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婆娑人回話,就有人大聲說道:“罰銀二十兩,杖十棍,拘五日!”


    柳桑寧勾嘴一笑:“沒錯。”


    聽得絡腮胡臉色更臭,他忽然衝柳桑寧吼道:“你簡直一派胡言!你方才說的那幾句話,我們何曾說過?!分明是你捏造拿來潑我們髒水!”


    絡腮胡的大雍話是他們當中說得最為流暢的,這會兒連個坎兒都沒打。一旁圍觀的人有人不服,說道:“方才都有人作證,你的確說過一樣的。”


    “那你可能重複?”絡腮胡立即看向之前作證那人,“你確定你沒有記錯?你如何證明你記得是對的?”


    幾句話將那人堵得說不出話來。那人撓了撓腦袋,發現自己的確是沒法證明,他又不會這胡人之語!


    絡腮胡再次將矛頭對準柳桑寧:“你一個小小娘子,竟敢在這裏胡亂攀咬。我們是婆娑來此行商之人,如今大雍與我婆娑交好,你這般汙蔑我們,莫非是想挑唆我們兩國關係?!此事我們絕不善罷甘休,必得去京兆府好好判一判!”


    聽到他們要去「京兆府」判案子,柳桑寧怒極反笑,剛要出言反擊就被人拉了拉袖子。她扭頭看去,就見一小娘子在她身後側,小聲提醒她:“這位娘子,你可莫與他們相爭了。若真去了京兆府,可不一定能討得好。”


    掌櫃的也過來勸,他心裏對柳桑寧仗義執言還是很感激的,隻是到了這份上,他也不想害了柳桑寧。於是也低聲道:“小娘子,咱們就吃了這眼前虧作罷。如今我大雍與各附屬番邦來往密切,聖人在意這得來不易的和平,那些衙役辦事可不一定就仔細了。像這樣的小事,大多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他說的,你拿不出證據證明他說過,在場之人除了你沒人懂胡語,連個作證的人都沒有,沒準最後這髒水反倒潑到你身上。”


    說完,掌櫃歎了口氣:“今日老小子便認栽了,將這飯錢掏了便是。”


    “這怎麽行?”柳桑寧卻不樂意,“國有國法,豈能容忍這等肆意作惡之人?要去京兆府是吧?那就去!我倒要看看,這京兆府尹如何判這案子。”


    見她油鹽不進,絡腮胡冷笑一聲:“好!那就跟我們走一趟!”


    絡腮胡說著就要往外走,柳桑寧也打算跟上。


    “慢著。”


    樓上一道聲音傳來叫住了他們。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想知道這如沐春風的嗓音究竟出自何人之嘴。待看去,便見王硯辭站在走廊欄杆旁,他一隻手拿著把收攏的折扇,在這還透著冷意的天氣裏顯得格外突兀。可配著他這個人,卻又十分賞心悅目。


    可王硯辭的目光卻落在了柳桑寧身上。


    柳桑寧心中一凜,心道他該不會是看穿她在跟蹤他了吧?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她也是要找他說清楚的。


    底下不知是誰喊了句:“是王大人!鴻臚寺卿王大人!”


    一聽樓上站著的翩翩公子還是個從三品大官,大家紛紛露出驚訝之色。隨即又有人露出喜色,既有大雍官員在此,今日之事應當能有個了結吧?


    王硯辭就這麽低頭看著一樓,說道:“我方才在樓上也聽了一嘴,既然是在此處發生的糾紛,又有打砸一類的損失存在,那便不是簡單的民事了。此處乃案發現場,你們自是要留在此處,著人去請番坊判官前來即可。”


    他這話說完,掌櫃反應過來,連聲道:“小人這就去請!”


    酒肆便立即有夥計朝外跑去,勢必以最快的速度將人請來。


    長安乃大大小小的坊市組成,而最大的坊市之一便有番坊,來長安的番邦人都是居住在番坊裏,不可隨意居住,便於管理。番坊裏有判官,專事處理番邦之人的大小事務,請他來判此案最合適不過。


    隨即掌櫃的又叫人將婆娑人坐過的桌子整個一圈都圍起來,不叫人過去破壞現場。


    幾個婆娑人立馬你看我我看你,有些躁動起來。絡腮胡男自然不肯坐以待斃,想強行離去。可偏偏王硯辭卻從二樓下來,正巧擋在他不遠處,對方是朝廷重臣,絡腮胡不敢輕舉妄動,一時半會兒便僵在此處。


    柳桑寧不知道王硯辭打的是什麽主意。可若能在此由番坊判官解決,自然是比鬧到京兆府要好。不然一旦鬧大了,定會鬧到她父親跟前去。到時候回到家中豈不還有一頓雞飛狗跳?


