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康王趙構:一個皇子的成長之路


    悲傷的童年生活


    北宋滅亡的當年,宋徽宗的第九個兒子康王趙構即皇帝位,改元建炎,這標誌著南宋的開始。趙構就是宋高宗。


    提起宋高宗,可能大家腦海中浮現出的形象是自私懦弱,忠奸不辨,寵信奸臣,殺害嶽飛,不念父兄在北國受苦,偏安於半壁江山,不思恢複中原。他為什麽會這樣?他難道不知道父兄在北國受苦,不知道恢複中原祖宗的基業是他作為一個君王應盡的職責嗎?追根溯源,這些都跟他的經曆有關。


    趙構的母親是韋賢妃,這個封號也是直到趙構19歲的時候才得到的。宋徽宗是書畫皇帝、風流天子,嬪妃非常多。其中大劉妃和小劉妃豔壓群芳,鄭貴妃和喬貴妃也貌美如花,婉轉多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韋賢妃是宮女出身,地位卑微不說,姿色也很一般,沒什麽才藝,真要找出點兒過人之處,大概就是比較溫柔、善解人意。但是,跟皇帝在一起的嬪妃,沒有敢不溫柔、不善解人意的。所以在徽宗眼裏,這也並不算什麽長項。


    韋賢妃能夠生下趙構,也純粹是一件機緣巧合的事。韋賢妃跟喬貴妃關係非常好,當年都在宮裏做宮女,倆人情同姐妹。沒有發達的時候,倆人約定“先貴毋相忘”,誰發達了都別忘了提攜一下對方,有點兒義結金蘭的意思。喬貴妃很快就被皇上看中了,於是她便推舉韋賢妃,說皇上是不是也可以寵幸一下她啊。


    皇上看了看韋賢妃,沒有什麽興趣,但是拗不過喬貴妃,就臨幸了她。結果用老百姓的話講,韋賢妃的肚皮很爭氣,一下子就誕育了龍種,而且還是男孩,也就是趙構。


    在趙構很小的時候,有一幅畫麵便定格在了他的腦海當中:每到夕陽西下掌燈時分,母親總是站在宮殿的庭院裏賞花,目光看似盯著花,實際上是在望著宮牆的那一邊,麵容憂傷,神色憂鬱,直到紅顏老去,愁眉也未曾舒展過。


    長大後趙構逐漸明白了,母親一年年地等著父皇,可是始終也沒有等來。


    有一件事兒,對幼年的趙構刺激非常大,在他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趙構六歲那年,韋賢妃過生日,因為不受寵,所以包括她自己在內,沒人想到要慶賀一下,也就沒做什麽準備,宮裏像往常一樣冷冷清清的。


    沒想到那天徽宗皇帝突然駕臨,這使宮裏上上下下亂作一團,大家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當皇帝走進來的時候,韋賢妃不是去接駕,而是怔在當場,目瞪口呆。還是皇上開了句玩笑,韋娘子,你不認得朕了嗎?韋賢妃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命令宮人接駕備宴。大家都特別高興,宮裏一改往日的沉悶,洋溢著喜慶氣氛。趙構也非常高興,母親每天站那兒賞花,終於把“結果”賞來了。


    沒想到,酒席宴擺上後,宋徽宗的一句話讓趙構母子的心從沸點降到了冰點。他說,要不是喬娘子提醒,我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了。母子倆相顧無言,沒了笑語,隻是默默地吃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宮人來報,說王貴妃臨產。徽宗一聽,站起來就要走。趙構上前抓住父皇的龍袍,說今天是母親的生日,難道父皇不能多陪母親一會兒嗎?這時,徽宗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了,他回頭摸了一下趙構的腦袋,說我去去就來,你們娘倆兒等著我。那天王貴妃生的是一個公主,並不是皇子,可徽宗一去就再沒回來。


    趙構母子倆在宮裏地位很低,在皇室中也沒有什麽影響。趙構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對他日後的人生經曆肯定有影響。最起碼我們可以分析出來,他對他的父皇和皇兄,感情上應該是比較疏遠的。


    主動提出當人質


    宋高宗趙構在許多民間評書和野史中,常常被形容成是一個膽小懦弱、貪生怕死、隻會逃跑的皇帝。在真實的曆史記載中,趙構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根據《宋史》記載:趙構“資性朗悟,博學強記,讀書日誦千餘言,挽弓至一石五鬥”。意思是說趙構不僅學問很大,還能拉開一石五鬥的強弓,兩隻胳膊各能舉起110斤重的東西,這可是宋朝選拔禁衛軍軍官的最高標準。由此可以看出來,趙構天生神力,按照今天的評價標準,他是運動健將級的水平。


    作為一個老百姓口中的少爺羔子式的人物,生長在皇宮之中,受教於婦人之手,居然能夠練成超強的武藝,實屬不易。


    趙構的書法也是相當精湛的,尤其擅長行書。因為他有一個以藝術家自居的父親,想要討得父親的喜歡,引起父親的注意,就得也擅長這個。趙構可以說是文武雙全,不像評書或者野史講的那樣,除了懦弱、逃跑,其他的一無所能。


    15歲那年,趙構晉封為康王,但他仍然堅持苦練武功,勤習書畫,等待出人頭地的機會。


    四年後,這個機會終於來了。前麵我們講過,1126年(宋欽宗靖康元年),金軍一路南下,兵臨汴梁城下。宋朝提出議和,最後達成了賠付黃金500萬兩、白銀5000萬兩、牛馬各1萬頭,割讓太原、河間、中山三鎮,遣宰相、親王赴金營為人質的條件。麵對這樣屈辱的條款,宋欽宗全盤接受,立刻著手搜羅金銀牛馬,準備給金國人送去。


    人質方麵,宰相好說,可讓少宰張邦昌出使,然而親王派誰去呢?皇帝也不好欽點哪一位親王去。於是,欽宗便召開皇族會議,把他的十幾個弟弟叫來,說,現在金國提出以親王為人質的條件,你們都是王爺,誰願意去?


    一聽這話,全場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宋欽宗非常失望,說,你們都是朕的股肱手足,而今國家有難,賢弟們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朕分憂嗎?


    話聲未落,大殿外麵就有人喊,陛下,臣願往。隻見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欽宗定睛一眼,正是年僅19歲的康王趙構。宋欽宗特別高興,也非常感動。他走下禦座,拉著趙構的手說,金乃虎狼之國,他們不講信義,不像遼國久沾王化,這一去是九死一生,你再好好考慮考慮,真的願意去嗎?說罷充滿期待地看著趙構。


    趙構說,我身為皇族,國家有難,理當挺身而出,為江山社稷何惜一死?宋欽宗聽後更加感動了,說,那好吧,你先回王府跟家人告別,次日起程。


    趙構回家跟夫人告別後,進宮去見母親。宮人報告說,韋妃去了太上皇的寢宮,趙構趕緊跟了過去。


    他剛一進門,就看到母親跪在地上,正抱著太上皇的腿失聲痛哭,頭上的首飾掉了一地。太上皇神色尷尬,還有幾分不耐煩。徽宗說,九兒有膽有識,你應該為生下這樣的兒子感到驕傲,他願意為國盡忠,你幹嗎不讓他去啊?韋妃說,我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他要是死了的話,我也沒法活了。言外之意,陛下,您有31個兒子,就是死了您也不心疼。


    太上皇說,這樣吧,我現在就晉封你為賢妃,你的寢宮可以安在孤家的寢宮邊上。如果趙構能夠平安回來,封他做太傅,加節度使。可韋妃還是抱著太上皇的腿哭個不停。


    趙構走過去,向父親行了個禮,又把母親攙扶起來,說孩兒是自願的,能為國盡忠我很高興,母親不要哭,也不要為難父親了。宋徽宗聽到這話,非常高興,尷尬的局麵可算解除了。趙構又向徽宗施禮,說,兒這一去有可能就回不來了,請父親多保重,說完就告辭了。


    第二天,宋欽宗帶著文武百官為趙構送行。分別時,趙構跟宋欽宗講:“朝廷若有用兵之機,勿以一親王為念。”如果朝廷要打戰,不要管我,該打就打,死了我也認了。


    跟他一起出使的宰相張邦昌一聽這話,當場就嚇哭了。趙構回過頭,冷冷地看了張邦昌一眼,說,相公你這算何意啊?大丈夫報國是理所當然的,我剛19歲,年紀輕輕的都不怕,你那麽大歲數,頭發胡子都白了,你哭個什麽勁兒呀?


    張邦昌一聽,臉上掛不住了,隻得赧然一笑,無可奈何地跟著趙構去了金營。


    不怕死才得以免死


    金國人知道宋朝重文輕武,又跟宋軍打了幾場仗,很清楚宋朝領兵的大將們是什麽情況。宰相肯定是文官,親王又才19歲,宮裏長大的毛頭小孩兒,肯定沒見過大世麵,心想一定要嚇唬嚇唬他們。


    於是,金國的武士在大帳門口排成兩列,刀出鞘,箭上弦,橫眉怒目,殺氣騰騰。


    來到金軍大營,趙構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張邦昌哆哆嗦嗦地跟在後麵,恨不得躲得別讓金國將帥看見。史書上記載,說“金帥斡離不留之軍中旬日,帝意氣閑暇”,其中用了“意氣閑暇”四個字來形容趙構。金國的統帥完顏斡離不的漢名叫完顏宗望 ,斡離不是女真語。斡離不把趙構留在軍中十多日,趙構每天該看書看書,該練武練武,一切若無其事。張邦昌則是每天都哭,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


    看到趙構整天優哉遊哉地念書練武,斡離不感到很奇怪,裝作很隨意地踱進帳中,斜著眼看趙構,問他看的是什麽書,趙構說看的是《孫子兵法》。斡離不一聽仰天大笑,說,你們宋朝人學什麽兵法都沒用,就你們那樣的兵將,看什麽也不過是我們的刀下之鬼。


    趙構反問說,是嗎?然後手指斡離不身後的一張寶弓說,這張弓是你的嗎?斡離不說,是我的,這是張鐵胎寶弓,在大金國內除了我沒人能把它拉開。趙構說我要試一下。斡離不隨手把弓遞給趙構,說,你當心,別把手指頭割下來了。趙構神色自若地搭上箭,拉滿弓,突然對準了斡離不,斡離不嚇得趕緊躥出帳外。趙構麵不改色,一箭穿透大帳射了出來。


