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中興四將:誰是萬人英


    逃跑將軍劉光世


    一般認為,南宋能夠在江南半壁立國,中興四將嶽飛、韓世忠、張俊、劉光世,還有川陝的大將吳玠,這五員大將功不可沒。當時,他們幾乎指揮著南宋的全部軍隊。其中,嶽飛、韓世忠和吳玠確實是百戰名將,而劉光世和張俊實在是有點兒浪得虛名。


    劉光世跟金國人打仗,從來都是後背對著金國人——隻知道逃跑。他父親當年征遼時就隻會逃跑,他繼承了父親的這一“優良傳統”。劉光世手下的五萬士兵是帶著家屬一塊兒上戰場的,劉光世一出兵,浩浩蕩蕩,女人哭孩子叫,軍營裏還晾著尿布,堪稱劉家軍的一景。


    朝廷為什麽允許士兵帶著家屬打仗呢?原來,劉光世的兵將大都是北方人,這些士兵從軍多年,在北方大都已經娶妻生子。後來,北方被金國人占領了,劉家軍被趕到了南方。部隊南遷,總不能不讓士兵帶上家屬吧?如果這些士兵的家眷都留在金國占領區,士兵們還怎麽忠心耿耿地保衛宋朝呢?弄不好,他們就投降金國,或者就跟著劉豫當偽軍了。所以,朝廷隻好默許將士帶著家屬從軍。


    可是這樣,將士在前線拚命的時候,老想著老營可別讓敵人給端了,要不然老婆孩子就完了,怎麽可能打好仗呢?不管是金軍還是偽齊軍南下,劉光世基本上都不怎麽打仗,第一個反應就是帶著十幾萬男女老幼往南跑,而且跑得還很快,金軍追都追不上。


    開始時,高宗皇帝也沒有太在意劉光世的逃跑行為。劉光世手裏畢竟有幾萬士兵,對金軍有一定的牽製作用,萬一他哪天良心發現了,出兵打一仗呢?金軍也不敢視劉家軍這幾萬人如無物,要南下伐宋,不得不考慮劉光世的這支部隊,也要分兵來對付他。


    但是,後來有一次偽齊的軍隊南下,劉光世一看敵軍來了,又故技重施,帶著部隊就開始跑。當時,南宋是幾路大軍配合作戰,劉光世不打招呼就跑了,致使宋軍防線被撕開一個缺口,偽齊軍趁機長驅直入。


    高宗皇帝知道後,龍顏震怒,親筆下禦劄給劉光世,命令他趕緊返回自己的駐地,把敵人擋住,否則軍前正法。


    大將貪財,皇帝放心


    劉光世一看這次皇帝玩兒真的了,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拿出禦劄給將士們讀了一遍,說,拜托各位了,咱們還得回原防地把偽齊軍擋回去,要不然我就沒命了。


    劉家軍的這幾萬人一直跟著劉大帥,對他還算是忠心耿耿,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能眼瞅著大帥掉腦袋,於是幾萬兵士又掉過頭來往前線衝。


    宋軍多是以步兵為主,隻有軍官有戰馬。況且,劉光世的這支部隊還帶著老婆孩子,居然一晝夜趕了八十多裏路,回到了原駐地,還真就擋住了偽齊的軍隊,這也算是一個奇跡了。按說,劉光世部隊的戰鬥力已經很低了,一比較才發現,原來偽齊軍隊的戰鬥力更低。


    劉家軍打敗了南下的偽齊軍隊,他的腦袋算是暫時保住了。但是,劉光世這時對行軍打仗這個行當已經厭倦了。他心想,這次仗能打勝,是部下們給我麵子,他們不願讓我掉腦袋,上前線拚了一回,居然莫名其妙地打贏了。但是,這種事有一回,還會有第二回嗎?這次是因為偽齊軍隊的戰鬥力低,我僥幸贏了,下次如果金軍南下,我怎麽辦呢?上前線肯定是送死,不上前線皇上就要把我軍前正法,等於說怎麽著都得死,那我還不如不幹這個大帥了。這麽一來,劉光世就動了歸隱的念頭。


    這正中高宗皇帝的下懷,高宗認為,劉光世這個人雖然忠心,但帶兵實在不行,他的部下不乏驍勇善戰的將士,就是因為他統率無能,才把兵帶成了這樣。既然他自己也不想幹了,那就“依卿所奏”,把兵權交出來吧。


    於是,高宗皇帝派人到軍營傳旨,批準劉光世退休。劉光世歡欣鼓舞,高呼萬歲,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宋高宗念他多年為國征戰,大有勳勞,還送給他一車珠寶玉器。


    劉光世見到這一車財寶,激動得眼珠都快掉地上了,一件件地把玩到深夜。傳旨的官員見此情況,就回去告訴高宗皇帝,說劉光世看到皇上賞給他的那些東西,一晚上都沒看夠,連覺都不睡。高宗皇帝聽後心裏很是踏實,心想,劉光世這人好,忠於朝廷,好擺弄。他不就是貪點兒財嗎?天下財貨有的是,他想要什麽就給他什麽,隻要把兵權交出來就是了。


    這樣,劉光世主動交出兵權,領了皇帝賞的財寶,回去頤養天年了。


    撈錢專家張俊


    張俊也是打仗不行,撈錢卻非常專業。他斂財的手段,在宋朝的大將裏是排在第一位的。


    但這些都無所謂,皇帝在乎的不是作戰能力,而是將領的忠誠度。在皇帝看來,將領謀私利都是小節,而且越有貪欲的官員,越讓皇帝放心,這樣他們就有短處握在皇帝手裏了。


    張俊追隨高宗皇帝最早,深得皇帝寵幸。當年,嶽飛、韓世忠的部隊在前線拚命時,張俊的部隊負責保衛杭州,相當於今天的衛戍區部隊。


    杭州這邊沒有兵事,立功的機會自然也沒有了,而嶽飛、韓世忠在前線屢立戰功,這讓張俊很妒忌。他也想表現出點兒治軍的才能,就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辦法。他從部隊中挑選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士兵,在他們的身上刺花紋,尤其是腿上,要一直刺到腳踝骨。張俊讓這些士兵把褲腿卷起來,故意把花紋露出來,招搖過市。老百姓給張俊的這些士兵起了個外號,叫“花腿軍”。