    她悄悄看了王硯辭一眼,便見他折扇在左手心裏輕輕點了兩下,目光卻看著前方。柳桑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他是盯著婆娑人坐過的桌子看。


    柳桑寧看著看著,忽然想起王硯辭說的這裏是案發現場……她腦中精光閃過,立即走到桌子旁,問掌櫃道:“可容許我看上一眼?”


    掌櫃的看向王硯辭,見他沒反對,便讓柳桑寧過去。


    柳桑寧掏出一塊帕子,接著便隔著帕子在那堆碎了的酒壇裏翻找起來,一旁掌櫃的小聲提醒:“小娘子,小心些手。”


    柳桑寧專心致誌翻找著,並未聽清掌櫃說了什麽。緊接著,她手上動作一停,隨即又快準狠地捏起一塊什麽放到了一旁。接著她又翻找了一會兒捏出第二塊、第三塊……都放在了一旁,不一會兒就擺了一小堆。


    隨即她起身,又盯著桌上菜盤子裏的蟲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嗤笑一聲。


    接著她蹲在原地,開始翻弄那一小攤碎片,像是在拚湊什麽。不到半刻鍾的工夫,她臉上露出喜色,然後大聲說道:“我拚好了!”


    大家都被她的聲音吸引,朝她看來。就見柳桑寧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衝著絡腮胡說道:“你不是要證據嗎?我有了!”


    第7章 你真是個偽君子


    柳桑寧的話頃刻間讓酒肆眾人都被挑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她所說的證據究竟是什麽。王硯辭倒依舊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他瞧著文雅,對外一貫都是謙和有禮的模樣,今日也不例外。隻是眼下他嘴角含笑,似乎是要鼓勵柳桑寧繼續說下去。


    在眾人的注視下,柳桑寧先是一指地上被拚湊好的碎片,看向掌櫃:“掌櫃,你們竇家樓最貴的酒,我記得名為千般紅,我可有記錯?”


    “小娘子沒記錯,確實是千般紅。”掌櫃的立即回答。


    柳桑寧點頭:“我還記得,這千般紅因為是竇家樓最貴的酒。所以盛酒的酒壇也與普通的酒壇不同。你們會在酒壇內壁最厚之處,寫一個「紅」字。”


    掌櫃的連連點頭:“對,沒錯!”


    柳桑寧翩然一笑:“那麽諸位請看,我拚出來的,正好是三個紅字。”


    於是大家都伸長了脖子去看,隻是他們離得有些遠,實在是有些看不清楚。那幾個婆娑人陰沉著臉,也有一個震懾周圍的人不許他們靠近去看。


    柳桑寧也瞧出來,於是又道:“還請王大人過來替大夥兒仔細瞧瞧。”


    聽到柳桑寧點自己,王硯辭眉毛微挑,隨即便大步走了過來。他看了眼地上拚湊的碎片,點頭道:“的確是三個紅字。”


    眾人嘩然,掌櫃的眼前一亮,跑堂更是欣喜不已,嘴裏念叨著:“就是三壇酒!”


    柳桑寧麵上露出笑意:“先前隻顧著理論,倒是將這茬給忘了。酒壇雖然被砸碎堆在了一起,可寫''紅''字處的壁口厚,就算被砸也隻是碎成幾片,耐心些將它們從底下找出來,便能拚湊還原。為以示公平,還勞煩掌櫃再拿一壇未開封的千般紅來。”


    不一會兒,千般紅就被送了過來。掌櫃當著眾人的麵將它打開,裏頭靠近蓋子的壁口處,的確寫了個「紅」字,與地上拚出來的幾乎一樣。


    “如此,確可證明此前跑堂說得不假,你們幾位的確是喝了三壇這裏最貴的酒。”柳桑寧衝著絡腮胡說道,“千般紅七貫一壇,三壇那便是二十一貫。”


