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為家鄉戰,總統也沒轍


    1861年4月18日,美國最優秀的軍人——羅伯特·李上校騎著他心愛的戰馬,離開他的莊園阿靈頓高地前往華盛頓。


    李上校身穿美軍上校軍服,筆挺地坐在馬鞍上。他當時年已54歲,身高一米八,體重77公斤。


    如果19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有“最性感的男人”評選活動的話,羅伯特·李一定會高票當選。


    李上校騎著馬進入了華盛頓。


    當時的華盛頓是一個肮髒的小鎮,路上到處是動物的糞便、屍體和垃圾,正在修建的國會大廈還沒完工。


    六天前,南軍炮擊薩姆特堡壘之後,林肯總統宣布南方叛亂,征召誌願軍。幾天之內,首都華盛頓變成了一座亂七八糟的大兵營。草地上帳篷林立,路口警衛個個持槍而立,一片大戰在即的景象。


    上校上了賓夕法尼亞大道之後,沿途的衛兵們紛紛向他行禮。


    到了賓夕法尼亞大道1651號前,上校翻身下馬,很快房子的主人——國會重大軍事行動委員會主席布萊爾就迎了出來。


    倆人落座之後,布萊爾開門見山問道,羅伯特·李上校,總統先生迫切希望今天能夠得到您的答複,您是否同意出任聯邦軍戰區司令?


    李上校聽完這話,心頭波瀾萬丈,隻要他一點頭,他立即就可以統率美國曆史上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支軍隊,而且像他的祖父和父親一樣,成為美軍的二星將軍,而這一天他已經等了32年。


    但在這一刻,他打算放棄這個機會。


    李上校對布萊爾說,感謝總統先生對我的信任,但是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恕我無法接受這個要求。我的家鄉弗吉尼亞州的議員們正在裏士滿開會,討論是否脫離聯邦。我祈禱上帝別讓弗吉尼亞州脫離聯邦,但是無論結局如何,我必須為弗吉尼亞州服務,因為我身為弗吉尼亞州人,而且永遠是弗吉尼亞州人。


    布萊爾聽完之後大失所望,但他仍然對李上校的選擇表示理解。


    李上校隨後來到隔壁的戰爭部,找到自己的老上司——當時的美軍總司令斯科特將軍。


    李上校把布萊爾的提議以及自己的選擇一一告訴了斯科特將軍,75歲的老將喟然長歎。


    斯科特將軍跟李上校一樣都是弗吉尼亞人。他執掌兵權47年,曆經從傑弗遜到林肯14屆政府,親自指揮攻克墨西哥城,贏得了墨西哥戰爭,曾被提名為總統候選人。國會在1855年通過特別條款授予他三星中將的軍銜,使他成為繼華盛頓後第二位獲得這個軍銜的美國軍人。


    內戰已經開打了,斯科特將軍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已經不能再率軍上戰場,所以向林肯總統提議設立戰區司令,並推薦羅伯特·李出任。


    林肯總統也知道羅伯特·李是這個國家公認最優秀的軍人,於是欣然接受了老將軍的提議,並向李發出了邀請,但沒想到遭到了李的拒絕。


    斯科特得知李拒絕出任北軍戰區司令之後不停地搖頭,他說,李,這是你一生之中最大的錯誤,但我覺得事情也隻能這樣了。


    李看到老上司臉上痛苦的表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告辭。


    倆人都沒有想到這會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次見麵。


    李上校策馬出城,遇到一個報童正在賣報,報童反複吆喝,看報看報,弗吉尼亞州宣布脫離聯邦,加入邦聯!


