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幾人朝著安逢遊移逼近。


    此時的安逢距離門口還很遠。萬場一處擁擠,數處鬥毆,汙糟混亂。


    高牆一處的角落裏。


    那貨郎模樣的人忽然上前,急道:“主子,守衛軍來了!”


    那人並不在意:“怕什麽?守衛軍以前又不是沒來過。”


    那貨郎焦急道:“可為首者是淩懷歸!”


    那人瞳孔一縮:“什麽!平日裏連戚允慈都不會親自來,這次怎麽連淩懷歸來了!他知道人會來萬場?”


    “興許……是今日人真的太多了,引了他注意,畢竟有借淩君汐的名聲……”


    今日的萬場足有一萬六千多人,比最盛時還多五千餘人。


    那人看著人群中的安逢,他的人離安逢還有好一段距離,同樣也在人群中搖晃不穩,他問:“守衛軍已到哪兒了?”


    “他們騎馬,算下已隻剩半條街的距離!”


    “這麽快……”那人權衡片刻,還是不肯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咬牙道:“計劃有變,再伺機而動!”


    隱秘一處掛出一麵黑旗,有幾人看見了,紛紛將手上刀劍匕首丟了。


    去往門口的人越來越多,本來寬闊的大門比起這瞬時暴漲的人流變得渺小,後麵的人往前擁擠,前麵的人也來不及出去,安逢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了,他想取下麵具,但最後他還是隻將手臂放在胸口處不動。


    “有人摔了!別擠了!”


    “先往後退,莫急!”


    人浪開始不受控製地搖擺起來,密集人群中全是這樣的聲音。有些人急了,竟拿出佩刀瞎晃,卻隻惹得眾人更加驚慌,紛紛躲避。


    安逢被擠壓得腰腹悶疼,腿膝酸軟,手臂仍穩穩置於胸前,他隻慶幸自己這些日子拉弓還算勤勉,故而手臂有力,能自保。


    與此同時,另一處的鬥毆已被稍微控製住,林元終於反應過來事情已經鬧大,與度方殊合力將鬥毆的人勉強安撫下來。少數人見態勢和緩,未再急著往門口湧去。


    這邊根本不知出口處發生何等嚴重的事,隻知道人都要跑光了。


    度方殊滿臉的血,冷冷道:“事情鬧成這樣,等當家的回來,你自己想想如何向他交待!”


    “我交待?你少拿當家的來壓老子!要交待也是你去!”


    度方殊氣惱道:“我去交待?是誰先找事的?你當著萬場這麽多人說這些,別說我根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就算是真的,你打得也不是我的臉!是萬場的名聲!”


    林元麵色青白,壓著心中的怒火。


    他旁邊的人大叫道:“度教頭,你收點你的脾氣吧!誰在理還不一定!我們這兒有個還躺著呢!”


    “你又是誰?這兒輪得到你說話!”度方殊看向林元,示意林元管好自己的人,誰知林元隻是沉默,就是默認繼續吵了。


    那虯髯大漢見林元不說話,頓時氣焰囂張:“度教頭吹幾句枕頭風就可以讓當家的罰我們了,我們當然要給交待了!”


    度方殊紅著眼:“你臉跟嘴都長得跟屁眼一樣,張著就亂噴屎尿!枕頭風?你想吹就去啊!當家的又不是不收男人!莫要編排我去過,說得好似是瞧見了一樣!”


    那虯髯大漢鼻息吹得胡子都動了,氣怒:“誰不知道你是睡上來的?”


    “喲!誰知道的!我怎麽不知道這事兒?你是聽誰說的?大半年沒搓你那耳朵,叫你爹娘往裏麵灌點屎洗洗吧!”


    青風一隊也跟著度方殊罵,簡直舌燦蓮花,眼看雙方又有打起來的趨勢。


    虯髯大漢看著度方殊的右腿,咬牙道:“賤貨就是賤貨,瘸了腿也有一張嘴巴能說!當年在場上他們就不該隻踢廢你的腿,還該將你臉也踢爛!”


