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閣內那張靠後的桌子上,眼見著導師遲遲不來,頓覺得心中的無聊都快滿出來了,於是那少年幹脆也不在意什麽勞什子的規章製度了,隨手抄起桌上的線裝書就看了起來。


    至於這書的內容麽……看上去不像是正經的武學秘籍,倒是記載了不少野史中大俠在市井和鄉野中的各種豔遇,妥妥的就是一本小黃書啊。


    結果這貨居然還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顧旁人無奈且嫉妒的目光,就這樣緊緊地將這有著絕美插圖的書翻了一頁又一頁。


    不少女學員都羞得不敢往那個方向看。


    “嗯,不錯。”


    少年一邊看著書頁,一邊微笑道:“有一說一,這就是我想追求的江湖啊。”


    聽他這樣輕快的語氣,仿佛這就是他習武修行的目的似的。


    這一位敢在課上看小黃書的少年並非別人,正是天府學院內赫赫有名的“師見愁”,傳說中一個學年就修完學員所有武學的天才——安浪。


    由於其熱衷於在課堂上提出與導師截然不同的觀點,或者說純粹是為杠而杠的心態,甚至還以此為樂,所以有幸得到了這個份量不輕的外號。


    不僅如此,在學院內,其他人都害怕被扣學分,唯獨他卻不怕——倒不如說根本沒有害怕的必要,他一個學年所拿的學分估計就夠其他學員複讀三次了。


    更何況,他在這個學院裏算是風雲人物,宗師中境的水準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和導師叫板。甚至他覺得即便自己直接翹掉這節課,導師們也不敢拿自己怎麽樣。


    畢竟,像他這樣天賦迥異的學員可不多,平時都是被捧在手裏當寶貝的,導師們可不敢閑著沒事找他的麻煩。


    然而安浪不擔心自己,並不代表其他人不擔心他,其中就有一些和他關係好的人關切地勸道:“浪哥,你這樣未免也太張狂了些,還是趕緊把東西收著吧。”


    安浪隻是眉頭一皺,冷笑道:“怕什麽,小爺我有失手過嗎?”


    “失不失手倒是無所謂,不過好的東西自己偷偷藏起來就太沒意思了吧。”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冒了出來,安浪有些不耐煩地抬頭望去,果然看到了那記憶中熟悉的鵝蛋臉,一對杏眼彎成月牙微笑,不禁無奈地歎了口氣。


    此刻,這張麵孔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言語中頗有調侃之意:“好的東西應該給大家分享——我說的沒錯吧,‘黃書公子’?”


    “……哼。”安浪又低下頭去,繼續啃書,“隨便你怎麽說,詩鈴。”


    他並不想和這位女孩子交流太多,畢竟對麵某種程度上車速比自己還快,是老司機中的老司機,安浪甚至一度擔心自己會被帶得更偏。


    女子開起黃腔來實屬可怕,而詩鈴同學顯然是女中豪傑,安浪表示惹不起惹不起。


    見安浪不怎麽想搭理自己的樣子,詩鈴也覺得有些無聊了,隻得無奈地趴在了桌子上,嘴裏嘟囔道:“安浪,你說我們的這位導師,他到底要我們等多久呀?”


    雖然聲音很輕,但卻依然被安浪敏銳地捕捉到了。


    安浪頭也不抬,淡淡道:“我覺得,這個家夥多半是沒什麽本事,所以才遲遲不敢出現吧。”


    吹著口哨又翻了一頁書,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準他隻是個繡花枕頭爛稻草——不,甚至可能連繡花枕頭都算不上,畢竟還得考慮他長得很醜的可能性啊……”


    然而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悠悠地從前方探了過來:“說得不錯啊,少年。”


    “那是當然。”安浪頭也不抬,就這樣自顧自地說道,“我向來就眼光獨到,畢竟我——”


    “嗯?!”


    一下子感覺到了不對,他急忙抬起頭來,然而還沒看清對方麵孔的時候卻突然眼前一花,回過神來時手中已然是空無一物了。


    驚訝地向前一望,他發覺講台上正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一身輕裝打扮、體格纖瘦,清秀的麵孔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意,此刻手中正搖晃了自己不知何時被拿走了的書,意味深長地向自己看了一眼。


    “上課看課外書,可不是一個學生應有的樣子。”


    這樣說著,他順手抖了抖書頁,在看了看書裏的內容後,故意做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呀,居然還是小黃書,看樣子你也需要好好地上一堂思想品德課呢。”


    全班的學員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向了講台上的這位少年。


    直到這時,他們才驚訝地發現,這位少年導師在外表光鮮的同時,擁有著年輕到有些過了頭的麵孔,甚至看上去比班裏的許多同學看上去都要小,然而卻偏偏成為了自己的導師——


    怎麽想都是在做夢啊。


    “……”


    無語地看了譚琴一眼,見對方還在不懷好意地衝著自己冷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股無名火蹭蹭地就往心裏冒。


    就這樣一個小鬼,作為我們的導師,居然硬生生地拖到快下課的時間才姍姍趕到?