    於是他勒馬停下,買了一份報紙,匆匆瀏覽幾眼後催馬繼續前行。


    斯科特站在戰爭部房間的窗口看著遠處的阿靈頓高地,不停地歎氣搖頭。


    一將功成萬骨枯


    美國南北戰爭中最關鍵的人物就是李,如果沒有他,可能1862年的時候戰爭就結束了。如果他接受了林肯的任命,北方隻需要一次向裏士滿的戰略性進軍就可以讓南方乖乖投降。


    南方之所以能夠堅持到1865年,正是因為有李,李甚至一度將林肯逼到自殺的邊緣,可見這人實在是厲害。


    南北戰爭中,雙方一共有62萬多人戰死,其中北軍士兵36萬,南軍士兵26萬。而美國除內戰之外,曆次戰爭死亡人數不過64.8萬。此外南北戰爭中,僅北軍就有27.5萬傷員,超過了整個獨立戰爭期間美軍一共23.1萬名傷員的紀錄。


    南北戰爭還造成了無法統計的平民傷亡和財產損失。美國南部各州基本上化為廢墟,特別是戰前富甲美國的北美殖民發源地弗吉尼亞變成了修羅屠場。


    如果李1861年4月18日上午沒有做出忠於弗吉尼亞的選擇,起碼可以讓50萬士兵免於犧牲。由於南北雙方實力的懸殊,李最後失敗是必然的,他的成就在於他使南方堅持了這麽久。所以,李在美國軍人的心中是不可代替的。


    “一戰”時期,歐洲美軍統帥潘興將軍處處模仿李。李手下一名上校的孫子在“二戰”時期成為美國名將,就是喬治·巴頓 將軍。巴頓將軍的坦克戰術也脫胎於李。另外,北軍號稱“娃娃將軍”的阿瑟·麥克阿瑟的兒子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在很小的時候就以李為人生榜樣。


    在這些美國名將心中,李並不是叛匪,而是美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民族英雄。


    對於李的選擇,絕大多數美國人表示理解,因為在那個時代,軍人首先是忠於自己家鄉的,就像羅伯特·李將軍他爹、華盛頓的愛將亨利·李說過的:“弗吉尼亞是我的祖國。”


    開國元勳淪為階下囚


    羅伯特·李1807年出生於弗吉尼亞,他的家族通過種植煙草一度成為美國最大的奴隸主。


    他的父親亨利·李在獨立戰爭期間是華盛頓手下著名的騎兵軍官,以“輕騎”聞名遐邇,因為亨利·李帶領的騎兵裝備簡單,行軍飄忽不定,是華盛頓手下著名的遊擊軍團。


    戰後亨利·李當選為議員,並三度出任弗吉尼亞州州長。他老婆安娜是弗吉尼亞州首富之女,20歲的時候嫁給了37歲的他。婚後不久,安娜對亨利·李大為失望——他跟很多女人都風流過,而且他還到處投資,一心想走捷徑大發橫財,結果賠得血本無歸,連安娜的陪嫁都被他賣了還債,甚至連他們家的家具都被他賣了,門外的梯子都被抵押了,大門得用鐵鏈鎖住,防止被債主收走。


    1807年,安娜的父親去世後,她丈夫基本上就不回家了。


    她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嬰,就是羅伯特·李。


    靠著安娜父親留下的巨額遺產,一家人才沒有挨餓。


    羅伯特·李兩歲的時候,他爹亨利·李因負債累累被丟進大牢,開國元勳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


    亨利·李出獄之後,遠航西印度群島,五年後死在回家途中。


    羅伯特·李雖然出身世家,他的家族也曾經是富家大族,但是他從小並沒有感受到世家的好處,而是窮困潦倒。


    但他跟著母親生活,日子還算過得安穩。他的母親安娜有很多親戚住在這座城市裏,他爹的不少老部下也住在這兒,對他十分嗬護。不管羅伯特·李走到哪兒,都有人看護著他。


    西點最牛畢業生


    母親非常重視羅伯特·李的教育,從他小的時候教他讀書識字。盡管後來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而兩個哥哥都在外地求學,姐姐身體也不好,妹妹年齡太小,一家的重擔全都落到他的身上,但是母親還是希望他能接受高等教育。