    杭州雖然隻是行在 ,但是高宗皇帝也需要有宮殿安身,總不能讓堂堂天子住在州府衙門吧?這時候,張俊就很會討皇上的歡心。他帶領自己的這支部隊,開始在杭州大興土木,承擔了給高宗皇帝興建皇宮的工作。


    按照我們今天的話講,這支張家軍就變成工程兵了。在給皇帝蓋房的時候,張俊還私挪公款,給自己修建了一座杭州城裏最豪華的府邸。不僅如此,張俊還建了一座酒樓,叫太平樓,讓家人去經營,給自己賺錢。


    當時,北方的金國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再次南下,江山社稷危若累卵,徽欽二帝漠北蒙塵,張俊身為大將,不顧君辱,不思國患,竟然在杭州行在給自己蓋豪宅,還開酒樓做買賣,這種行徑簡直太囂張、太惡劣了,連他手下的士兵都看不過去了,都替自己冤得慌。


    這些士兵心想,我本來是投軍報國,要效命疆場的,結果倒好,整天被迫給張俊打工,還被老百姓嘲笑為“花腿軍”,這叫什麽事兒啊!


    而跟隨高宗逃到杭州的大臣們見張俊肆無忌憚地斂財,也非常不滿,於是,有人就向高宗皇帝告發張俊。


    跑到國外去行騙


    很多人都來告發張俊,高宗皇帝就把張俊叫來,說,你這事兒鬧大了,大家都說我寵著你,你得給我長長臉,稍微收斂一點兒,不能幹得太明目張膽了。


    張俊唯唯諾諾,說我錯了,下次肯定注意,然後就退了下去。高宗也並不深究,因為他知道張俊的忠心,越是這樣的臣子他越放心。張俊心想,皇帝雖然當麵教訓了我一頓,但並沒有處罰我,看來皇帝並不介意,所以斂財的手段反而更厲害了。


    有一天,張俊午睡起來,在花園裏散步,發現一個站崗的老兵坐在地上打瞌睡。張俊非常生氣,心想,我讓你站崗執勤,你居然坐在那兒打瞌睡,上去就給了老兵一腳。


    老兵驚醒過來,一看是張俊,就說反正也沒什麽事兒幹,不睡覺幹嗎?張俊一聽更來氣了,說,除了睡覺你還會幹什麽啊?老兵拍拍胸脯,說,我會做買賣。張俊聽到“買賣”兩個字,眼睛就亮了,說,你會做多大的買賣?老兵回答說,越大越好,小買賣我還不做呢。


    張俊非常高興,說,那好吧,我給你本錢,你替我做買賣怎麽樣?老兵說,沒問題,並開口就要一百萬貫。張俊竟說,百萬稍微多了點兒,給你五十萬貫吧。這麽大一筆錢,在張俊看來如同兒戲,可見張俊家中多麽富有。


    老兵領了這五十萬貫,在杭州城裏買了一艘大船,挑選了一百多個美女,采集綾羅綢緞、美酒佳肴,折騰了一個月後便揚帆出海了。一兩年後,這個老兵還真回來了。隻見江麵上檣櫓連天,老兵帶回來十幾艘船,船上裝的全是海外各國的珍寶特產,特別是還有很多駿馬。


    要知道,宋朝打不過金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步兵難勝騎兵,可見駿馬是非常有意義的物資。張俊的“花腿軍”當然用不著這些馬,但是可以賣給嶽飛、韓世忠的部隊,那樣的話不就發大財了嗎?


    張俊特別高興,就問老兵,你怎麽掙來了這麽多東西?老兵說,非常容易,我到了海外各國後,自稱是大宋的使臣,是來跟各國做貿易的。然後把各國的官員、商人請到船上,讓他們觀看美女跳舞,享受美酒佳肴。外國的官員、商人們就相信了我的身份,表示願意給大宋進貢,就得到了這麽多珍寶,包括駿馬都是這麽騙來的。


    張俊一聽更興奮了,覺得這老兵簡直是天才,想讓老兵再去一次。老兵說肯定不行,宋朝使臣的身份隻能使用一回,第二回就露餡兒了,當地人要是得知他們上當了,沒準兒正磨刀等著我呢,不能再去了。即使隻有這一次,張俊也發了大財。


    宋朝的大將,除了嶽飛,其他幾位都好美色。韓世忠娶的梁夫人,就是妓女出身。張俊發了大財後,自然飽暖思淫欲,就找了一個妓女出身的絕色女子做小妾。這個美女估計當年也是出身大戶人家或者是官宦人家,家門不幸後才淪落風塵。她熟讀詩書,不但精通琴棋書畫、詩文曲賦,而且算術學得也不錯,因此張俊就讓她管理家中的賬目。她果真把賬目管理得井井有條。


    張郡王坐在錢眼裏


    紹興十一年,金軍再次南下,嶽飛、韓世忠等大將都上前線作戰去了。張俊作為嶽飛的老上級,又是朝廷的大將,怎麽能不去呢?他隻好依依不舍地離開杭州,硬著頭皮去打仗。


    到了前線後,張俊生怕自己的萬貫家產、千頃良田、豪華宅邸有點兒閃失,就不斷地給管賬的小妾寫信,殷切叮嚀說,你可要把這個家給我看好了,咱家的財寶可不能丟,太平樓收入多少,你每天都要給我記好賬。