    斡離不一看,這麽一個19歲的小孩居然能把鐵胎寶弓拉開,他備感詫異,又隱隱不服,便說,你敢跟我比試比試射箭嗎?趙構欣然應允。斡離不立了一個箭靶,說,咱倆一人射三箭,看誰射得準。


    斡離不先射,他第一箭高於靶心一寸,第二箭正中靶心,第三箭低於靶心一寸,三箭在一條線上。射罷,他將弓遞給趙構,一副勝券在握、得意揚揚的樣子。趙構微微一笑,拉弓扣弦,連發三箭,圍著靶心成“品”字形排列。


    當趙構在金營做人質的時候,宋朝各路勤王兵馬雲集京師。有人提出趁著金國人立腳未穩,夜襲金營,打他們個大敗虧輸,並定下由宋將姚平仲率軍襲營。襲營原本是做得越隱蔽越好,可襲營的軍士們認為此去九死一生,歸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紛紛跟家人道別。如此一來,襲營之事在開封城內傳得無人不知。金國在開封城裏安插了不少細作,得知了這一消息,早就做好了應對之策。果不其然,宋軍劫營慘敗,幾乎全軍覆沒,統帥也不知所蹤。


    這次劫營後,金國人非常生氣,就來質問趙構和張邦昌。南宋史書記載:“邦昌恐懼啼泣,帝不為動,斡離不異之,更請肅王。”說張邦昌嚇得大哭,而趙構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斡離不感到奇怪,問趙構到底是不是王爺,趙構說當然是。斡離不覺得宋朝在騙他,認為趙構肯定是將門虎子冒充的王爺。所以他跟宋朝說,這個人我不要,你們把徽宗第五子肅王趙樞送過來做人質。


    趙構因為不怕死而得以免死,回到了宋營。肅王成了人質,留在了金營,最後跟父兄一起死在了北國。


    朝廷命官被打死


    趙構一回來,太上皇和他的皇兄都非常高興,晉封趙構為太傅,加封節度使。節度使雖然是一個虛銜,但級別相當高,相當於今天的上將,享受正大軍區級待遇。趙構年僅19歲就官居高位,文封太傅,武封節度,一下子成了皇族當中的一顆新星。


    金軍擒走肅王,撤兵退去。之後,宋朝不割三鎮。金國大怒,斥責宋朝言而無信,打算給宋朝點兒顏色看看,於是再度揮師南下。宋朝地方財力匱乏,軍隊戰鬥力很差,既無力反攻,又無力防守。金軍突破宋朝邊境,又直奔東京而來。


    康王趙構


    宋欽宗無計可施,隻好議和。宋朝就這樣,隻要金國人一撤軍,腰杆馬上就硬了起來,不割三鎮,要錢沒有;金國人一來,又窩窩囊囊,趕緊乞和。為了表示隆重,怎麽也得派一個親王去議和吧,派誰去呢?隻能是趙構,因為別人都不敢去。


    於是,宋欽宗又召來趙構,說,你看金軍又打到這兒來了,國家再一次處在危難中,賢弟,你願不願意再辛苦一趟?趙構心想,反正我也經曆過一回了,金國人什麽樣我也見過了,就又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趙構跟刑部尚書王雲一起出使。行至磁州,知州宗澤聞訊趕來,在城外的一個小廟門口拜見二人。宗澤說,金賊狡詐,殿下此番前行,實在不妥。肅王一去便被扣住了,從此杳無音訊。金賊用心叵測,明顯是想把殿下您也扣在那兒。


    趙構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已經有一個親王做了人質,而且被帶過了黃河,根本不可能再回來,自己再去確實是白白送死。這次不像第一次,去了恐怕也沒用,趙構陷入了沉思。


    就在趙構沉吟不語的時候,百姓們漸漸地圍了上來,想聽聽知州大人跟王爺都說了些什麽,直把趙構和王雲的隊伍圍了個水泄不通。王雲可能急於完成使命,想趕緊把皇上的意思轉達到,然後就可以回朝複命,跟家人團聚了。因此,王雲嗬斥百姓,說朝廷自有法度在,你們這些人攔住出使的官轎,成何體統,都給我閃開。王雲曾主張采取堅壁清野的辦法抵抗金軍,將城外所有民房都扒掉了,很多老百姓因此被強製拆遷。


    此時有人認出了王雲,就憤憤嚷道,他當初拆我們的房時說是為了抵抗金軍,我也是大宋百姓,為國家做出點兒犧牲也是應該的,但是現在又去金國大營議和,這叫什麽事兒?


    老百姓久經戰火攪擾,疲於奔波,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王雲的嗬斥將百姓心中的積怨一下子引爆了,紛紛大罵王雲。百姓一邊罵著一邊一哄而上,將王雲拽下馬就打。


    宗澤很鄙視王雲的為人,在旁邊看著不說話,趙構知眾怒難犯,也不說話。不一會兒,王雲被百姓活活打死了。趙構看到這一幕,心想自己如果再堅持前去議和的話,恐怕就成第二個王雲了,不如先在此盤桓幾日,靜觀其變。


    王雲的死深深地刺激了趙構。先不說王雲該不該死,他是堂堂的刑部尚書,就算該死也不該這麽個死法。朝廷自有法度在,他做得不對朝廷自然會依律處置。這下倒好,上來一幫老百姓,一頓拳打腳踢,朝廷命官說打死就給打死了。


    這在趙構19歲的心靈裏又留下了一個陰影:老百姓太可怕了。這也影響了他以後的很多行為,比如他不相信河北地區的義軍,不相信老百姓自發組織的部隊。


    誰都靠不住


    前麵我們提到過,金軍萬把人第二次攻入宋境,在黃河邊上紮下營寨。夜裏,金軍把羊綁在木樁子上,用羊腿敲了一夜戰鼓。第二天一看,守河的十四萬宋軍不戰而退,金軍從容地用小船渡過了黃河,一直攻到開封城下。


    這一幕趙構雖然沒有親見,但已聽說。十幾萬軍隊居然連擋都沒擋一下就一哄而散,可見軍隊是靠不住的。靠老百姓?老百姓把刑部尚書活活打死了,所以老百姓也靠不住。靠朝廷?朝廷官員一見金軍來犯,自個兒先撒丫子跑了,哪裏還敢指望他們領軍抵擋。


    在趙構看來,抵抗金國是一件很冒險、很沒有把握的事情,沒有任何力量是可以作為依靠的。另外,趙構在金營待了那麽多天,射了幾箭就把金人給震住了,還平平安安地回來了。所以,他覺得漢人對金國人抱有成見,老覺得金人全是野蠻人,跟他們說話說不明白;其實不然,金國人也是很講道理的,完全可以跟金人以禮相待,不是非得以暴製暴。這時候,這種觀念恐怕在趙構的心裏已經形成了。


    隨著金軍的臨近,磁州也日益危險了。趙構離開磁州,但他不知道要去哪裏,有點兒流浪的感覺。在這最為危難的時候,相州刺史汪伯彥帶著兵馬來迎請他前往相州,這等於是伸手拉了趙構一把。趙構非常感激,從此對汪伯彥言聽計從。汪伯彥也就成了影響宋高宗的第一個人,被認為是南宋的第一個大奸相。


    史學家們評價兩宋,說“北宋缺將,南宋缺相”。北宋名相很多,有範仲淹、王安石、歐陽修、寇準等,但缺少名將,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就一個出身士兵的狄青。南宋因為戰事連年,名將不少,但缺少賢相,奸相倒是一個接一個,其中最有名的當然就是秦檜。這些禍國殃民的奸相,後文都會一一點到。


    7.趙構繼統:南宋建立


    光杆司令去勤王


    趙構到了相州後,有一天,從東京汴梁城來了一個使者要見趙構,使者攜帶著一個蠟丸,裏麵裝有欽宗皇帝的聖旨。


    原來欽宗皇帝知道趙構沒有去金營,就任命趙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讓他招募軍隊,起兵勤王。欽宗皇帝可能也看到別人終究靠不住,還得靠自己的親兄弟。於是,趙構就在相州建立元帥府,開始招兵。但是,把老百姓訓練成合格的軍人是需要時間的。


    遊牧民族政權的戰爭成本低,打仗幾乎不用花錢,而且還能掙來錢。他們馬過長城,一入中原,一路打一路搶,回到草原上就發財了。而中原王朝戰爭成本太高,部隊需要軍餉、糧食、被服、武器等。另外,即使宋軍也去搶,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生,全套家當都隨車而行,人一走,還有什麽可搶的?這等於花了錢報銷不了。


    漢武帝跟匈奴幾番大戰,揚名天下,彰顯了大漢天威。可漢朝國力因此急速轉向衰落,將“文景之治”留下的家底悉數掏空。漢武帝臨死時告訴他的繼承人:“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我這麽幹可以,你們再這麽幹,那就跟秦朝一樣,是走滅亡的道路,所以征伐之事堅決不能再行了。


    可見,強軍是要有強大的國力作為支撐的。而宋欽宗讓趙構當天下兵馬大元帥,也就是給了一個空頭銜,沒有實權,沒有糧餉,他怎麽招兵?況且,像那樣十幾萬守河的兵,招來又有什麽用?


