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怎麽,真的。”陳茉倉促地喘著氣,惶然跑掉,“我去洗澡了。”


    她從周遇麵前消失,而周遇被留在了原地。


    在共同生活隨著陳茉和父母的決裂而突然開始之後,他們誰都不曾想到,兩個人之間第一次矛盾,竟然會發生在這種事情上麵。


    周遇曾經設想過很多情形和解決方案,大多和生活習慣有關,他在網上查了很多帖子,做好的十足的心理準備。


    雖然過去的兩年來他們經常在一起吃飯、過夜、逛超市,但那和共同生活在一起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兩個人需要包容和磨合,這一點周遇也和陳茉一起聊過,都覺得很有信心。


    他們不是一時興起剛剛才在一起的情侶,是心意相通,複合後確認過彼此愛意的戀人,感情和性格都經曆過這麽多考驗,為什麽會在這件事上糾纏起來?


    陳茉以前當然也吃過醋,可一定是趾高氣昂理直氣壯的,要周遇保證,要周遇答應她的各種要求,但最終也不會怎麽樣,不會很過分,不會一直生氣——因為她的安全感太強了,陳茉對周遇說:錯過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當然了,周遇也同意,他心甘情願地承認這一點,但是反過來就不是這樣了,陳茉總是能很快地開始下一段感情,就好像她辭職時從來不擔心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一樣——難道事實不是如此嗎?


    這一次分手也是,如果陳茉願意,她可以去和那個律師談上一段,又或者退而求其次,逗一逗吳研淩,幸好她喜歡他,選了他——被選擇的是他,不是她!


    所以周遇不能理解陳茉的不安,他也從來沒見過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如此不安,他的疑惑越來越具象化,催動著他向臥室走去。


    女朋友情緒不安且拒絕溝通,他必須做點什麽。


    陳茉在被子裏團成一團,但是等周遇走進來之後又主動露出眼睛,微彎起來,笑著說:“你洗好啦?那就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


    她似乎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可是那笑意帶著顫音,像一戳就碎的肥皂泡泡,周遇俯身下來,撥開陳茉的長發,輕輕摩挲著滑膩的後頸,像安撫小動物一樣,輕聲道:“茉茉,別憋在心裏。”


    陳茉的笑容碎掉,她隻想埋進被子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周遇繼續說:“你要怎麽樣才能放心?告訴我。”


    “……我不想怎麽樣。”


    “那你為什麽還是難過?”


    “不為什麽。”


    別問了,別問了周遇。


    “你就是不想講嗎?還是不想和我講。”


    “不是的,我隻是說不出來。”陳茉歎了口氣,她要怎麽說呢?


    她沒有直麵和處理自己負麵情緒的能力,唯一的應對方式就是忽略和抽離,但是周遇溫和而殘忍,且咄咄逼人,不給她任何空間,周遇淡笑一聲。


    “你那麽會說,現在說什麽說不出來。”


    陳茉不理人,閉上眼睛裝睡,周遇等了很久,沒得到回複,垂眼看著她的表情,動作定格了好一會兒,漸漸發現了什麽,語氣和聲調都忽然變了。


    “所以,你不相信我。”周遇說,“陳茉,你不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陳茉猛然睜開眼,掀開被子半坐起來,“我隻是忍不住想,我忍不住,你明白嗎?我相信你,但我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


    “受不了什麽?”


    “你非聽不可是嗎?非要我講出來?”


    陳茉深吸一口氣:“周遇,我們是怎麽在一起的?先是同事,然後再是出差,對吧?你不覺得……所有要素……都一樣嗎?我也被你拒絕過一次!連這個都一樣!”


    陳茉突然奇異地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邏輯和理由荒謬,像個十足的白癡,可這個笑容在周遇眼裏含義不同,諷刺極了,直接紮進他的心髒。


    周遇攥緊手指,壓平了聲音:“你覺得是一樣的?”


    “我知道不一樣,可就是一樣的……那些念頭非要跳進來,我控製不了……”陳茉語無倫次地說著,“我就說我不要說,我就知道說了你一定會這樣想!對,你這樣想是正常的……是我不正常,你就當我小心眼,我無理取鬧,行嗎?我知道我有毛病!所以你別管我就行了,睡覺吧,這件事的討論到此為止,你好好去你的上海,就這樣!”


    陳茉又罩上被子,可是被周遇拉開了,他氣得發抖,攥住被角的指節都碾得發白,每個字都咬得很死:“你覺得一樣是嗎?陳茉,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聽起來是這個意思,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我說了你也理解不了,你非要逼我說,我說不出來!我都說了你不要問了,你為什麽非要問我!”陳茉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猛然使力推開周遇,捂住耳朵,“不要跟我說話了!別問我!”


    周遇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話是你自己說的,什麽叫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說不出來!”陳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瞪著他大吼,“別說話!”