    後來,小妾給張俊回了一封信,說,您安心打仗去吧,家裏的事兒有我呢。這個小妾還用漢朝的名將霍去病、三國的關羽舍身忘家的故事來激勵張俊,要他公而忘私、安心打仗。你看,連一個風塵女子都比張俊的覺悟高。但凡有點兒廉恥之心的人,看到這封書信,都會不知道臉往哪裏擱,要好好反省自己。但是,張俊看了信後哈哈大笑,說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


    張俊為什麽這麽說呢?首先,他知道有這麽一個賢內助,家裏肯定出不了事兒了。再有,他覺得這正是在皇上麵前表現的好機會。於是,張俊連夜把這封信送到京裏。


    高宗皇帝看了這封信後,果然龍顏大悅,說,張愛卿太了不起了,公而忘私,舍身忘家,連他夫人給他寫信,都讓他不用惦記家裏,要他奮不顧身地保江山社稷。於是下旨,給張俊勉勵和賞賜。這麽一來,張俊既得到了皇帝的表彰,又掙到了一大筆錢,名利雙收。


    當時,官場的宴會上流行表演節目,插科打諢的小醜會拿在座的官員找樂,逗大家開心。


    有一次皇宮的宴會上,一個小醜說,我有一個本事,我順銅錢眼往外看,就能看見你們各位在天上是什麽星。大家知道這小醜指不定又要拿誰開心,於是讓他表演一個看看。小醜拿出一枚銅錢,就開始對著這幫君臣挨個兒照。先照宋高宗,小醜說是帝星。接著照秦檜,小醜說是相星。再照韓世忠,小醜說是將星。然後輪到了張俊,小醜左照照、右照照,半天不說話。大家很著急,問你看出什麽了,他到底是什麽星,怎麽不說話啊?小醜說,我看不出是什麽星,隻看見張郡王坐在錢眼裏。君臣一聽,哄堂大笑,聲震屋瓦。大家都明白了,這是拿張俊開心呢。


    由此可見,張俊這種醜行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連小醜都敢在皇帝麵前拿他尋開心。


    張俊非常會迎合上意,特別會拍秦檜的馬屁。


    有一次,高宗皇帝帶著禦廚和宮廷的樂隊,到張俊的豪宅裏去做客。這對君臣一邊欣賞著歌舞,一邊吃吃喝喝,氣氛非常融洽。高宗皇帝一高興,吃喝的時間就長了一點兒,午飯都吃完了還沒有起駕的意思。張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幾次找皇帝身邊的宦官,讓他們趕緊把皇上勸走。


    皇帝走後,張俊的家人很不解,就問張俊,皇上要是在咱們家待一天,那是多大的恩榮啊,您怎麽能把皇上轟走呢?張俊說,皇上到秦相國的府邸去,中午吃完飯就走了,如果皇上在咱家待的時間超過了在秦相國家待的時間,秦相國會很不高興,這會給咱們招禍的,所以我趕緊把皇上給請走了。


    由此可以看出,張俊的心計有多重。他明明是個武將,卻心細如發,非常會討領導的歡心。張俊69歲壽終正寢時,皇帝還親自給他送葬。相比之下,嶽飛精忠報國,卻屢遭奸人陷害,一生坎坷,39歲就含冤離世,這不能不叫人歎息。


    贏官人為何不升官


    嶽飛是南宋中興四將中真正當之無愧的大英雄。直到幾百年後的今天,南宋中興四將中,隻有嶽飛的廟宇完整壯觀,隻有嶽飛仍然活在老百姓的心裏。


    嶽飛的忠肝義膽和政治氣節,在很早的時候就顯露出來了。有一次,在平定了一方草寇的叛亂後,嶽飛曾經題寫了一首詩:


    雄氣堂堂貫鬥牛,誓將直節報君仇。


    斬除頑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侯。


    這首詩雖然略顯淺白,卻直截了當地表明了嶽飛一貫的政治立場。他打仗是為了以身報國,而不是為了加官晉爵,更不是為了青史留名,這一點和明朝的名臣袁崇煥、民族英雄戚繼光很像。明朝末年,大將袁崇煥曾孤身一人抗擊後金,他曾寫詩明誌:“策杖隻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侯。”戚繼光十幾歲的時候登上煙台城樓,眺望海麵,直抒胸臆:“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這些名將都不是為了個人功名,而是為了國家才英勇作戰的。


    嶽飛公而忘私到了什麽程度?嶽飛的兒子嶽雲,12歲從軍,跟隨嶽飛出生入死。嶽雲手持兩把七八十斤重的大鐵錘,在戰場上以萬夫不當之勇,所向披靡,殺死金賊無數。宋軍將士都稱嶽雲為“贏官人”,意思是隻要他一出馬,準贏。


    嶽雲的戰功都是實打實拚來的,但是每次上報戰功的時候,嶽飛都不報嶽雲,以至嶽雲一直得不到提升。最後,連嶽飛的部將們都看不下去了,紛紛來問嶽飛,為什麽每一次都不報嶽雲?