    絡腮胡眼神越發陰鷙起來。


    柳桑寧卻不管他給不給自己甩臉色,邁步走到了桌邊,用手帕捏起了盤中的黑蟲,引得酒肆中不少人倒吸一口氣。


    “此蟲名為百裏蟲,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相傳它能夠在百裏範圍內,精準地判別方向。此蟲認主,在一定距離內,隻要聽到主人呼喚它的哨笛聲,便會自行回到主人身邊。所以一些喜歡捯飭蠱蟲之人,最喜養它。”柳桑寧給在場的人講解著,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又頗感新奇,就連王硯辭也忍住不多看了她兩眼。


    柳桑寧將百裏蟲就這麽隔著手帕攤在手心,看向那幾個婆娑人,其中有一位臉色已經變了,正是攀誣店家飯菜裏有蟲的那位。


    柳桑寧繼續道:“此蟲不易得,要它認主更是要細細養上兩三年。更重要的是,此蟲隻生長於婆娑國西南之地。這生長於婆娑國的蟲子,又怎麽會出現在咱們大雍呢?”


    不等婆娑人狡辯,就有百姓嚷嚷起來:“原來是你們監守自盜啊!你們自己帶來的蟲子,還用來陷害店家,實在是可惡至極!”


    “這幾個豎子,擺明了是來吃白食的!呸,吃不起別來下館子啊!”


    “就是,丟人不丟人啊!”


    “還好意思說別人,你們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麽德性!”


    ……


    一時間說得上是群情激奮。


    絡腮胡和幾個同伴臉色各異,他惡狠狠瞪了那個說有蟲的男子一眼,男子見狀心一橫,上前叫嚷:“你少汙蔑我們!你既然說這蟲子如此珍貴難得,若是我的,我為何要將它弄死?就為了這一頓飯錢?”


    “咦,我何時說過是你的?”柳桑寧笑了下,見男子臉色奇差,她又將笑憋回去繼續說,“再說了,我又何時說過它死了?”


    “啊?沒死?”一旁掌櫃的也驚了。


    王硯辭也微訝,他看向柳桑寧手中的蟲子:“可它瞧著,的確是死了。”


    “你也說了,是「瞧著像」。王大人有所不知,這百裏蟲有一特性,便是遇寒會自動陷入沉睡,非主人喚不得醒。”柳桑寧開始新一輪普及,“婆娑國四季偏熱,沒有冬日,百裏蟲在那兒是不會沉睡的。可是到了我們大雍就不一樣了。如今雖然開春,可倒春寒卻冷得很,這蟲子覺得冷就自然而然沉睡了。沉睡時,看起來便如同死了一般。”


    “巧言令色!”婆娑男子神色略顯慌張,卻還在嘴硬,“你說它沉睡了就是沉睡了?你如何證明它是活的?!”


    “很簡單啊。”柳桑寧挑了下右邊的眉毛,手往那人腰間一指,“就用你腰間那哨笛吹幾聲,將它喚醒即可。”


    婆娑男子聽了後,下意識用手捂住他的腰間。可惜也晚了,包括王硯辭在內,不少人都已經看到了他腰間別著一支如成年男子中指長短的哨笛。


    “既如此,還請閣下取下來一試。”王硯辭看向男子,他神色平靜,可眉宇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之勢,讓那人不敢亂動彈。


    男子還想敷衍過去,不料一旁不知從哪伸出一隻手探向他腰間,唰的一下便將哨笛準確取走,然後放在自己嘴裏胡亂吹起來。


    哨笛發出不大但讓人覺得有些刺耳的聲音,不少人立即用手捂住耳朵。可他們的眼睛卻都盯在柳桑寧手中的百裏蟲上。


    一開始,百裏蟲毫無反應。就當部分人有些失望之時,突然有人大叫:“動了!”


    隻見百裏蟲的前足輕輕動了動,隨即其他的足也跟著伸展起來。它的腦袋左右動了動,像是在辨別方向。隨後,就見它背部忽然升起兩隻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閃了幾下便飛了起來。


    吹哨笛的男子見狀尖叫一聲將哨笛扔到婆娑男子身上,隨後趕緊往後躲,生怕百裏蟲會來找自己。


    但很顯然,百裏蟲的認主不僅僅是憑借哨笛,它在空中辨別了一下後,便徑直往那位婆娑男子飛去,緊接著就見它熟門熟路地鑽進了婆娑男子腰間別著的一個小葫蘆裏。


    婆娑男子當場僵住!