    趙構好不容易湊了萬把人,準備奉旨勤王,由宗澤率兵先行。據史料記載,宗澤的部隊是連戰連捷。對此,我個人一直感覺有些蹊蹺,史學家也表示懷疑。因為宋太祖認為一百個文官都貪汙,也不如一個武將造反對國家的危害大,所以宋朝開國以來,一直都奉行文官管理地方的政策。宗澤是個知州,是一名文官,他這麽個老書生,打起仗來如何排兵布陣都得現看陣圖,區區兩千人馬連戰連捷,這恐怕隻是史書上的溢美之詞而已。


    當趙構正要率領本隊出動的時候,皇帝的聖旨又來了,又是藏在蠟丸裏,據說是密使藏在頭發裏帶出來的。聖旨裏說現在正在跟金國議和,先別著急勤王,緩一緩再說。宗澤等忠臣都義憤填膺地說這個密旨是假的,不可能是皇帝的主意,得趕緊出兵。


    不過趙構明白,僅憑這一萬多人去解汴梁之圍,肯定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也就是再搭上萬把條性命罷了。一時間趙構沒了主意,沉吟不語。這時,汪伯彥對宗澤等人說,你們有什麽證據說聖旨是假的?我們要依旨而行,既然皇上不讓去,咱們就得在這兒等著。


    這一等,就等到了東京城破,等到徽宗、欽宗被俘,等到北宋滅亡。一時國中無主,朝中無人,天下大亂。


    沒人願意當皇帝


    金國人也沒想到宋朝這麽容易就被滅亡了,他們的本意,隻是宋朝言而無信,想懲罰一下而已,沒想到這一懲罰太順利了,一舉俘獲了趙氏宗室。


    勝利來得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金國人對如何統治廣大中原漢地,沒有任何經驗。於是,就有金國權臣建議,不如讓遼國的降臣們來統治中原漢地,因為遼國畢竟占過幽雲十六州,統治過漢人。


    這個想法一經提出,就有人推舉節度使蕭慶。蕭慶能犯這個傻嗎?他趕緊表示說,我經驗不足,能力也還不夠,還得在領導身邊多學習學習,這個事我幹不了。蕭慶是文官,他不敢幹就算了,就又找了個武將,是遼國都統製劉延宗。劉延宗本來是遼國的漢人,是遼國降金的漢將。劉延宗也是說什麽都不幹,推說蕭慶都幹不了,我就更不行了。


    誰來統治中原地區成了一個死結。徽欽二帝被俘了,宋朝是絕對不可能再讓它恢複的,因為金國人恨死這幫姓趙的了,說話從來不算數,總是欺騙他們。但是金人又不願意在這兒待著,還想回東北老家,他們也統治不了這個地方。這個殘局到底由誰來收拾呢?最後,金國的將帥告訴宋朝的大臣,你們自己推舉個有才能、有德行的人出來做皇帝,廢掉趙氏,另立新君。


    宋朝這些大臣紛紛反對,說趙氏統治中原一百多年,深仁厚澤,百姓眾望所歸,另立異姓為君,有負天下蒼生,堅決不行。


    當時帶頭反對的,大家可能料想不到,居然是秦檜。秦檜對此很是義憤填膺,按現在的話講,很憤青。金國人一看秦檜竟敢公開對抗,便把他和其他反對的大臣都抓了起來。金太宗的弟弟、大將完顏昌覺得秦檜有骨氣,便收留了秦檜,並將他一直帶在身邊。秦檜後來能夠回到南宋,也是因禍得福,因為不怕死而得以免死。


    金國派蕭慶去關押徽欽二帝的地方傳旨,讓欽宗皇帝跪下,接金國皇帝聖旨,說你已經被廢了,皇帝不能再當了。聖旨宣讀完畢,蕭慶上來就要扒欽宗皇帝的龍袍。侍郎李若水見狀,撲上去抱著欽宗皇帝,怒罵金國人,說“此乃真皇帝,鼠輩安敢爾”,一副拚死護主的架勢。完顏宗望非常生氣,命令士兵把他拉出去,淩遲處死。受刑時李若水仍然是罵聲不絕,口中鮮血噴得金國人滿身都是。


    金國的將帥非常佩服這樣的氣節,說遼國滅亡時,死義者十數人;今天宋朝滅亡,為主殉難的唯有李侍郎一人。趙氏被廢,金人再次下令給宋朝舊臣,讓他們趕緊推舉一個皇帝出來。


    老百姓要你當漢奸


    後來,有個大臣從金營帶回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金國人中意的新皇帝人選——張邦昌。


    金國人之所以選他,可能是覺得這個老頭比較好管。怎麽看出來的呢?他一進金營就哭,眼淚都沒幹過。這樣的人好擺弄。於是,張邦昌被金國人冊立為皇帝,國號大楚,都城定在金陵(今南京),暫時先在汴梁待著,傀儡政權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張邦昌得知自己被定為大楚皇帝,也是死活不幹,他知道這不是小事兒,是謀大逆、誅九族的大罪。他看推不掉,幹脆躲了起來,玩兒起了失蹤。最後金國人放出狠話來,說張邦昌如果不當皇帝的話,就血洗開封,要把開封城男女老少殺個雞犬不留。


    這樣一來,中國曆史上非常吊詭的情景就出現了。當初金軍南下時,開封軍民不管男女老少,在李綱的指揮下奮起抵抗金兵;而今汴京城被攻破,金國人說張邦昌要是不當傀儡,用我們今天的話說,要是不當漢奸的話,就把城裏的老百姓全部都殺光。這麽一來,老百姓都把矛頭指向了張邦昌,說你不能連累我們,你不當皇帝我們就全完了,堅決要求張邦昌當漢奸。群臣也一再上勸進表,說就你合適,你必須得當這個皇帝。


    強敵壓境,群臣勸進,老百姓呼聲也很高,張邦昌隻好接受了大楚皇帝的冊命,趕到皇宮去接受群臣朝賀。老頭從尚書省出發,哭哭啼啼地上了馬,比趕赴刑場還傷心絕望。張邦昌走到大慶殿,看到空空蕩蕩的禦座,觸景生情,悲從中來,放聲痛哭,搞得即位大典跟葬禮差不多。他一哭,底下的大臣也念及舊君去了遙遠的北國,生死未卜,都陪著他一塊兒哭。隻有幾個鐵杆漢奸滿心歡喜,等著大楚皇帝冊封,好做開國功臣。


    古代皇帝的寶座都是麵朝南方,背向北方,所以說“南麵為君,北向稱臣”。張邦昌不敢坐禦座,那怎麽辦呢?他朝東坐著,文武百官麵向西給他行禮。百官行禮的時候,他一定要站起來還禮,表示我不是皇帝,咱們是平等的。


    張邦昌也不穿黃袍,而是穿紅袍;不敢張黃傘,張紅傘;不敢稱朕,稱予,開口就是予怎麽怎麽樣;他下的命令也不敢叫聖旨;所有的宮殿,張邦昌都不敢進,還給貼上封條,封條上寫著“臣張邦昌謹封”,表示他隻不過是替大宋皇帝看攤兒,將來有朝一日宋室光複,可以證明他沒幹過僭越之事;他從來不敢以皇帝自居,也就是金國使臣來的時候,才穿上皇帝的衣服對著使者哭一番,等把使臣哭走了,就趕緊把皇袍脫下來;他任命所有的官員,官名前麵都加上一個“權”字,表示暫代的意思,如權知樞密院事、權中書門下平章事;張邦昌住在皇宮大內裏麵,但是不敢住天子的寢宮,一般都住在偏殿裏。


    宮裏還住著前朝的宮人,地位相當於嬪妃,其中有一位看上張邦昌了,想討好他,被張邦昌斷然拒絕。有一天晚上,張邦昌喝酒喝多了,這個嬪妃趁機來侍寢,不但自己來了,還把她的養女也叫上了。


    張邦昌酒醒後,才知木已成舟,後悔不迭。這可怎麽辦呢?嬪妃倒是直爽,對張邦昌說,官家,既然生米煮成熟飯,咱們就這麽著吧。“官家”是兩宋時對皇帝的尊稱。張邦昌堅決不同意,把這兩位宮人趕出宮去了。要知道,淩辱前朝嬪妃可是一項大罪。


    金國人立了張邦昌後,看大楚王朝已經建立,就帶著從開封劫掠的金銀珠寶、法服器物,押著徽欽二帝、皇室官員準備退兵了。金軍一撤走,張邦昌馬上就把宋哲宗的廢後孟氏請了出來。孟氏是前朝的皇後,因得罪了皇上而被廢,做了女道士,因此躲過了靖康之變。張邦昌對她說,你來臨朝聽政,雖然你不姓趙,但畢竟曾是趙氏的皇後,我得把政權還給你。


    張邦昌的大楚皇帝實際就幹了33天,然後就由孟太後臨朝聽政了。


    康王即位


    汴梁城中發生的這些事情,趙構在相州自然是知道的。這時群臣就給趙構上勸進表,說你現在是趙室皇族僅存的正根了,你必須當皇帝,這是你的權利,更是你的義務。


    趙構願不願意當皇帝,我們現在無從知曉,沒法猜度他當時的心情。他當這個皇帝,說句實在的,跟張邦昌也差不多,完全是被他人推上台的。大臣們心想,真龍天子欽宗皇帝被擄到北國去了,但是國中不能無主,就讓趙構暫時頂替一下吧。有朝一日我們還要收複中原、迎回二聖,到時候趙構完成了使命,就可以下台了。至於趙構這皇帝一幹就是幾十年,在臨安建立了南宋,是當時誰也沒想到的。


    如果趙構不做皇帝,會出現什麽情況呢?中原大地不知會有多少人出來稱王稱帝,可能遍地都是皇帝了。因為金軍一撤,北宋地方的政權趨於瓦解,整個中原都亂套了。亂世出英雄,有槍就是草頭王,很多人都會揭竿而起做皇帝,特別是那些分散在民間的太祖、魏王的後代們,更是蠢蠢欲動,想要借機光複祖業。當時真有遍地狼煙的感覺。


    趙構一出來,張邦昌就趕緊把皇位還給了趙構。張邦昌下了一道命令:


    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為天意,夫豈人謀?尚期中外之協心,同定安危之至計。


    這是什麽意思呢?西漢王朝傳了十代,後被王莽篡政,漢光武帝劉秀把政權從王莽新朝手中搶回來,又開創了東漢將近兩百年的天下。張邦昌把趙構比成漢光武帝劉秀,把趙構即位比作“光武中興”。春秋戰國時的晉獻公有九個兒子,重耳繼承了父親的位子,就是後來的晉文公,把晉國發展起來,使晉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張邦昌用這兩位曆史上有名的中興再造之主來比喻趙構,表明趙構即位完全是順承天意,是眾望所歸。


    張邦昌派人帶著玉璽去見趙構,趙構接受了玉璽,登基即位,改元建炎,他就是後來的宋高宗。至此政歸趙氏,這一年趙構剛滿20歲。


    趙構做了皇帝後,張邦昌親自來朝見趙構。一見麵,張邦昌就跪在地上磕頭,痛哭流涕,這活兒他最擅長,說我實在被迫不得已,做了33天偽皇帝,死罪死罪。趙構伸手攙扶起他,說愛卿功在社稷,如果沒有你,開封城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結果。你挺身而出,維持大局,安定人心,功勞很大,並沒有罪。