    嶽飛回答說,將士們出生入死,曆盡千辛萬苦才升官一級,有的命都送到戰場上了,才能追升一級,因此得先讓這些人升官。嶽雲既然是我的兒子,他就要做這種犧牲,要是立了戰功就想升官的話,幹脆就別做我的兒子。從這件事中,我們可以看出嶽飛人品的高尚,他領兵確實是公而忘私。


    怎樣才能把美女退回去


    另外,嶽飛生活極其儉樸。他隻有一位原配夫人,就連做飯洗衣的用人也僅有一名。


    吳玠也是戰功赫赫的大將,但是比較好色。當年,吳玠想跟嶽飛聯絡感情,就派使臣拜會嶽飛。嶽飛自然盛情款待,酒足飯飽後,使臣等著看歌舞表演,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滿眼看到的都是男的,沒有一個女的。使臣心裏覺得這不符合規矩,就問嶽飛手下的人,難道嶽太尉連個姬妾都沒有嗎?你們軍營裏不養歌女嗎?眾將回答說,沒有。


    使臣不由得感歎嶽飛之清廉,回去後,就把這事跟吳玠說了。吳玠一想,我正好想跟嶽飛搞好關係,幹脆送他一個姬妾得了。據說,吳玠花了兩千兩銀子買了一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士族女子,讓手下兩個將領的夫人把這個美女給嶽飛送去。


    嶽飛當然不會接受,但又不能駁吳大帥的麵子,直接退回去顯得不太合適。怎麽辦呢?嶽飛心生一計,先把這個美女和送她的兩位夫人請到自己家裏,讓她們看看自己家是何等儉樸寒酸,不是她們想象中的那樣富麗堂皇。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嶽飛就與三位女士隔著屏風說話。嶽飛說,我們嶽家軍渴飲刀頭血、困臥馬上鞍,整天在疆場上拚殺,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布衣草鞋。如果娘子能受得了這個苦,就留下來,如果受不了,就請回吧。


    嶽飛話音剛落,就聽見屏風後傳來嗤笑之聲。嶽飛明白這位美女不願受這個苦,就命人將她送了回去。這樣既沒傷吳玠的麵子,又把美女給退了回去。


    贏官人嶽雲


    皇帝給嶽飛敲警鍾


    在高宗皇帝看來,嶽飛這樣的人是很難辦的,因為他人品高尚,沒有什麽把柄可以抓。


    而且,嶽飛又有點兒“一根筋”,按現在的話講,就是特別軸,執拗,不開竅。他一門心思要掃滅北國、迎回二聖,卻從未想過,如果二聖歸來,當今皇上上哪兒待著去啊?這就讓高宗皇帝很擔心。


    開始的時候,高宗感覺張俊、劉光世這樣的人靠不住,隻有嶽飛才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賣命的,所以不敢跟嶽飛鬧僵。這樣一來,君臣關係就很微妙了。我們講,誰如果讓皇帝感覺到離不開他,那他的死期也快到了。因為皇上覺得離開這個人不行,這個人就是在挾製天子,皇帝就一定會千方百計擺脫他。


    曆史上很多忠臣的悲劇,都是這麽鑄成的。忠臣不懂得這個道理,覺得自己忠心報國,皇上又這麽信任自己,就更應該忠心報國了。其實越是這樣,在皇帝心目當中投下的陰影就越大。


    嶽飛曾利用反間計,使得金國平了偽齊,高宗得知後,在回複嶽飛的禦劄裏寫了一句話:“劉麟敗北不足喜,諸將知尊朝廷為可喜。”意思是說,我並不為他的失敗感到高興,而是以你們這些將領心中有朝廷、有我這個皇帝而高興。


    這兩句話實際上暗藏機鋒,是在給嶽飛敲警鍾,提醒他心中要有朝廷和皇帝。但是,嶽飛大概沒看懂,沒理解到高宗皇帝的這層意思,所以他很快就在接下來的兩件事上刺痛了宋高宗,使得君臣反目為仇。


    18.君臣反目:不懂官場,釀成惡果


    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嶽飛跟宋高宗之間,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


    嶽飛平定偽齊、收複襄陽六郡,宋高宗非常高興,封他為節度使和武昌開國子,此時嶽飛才32歲。中國古代皇帝之下是王爵,王爵之下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嶽飛被封為倒數第二等的子爵,雖然爵位不高,但標誌著嶽飛已經從一個農夫進入了國家貴族的行列。當時有人尊稱嶽飛為嶽侯爺,其實侯爵是後來才封的。現在很多書上,包括評書、演義,都稱呼嶽飛為嶽王爺,而王爵則是他死後幾十年才追封的。


    嶽飛35歲那年,宋高宗加封他太尉銜,封宣撫使兼營田大使。太尉最早是三公之一,與丞相平級,到宋朝已經是一個虛銜了,但也是武將的最高級別。宣撫使兼營田大使是宰相一級的官員,像前麵講過的文官張浚,他出任地方官時才封的這個銜。可見嶽飛在35歲的時候,官位已經跟宰相平級了,這是相當了不起的。


    嶽飛知名度高了,就有人問他什麽時候才能天下太平。嶽飛回答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嶽飛給高宗上了一道奏折:


    臣伏自國家變故以來,起於白屋,實懷捐軀報國、雪複仇恥之心。幸憑社稷威靈,前後粗立薄效。而陛下錄臣微勞,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數視二府,又增重使名,宣撫諸路。


    意思是說,靖康之變以來,我從軍的目的就是要一雪國恥。我原本是一個老百姓,蒙皇上天恩,把我提拔了起來,使我不到十年就做到了太尉,已經跟三公二府平級了。不僅如此,您還讓我做了節度使和宣撫使,這是曠古未有的恩典啊。


    臣一介賤微,寵榮超躐,有逾涯分;今者又蒙益臣軍馬,使濟恢圖,萬一得便可入,則提兵直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則劉豫必舍汴都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複。至於京東諸郡,陛下付之韓世忠、張俊,亦可便下。


    這是嶽飛在為宋高宗謀劃這場仗應該怎麽打,以及他跟韓世忠、張俊應該怎麽分工。嶽飛的規劃是自己負責中原,從湖北出兵往北;江南地區則交給韓世忠和張俊,這樣就很容易把失掉的領土收回來。嶽飛後來的一係列戰功證明,他說這番話絕不是在吹牛。


    拿嶽飛沒辦法


    除了收複失地,嶽飛還想幹什麽呢?