    柳桑寧輕笑一聲,拍了拍手:“看,這不就物歸原主了嗎。”


    絡腮胡男臉已經黑成了鍋底,他狠狠瞪了同伴一眼,惡聲惡氣開口:“此事既然是誤會,那該給的飯錢我們自然會給。”


    說著他扔了一個錢袋給掌櫃,嘴裏還說:“多的就當是桌椅的賠償。”


    掌櫃的拿到一袋沉甸甸的錢,心裏都快要樂開花了。先前的不愉快在錢的麵前,頓時煙消雲散。他剛要說幾句吉祥話,就聽到絡腮胡又開口,這次是對柳桑寧說的。


    “我與這酒肆的事算是了結了,可與你的事卻沒了結。先前你那番汙蔑之言,照你們大雍律例,又該當何罪啊?!”


    旁邊的人麵麵相覷,心裏頭都替柳桑寧打鼓。若是柳桑寧無法自證,被這胡人坐實了挑唆行徑,那豈不是要獲罪?按律例,大雍人既不可歧視番邦人,也不可故意挑唆兩國百姓之情,違者可是要重罰的,最重的可能會判流放呢!


    “這也正是我要說的。你說我汙蔑你?那你可又有證據證明我方才汙蔑了?我說了什麽嗎?誰能給你們作證?”柳桑寧盯著絡腮胡,眼裏滿是譏諷。先前她差點就被絡腮胡的話給帶偏了思路,繞進去了。就如絡腮胡說的,她不能證明他說了大不敬的話,那反過來他也不能。


    柳桑寧義正詞嚴道:“你們此等行徑已經違律,眼下可不是你扔一袋錢給掌櫃就能解決的。你之前說我沒有物證人證,如今物證擺在這兒,你們也認了。至於人證,我也是有的。”


    “胡說!你哪裏來的人證?!”絡腮胡怒斥。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他,鴻臚寺卿王大人!”柳桑寧一指王硯辭,王硯辭把玩手中折扇的動作一頓,朝她看去。柳桑寧還在繼續,“他乃鴻臚寺卿,主管各附屬國外交事宜。王大人乃語言奇才,會多國語言,婆娑語這樣最基礎的番邦語,他定是懂的,想必方才在樓上也聽到了諸位之言。”


    絡腮胡的同伴們都有些慌了,他們剛才根本就沒想到這茬呀!等他們再看向王硯辭,卻見王硯辭隻盯著柳桑寧。


    “若是王大人一人還不夠,那上頭還有數位剛通過考試進入鴻臚寺當像胥的考子。”柳桑寧將聲量拔高,手往二樓王硯辭之前所在廂房方向指去,眼神有意無意刮了王硯辭一眼,“他們當中也有懂婆娑語之人,定也聽到了,可為我作證。”


    王硯辭右眼莫名其妙就跳了幾下,意味深長地看著柳桑寧。


    柳桑寧也不怕他,上前一步問道:“對嗎,王大人?”


    王硯辭低頭「嗤」地笑了一聲,應道:“小娘子說得不錯,本官的確是聽到了,可為你作證。”


    聽到大雍官員都願意出麵作證,絡腮胡和同伴們第一反應便是要跑。可他們剛一動作,外頭就烏拉拉來了一幫衙役,領頭之人一邊捂著頭上的官帽,一邊氣喘籲籲往酒肆裏跑。


    正是番坊的判官。


    他第一眼就瞧見了王硯辭,趕緊來到他跟前行禮:“王大人,下官來遲。”


    “倒也不算遲,來的剛剛好。”王硯辭瞥向他,“將這幾位故意鬧事的婆娑人先羈押回去,他們言語裏對聖上無狀,判官可要好好審一審。”


    說完他又看向身後的長隨,長隨立即上前呈上幾張紙,上頭寫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在王硯辭下樓時便問店小二要了筆墨紙硯,一個人在不起眼處將事情都記錄下來。


    他說道:“判官大人,這是王大人方才讓小人記下的案件過程,你帶回去翻閱便可知曉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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