紅,在旁人側目下不由低下頭去。他們其實就是想趁機撈點好處,可他們呼羅珊國並沒有婆娑國勢大,不敢真的像那幾個婆娑人那般造次。


    其他人見狀,還不能了解什麽情況?頓時一個個都明白過來,這幫人就是故意鬧事好吃白食!一時間,不少人對著他們都指指點點,指責起來。而主要矛頭自然是對準那幾個挑事兒的婆娑人。


    婆娑人惱羞成怒,為首的絡腮胡陰沉著臉,盯著柳桑寧的目光就像是餓狼盯著兔子,活像是要將柳桑寧生吞活剝了。


    柳桑寧背在身後的手捏緊了拳頭,麵上卻依舊麵不改色,瞧著十分淡定。她看著那幾個婆娑人道:“依照我大雍律例,凡大雍地界有雍番之人糾紛,便依我大雍律例處置。既然依我大雍律例,那麽請問諸位可知,像爾等這般行徑該當何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雍翻譯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源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源兒並收藏大雍翻譯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