    異時迎還太上皇帝、寧德皇後梓宮 ,奉邀天眷歸國,使宗廟再安,萬姓同歡,陛下高枕無北顧憂,臣之誌願畢矣。然後乞身還田裏,此臣夙昔所自許者。


    看到這裏,高宗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因為嶽飛說收複失地之後,除了要迎還太上皇和寧德皇後的棺木外,還要把欽宗皇帝也迎回來。這樣一來,高宗心情就不好了。而且嶽飛還說,做到這一點後,北方的威脅就解除了,天下再也沒事兒了,自己就功成身退,回家種地去。您當您的太平天子,我做我的盛世良民。


    如此剖白心跡,嶽飛覺得皇帝肯定會很感動。高宗當時確實也表現得很感動,還親手寫了個禦劄:


    有臣如此,顧複何憂。進止之機,朕不中製。惟敕諸將廣布寬恩,無或輕殺,拂朕至意。


    意思是說,有你這樣的忠臣,我還有什麽可憂慮的呢?以後所有的戰鬥我都不會捆你的手腳,你想怎麽打就怎麽打。可是請你告誡底下的將軍們,不要濫殺無辜。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殺的人盡量不殺。這番話更讓嶽飛覺得高宗皇帝真是盛世明主,自己得遇良主,實在是幸運萬分。


    實際上,嶽飛此時已經把高宗逼進了死胡同,隻是他自己沒感覺到而已。迎回宋欽宗這件事,高宗無論如何都是不會答應的,隻是他不能明說。像秦檜那樣的寵臣,對此都心知肚明,隻是不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但是嶽飛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這個難題擺到高宗麵前,這就讓高宗很難受。


    對於這樣的臣子,皇帝最好的選擇就是用高官厚祿來收買他。你想要名垂青史,我就讓你做宰相,做樞密,做太尉,還可以封你個郡王;你想要金銀財物,那就給你珠寶,給你房子,給你田地。隻要你把手中的權力交出來,君臣就沒有矛盾了,各得其所,一團和氣。


    問題是嶽飛根本不吃這一套。他沒有爭名逐利的心,說天下太平後,自己就回去種地,這種人根本沒法收買,所以對嶽飛來軟的是行不通的。可你也沒法跟他來硬的,他手握重兵,是保衛國家的主要力量,而且從來沒人告發嶽飛克扣軍餉,他也就沒有短處落在皇帝手裏。就連他的士兵都無可挑剔,嶽家軍恪守“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準則,大有人民子弟兵“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風範。


    高宗知道,士兵們都很敬重嶽飛,如果把他惹毛了,自己肯定得不償失,所以拿嶽飛一點兒轍都沒有。


    皇帝反悔了


    劉光世退休後,高宗一開始想讓嶽飛接收這支劉家軍。


    嶽飛知道後非常高興,嶽家軍已經有十萬之眾,是五路大軍裏人數最多的一支,如果再加上劉光世的幾萬人,兩軍一合並,簡直如虎添翼,這支人馬可以占到當時宋朝兵力的七分之四,收複中原、迎回二聖就指日可待了。可高宗遲遲不肯下令。


    嶽飛急不可待,生怕皇上變卦,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高宗上折子,懇請高宗把劉家軍撥給他,還一個勁兒地跟高宗曉以利害,提醒高宗說話得算數。他在折子上是這麽寫的:


    臣聞興師十萬,日費千金,邦內騷動,七十萬家。豈止細事?然古者命將出師,民不再役,糧不再籍,蓋慮周而用足也……


    意思是說,養兵打仗太花錢了,人吃馬喂得要多少錢啊?您把劉光世的部隊給我後,我立馬就提勁旅收複中原、迎回二聖。事成之後,就不用打仗了,部隊也就可以遣散了,這筆軍費就省出來了。


    這事兒在嶽飛看來多好啊!但是在宋高宗看來完全不一樣。高宗本來可能心裏還在犯嘀咕,考慮到嶽飛確實是百戰名將,想把部隊給他,可是一看到這封上疏,高宗的信念就很堅定了:又是收複中原、迎回二聖,怎麽又來這套啊?絕不能給他,給誰也不能給他。


    更關鍵的是,當時做宰相的張浚本來是主戰的,這時候卻和主和派的秦檜出奇一致地站在一條戰線上,堅決反對嶽飛合並劉家軍。張浚和秦檜,一個主戰,一個主和,兩人為什麽會站到一條戰線上呢?


    因為兩人都是文官,他們絕對不願意看到武將的勢力擴大,所以他們跟高宗講,絕不能讓嶽飛合並劉家軍,否則他的勢力就太大了,全國七分之四的軍隊都給了他,萬一他哪天有變怎麽辦?


    這話不用往下說,高宗也知道什麽意思了。他越琢磨越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這事兒就拖了下來。


    這一拖,嶽飛就著急了:君無戲言,不是答應把那支部隊給我了嗎?怎麽現在沒下文了?既然寫折子說不明白,嶽飛想索性麵君,有什麽話跟皇上當麵說。於是嶽飛就來見皇上,說,您趕緊把淮西軍劃撥給我,我保證盡快收複中原故地。


    高宗就不陰不陽地問,你這盡快是多長時間啊?嶽飛說,隻要把劉家軍給我,由我統一指揮,保證三年收複失地!高宗說,你真的能三年收複中原嗎?如果三年不能收複中原,你何以自處?


    嶽飛一聽這話,沒怎麽想便說,三年之內我收複不了中原,我的腦袋給您!此刻高宗根本不想聽這些豪言壯語,說,你打算怎麽幹,給我說出點兒實際的來。看到嶽飛在那兒沉吟,高宗就冷冷地說,劉光世的部隊駐守淮西,淮西是臨安的屏障。如果我把這支部隊都撥給了你,你帶著部隊北上去收複中原,萬一中原沒有收複,又趕上金軍南下,朝廷就沒有了屏障,那臨安不就完了嗎?