    你是在愚弄我們嗎?


    “您言重了,導師。”思忖過後,他也不和譚琴客氣,就這樣很直白地對著他冷嘲熱諷,“我的舉止雖然不妥,但和某個上課還能遲到倆時辰的丟人導師相比,顯然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安浪的話語一出,頓時滿座嘩然,幾乎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多多少少都是懂點安浪的,知道他有著桀驁不馴的天性,但以往的他不管怎樣也不至於公然出言嘲諷導師。


    要知道這不僅僅不符合公德,也違背了學院的規章製度,譚琴要是真的想要追究的話,安浪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但是如今的安浪看上去……完全不在意這些?他是昏了頭了嗎?


    在座的這麽多同學也同樣等了導師這麽久,說沒有怨言也肯定是假的,但私底下抱怨一下也就得了,居然還在明麵上當成導師的麵說——


    不愧是安浪,永遠都能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啊。


    果不其然,在聽到了安浪這句暗藏鋒芒的話語後,譚琴默默地將臉上的笑意收起,隨後輕輕把手中的線裝書拍在講台上,道:“聽上去,你好像有些不服氣?”


    “不敢不敢。”安浪抬著腦袋,淡然道,“我可不敢對您不服氣啊,萬一被您惦記上了怎麽辦呢?”


    其實你是巴不得被我惦記上吧。


    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譚琴也不廢話,而是隨意地擺了擺手:“知道你心裏不服氣,我也知道你對我遲到的行為相當不滿。”


    “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我這麽做有些過分,可惜在下天生就是一個經不起勞頓的人,骨子裏就有著好逸惡勞的天性。”


    “我應該是第一次和你們講吧?其實我從前是一個少爺,從來不需要自己做事,財富和地位就會嘩嘩地從天上掉下來——這就是我和你們的區別。”


    “若非如此,我又是憑什麽進入這所學院中的呢?”


    在說完這番話後,原本還有些許議論的課堂一下子重回了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凝著沉重的神色,甚至不少人在聽完後默默地抬起頭來,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聚集在一起後幾乎都要將譚琴整個焚化了。


    這一番話算是戳中很多人心中的痛點了。


    天府學院並非貴族學院,入學唯一的標準就是年齡和武學境界,每一個進入學府修行的學子無疑不是付出了他人難以想象的努力的,都可以稱得上是年少有為。


    校方高層的導師又獨立於體係外,作為異人界中立勢力存在,因此走後門這種行為哪哪都能行,唯獨在這裏起不了的任何作用。


    然而如今,學院內卻出現了唯一一個違反了這個規則的例子——正是譚琴本人,憑借著白鷺郡譚家的麵子才得以成為天府學院的一部分。


    如今他居然還把這個拿出來說事?


    想到這兒,安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下來,嘴角上再也沒有了一絲笑意。


    但他還是想先確定一件對自己而言至關重要的事情。


    “敢問譚導師,您如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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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雲境。”


    還未等安朗把話問完,譚琴就已然開了口:“今年是我的第十六年,但是和平時給你們授課的導師一樣,我也是淩雲境。”


    話音剛落,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似的,他悠然擺臂,須臾間一股驚濤般的氣勢自袖口滾滾流出,幾個呼吸間便如同無處不在的陰影一般,籠罩了望月閣的每個角落。


    學員們很快發現自己動不了了,驚訝地張嘴想要說幾句話時,也依然無能為力。


    唯一稍稍能挪動一下身體的安浪,此刻看向譚琴的目光中懷著複雜的神色,他已經確定了譚琴所言不虛了。


    這並非是一種作用於身體的控製,而是自內心深處就割斷了“反抗”的這個概念,這種影響來自於淩雲境放出的威壓,不同於宗師境的威壓,那是可以直接讓弱者心悅誠服的力量。


    淩雲境的強者,譚琴。


    而且,隻有十六歲。


    這簡直是整個異人界的齊跡,傳出去隻會被當成笑話的“謠言”,但是所說的卻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可惡。


    見安浪在原地愣了半天,譚琴隻是微微一笑,隨意地將周身的威壓收回。


    隨後,他將講台上的線裝書再度拿起,鄭重地遞給怔在原地的安浪,見對方有些不解的樣子,也不解釋,隻是笑道:“這位同學,我知道你心裏還是對我非常不服氣,所以現在作為導師的我,要給你發新學期的第一個課題——”


    “光明正大地擊敗我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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