    趙構不但赦免了張邦昌的罪,還加封他為太宰(相當於正宰相),封同安郡王。異姓封王,可見趙構對張邦昌是很看重的。


    趙構從張邦昌手中接過皇位,這裏麵便產生了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因為張邦昌的皇位是金國人冊立的,趙構從張邦昌手裏接過皇位,那他跟金國是什麽關係?這樣一來,羅圈架就打不清了,他的法統就遭到了質疑。所以,在當時宋朝軍民的眼裏,趙構多少有點兒來路不正。但徽宗的嫡親就剩他一個人了,也隻有讓他當。


    趙構怎樣才能洗刷這個恥辱呢?隻能趕緊出兵,收複東京汴梁失地,迎回二聖,才能證明他的清白,這也是大家寄予他的厚望。這副沉重的擔子壓在了這個20歲的年輕人身上。


    百萬大軍是負擔


    趙構做了皇帝之後,據說天下的兵馬雲集京師,前來保衛新皇上。究竟來了多少人呢?說出一個數來能嚇死人——把史書上記載的數字七拚八湊一算,共計967500人,據說這還未算陝西即將開到的10萬大軍。


    於是,一些史學家,包括讀史讀到情深處的學者,看到這一點立刻拍案而起,認為這個趙構也太昏庸無能了吧,為什麽擁有百萬大軍卻不去解救父兄於危難呢?


    這涉及一個最基本的問題:這百萬大軍是要吃飯的,靠什麽來養呢?古代有一句話叫“養兵萬人,日費鬥金”。而宋朝當時府庫的金銀珠寶全都被金國人劫掠走了,國庫基本虧空。宋軍步兵居多,士兵趕路打仗,全靠兩條腿,一雙鞋穿在腳上,幾天就磨爛了,單單軍鞋一項就成了非常大的負擔。糧食方麵,餓極了還能去老百姓家搶,去地裏割,鞋就不見得能搶得來了,即使搶來也不見得合適,穿大一號的鞋跑著跑著不就掉了嗎?綜合計算,百萬大軍一個月的開支大概需要一千萬貫,這對當時宋朝的國力來說,無疑是一個壓力山大的數目。


    趙構按兵不動,他派出官員到各地催餉,尤其寄希望於去往四川的人。因為四川古稱“天府之國”,相當富庶,而且因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一般的軍隊是打不進去的,沒有被兵火波及。中國古代尤其在唐朝,基本上中原一動蕩,天子就幸蜀,到四川逃難。


    這個官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催回來730萬貫,這也僅夠百萬大軍吃二十來天,完全不能滿足軍需。宋軍每當發軍餉的時候,一定要有戶部、兵部兩部尚書在場彈壓,否則將士就會搶起來。那時候的級別、等級,按照我們現在的名詞叫軍銜,統統沒用了,兵士、軍官搶成一片。因為我吃我活,你吃你活,誰會讓誰呢?


    趙構從他19歲出使金營一年多來,一直顛沛流離,輾轉無措,四處存身。他看到的不是軍隊多能打仗,而是軍隊多能吃飯,他不可能知道這百萬大軍是怎麽回事兒,想讓他指揮這百萬大軍去迎回二聖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而且這百萬大軍更多的是來混飯吃的,真讓他們上戰場的時候,能剩多少人還是個未知數。


    金人把腸子都悔青了


    後世的史學家對趙構進行了極其嚴苛的批評,尤其是當時的金國人,他們對趙構的批評更為苛刻。


    因為金國人十分痛恨趙構,他們為了滅掉趙宋才建立了偽楚,好不容易立張邦昌當了皇帝,沒想到張邦昌不識抬舉,也不爭氣,老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又把皇位給了趙構,宋室又光複了。


    據說趙構第二次出使金營,是完顏宗望點名讓他去的,因為完顏宗望後來知道這個人真的是親王,並不是大將的孩子,特後悔把趙構給放了。完顏宗望認為趙構是宋朝最有種的皇子,回去後肯定是個禍害,這不是放虎歸山是什麽?因此第二次點名讓趙構赴金營議和。


    可是趙構非但沒有去,還當起了天下兵馬大元帥,起兵勤王,後來又做了新皇帝。金國人認為這個人將來會對金國構成很大的威脅,再看換來做人質的肅王,窩窩囊囊,整天就會掉眼淚,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於是,金國就往趙構身上潑髒水,能怎麽詆毀他就怎麽詆毀他。當時金國人包括後世的史學家是怎麽批評趙構的呢?“銜命出和,已作潛身之計;提兵入衛,反為護己之資。”說趙構是奉皇命出使,卻早就做好了潛逃保命的打算。順著這個思路推理,趙構為什麽願意出使?是看到汴梁城即將被攻破,所以才主動請纓,然後趁機逃跑。


    如果趙構能夠預料到汴梁城會被攻破,那也算是有驚人的預見能力了,但對一個19歲的孩子來講,這個說法不能成立。後麵又說趙構成為號令兵馬的大元帥後,非但沒有率兵救援京城,反而將這些兵馬變成了保護自己的資本。包括今天的很多史學家都這麽抨擊指責他。


    其實我們可以看到,趙構招來的這些兵,不但沒有成為他的護己之資,沒有成為他的護衛隊,相反,成了他的一項沉重負擔。再說明白一些,趙構當這個皇帝完全是被逼無奈,是一種身不由己的選擇。


    而且,他為了表示自己的正統,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沒有在東京汴梁做皇帝。可能也有人說,趙構是做賊心虛,要不為什麽不敢回故都東京汴梁,而選擇在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做皇帝呢?實際上,趙構之所以選擇南京應天府,是因為這裏是太祖龍興之地。這表明他繼承的是太祖太宗的遺誌,他想昭告天下人,自己代表的是大家,代表的是趙氏。


    趙構做皇帝惹惱了金國人,他們開始醞釀第三次南下攻打宋朝的計劃。當然,這個宋朝已經是南宋了。


    8.書生抗金:公卿有黨排宗澤


    77天就罷相


    趙構上台後麵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穩定人心、穩定局麵,因此必須找一個能壓得住台的宰相來幫他。他首先想到的是在東京保衛戰中打退過金兵的李綱。


    李綱是忠心為國的一介書生,讓這樣一個人做宰相,趙構身邊的那些奸小之徒就坐不住了。有一個大臣就給趙構上疏,因為急於把李綱擠出朝廷,一連上疏五次,而且是不擇語言、不擇手段。他說,張邦昌為金人所喜,既然封為三公郡王,就應再加同平章事,讓張邦昌做宰相。李綱為金人所惡,雖已命相,應在他到來之前罷掉他,千萬不能讓他當宰相。


    趙構一聽就不高興了,說,我當皇帝,恐怕也是為金人所惡吧,金人更喜歡張邦昌做皇帝,照你這種觀點,我當皇帝是不是也不應該啊?這個大臣嚇得不敢說話了。但是群臣中,反對李綱做宰相的意見還是很多的,因為李綱性格剛直,得罪了不少人。


    李綱來到應天,一見趙構就放聲痛哭,君臣二人緬懷舊事,唏噓感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悲痛,趙構問李綱怎麽做才能重振朝綱、安撫百姓。李綱給趙構提了十條意見,這十條意見說穿了就兩個核心。第一個就是要殺掉張邦昌。因為天下百姓、忠臣良民拚死拚活地抵抗金軍,保家衛國,都沒有什麽封賞,而張邦昌這個偽皇帝最後卻封郡王、太宰,這不是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嗎?所以必須殺掉張邦昌,不殺他不足以振奮天下人的士氣。第二個就是要練兵。練兵之後北伐,迎回徽欽二帝,洗雪前恥。


    我們可以想象,趙構滿心歡喜地把李綱召來,目的是想讓李綱幫自己壓住台,好讓天下的臣民將士都聽自己的,都拿自己當皇帝。可是李綱提的十條意見,核心無非是讓自己出兵,把徽欽二帝接回來。按照正常人的心理來分析,趙構這時候的心情一定低落到了極點。用老百姓的話說,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我怎麽把這麽個人給弄進來了啊?


    李綱這個人,人品是很忠直,但直得過分就有點兒迂了。他就一門心思要打敗金軍、迎回二聖,誰反對他都不行。遇到意見與他相左的,定要辯個高低,直到跟他一致才肯罷休。


    但李綱忽略了一個問題,幹這些事情是需要錢的,是需要軍需物資供應的。當時山河殘破、生靈塗炭,打仗並非當務之急,怎麽收拾人心、穩定殘局才是至關重要的。


    另外,李綱黨同伐異,對意見不同的大臣打壓得很厲害。這樣一來,朝廷中反對他的人很多,意見也很大。在李綱的堅持下,張邦昌被賜死。對於張邦昌之死,包括南宋的史學家都有為張邦昌鳴不平的,說張邦昌雖然僭越,當了逆賊,但實出於脅迫。他不是非要上趕著當這個偽皇帝的,而且,李綱能夠舉出的實證無非是他淫亂後宮,跟先朝的嬪妃有過那麽一回事兒,不過那也是在醉酒的情況下發生的。


    過於剛直就沒法團結眾臣,李綱這種決絕的處世態度,遭到了大臣們的激烈反對。最後,李綱這個宰相做了77天就被罷免了。


    宗澤單騎收王善


    趙構立腳尚且未穩,返回北國的金人就已得知,自己冊立的傀儡皇帝張邦昌把皇位拱手讓給了趙氏皇族,於是金軍再一次大舉南下進犯。


    看到金軍南下,趙構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但皇帝不能叫跑,叫巡幸。當年金軍南下時,徽宗不就是巡幸東南去了嗎?所以他沿著父親指明的道路,也要巡幸東南。從宋朝開始,中國的經濟中心就轉移到了南方,再加上江南地區也沒有遭到戰火破壞,比較富庶,民心還可以收拾,因此他決定去往揚州。


    金軍攻破汴梁城後,並沒有在中原駐軍,這還得歸功於張邦昌。當初金國撤軍的時候問張邦昌,要不要留一點兒人馬幫你看場子?張邦昌當下拒絕,說我們大楚有能力保衛自己,金軍就都撤走了。這樣一來,廣大中原地區實際上仍舊掌握在漢人的手裏。高宗皇帝逃到揚州之前,任命宗澤為東京留守,負責防守汴梁。宋朝的軍民百姓們以宗澤為核心,繼續抵抗金軍。


    宗澤做了東京留守後,嘔心瀝血,秣馬厲兵,準備大幹一場,他在給皇帝的上疏中說:


    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嚐命一將、出一師,但聞奸邪之臣,朝進一言以言和,暮入一說以乞盟,終致二聖北遷,宗社蒙恥……臣雖駑怯,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得捐軀報國恩,足矣!