    度方殊最恨別人提她的傷腿,她肩背顫抖,氣得麵皮發紅,一時哽住,青風一隊的人替她罵,赤日幾人也反唇相譏。


    “一個瘸子當教頭?不是靠睡上來的誰信——”


    度方殊右腿狠狠踢向那大漢胸口,縱使是條有著舊傷的腿,也將那高大男人踢得在地哀嚎。


    她神色陰沉:“我就算是個瘸子!也能將你踢趴下!”


    林元斥道:“好了!”


    度方殊也知不可再鬧,即使再氣也隻得停了下來:“林元你好擔當!他罵老娘你不作聲,老娘動手你又攔!”


    林元冷著臉色道:“算了吧,別動手了。”


    “踢老子一腳就這麽算了?”那虯髯大漢捂著胸口起身,麵色陰狠:“你這賤貨心氣兒高!還以為你猶在當年?以為是姓戚的還在?人家如今早就爬高了,可不像從前這麽護著你個臭婊——”


    一皮鞠猝然從高處飛速襲來,以一個刁鑽到不可思議的角度,結結實實地砸向那大漢嘴臉,力道極重,人頓時眼冒金星,吐出大口血,還混著兩顆斷牙,血白汙穢噴了林元一臉。


    林元驚怒,抹去臉上的血,看向皮鞠踢來的方向:“誰!又他娘的是誰!”


    眾人也都被這一腳震住,紛紛側頭看去:


    隻見一個一身赤黑的女子,肩上卷雲暗紋,圖樣勾著銀絲,衣袂翻飛,麵如寒霜。


    那道熟悉身影令度方殊眼眶霎時紅了,喃喃道:“允慈……”


    “是戚球頭!”


    “戚……戚球頭?”


    人群中有人激動淚眼:“戚球頭的彎月金鉤!我死而無憾!”


    有人悔恨:“我沒看見我沒看見啊啊!”


    眾人聽到當年蹴鞠名角戚允慈出現,都激動地往後退去,人群很快就有了鬆快趨勢,安逢得以放鬆,可陡然調了個方向,他又盡快穩住自己,及時地順著人群不讓自己摔倒。


    此時,尖利震耳的示哨聲從另一側門口傳來,刺破天霄!


    守衛軍特有的渾亮哨聲驚得萬場眾人心顫,正要慌亂作跑,便聽見好幾人合力的大喊聲:


    “諸人勿動!妄動者砍臂卸腳!反抗者即刻射殺!”


    “諸人勿動!妄動者砍臂卸腳!反抗者即刻射殺!”


    戚允慈平靜地退守在旁,數十人騎馬帶盾依次從門口馳入,兩個弓箭手飛身往高處,挽滿重弓,縱目全場,眾人手腳僵直地待在原地,隻敢轉著眼珠。


    不一會兒,一紅領黑邊的男子同樣馳馬入內,他麵容俊美,身形高大偉岸,肩上的卷雲是金絲紋就,披風衣角白鶴舒翅,在明媚烈日之下閃著微光,他拉住韁繩,穩穩停住高馬。


    紅領黑邊,卷雲金紋,鶴鳥淩空,這是守衛軍副使特有的裝束。


    淩初神色微沉,環視一圈,盯緊了對麵門口處黑壓壓的人群,聲如洪鍾:“東門作盾牆,清人!”


    第七十章 桃花玉簪


    萬場部分人在守衛軍的安排調度之下,漸漸得以控製,所幸萬場真的地方開闊,隻是驚懼慌亂而引起的擁堵。


    各人四散開來,除了人群低語,場上就隻有守衛軍安排人去處的聲音,該走就走,該留下就留下。


    淩初對戚允慈道:“戚軍領,你未示哨就動手。”


    戚允慈拱手:“屬下領罰。”


    淩初道:“不過你報萬場一事有功,免罰。”


    戚允慈道:“多謝副使。”


    淩初眼露激賞之意:“本使在門外見你蹋鞠,身法的確漂亮,果真名不虛傳,悔未見過你在蹴鞠時的英姿。”


    戚允慈露出一絲笑,也不謙虛:“保命本事。”


    淩初讚美點到即止,他瞧著那一處擁堵人群,道:“叫人取了麵具,做好冊錄,問問裏麵可有守衛軍同袍,一並喊出來做事,死傷者立刻抬出,放另外一旁,待營醫診治查看。”


    “是。”戚允慈應下,略過眼巴巴看著她的萬場球軍,直往另一側出口而去。


    “戚球……戚軍領好威風啊!”