    高宗把這話說出來,就等於是明確拒絕了嶽飛。


    嶽飛一氣上廬山


    如果嶽飛明智的話,這時候就別再提這事兒了,退下去妥為謀劃,然後把詳細的作戰計劃呈遞給皇上,采取迂回戰術,或許還可以達到目的。


    可嶽飛沒有那麽做,反而幹了一件讓人瞠目結舌的事。他說,既然皇上說話不算數,那我就辭職不幹了。我母親去世,我應該守孝三年。第二天,嶽飛就撂挑子走人,上廬山給母親守孝去了。


    這一下宋高宗傻眼了,因為這時宋朝跟金國沒有和議,金軍隨時有南下的可能,而宋朝的大將裏,嶽飛確實最能打仗,是朝廷倚為柱石的人,現在他說不幹就不幹了,這不等於在要挾天子嗎?皇上不用他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有能耐,而且忠心為國;可是用他吧,皇上的麵子又往哪裏擱呢?


    這時候,高宗對嶽飛的恨大概已經達到了極點,但是又不好發作。嶽飛後來的下場之所以那麽慘,可能在這個時候就埋下了很深的禍根。


    高宗在無奈之下做出了讓步,不過也不便親自出麵去請嶽飛,他讓宰執給嶽飛下了一道手令,意思是讓嶽飛趕緊回來,但是嶽飛拒不執行,執意要給母親守孝。


    嶽飛這時候就有點兒意氣用事了,因為皇上不能親自跟你道歉,下了個手劄,讓宰執一級的大臣給你道歉,要是個明白人就該趕緊就坡下驢,可嶽飛就是不肯。最後,高宗沒辦法了,又派嶽飛手下的一個參謀和一個部將到廬山上去請嶽飛,沒想到,嶽飛居然閉門不見。


    這兩個人等了整整七天,就是見不著嶽飛的麵。參謀很著急,因為見不著嶽宣撫的麵,他們就沒法回去交差,於是這兩個人隻好硬往裏闖,才終於見到了嶽飛。參謀義正詞嚴地跟嶽飛講,您不該不服從朝廷的命令,倘若朝廷怪罪下來的話,這是給自己招禍,這個道理您應該明白。您原來是一個農夫,皇上不嫌您出身微賤,大力擢拔重用您,您這樣做對得起皇上、對得起朝廷嗎?而且,您不是一腔壯誌要收複中原、迎回二聖嗎?就這麽在廬山上待著,什麽時候才能施展一腔壯誌啊?我倆追隨您多年,現在奉上意來請您下山,您堅決不肯,我們哥兒倆怎麽回去複命?皇上是不敢殺您,可我們倆的腦袋現在是寄存在那兒的,隨時有丟掉的可能啊!


    嶽飛一想,這話說得對,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再怎麽著也不能跟皇上慪氣,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部下,就跟著兩個部下下山了。


    下山後,嶽飛寫了一道奏折向高宗請罪。高宗把嶽飛召來,說,我沒生你的氣。但是,估計高宗這句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高宗接著又說,但是你這麽做很不應該,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太祖皇帝曾經留下遺訓,要善待大臣,但太祖皇帝也說過“犯吾法者,惟有劍耳”,你要是犯法,我的尚方劍一樣可以斬你。


    嶽飛這才知道自己禍闖大了。高宗這時候說出這種話來,是以死威脅嶽飛,肯定已經動了殺機。高宗的言下之意是說,現在我還用得著你,不能把你怎麽樣,但我真到用寶劍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咱沒第二回了。


    嶽飛唯唯而退,回去後就整頓軍務,準備到前線立功報國,盡快扭轉一下皇帝對他的惡劣印象。高宗對此表現得也很大度,說收複中原之事“朕未嚐一日敢忘於心”,讓嶽飛好好去打仗,隻要能收複中原故土,仍舊是看重他的。


    這件事兒看上去就這樣過去了,實際上,這對君臣的關係已經有裂痕了。皇帝已經拋出了狠話,換做誰以後這錯都不能再犯了,可就在當年的八月,嶽飛又捅了一個比這次還大的婁子。


    建議皇上立儲


    嶽飛有一次要去麵君見駕,去之前跟他的參謀官薛弼邊走邊說,這次見皇上,我要啟奏一件大事。


    薛弼說,明公要啟奏什麽事兒?怎麽沒跟我說啊?您的文稿奏折應該由我代筆,怎能勞大帥自己寫折子?嶽飛說,我要建議皇上立儲。


    薛弼一聽這話,差點兒嚇暈過去。這不應該是統軍大將操心的事,而且誰都知道,皇帝沒有生育能力。且不說要照顧皇家的尊嚴,趙構三十多歲,正值壯年,大庭廣眾之下提這事,這不是成心侮辱皇上作為男人的尊嚴嗎?