    意思是說,金國人一來,奸臣們整天就是嚷嚷著議和,從來沒見朝廷派過一兵一卒去跟金國人決戰,所以造成二聖蒙塵被俘。我雖然駑下怯弱,但願意冒著飛箭滾石,帶領將士抵抗金軍,捐軀報國。


    這就又回到了老話題,即便你和你手下的將士都願意為國捐軀,可打仗的軍費從哪裏來?趙構看了宗澤的上疏後,說愛卿忠心可嘉,說完就沒下文了。而且一看到“二聖”這種字眼,趙構心裏難免會咯噔一下——又提二聖未還,那你就守在汴梁,替我做第一道抵擋的防線吧。


    宗澤是中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他是宋哲宗年間的進士,本來不通兵事,但史籍記載他“繕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募義勇”,修繕城池,加固城牆,完善守城的器械,還招募地方的精壯,做好守城的準備。從中可以看出,宗澤是靠義勇對抗金國,而不是官軍。


    義勇就是類似於水泊梁山好漢那樣的人。因為宋金兩軍不斷交戰,百姓反複遭到戰火塗炭,於是就自發地組織起來保衛家園,誰來搶就打誰。有的義勇慢慢壯大了,就開始為禍一方。據說當時河西巨寇王善擁七十萬眾,揚言要攻打汴梁城。汴梁城百姓很恐慌,金國人還沒打來,自己的巨寇土匪卻先來了,萬一汴梁城守不住怎麽辦?


    宗澤說不怕,我去招安他。於是宗澤一人一馬,單騎出城前往王善的巢穴。宗澤見到王善後,說現在金人入境,國家處於危難之中,最需要的就是像王公您這樣的人。現在您不救國不說,還要在背後捅一刀子,這算怎麽一回事兒?您麾下有七十萬眾,為國家建功立業正在此時,千萬不能光看眼前利,還得想想身後名啊。您是願意青史留名,還是想遺臭萬年呢?


    宗澤說得入情入理,王善深為感動,當即表示願意率七十萬眾歸順,聽從宗澤調遣。宗澤招募王善的七十萬義勇,如果真能去跟金國對抗的話,中原地區的戰爭形勢應該會有一個明顯的改觀,但是史書上沒有這方麵的記載。


    毋庸置疑的是,宗澤確實率軍在汴梁城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抵抗,拖住了金軍主力南下的步伐。據說宗澤在河北地區威望很高,當地漢人甚至包括金人,都尊宗澤為宗爺爺。


    不世出的名將——嶽飛


    在宗澤的麾下,還有一些為後世所推崇的名將英雄,其中就包括嶽飛。


    嶽飛開始隻是一個下級官吏,在違反軍法將受處罰的時候被宗澤救了下來。後來宗澤發現嶽飛是個人才,就開始不斷地重用提拔他。


    有一天,宗澤把嶽飛叫到自己帳中,對他說,你確實英勇善戰,是個可培養的人才,來日必成大器。但是你打仗太隨心所欲,不按章法,不按套路,老這麽瞎打也不行。我這兒有太宗皇帝留下的陣圖,你拿去好好參考參考,學學正規戰法。


    按照我們今天的話講,宗澤是讓嶽飛學學軍校教的那套東西。嶽飛接過陣圖,當著宗澤的麵草草翻了幾下,就放在了一邊。宗澤很驚訝,問他為什麽不看陣圖。嶽飛回答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爭的形勢是千變萬化的,不能全照陣圖來打,要不我們怎麽老打敗仗呢?隻要能打勝仗,什麽方法都可以用。(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宗澤一聽,覺得這年輕人說得有道理,就對嶽飛另眼看待。由於嶽飛上書得罪了奸臣,於是宗澤就將嶽飛推薦到河北都統製張所帳下任職。


    嶽飛在張所那裏也是屢立戰功,但是仍然好抗上,張所派他到王彥帳下效力。一次戰鬥中,嶽飛不聽調遣,惹得王彥非常不滿。他跟同事的關係搞得很僵,就又回到了宗澤的帳下。


    從這裏可以看出,嶽飛是一個不世出的名將,有些桀驁不馴,不是特別好管。有才能的人恃才傲物,可能大多都有點兒脾氣,雖然有些時候領導不得不用他,但是總說領導不如自己的話,領導心裏多少都會有些不痛快。


    嶽飛這樣的性格,為他後麵的人生悲劇埋下了伏筆。


    王彥八字軍


    除了嶽飛,宗澤帳下還有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就是王彥。王彥原來也是義勇,是從義勇當中擢拔出來的,已經做到了統製官,領導部下在太行山跟金軍進行遊擊戰。


    金國的大軍不斷進山圍剿,王彥的部隊打得非常艱苦,王彥害怕部下會不堅定,擔心某一天被他們出賣,捆了獻給金國。因此他十分小心謹慎,能不見部下就盡量不見,遇到什麽事都讓傳令兵拿著他的手令去傳達,甚至恨不得一宿換幾個地方睡覺。部下們見不到王彥,都覺得很納悶。


    有一天,一個部下偶然和王彥相遇,就問王彥為什麽總也見不到他。王彥很委婉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部下聽了非常激憤:原來統製官不相信我們!怎麽讓統製官相信呢?大家最後決定,每個人在臉上刺上“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字,王彥的部隊由此被稱為“八字軍”。


    中國古代什麽人才會往臉上刺字?隻有犯人啊,因為《孝經》上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有絲毫損傷。王彥的部下主動往臉上刺字,就是要表明報國的決心:一定要抵抗金國,決不再讓中原百姓受塗炭之苦。


    宗澤一方麵招降聚寇,一方麵擢拔嶽飛,任用王彥,所以當時中原的形勢一片大好。


    於是,宗澤就給宋高宗上疏,希望他能起駕回京。


    出師未捷身先死


    宋高宗始終不肯相信宗澤,因為宗澤用的人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選,害怕又出現類似於王雲被毆打致死的情況。


    在宋高宗看來,宗澤這個人有點兒目無法紀,隻想著怎麽跟金國打仗,甚至不聽朝廷的調遣。而且宗澤發動群眾、組織義勇的做法,與宋朝設置軍隊的目的也相悖。


    宋朝軍隊的戰鬥力之所以弱,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軍隊主要不是用於對外禦敵,而是對內防寇的。現在宗澤把巨寇收編帳下,這對於高宗來說太可怕了,所以一直都不理宗澤。宗澤的第一道奏折石沉大海,沒有回複,但他不死心,又上了一道奏折。宋高宗隻是誇讚宗澤忠勇可嘉,就沒下文了。


    不但宋高宗不聽宗澤的,身邊的大臣們也跟宋高宗說宗澤的壞話,說他一介書生,原來不過是磁州的知州,現在委任他做東京汴梁的留守,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擁兵百萬,萬一有朝一日造反怎麽辦?


    這句話正好戳到宋高宗的心窩上了。包括以後宋朝名將們的悲劇,也都是由皇帝的這個心結擴展出來的。我們知道,宋朝尚文不尚武,皇帝最擔心的就是武將不忠、造反,怕武將有朝一日像太祖得天下一樣被擁立為皇帝。前朝這種事兒太多了,所以宋朝千方百計把兵權集中在朝廷手裏,集中在皇帝手裏。名將們無一例外地被削奪兵權,甚至被殺害。


    國家有難,各地義軍風起雲湧,宗澤招募義勇抵抗金人,單騎便招降七十萬人,而且完全效忠聽命於他。在這種情況下,宋高宗恐怕心裏早已開始打鼓:萬一宗澤造反怎麽辦?他要在中原割據怎麽辦?就算他不反,但他一心想的是要迎回二聖,要我把父兄救回來,這種人我能重用嗎?宋高宗感覺宗澤的勢力對自己構成了威脅,對宗澤的態度日趨冷淡。


    宗澤一心為國,而皇上卻對他日漸疏離,他不知就裏,一急一愁,就發了重病。當時宗澤已經六十多歲了,早已是白發將軍,他隱隱感覺自己來日無多了。眾將來探望,他強打起精神,跟眾將說了這麽幾句話:“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無恨!”宗澤到死都為徽欽二帝蒙塵而憤憤不平,希望將士們能夠奮勇殺敵,他便死而無恨了。眾將聽後,非常感動,痛哭流涕,表示一定盡力完成他的遺願。


    眾將退下之後,宗澤再無他語,隻是反複吟誦杜甫寫諸葛亮的兩句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最後,這位書生名將三呼“過河”而去。他至死念念不忘的,還是要渡過黃河,打敗金兵。


    中國曆史上的忠臣,尤其是宋朝以後,都有這樣一種觀念:平時袖手談風月,臨事一死報君王。平時不習武,而是流連於詩酒歌舞、風花雪月;一旦國難當頭,則一死報君王。


    這種行為確實氣節可嘉,但結果又能怎麽樣呢?細數我們崇拜的那些留名於青史的忠臣,絕大多數都是失敗者。引頸就戮,從容赴死,喊兩句口號,看似厲害,但這樣的死有用嗎?真正考究起來,結果往往是殘酷的——這種行為於國事無補。宗澤除了有以死報國的氣節,還用行動將中原形勢經營得一片大好,這實在是很不容易。


    宋高宗不接受宗澤的建議,除了出於防範宗澤之外,他最隱秘的心結在於他父親和哥哥的問題上,在於他的法統和出身上,在於從小他們母子的那種唯唯諾諾,甚至可以說是寄人籬下的感覺上。平時他母親不受寵,自己也遭到父皇、皇兄的冷遇。一旦遇到危難,父兄就想起他來,危難一解除,籠罩在他身上的光環立刻褪去,他又恢複了以往的平庸和低下。