    “做到這個位置,是我我也不想回來……”


    “可是戚軍領和度方殊從前關係極好,怎變了?”


    “不是一路人了,自然淡了,不過戚軍領方才是在為人出頭吧?還是有些情誼的……”


    “那我們這鬥毆能輕判麽?”


    “這個要看那位決定要不要把我們押到大理寺吧……”說話那人極小聲,餘光看向坐在高馬上,麵容疏冷的淩初。


    度方殊披頭散發,神色淡淡,那虯髯大漢捂著腫臉,口鼻冒血,連話也不敢說,而林元撓著頭,麵色憔悴,悔恨交加。


    戚允慈快步走到人前,並不叫人取麵具,而是大喊:“其中可有守衛軍中人?應聲!”


    人群中幾人取下麵具應聲,江晟在高處舉臂呼道:“此處!戚軍領!”


    戚允慈道:“聽從調度,緩慢出列。”她走向江晟,將人單拎出來,低聲問他:“你可還好?是一人前來?”


    江晟急道:“我還好,與我一道的還有府上公子,我哥也在,不過他在鬥毆那處,戚軍領,勞你讓我去找我府上小公子!”


    “你可記得大致方位?”


    混亂之中,幾乎死裏逃生,江晟不記得,搖頭。


    江晟道:“可呼喊幾聲,他聽到或會回應!或叫眾人取下麵具,我四處尋他。”


    戚允慈沉默片刻:“不可,”她深深看了江晟一眼,“此處魚龍混雜,我們不知護衛是否在他身側,你大喊小公子名諱,或讓小公子取下麵具,都不妥。”


    江晟一驚,紅臉啞然,已十分後悔帶人來此處看蹴鞠。


    戚允慈不再多說,將自己腰牌給了江晟:“你飛身默默去尋,先看跌倒的傷者,再看站立之人,尋到後立即守在一旁,朝我或是副使前來,守衛軍見你腰牌不會攔你,若有異動,便喚我或是副使。”


    江晟並未深想,以為是戚允慈覺得安逢暴露身份會引起騷亂。


    萬場中心甘情願戴麵具的人不說是淩君汐擁躉,也定是對淩將軍有幾分好奇仰慕之意的,每回歸京投擲過來的花都要淹沒了人,安逢本就極少露麵,若是一聽淩將軍親兒子在這裏,豈不紛紛去看,更亂了。


    而且他知道弓箭手慎動手,目的隻是為了震懾,若是等人發現守衛軍比想象中謹慎,一定會亂套。


    江晟連忙謝過,即刻去尋人。


    而另一邊,江連早已取了麵具,想引起淩初注意,好叫人尋安逢,可他擔心過度動作會引亂,隻能焦急等守衛軍前來。


    幸而他離守衛軍近,守衛軍聽是將軍府的人,連忙請出,也遞出腰牌。


    戚允慈幾乎同時和江連到達淩初馬下,淩初見到江連,微微驚訝,下馬。


    戚允慈見到江連來了,知道是同一件事,便主動讓身江連,江連壓聲幾句,淩初神色變了又變。


    江連低聲道:“莫要喚小公子,此時安靜無聲是最好。”


    淩初望著這片浩瀚人海,焦心如焚,可他知道上下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自己不能亂,他神色沉靜,隻是聲音略微緊澀:“他今日……穿的是何衣裳?戴的麵具還是帷帽?”


    江連何曾注意人穿的什麽,他因為心中那些事,甚少往安逢看去,當下也有些悔意,他搖頭:“我隻依稀記著,似是藕色衣裳,戴著麵具,不知是否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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