    皇上也知道自己不會再有後代,就收了太祖皇帝的兩個後代做養子。因為太祖皇帝傳位給弟弟即太宗皇帝後,太祖一支凋零,而趙構本人是太宗皇帝的後代。太宗子孫在靖康之變中,基本上被一網打盡,連鍋端到金國去了,隻能找遠支的皇族做養子,太祖皇帝的後代自然是首選。


    薛弼定了定神,說千萬不可。可嶽飛很堅決,說你甭管,這事兒我說定了。我提這事兒是為皇上好,君臣一體,上下同心,皇上應該感激我才對。


    進了皇宮,嶽飛先跟皇帝把該說的事兒說完,然後就掏出奏折來念,建議皇帝立建國公為太子。這時,一陣冷風襲來,把嶽飛的折子吹落在地。嶽飛內心一驚,渾身顫抖,明顯感覺到了皇帝身邊的殺氣。


    高宗聽了嶽飛的話,頓時氣得一隻眼睛噴火,一隻眼睛噴冰,但氣到這程度,高宗也拿嶽飛沒轍,因為他沒法跟嶽飛公開撕破臉。高宗隻好說,這種事兒不是你這個領兵駐外的大將應該管的,你退下吧。最後那幾個字,像是狠狠地砸在嶽飛身上一樣,聽得嶽飛如芒在背。


    嶽飛退下的時候,麵如死灰。他也明白,這次自己跟皇帝之間的關係是徹底無法挽回了。在中國古代,立儲這種事是非常忌諱的,皇上即便問臣子誰合適承繼大統,聰明的大臣也應該馬上跪在地上磕頭,說這是陛下的家事,為臣不敢多言。您立誰都行,都是我的主子,我都會盡心伺候。


    嶽飛這麽做,是幹涉皇家的內部事務,犯了大忌,弄不好就會被安上結黨營私的罪名。


    自從中國社會建立王位世襲製開始,立太子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多少宮廷中的爭鬥謀殺,都是因為立太子之事引起的。


    其實立儲本身就有很多弊端,所以到清朝的時候便不預立太子了,皇帝將即位人的名字直接藏在“正大光明”匾後麵。這樣一來,每個皇子都覺得自己有希望,大臣們也就無從結黨營私了。如果提前立下太子,太子是儲君,幾乎是板上釘釘要繼位的,隻是要等皇帝死了才能接班而已。如此一來,太子就會琢磨一個問題,皇帝要是不死的話,自己就接不上班了。


    特別是有的皇帝在位時間特別長,太子都三四十歲了,胡子一大把了還是當不上皇帝。這種情況下,太子心裏就不免會打鼓,想自己是否熬得過老爹,甚至想辦法幫老皇上早點兒歸西。


    皇帝動殺機


    聽了嶽飛的上奏,高宗心想,嶽飛肯定有圖謀不軌的想法,覺得我窩囊無能、礙手礙腳,使他壯誌難酬,沒法收複中原,所以他早早主張立建國公做太子,一定是想推翻我的政權。


    嶽飛退下後,高宗馬上把薛弼叫來,說,你知道嶽飛剛才跟我說了什麽話嗎?薛弼說,我不知道,嶽宣撫他沒跟我說過什麽。高宗說,嶽飛要我立建國公做太子。薛弼一聽,心想完了,馬上就跪下咣咣磕頭,說嶽宣撫最近天天在家練小楷,那道折子不是我寫的,跟我沒關係。薛弼趕緊先把自己撇清了。


    高宗又問,那是不是你們營中的幕僚挑唆的?薛弼忙說,絕無此事。高宗說,我知道你的忠心,這件事兒到此為止,以後誰都別提了。嶽飛是一介武將,性格耿直,這點朕還是知道的。他剛才走時繃著個臉很不高興,你也回去勸勸他。薛弼連忙稱是,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聽了薛弼的話,高宗這才放下心來。既然不是文人挑唆,就證明那隻是嶽飛個人的意見,並不代表嶽家軍,那就好對付了。高宗最害怕的,是嶽飛後麵站著的那一撥人。如果嶽家軍十萬人馬一致呼籲立太子當立建國公,那就麻煩大了,等於是要逼宮。


    這種事兒,苗劉兵變時高宗是經曆過的,當時將士讓他禪位,讓太後帶著三歲的小孩做皇帝,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薛弼退下後,高宗召見了宰相趙鼎,把這件事兒的前因後果告訴了他。趙鼎是一個主戰派的忠臣,堅決反對跟金國議和。他一聽就急了,說嶽飛也太不自重了,這樣做不符合他武將的本分。皇上您甭急,我去跟他說。


    於是趙鼎就先找到薛弼,聲色俱厲地跟他說,嶽飛現在是個大將,而且領兵在外,應該懂得避嫌疑,朝廷上的事兒他不該多說,難道他連這都不懂嗎?薛弼不敢搭言,隻是唯唯諾諾。趙鼎接著說,你回去告訴嶽飛身邊的幕僚們,以後不許再挑唆嶽飛犯這種錯誤。否則的話,別說皇上那關,我這關他就過不去。


    我們可以看到,嶽飛這件事情不僅得罪了皇帝,還得罪了宰相。嶽飛這個人忠直,有勇武之氣,但是不會做人,更不會做官。他忘了如果不在這個位子上,自己的理想、抱負和主張根本就實現不了。他辭職上廬山給母親守墳,可這麽一來,當年立下的收複中原、迎回二聖的誓願,靠什麽來實現呢?


    嶽飛沒明白一點,他如果不帶兵,就是平頭百姓一個,上哪裏去指揮十萬軍隊呢?


    嶽飛上奏立太子,其實也是經過仔細考量的。雖然徽宗皇帝在金國被虐待致死了,可欽宗皇帝還在,如果他打敗金國,收複中原,金國就會想狠招、餿招。比如以欽宗為人質,把欽宗推到陣前,那怎麽辦?戰場上刀箭無眼,如果傷著先皇怎麽辦?如果金國再想一個狠招,立張邦昌不行,立劉豫不行,萬一把宋欽宗擱到汴梁做皇帝又怎麽辦?張邦昌是傀儡,劉豫是傀儡,可宋欽宗是正根天子,是宋徽宗傳位給他的。


    隻要高宗立了太子,宋朝就有接班人了。其實這個時候,趙構已經得到了江南士兵、百姓和讀書人的信任。如果立了新儲,百姓也許就會忠於新儲。這樣,就算是金國立宋欽宗,對南宋也構不成威脅。所以,嶽飛這樣的主張,也完全是為了皇家考慮。