    這時候的宋高宗,心理跟當年出使金營的豪氣幹雲,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雖然僅僅是過去了一年多時間。而且,宋高宗可能也嚐到了做皇帝的快樂,嚐到了權力的滋味,更不想把皇位交出去,宗澤也隻能是含恨而終。


    把不該得罪的人全得罪了


    宗澤一死,中原的大好形勢全部灰飛煙滅,嶽飛和王彥都撤到了南方。金軍步步緊逼,宋高宗隻知道一味逃跑。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兒。


    宋朝的中央官學叫作太學,當時有一個叫陳東的太學生上書宋高宗,勸諫高宗要以宗廟社稷、黎民百姓為念,不能總是逃跑。除了陳東,還有一個叫歐陽澈的百姓也給宋高宗上書。


    宗澤之死


    從這點我們可以看出來,宋朝的政治環境是比較寬鬆的,因為太祖皇帝留有遺訓:不殺士大夫,不殺上書言事者。任何人給皇帝上奏折,不管對國家的戰守大計還是朝廷的大政方針提出自己的看法,都是沒有死罪的。所以連一個沒有品級的太學生,一個普通老百姓都可以上書皇帝,勸說皇帝不要跑。


    隻是宋高宗去心已定,這兩個人的上書把他給惹怒了。宋高宗身邊那些一貫反對打仗、主張議和的奸臣,看出龍顏不悅,便見風使舵地討好皇帝說,隨隨便便一個讀書人、一個老百姓,都想對國家大政品頭論足,任意指摘,此風不可長。


    宋高宗問應該怎麽辦?奸臣神情肅殺,以手做砍殺狀。宋高宗沉吟半晌,反複權衡利弊:他們隻不過是勸我別跑,殺了他們有違祖例,恐遭人詬病;隻是如果此例一開,誰都對大政方針任意指摘的話,以後必定導致皇上詔命、朝廷意旨有令不行。此時,王雲慘死於百姓拳腳棍棒下的情景又浮現在宋高宗的眼前,宋高宗從心底冒起一股涼氣,於是下令殺掉這兩個人。


    應天府的府吏去陳東家裏緝拿他時,陳東正在讀書,他一看來人,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陳東說,你們別著急,我肯定跟你們走,不過我得先飽餐一頓。他吩咐家人炒菜燙酒,然後自斟自飲起來。用過酒菜,陳東說要去趟廁所,小吏麵露難色,擔心他趁機逃跑。陳東哈哈大笑,說,我好漢做事好漢當,說了跟你們走就一定跟你們走,不用多慮。最後,陳東被帶到了應天府,不久便被處斬。後來,歐陽澈也遭到了同樣的處置。


    宋朝本來是一個言論自由、思想開放的王朝,而且不殺士大夫,不殺上書言事者。但陳東二人被殺,開了一個惡例。後來,主和派之所以能夠控製話語權,能夠鉗製言論,就跟這件事兒有關。


    中國古代人分四等,即士、農、工、商。宋高宗忘了一點,陳東是太學生,代表的是士林;歐陽澈是平民百姓,代表了農民,處斬這兩個人,就把士林和農民都給得罪了。而且宋高宗遲遲不去迎回二聖,不思恢複中原,寒了王彥、王善等中原誌士們的心;宗澤三呼“過河”而亡,朝廷沒有任何表示,寒了守城將領們的心;主戰派連連上疏要求高宗回來,高宗都不回來,寒了主戰派的心。


    宋高宗的身邊,就隻剩下一群主和派和宦官了,他處在一種空前孤立的狀態下,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在國家危難的情況下,宋高宗把不該得罪的人全給得罪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宋高宗處在一種沒有安全感的狀態中,對任何人都抱有戒心,而且父兄巨大的陰影又籠罩著他,他就在這樣一種環境下熬過了一天又一天,所以我們就可以理解他為什麽會有之後的所作所為了。


    9.逃跑皇帝:趙構的生存之術


    泥馬渡康王


    中國古代,但凡開國的帝王,身上都有一些傳奇的故事,當然許多都是後人穿鑿附會編纂出來的。趙構身上也有這樣的故事,就是我們所說的“泥馬渡康王”的故事。


    泥馬渡康王的故事有兩個不同的版本。一種版本是說,趙構當年被金軍押著北上去做人質,行至磁州,趁金兵看管不嚴逃脫了。趙構逃到一座小廟去投宿,夜裏夢見神人告訴他,說金兵將至。他馬上就驚醒了,起來衝到院子裏,看到院子裏有一匹馬,於是上馬就跑,一口氣跑過了黃河。等過了黃河後,趙構才發現這匹馬是泥塑的,當時可能是受了什麽仙力的指點,一下就活了,把他馱過了黃河。當然,這個版本不太符合實際情況。因為我們前麵提到過,當時趙構去金營,被金國統帥懷疑不是王爺,而是大將之子,所以關了幾十天後就放回來了,之後由他的五哥肅王趙樞代替他去金營做人質。


    第二種版本是說,趙構從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到了揚州,聽說金軍要進攻揚州,就倉皇出逃。趙構逃到了一座神祠,看到一匹馬,翻身上馬一直往南跑。不過,這個版本中的馬就更厲害了,上一個版本裏的泥馬跑過了黃河,這匹馬可是馱著他過了長江。趙構過了長江才發現馬是泥做的。這兩個版本,估計後一個更有真實依據,但是,馱趙構過長江的肯定不是泥馬。


    實際上,這兩個版本的中心意思都是在說,趙構有神仙相助,泥馬都能馱他過河,可見他當皇帝是受命於天。所以,“泥馬渡康王”這個傳說,不管是由民間還是史官編出來的,它的目的都是為了說明趙構的皇位是有正統性的。


    “泥馬渡康王”當然隻是一個民間傳說,但是也可以看出來,趙構隻要得知金軍南下的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倉皇出逃,所以在曆史上留下了“逃跑皇帝”的惡名。


    搜山檢海抓趙構


    趙構不聽宗澤和文武百官的苦勸,不肯回東京汴梁,而是逃到了揚州。


    揚州自隋朝大運河開鑿以後,逐漸繁華起來,唐朝的時候,是全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地位甚至超過了長安和洛陽。唐詩裏有很多寫到揚州的詩句,像我們熟知的“煙花三月下揚州”等。


    趙構逃到揚州,長出了一口氣,一年多來,他一直顛沛流離,目睹了田園的荒蕪、百姓的塗炭,如今到了江南這“繁華錦繡地,溫柔富貴鄉”,終於可以歇一歇了。於是,趙構就以揚州為臨時的都城,在這裏安頓了下來。


    但是揚州畢竟在長江以北,金兵能過黃河就能過淮河,趙構也知道,金軍打到揚州是早晚的事兒。於是,趙構派大臣護送太後、皇後、嬪妃和皇太子去了長江以南的杭州,那裏有長江天險做屏障,相對安全一些。而他自己則留在揚州,擺出一副不忘進取中原的架子,實際上就是要在這兒苟安了。


    他任命汪伯彥和黃潛善兩人為左右相,讓這對臭味相投的奸臣主持朝政,還得意揚揚地說,伯彥和潛善做左右相,朕從此無憂矣。趙構感歎自己漂泊了這麽多年,心想現在終於可以安頓下來享受一下了,於是就在揚州過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但是,趙構在揚州的安穩日子並沒有過多久。金國皇帝看到趙構做了皇帝,宋室居然又死灰複燃,非常生氣。於是,金國大軍再次南下。這次,金國的統帥發誓,不管趙構逃到哪兒,一定要把他抓住。


    金國人還給這次軍事行動起了個名兒,叫“搜山檢海抓趙構”,意思是,趙構藏在山裏,我就搜山,逃到海上,我就檢海,無論如何一定要抓住趙構。


    金軍馬上要打到揚州城了,趙構還在寢宮中尋歡作樂。這時候,內侍匆忙來報,說金國的騎兵已經離我們隻有幾十裏地的路程了。趙構一聽金軍來了,什麽也顧不得了,穿上衣服,上了馬就跑。有人說,就是因為這件事,趙構受到了過度驚嚇,以致喪失了生育能力。


    趙構逃跑的時候,他的大臣們還都不知道。當時,汪伯彥和黃潛善兩個奸相剛從寺廟裏聽和尚講經回來,正大擺筵席,開懷暢飲。突然有人來報,說金軍馬上就要來了,皇上都跑了,你們怎麽還在這裏待著?這兩個奸相一聽,也放下酒杯,上馬就跑。兩個宰相一跑,揚州城的文武百官就作鳥獸散了。有的官員還算比較忠於職守,知道抱著自己的官印跑,那些不負責任的官員就隻顧逃命了。南宋三省的印信和很多重要文書都被丟在了揚州城。


    老百姓一看,當官的都跑了,金國人又殺人不眨眼,我們也不能留在這裏等死啊,於是大家也跟著逃跑。


    這樣一來,整個揚州城就亂套了。當官的、當兵的、老百姓都急著出城,在城門口擠成了一團。在這種情況下,逃跑的大臣和軍士不但不先保護百姓,反而亂刀砍殺擁堵的百姓,以便清出道路,自己先跑。


    百姓們群情激憤,把矛頭一起指向了汪伯彥和黃潛善這兩個奸相。百姓們說,要不是這兩個奸賊禍國殃民,皇上不至於扔下我們不管,於是,大家喊著要殺掉這兩個奸相泄憤。但是,這兩個奸相跑得比誰都快,百姓們自然逮不著他們。


    這時,另一個姓黃的大臣要出城,命他的隨從驅趕堵路的百姓。隨從們一邊驅趕百姓一邊喊:快躲開,黃老爺要出城。百姓們一聽說是黃老爺,以為這是奸相黃潛善,於是大家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棍棒齊下,就把這位姓黃的大臣打死了。這個倒黴的大臣本來要出城逃命,沒想到做了黃潛善的替死鬼。


    與之前相比,趙構的這次逃亡就更加倉皇了。據說,皇帝跑的時候隻帶了十幾個護衛,他的龍袍、璽印、國家的機密文件全都扔在了揚州,就連從東京汴梁請來的太祖皇帝的神位也沒顧得上帶。最後,這些東西都落到了金國人手裏。


    趙構就這樣狼狽不堪地一口氣逃過了長江,直奔杭州而去。


    皇帝不能瞎忽悠


    到了杭州,趙構聽說杭州有個郊縣,叫仁和縣。


    當年,太祖皇帝發動陳橋兵變 ,在陳橋驛登基,就是從仁和門進的東京汴梁。趙構現在聽說杭州有個仁和縣,非常高興,心想,太祖皇帝進仁和門,我現在到了仁和縣,這說明太祖皇帝神靈保佑,我即位是天意,我們大宋中興有日啊。他也不想想,太祖皇帝的神位都被他扔給金國人了,太祖還能保佑他這個不肖子孫嗎?