    連空氣都在震動著,周遇紅著眼睛安靜下來,他傷心地看著她,陳茉崩潰地尖叫起來。


    持續地,淒厲地。


    她像一個失控的瘋子,一隻被獵槍擊穿的小獸,聲嘶力竭的吼著,又拚命壓製住,用被子罩住自己,彎起身子大叫、發泄,幾分鍾後,她停了下來,渾身輕輕地抖著。


    周遇隔著被子抱住陳茉。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茉茉,你怎麽了。”


    第70章 一隻被撬開殼的蚌


    陳茉喊到嗓子啞了,精疲力盡,茫然無措,眼淚一顆一顆地滴落下來。


    “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我處理不了我自己的情緒,我麵對不了我的生活,我什麽都做不好,和我爸媽搞不好,工作也不行,還是個不懂事的女朋友。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不懂事,我應該支持你的,這是你的機會。可是我過不去周遇,我不如你,我消化不了,我過不去,我就是控製不住,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好不好,我們睡覺好不好,你別管我了,我不想繼續說那些話,我也不想傷害你,所以你別問我了,別問了……”


    “我不想衝你喊的,但是你一直問,我沒辦法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眼淚留進他的掌心,語無倫次地像個小孩子,二十年過去,她還是那個在黑暗的水渠裏原地蹲著害怕得大哭的小女孩,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就什麽也不做。


    被人質問的時候,解釋不通的時候,就逃避。


    逃避不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得不傷害他人的時候,就崩潰地大叫。


    “沒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做懂事的女朋友。”周遇對陳茉說,“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做,如果你就是沒辦法放心,那你就告訴我,要求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不想那樣去折磨你。”陳茉啞著嗓子說,“難道就因為我受不了,就能一天給你打十幾個電話,隨時隨地都去看你在哪嗎?像一個控製狂一樣?你會很煩的,有一天你也會受不了。”


    “我不會。”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們既然在一起,就應該這樣。”


    周遇頓了頓,卻又說:“我現在想不到怎麽說,如果想到了就告訴你。”


    陳茉無聲地點點頭,滿臉淚痕。


    她感到安寧,可是她並不相信,


    愛是這樣不計回報的東西嗎?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


    愛需要被置換才能得來,需要付出,才能得到,需要對別人有用,才能長久。


    人性都是自私的,愛怎麽可能沒有任何前置條件。


    陳茉喜歡周遇是因為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那麽周遇喜歡她,大概是因為她曾經漂亮、有趣、開朗,又自信又灑脫,還主動勾引他來追她。


    可是那隻是費心維持的外殼和表象,是陳茉光鮮亮麗的 a 麵,她有著無比糟糕的 b 麵,從前都消磨和消解在和父母的對抗之中,這種發泄方式很不健康,但卻是必要的。


    在陳茉的成長教育當中,她的家庭隻教會了她用折磨和指責來彼此發泄,因為都是如此,所以反而坦然地互相傷害,現在父母從她的生活中消失掉了,隻剩下周遇,陳茉無法對著一個無辜的人歇斯底裏。


    她隻能試圖自己吞下去。


    她吞不下去。


    周遇步步緊逼地溫柔地撕開她的表象,於是陳茉隻能像被撬開殼的蚌一樣崩潰地發抖。


    周遇抽出掌心,去浴室拿了熱毛巾,然後倒了一杯溫水過來,陳茉捂著毛巾嗚嗚地哭:“明天眼睛會腫。”


    她現在明顯是在假哭了,周遇笑著哄道:“會像兔子。”


    陳茉的臉還在毛巾下麵,甕聲甕氣地反駁:“你才是兔子。”


    “我本來就是。”


    陳茉放下毛巾,衝著周遇笑了一下,紅著眼睛和鼻尖,像一隻委屈兮兮的兔子,十分可愛,她看起來已經好了,獲得過溫柔的安慰,因此情緒平複。


    看起來是這樣。


    第二天陳茉的眼睛果然腫的像兔子,上班前她用泡過的茶包緊急濕敷了一會兒,然後急匆匆地擠上地鐵,坐在工位上塞了兩口能量條,李李看見了,湊過來問:“陳茉,我們點 bm 家的早餐,你要不要來?”


    “要,帶我一個。”陳茉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郵件,被裏麵嚴厲的措辭嚇了一跳。


    “那你點什麽?”


    陳茉從座位上彈跳起來:“你看著幫我點吧,我現在有事!”


    “行。”


    陳茉敲了門,衝進郝總的辦公室,眨了眨眼平複語氣和語速:“郝總,時限不是下周三嗎?怎麽提前到這周五了!”


    “有什麽區別。”郝總從屏幕後抬起眼睛,“下周三你是能確定完成任務嗎?”


    陳茉舔了舔嘴唇,微微咬住下唇,不吭聲。


    “賀總又和我談了一次,策劃部的績效改革要加快腳步,不願意跟上公司的人我們也不勉強,雙向選擇,好聚好散。”


    賀總是指老板,郝總在對外的時候提起老公總是這種公事公辦的稱謂,以顯示公私分明,但實際上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是一種掩耳盜鈴的形式主義。


    誰不知道你們是倆夫妻?


    陳茉在心裏歎了口氣:“您的意思是說……”


    “對,我把話挑明,這周五不簽的人,全部給我走人,能不能辦到?不能的話,你也給我走人。”


    陳茉絞緊雙手:“能。”


    陳茉拖著步子懶洋洋地回了工位,坐在那發呆,臉頰突然一冰,凍得輕輕一抖,扭頭一看李李拿著一杯咖啡嘻嘻笑:“喏,你的,貝果加冰美式,消消腫,你眼睛這麽紅,咋啦?”


    陳茉笑了一下接過來:“沒什麽,昨天沒睡好,謝謝。”


    李李咬著自己那杯咖啡的吸管,揚起眉毛問:“一大早就人拎去辦公室,老郝在發什麽神經?”


    陳茉歎了口氣:“你跟我來一下,我們找個小會議室溝通下吧。”


    李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李李一直沒有簽新的績效方案,他和陳茉的關係好,之前的單獨談話都嘻嘻哈哈的過去了,這次看陳茉的表情凝重,也猜到了一些,直接問:“老郝又搞了什麽新花樣了?”


    “下最後通牒了,這周五不簽就讓走人。”


    “走唄。”李李滿不在乎,“拿了賠償我就去旅遊。”


    “沒有賠償。”


    李李猛然放下咖啡,液體濺了出來:“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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