    到羅伯特·李滿17歲的時候,母子二人專門討論了一次。母親想讓他上大學,但是家裏負擔不起學費,因此他隻有一個選擇——進免費的西點軍校。


    西點軍校每年隻招40多名學生,是全美貧寒子弟接受高等教育的首選,競爭非常激烈,要想進去必須得有人推薦。


    幸運的是,一個親戚把他推薦給1812年戰爭的英雄、參議員安德魯·傑克遜,也就是20美元上印的這位美國第七任總統。


    傑克遜出身平民,獨立戰爭中除了他之外家人都死了,他本人也幾乎在英軍戰俘營中死掉。


    美國建國後他多次立下戰功,後來成為美國總統。


    傑克遜的身世和經曆讓他對豪門政治深惡痛絕。當他聽說羅伯特·李是大名鼎鼎的李家後人時,他非常瞧不起,隻是礙於介紹人的麵子,他才同意見羅伯特·李一麵。


    羅伯特·李一走進傑克遜的辦公室,傑克遜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夥子。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他當年的樣子,而且李本人比起他自己年輕時更加完美無缺,沒有一點兒二代秧子貨的毛病。


    傑克遜二話不說,提筆給西點軍校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推薦信,還給李找了另外五名參議員和三名眾議員寫推薦信。


    有了亨利·李的兒子這一名頭再加上這麽多政要的推薦,西點根本沒法兒拒絕他。


    1825年,羅伯特·李如願以償,正式進入西點軍校。


    西點軍校就像煉獄,吃住條件艱苦不說,而且訓練從不間斷。早上四點半起床整理內務,早飯之前自學數學,早飯後開始上課,一直上到下午四點,然後是軍事課程,十點鍾準時熄燈。


    這兒培養的是紀律性強和行為端正的軍官。


    數學和法語是西點軍校最重要的兩門課程。李對西點軍校的生活非常適應,很快成為明星學員,並且成為學員的領袖。他的數學非常出色,憑此特長他當上了每月有十塊錢補助的數學助理教授,獲得師生雙重身份。


    高年級時,羅伯特·李出任西點最高榮譽學生軍訓長。畢業的時候,他以與第一名非常小的差距,成為1829屆成績第二名的畢業生,第一名的那名畢業生後來脫離了軍界,當了律師。


    與“國父”成了親戚


    李在西點軍校創下了完美無缺的畢業紀錄,至今也是絕無僅有的。


    畢業之後的李要到部隊報到,報到之前他回家探親,碰上母親病重,他陪伴老人走完了人生的最後時刻。在為母親舉辦葬禮的時候,他來到阿靈頓山莊,通知了山莊的主人——華盛頓的養子喬治·華盛頓·帕克·卡斯蒂斯。


    卡斯蒂斯是華盛頓的夫人和前夫生的兒子的遺孤,論輩分是華盛頓的孫子,但是由於華盛頓和夫人非常喜歡這個孩子,就收養了他。也有人說華盛頓並沒有收養他,隻是指定他為財產繼承人。但不管怎麽說,卡斯蒂斯是華盛頓唯一指定的財產繼承人,這一點是公認的。


    卡斯蒂斯的女兒叫埃莉諾·帕克·卡斯蒂斯,見到前來莊園倆報喪的羅伯特·李就對他一見鍾情,深陷愛河,兩年後倆人共結連理。


    這樣一來,羅伯特·李就跟“國父”攀上了親戚。


    李在軍中服役的頭17年裏,一直是一名工兵軍官,不停地在各地調防,取得的最主要的成績是為快速發展的美國修建港口和建造船塢。


    直到1846年,太平了30多年的美國迎來了美墨戰爭,他的人生軌跡開始改變了。


    時勢造英雄


    戰爭爆發的時候,絕大多數現役軍人都沒有什麽戰爭經驗,包括39歲的李上尉在內,他從來沒有開過一槍。


    在美墨戰爭中,沒有經驗的美軍打敗了比他們更沒有經驗的墨西哥軍隊,墨西哥丟失了一半國土。


    戰後論功行賞,李居功第一,升為少校。美軍統帥斯科特對他極為看好,點名讓他當自己的接班人。


    經墨西哥一戰,李聲名鵲起,成為美軍的明日之星和未來統帥的候選人。


    內戰時雙方馳騁疆場的將軍們,開始心甘情願居於李之下,包括詹姆斯·朗斯特裏特、約瑟夫·約翰斯頓、托馬斯·傑克遜、安布羅斯·希爾、圖坦特·博雷加德,還有約翰·波普、約瑟夫·胡克、喬治·米德、喬治·麥克萊倫、安布羅斯·伯恩賽德、格蘭特等所有在南北戰爭中響當當的名字。