    杭州畢竟有長江之險做屏障,金軍不會很快攻過來,所以,趙構就在杭州安頓下來了。安頓下來後,趙構罷免了汪伯彥和黃潛善兩人的職務,一方麵是因為這兩個人的名聲已經太臭了,再用他們會引起公憤;另一方麵,趙構也覺得是這兩個人誤國。


    當然,趙構不是因為汪伯彥和黃潛善巧言令色、善於諂媚而覺得他們誤國,趙構更不喜歡李綱、宗澤這樣整天吵著收複失地、迎回二聖的大臣,他是覺得,這兩個人在騙他,整天說天下無事,隻要朝廷乞和,金國人就會同意,卻造成金軍兵臨城下、自己從揚州倉皇出逃的窘局。


    汪、黃兩個奸相被撤掉後,趙構又任命朱勝非為宰相,王淵為樞密使兼禦營都統製。


    就在趙構一路南逃的過程中,金國大軍也迅速揮師南下。當時,金軍的統帥是完顏宗翰 ,他派自己手下的大將率領五千輕騎一路南下,繼續追擊趙構。這位大將就是金國名將、評書《嶽飛傳》裏邊赫赫有名的金兀術,漢名是完顏宗弼。


    金軍進攻的速度之所以這麽快,如入無人之境,是因為宋朝多數城池的官兵都不戰而降。金軍所到之處,基本都是城門洞開,宋朝的官兵不是舉著降書順表跪在地上苦苦求饒,就是早已經跑得不知去向。


    但是也有很多忠義之士奮起抵抗。其中,有一個特別感人的故事。金軍攻占了一座州城,守將投降了,金國將領就領著一千多名金兵入城。金軍剛走進城,宋軍中有一個叫唐琦的衛士,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塊石頭,向金軍投去。但是,唐琦這一投並沒有打中金人,於是就被金兵抓了起來。金國的將領覺得非常奇怪,就問唐琦,你們主帥都投降了,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衛士,為什麽還要冒死做這種無謂的反抗呢?唐琦義正詞嚴地回答,我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衛士,但尚知忠義,我生為宋臣,死做宋鬼。


    金將聽了唐琦的話,對旁邊投降的宋將說,你是一城主帥,可氣節還不如手下的衛士。這個宋將聽完,慚愧難當。唐琦轉身對自己的主帥說,我一個月的俸祿隻有一石米,尚知道以死報國,你世受皇恩,享有高官厚祿,而今金軍南下,卻隻知開城投降,你這麽做,百年之後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唐琦的這番話,讓這個宋將慚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金國將領感歎唐琦是義士,問他願不願意投降金國。唐琦說寧死不降。於是,金將就把他殺了,唐琦慷慨殉國。


    逃跑也要找理論


    趙構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說,死守都城、死守社稷這樣的事情,應該是諸侯幹的,而不是天子幹的。


    趙構認為,過去春秋戰國時候的諸侯國小,有外敵來侵,那些諸侯因為沒地方跑,所以就隻能死守城池。但是,他現在貴為天子,江山廣闊,可以到別的地方重整旗鼓,卷土重來,絕對不能幹那種死守社稷的傻事兒。


    他還給自己找了個論據,說當初李綱勸我的父兄死守東京汴梁,結果靖康之役中,我的父兄同時被捕,如果當時逃出來,那不就沒事了嗎?他說這話也不覺得愧疚,要是當時徽欽二帝逃跑了,現在還有他什麽事啊?趙構由此得出結論,自己絕不能幹抵抗的傻事,就是得逃跑。


    有了這套逃跑理論,趙構逃跑起來就順理成章了。金國大軍一路南下,高宗皇帝就一路飛奔,從杭州跑到越州,又從越州跑到台州,最後,台州也待不下去了,隻得乘船出海,到海上漂著。高宗這一路逃亡,交通工具不但有車馬,連船也用上了。


    金軍這次南下,來到江南這個繁華富庶的地方,更是眼界大開,一路上搶掠了很多金銀財寶,腰裏全是沉甸甸的黃白之物,進軍的速度就慢了下來。這樣一來,宋高宗才有時間不斷南逃。而且,高宗一邊拚命逃跑,一邊還不忘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金國的統帥上書,乞求金軍別再追他了。


    趙構給金國統帥的上書,寫得那叫一個言辭懇切。首先,信的抬頭寫的是“宋康王構,致書大金國相元帥閣下”,完顏宗翰在金國既是左副元帥,又是國相,所以這裏說“致書大金國相元帥閣下”。趙構知道金國人不願意讓他當皇帝,心想,那好,我就說自己是康王得了。


    接著,趙構在信裏說:“古之有國家而迫於危亡者,不過守與奔而已,今以守則無人,奔則無地。”意思就是,您攻打我,我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死守,一個是逃跑。您看我現在多可憐,要死守沒人能守,要逃跑又沒地兒能逃。


    接著又說,“此所以朝夕諰諰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也”,意思是,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您大發慈悲上了,您可憐可憐我,別再追我了。“故前者連奉書,願削去舊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且尊無二上,亦何必勞師遠涉而後快哉?”我以前幾次給您寫信,表示我願意削去舊號,不做宋朝皇帝,而由大金皇帝來給我冊封,宋做大金的藩屬國,這樣,天地之間隻有您大金一國,多好啊。


    “仗望元帥閣下,恢宏遠之圖,念孤危之國,回師偃甲,賜以餘年。”您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讓我能夠苟延殘喘,您班師北還吧。


    這就是宋高宗作為一國之君,給敵方統帥寫的信。趙構雖然連連上表,哀哀相告,但是金國人仍不肯罷手,仍然不斷南下。這時候,趙構也沒辦法了。按他自己說的,是沒地兒能逃了,隻好泛舟出海。


    金軍一看,趙構逃到了海上,本來打算繼續追擊,但是北方騎兵不善水戰,金國人隻好望洋興歎,最終放棄了這次行動。


    宋高宗一行人坐船逃到了海上。據說,他在海上飄蕩了四十多天。後來,船漂到了福建一帶,停靠在一個小島邊,宋高宗和隨從們就上了島。這個小島上有座廟,廟的後麵有塊石壁,上麵有古人題的一首詩。高宗皇帝看了這首詩,非常生氣,覺得這首詩是在挖苦自己。當時,他可能正在品茶,於是就端起茶杯,用力地把茶水潑到了石壁上。相傳,趙構因為太生氣了,使的勁兒太大,茶水都潑到石頭裏去了。你想,高宗皇帝的力氣得有多大啊。


    到今天,我們都能在這塊石頭上看到宋高宗當年潑的茶水的印記。趙構既然這樣勇武,為什麽就不率部抵抗金國人的入侵呢?以他的武藝,應該不至於束手就擒吧。


    皇帝身邊的女護衛


    在金軍麵前,趙構表現得既膽小又無能,甚至流傳著趙構的膽識還不如他的皇後吳氏的故事。


    趙構的原配夫人是邢氏,據說趙構與邢氏兩人的感情很好。小兩口結婚不到一年,趙構就要出使金營。分別時,邢氏把自己的耳環摘下來送給趙構,說以後你見此環如見妾身。這隻耳環趙構一直留著,保存在一隻小金盒裏。後來,他從揚州出逃的時候,連祖宗的神主牌位都扔了,還不忘抱著這隻小金盒跑,可見趙構這個人還是很重感情的。但是,趙構第二次出使金營就再沒回去,跑到外地做了皇帝。而邢氏則在靖康之變中被俘北上,後來受盡侮辱,死在了金國。趙構做了皇帝後,遙尊邢氏為皇後,中宮一直虛懸。


    我們說的這個吳皇後,本來隻是宮中的一個侍女。趙構後來得知了邢氏的死訊,才把吳氏立為皇後。吳氏是將門之後,為人很有膽識。在趙構逃跑的過程中,吳氏一直身著戎裝,佩帶弓箭,保護著趙構。其實,吳氏即使再怎麽英武,論武藝,她也不能跟趙構比。但是,原本文武雙全、有膽有識的趙構,經過靖康之變後竟嚇得如驚弓之鳥,一遇到警報就隻會逃跑,這不能不讓人歎息。


    有一次,當他們駕著一隻小船準備出海的時候,亂兵趕到岸邊,要搶船。當時,禦林軍可能都逃散得差不多了,趙構身邊隻有幾個內侍,根本攔阻不住亂兵。就在亂兵要衝上船來的時候,吳氏挺身而出,張弓搭箭射死了三個亂兵。她告訴亂兵,說舟中乃當今天子,你們既然到這兒來,任務就是護駕,不許搶船。


    這麽一來,亂兵一下就被震住了,心想,連女的都這麽厲害,皇帝趙構身邊肯定有高手保護。所以,這些亂兵馬上跪下,山呼萬歲,說願意保護皇上。


    沒有一點兒安全感


    趙構之所以一味逃跑,不做抵抗,是由幾方麵的原因造成的。


    第一個原因,就是他那個最怕人觸碰的心結,擔心他的大臣們認為他的皇位來路不正。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南宋主戰派的官員,比如嶽飛,最後都是以悲劇收場,而主和派能夠受到高宗皇帝的重用。那些主和派的大臣弄明白了關鍵的一點,就是當今的天子是趙構,我們要效忠的是他,而不是在北國的徽欽二帝。


    而主戰派的大臣們卻整天隻顧著喊收複中原、迎回二聖,他們始終沒有把準高宗皇帝的脈。且不說這個口號能不能實現,即便它隻是個口號,在宋高宗趙構看來,這群主戰派的大臣也是不拿他當回事兒,所以他絕不會聽從主戰派大臣的意見。


    我們前麵講過,趙構的母親並不受寵,所以他當年在宮中的地位並不高。後來,金軍打到汴梁時,他又被哥哥宋欽宗當作敢死隊隊長,送到敵營去了。雖然當時趙構是主動請纓,但那也是為了引起徽宗和欽宗的重視。趙構因禍得福,沒有被金軍俘虜,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帝的位置,可以親自發號施令了,他絕不會再為了隻會畫畫的父親和懦弱無能的哥哥去賣命。趙構這時的心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我不被金國人逮住,有朝一日,我就能翻過手來。


    第二個原因,就是金軍南下時,宋朝的地方將領大多都在擁兵觀望,在這種情況下,宋高宗想抵抗是很困難的。實際上,當時趙構身邊的軍隊很少,而大多數兵力都在地方大將的手裏。金國大軍南下時,宋朝這些地方將領很多都選擇了開城投降,即使有與金軍一戰的,也不是為了給高宗皇帝保江山。


    《孫子兵法》上有一句話,叫作“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就是說,打仗要避開敵軍的鋒芒,等到敵人撤軍的時候,兵士都很懈怠了,然後再出擊。宋朝的這些地方將領,很好地實踐了這個理論。我們知道,金軍這次南下,搶掠了大量金銀財寶,身上帶著這麽多東西,戰鬥力必然受影響。所以,有的宋朝部隊就趁金國人回師的時候,出兵偷襲,這樣不但可以殲敵建功,更重要的是可以從金國人手裏獲得大批財寶。


    但是,敢與金軍一戰的畢竟是少數,更多的宋朝將領選擇的是投降。金軍兵臨城下了,我就開城投降;金國人一撤,我馬上又反正了。這種投降行為,按軍法來說應當立即處死,為什麽不追究?法不責眾,這種情況已經很普遍了,高宗皇帝根本追究不過來。另一方麵,趙構也怕把地方部隊全都逼反了,那樣他自己的處境就更危險了。在趙構眼裏,這些兵將不但不會護駕,反而隨時都有可能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對於將領投降這種事,趙構就隻好假裝不知道,不敢深究。麵對這樣一群讓他放心不下的將帥,趙構當然不會率領他們去抗擊金軍了,所以隻能選擇逃跑。


    第三個原因,就是趙構始終忘不了王雲被百姓毆打致死的情景,他從心裏覺得老百姓的力量非常可怕,會對他的皇位形成巨大威脅。所以,趙構更不敢發動百姓去抗擊金軍了。


    由於這三個心結,趙構那時候根本沒有一點兒安全感,他能選擇的隻有不斷地逃跑。


    10.苗劉兵變:皇帝心中永遠的痛


    貪財的禦營都統製


    金軍南下,宋高宗趙構卻選擇一路南逃,當時跟隨他的不乏武將,他為什麽不抵抗呢?因為趙構一直把武將看成是隨時可能威脅他生命的人。


    趙構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在杭州的時候,兩個禦林軍的軍官苗傅和劉正彥發動了一場兵變,曆史上稱為“苗劉兵變”。


    在外敵入侵、山河日非的情況下,這兩個人為什麽敢行兵變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原因說白了,就是他們對待遇不滿。趙構從揚州逃出來後,對汪伯彥和黃潛善失去了信任,罷免了這兩個人的官職,任命朱勝非為宰相,王淵為樞密使兼禦營都統製,讓他們一文一武執掌軍政大權。


    王淵在北宋的時候就是一員武將,而且在跟西夏的戰爭中屢立戰功。趙構做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時候,王淵率部來投,因為從龍有功,所以趙構非常信任他。


    王淵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極其貪財。在連年的征戰中,王淵看到那麽多武將,或者為國死難,或者投降了金國,或者被亂兵所殺,都是朝不保夕。所以,他覺得廣積錢財,為子孫置點兒產業才是最重要的。實際上,在宋朝的軍事統帥中,貪財的不隻是王淵,童貫、高俅等人都有這個毛病。將帥貪財必然影響軍隊的戰鬥力。宋高宗後來問嶽飛,我們大宋怎樣才能得救時,嶽飛的回答是“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


    王淵行軍打仗都帶著大量金銀財寶,自己帶不了,就讓別人幫他帶,如此戰鬥力自然沒有保證了。尤其令人氣憤的是,王淵為了保護自己的財寶,竟置手下將士的生死於不顧。趙構從揚州逃往杭州時,讓王淵率軍負責斷後。王淵竟然動用十幾艘大船,先把自己的財物運過長江,致使數萬士兵無船渡江,滯留江岸任人宰割,幾千匹寶貴的戰馬也失陷敵營,成為金軍的戰利品。對於本就處於劣勢的宋軍來說,這種損失十分慘重。


    然而,王淵有這麽大的罪過,趙構逃到杭州後,居然隻免了王淵的樞密使一職,並沒有將其治罪。王淵仍然擔任禦營都統製,指揮著趙構的禦林軍。這樣一來,將士們自然不服,他們想,一個貪生怕死、懦弱無能之人憑什麽統領我們?我們也是從龍護駕有功的人,為什麽他得到了升賞,我們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這時,苗傅和劉正彥兩個將官跳了出來,使得士兵們的不滿情緒進一步加劇。


    總司令被殺


    苗傅和劉正彥是最早一批追隨趙構從北方逃到南方的武將,以前也立過戰功。


    他們倆覺得自己的功勞不在王淵之下,特別是劉正彥,他的父親還在對西夏的戰爭中殉國了。按照我們今天的話講,劉正彥是烈士子弟,兩代將門。他們認為王淵能夠受賞,是因為王淵結交內侍康履,而康履是皇帝趙構倚重的人,有他經常在皇上耳邊打小報告,才使王淵有罪不問。


    因此,苗傅和劉正彥就在士兵當中煽動,說你們知道為什麽主上不處罰王淵嗎?就是因為他交結內侍。咱們為了大宋出生入死,現在軍鞋也破了,弓弦也鬆了,戰刀也鏽了,天天吃了上頓沒下頓,都得不到補給,王淵卻給自己運來了十幾船財寶,這算怎麽回事兒?


    跟隨趙構的士兵很多都是河北人,他們一路跟著趙構往南方跑,離家鄉越來越遠,思鄉之情也越來越切。父母高堂和妻子兒女淪陷於敵手,自己這麽一路跑,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故土,這輩子還能否見到父母都不得而知。士兵的不滿情緒在苗劉二人的煽動下達到了極點,都欲殺王淵而後快。


    這些士兵就在王淵上朝的地方埋伏起來。等王淵一到,亂軍一哄而上,把王淵從轎子裏揪出來,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罵他誤國殃民,貪鄙無能,死有餘辜。


    王淵一看情況不妙,知道眾怒難犯,抱頭鼠竄,後邊的士兵緊追不舍。就在這時,王淵看見劉正彥迎麵走來,心想總算看到救星了,於是大喊,劉統製救我!王淵本以為劉正彥是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時肯定會出手相救。令王淵沒有想到的是,劉統製用別樣的方式報答了王淵,他衝上前去,一刀就把王淵的腦袋砍了下來。苗傅和劉正彥是王淵手下的統製,現在他們把總司令殺了,這事兒一下就鬧大了。


    苗劉是兩個大老粗,沒有什麽政治遠見。他們殺了王淵以後,就準備帶領士兵去搶王淵的家,分王淵的那十幾船財寶。這時候,他們手下有謀略的人就跟苗劉說,將軍不可如此,咱們先別忙著搶東西。王淵之所以得到主上信任,是因為他交結內侍,咱們得進宮把宦官都殺盡了,才能斬草除根。否則將來主上一怒,會報複咱們的。


    苗劉二將一聽,覺得有理,馬上就帶兵進宮誅殺宦官。苗劉二將帶兵殺到宮門口時,杭州的地方官和宰相聞聽有變,趕緊帶領人馬匆忙入宮護駕。但是,苗劉二將帶領的全是禦營的士兵,這些人原本是皇帝身邊負責保衛的人,而杭州地方的士兵平時承擔的是今天警察的職能,主要幹的是防火、捕盜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禦營兵的對手。


    宰相和杭州地方官束手無策,隻好把皇帝趙構請了出來。


    禦營將軍來逼宮


    高宗得知苗劉兵變,非常震驚,趕到城門樓上問苗劉,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苗劉二將是這麽回答的:“苗劉不負國,止為天下除害。”就是說,我們絕不是要造反,是為天下除害才殺了王淵。皇上說,王淵既然已經被除,你們是不是就可以退兵了呢?


    苗劉堅決不幹,說宦官還在,一定要把康履也殺掉。宋高宗一聽苗劉要殺康履,非常不忍,自言自語,把他殺了,我身邊沒個使喚人,這可不行。


    宰相著急了,心想這都什麽時候了,皇上還惦記著一個宦官,他要是不死,咱們全得玩兒完。當然,宰相不好直接說這話,就向皇帝身邊的其他宦官使眼色,意思是康履死了,你們不就有機會上來了?


    苗劉兵變


    這時候,有人就在皇帝身後小聲說了一句:“陛下身邊又不隻康履一人。”高宗這時也已無可奈何,隻得以袖掩麵,默許了。


    於是宰相下令,快把康履送下城去。眾人趕緊把康履捆巴捆巴,擱在筐裏順著城牆放了下去。亂兵衝上去,一刀就把康履攔腰斬為兩截。據說康履被斬為兩截的時候,上半身還在地上做乞求哀告狀。


    自己最寵愛的內侍眨眼就被亂軍殺掉了,高宗不忍再看這血腥的場麵,轉身便想離去。這時,苗傅和劉正彥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們一不做二不休,要對皇帝采取行動了。當然,他們並不敢殺皇上,隻是大喊,陛下慢走。高宗皇帝問,愛卿還有何事?


    倆人一拱手說,王淵在揚州遇敵不戰,誤國殃民,隻因與康履是好友,竟得樞密使這樣的一品高職;我們倆立功甚多,卻僅得團練使這樣的五品官職,陛下這樣不是有功不賞、偏聽偏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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