    1852年,羅伯特·李出任西點軍校校長,他的長子當時是西點學員,在1854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李在西點時最欣賞的學生——斯圖爾特,後來成為南軍騎兵司令。


    1855年,羅伯特·李出任美軍新組建的第二騎兵旅副旅長,同時晉升為中校。後來他又因資曆深而晉升為上校。


    羅伯特·李本人是反對奴隸製的,他曾經擁有六名奴隸,那是他嶽父嫁女兒時給的嫁妝,一到他手上很快被他放了。


    雖然他放了黑奴,但並不代表他主張黑人跟白人平等,事實上他也歧視黑人,認同奴隸製能幫助黑人脫離野蠻世界,反對給自由黑人選舉權。


    其實在這一點上,他跟林肯總統一致。但是倆人都反對用極端的方法廢除奴隸製,希望等到多數人反對奴隸製的時候水到渠成地廢除。所以當極端廢奴分子約翰·布朗占領哈伯斯渡口後,李欣然領命,幹淨利落地平定了布朗的叛亂。


    林肯當選為總統,南方數州退出聯邦的時候,羅伯特·李對此持反對意見。他希望自己的家鄉弗吉尼亞不要效仿,但在當時,美國的概念是很薄弱的。人們談到聯邦的時候,用的是united states are這種複數形式,而不是像今天用united states is這種單數形式,這表明美國作為一個國家在當時還沒有得到普遍的認可。


    南方幾個州脫離聯邦,在很多人眼裏是天經地義的事,南方的領袖們也不認為脫離聯邦會引起戰爭。有的議員甚至說,如果真開戰,他會把戰死的屍體都吃掉。


    隨著局勢越來越嚴峻,南北戰爭隨時都可能愈演愈烈。


    1861年2月,羅伯特·李的恩師——斯科特希望他留在聯邦為聯邦效勞。


    斯科特也是弗吉尼亞人,但是他選擇效忠聯邦。


    這時候大多數弗吉尼亞人反對獨立,但是前提條件是聯邦不要攻擊南方。


    4月12日,薩姆特堡壘爆發戰爭,堡壘裏的聯邦守軍投降。林肯宣布南方叛亂,征召誌願軍平叛,內戰正式開始。


    弗吉尼亞的民心變了。


    王牌加盟了南方


    在羅伯特·李拒絕了斯科特推薦他擔任聯邦戰區司令的任命後,弗吉尼亞加入到南方陣營,阿肯色、北卡羅來納和田納西緊隨其後,一時間南方邦聯達到了11個州。


    當天晚上李上校徹夜未眠,終於做出了南下的決定,離開了阿靈頓山莊,舉家南下裏士滿。


    對於李的選擇,包括他的敵人也都很理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裏士滿對李的到來非常歡迎,他當即被任命為弗吉尼亞軍隊的少將司令。


    當時整個南方都充斥著盲目樂觀的情緒,李少將是少有的幾個頭腦清醒的人之一。南北的差距非常懸殊,他看得很清楚:北方有2300萬人,南方隻有522萬;北方有全美85%的工廠、67%的農場和66%的鐵路,北方的產品在質量上遠遠勝過南方,對於南方來說,能否生存十年都是個問題。


    但是李的提醒被當成了耳旁風,有人認為他是北方的間諜,還有人提出應該以叛國罪處置他。


    隻有他在西點軍校的同學——南方總統傑弗遜·戴維斯始終如一地信任他。


    弗吉尼亞加入南方邦聯之後,裏士滿成為新的首都。南方在各種軍事裝備上都很匱乏,特別是做手術麻醉用的乙醚更是緊缺。唯一不缺的是人,幾乎所有的人都踴躍參軍,李的三個兒子也都參軍了。


    長子後來成為步兵少將,次子最終當上了騎兵少將,幼子從列兵升為炮兵上尉,而這一切都是他們靠自己的戰功取得的,而不是因為他們有個當司令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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