    嶽飛越想越冤,我一心一意為你好,你居然這樣嗬斥我。嶽飛心有不甘,認為可能是因為自己當時隻顧念折子,風一吹,念得結巴了點兒,皇上當時也生氣,所以沒有把話說清楚。可怎麽才能把話說清楚呢?當著皇帝的麵是沒法說了,幹脆上疏吧。於是嶽飛又給高宗上了一道奏折,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借以表白自己的心跡。可是奏折呈上去後,卻是石沉大海。


    實際上,這時候,皇帝的雙眸已是殺機湧現,隻不過時候未到而已,因為劉光世的五萬淮西軍嘩變了。


    19.淮西軍變:禍起蕭牆之內


    嶽飛再次撂挑子


    嶽飛因為辭官和建議立儲的事兒,得罪了高宗皇帝,再加上張浚和秦檜的反對,使宋高宗下定決心,不能把劉光世的軍隊交給嶽飛。


    那麽,宋高宗會怎麽處理這件事兒呢?事實上,如果宋高宗跟嶽飛好好解釋,把其中的利害關係說清楚,說,自己不把劉家軍交給他,是為了江山社稷,而不是因為怕他兵權太大,也不是因為他說錯了話,以嶽飛那樣的赤膽忠心,肯定是能接受的。但是,高宗皇帝愛麵子,覺得自己是堂堂天子,憑什麽向一個武將解釋?


    另一方麵,高宗皇帝其實也真的不想再見嶽飛了。高宗想:萬一我跟他一說,他又跟我戧起來,給我氣受,我又不能當麵發作,這是何苦?於是決定派張浚去把這件事兒告訴嶽飛。


    張浚奉命來見嶽飛。這時候,嶽飛還一門心思盼著皇上把劉家軍給他,他好率兵恢複中原、迎回二聖。張浚因為自己心裏有鬼,也不敢直接把話跟嶽飛說明,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搞得越來越複雜了。


    張浚想到是自己攛掇著皇上別把劉家軍給嶽飛的,如果跟嶽飛見了麵,嶽飛要是質問他怎麽辦?張浚以前被嶽飛當麵質問過,知道嶽飛這個人說話太直,不會給別人台階下,對嶽飛也很發怵。


    這時,張浚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先把自己撇清,不能說這件事兒是自己的意思。但是,張浚也不好把這件事兒安在皇帝身上,那應該怎麽說呢?張浚就開始拐彎抹角,說,劉光世將軍不願意帶兵了,嶽宣撫,你看誰來接管這支軍隊好呢?


    嶽飛一聽,覺得莫名其妙,心想皇上不是讓我接管嗎?怎麽現在又來問誰接管好呢?嶽飛不明所以,說,聖上已有旨意啊。張浚就假稱說,聖上是有旨意,他提了幾個人選,讓你幫著參謀參謀。


    嶽飛聽了這話,更是一頭霧水,心想,皇上本來要把部隊給我的,怎麽又提了幾個人選?也罷,我先硬著頭皮聽聽吧。


    張浚問嶽飛,韓世忠如何?嶽飛一想,說韓世忠恐怕有勇無謀吧,不行。張浚又問,楊沂中如何?嶽飛說,楊沂中更是典型的有勇無謀,絕對不行。張浚再問,那你的老上司張俊如何?張浚特別點出,張俊是嶽飛的老上司,要看嶽飛如何表示。


    這時候,嶽飛已經很不耐煩了,心想你繞來繞去,合著是要我把所有的將領評價一遍?嶽飛就直說,張宣撫為人寡恩貪財,如果讓他指揮劉家軍,隻恐士兵不服。


    張浚接著說,朝廷準備讓兵部尚書呂祉來領這支部隊。嶽飛說,呂祉是文官,怎麽能指揮部隊打仗?張浚應道,這個沒關係,可由當年劉光世部下的王德、酈瓊兩員大將指揮部隊。


    聽到這裏,嶽飛已經氣得無話可說了。他對張浚說,您難道不知道王德和酈瓊倆人素來不和嗎?有劉光世在,還能鎮得住這兩個人,如果派呂祉這個文官去指揮部隊,底下不全亂了嗎?


    張浚見幾個人選全被嶽飛給否了,就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看來領兵非你嶽太尉不可了?


    嶽飛一聽這話,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火氣,他一拍桌子站起來,說,對這幾個人選的意見,我不過是平心而論、秉公而言,你現在說這種話,難道是覺得我想吞並劉家軍嗎?既然這樣,這支部隊我不要了,嶽家軍我也不帶了,全都交還朝廷,省得你們嫌我爭權。


    嶽飛脾氣耿直,被張浚這麽一將,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幹脆辭官不做,又回到廬山去了。本來並不複雜的一件事兒,被張浚越弄越擰了。


    高宗得知嶽飛辭官,又急又氣,隻能再次下旨把嶽飛請回來,可這筆賬皇帝又給嶽飛記上了。高宗心想,你嶽飛是算準了朝廷離不開你,一不滿足你的要求就撂挑子棄官不做,以此來要挾朝廷,你也太目無王法了。


    淮西大軍投偽齊


    如此一來,宋高宗更不會把淮西軍的兵權交給嶽飛了,而是派了兵部尚書呂祉來統領淮西軍。怎料事情的結果被嶽飛言中了。曾經在劉光世手下的兩個部將王德和酈瓊,果真打起來了!


    王德和酈瓊矛盾很深,誰都不服誰,以前因為有劉光世在,看在老大的麵子上,還都能忍著。現在朝廷派了呂祉這麽個文官來指揮軍隊,他倆就打起來了,還互相給對方告禦狀。


    狀子遞到宋高宗麵前,說,皇上您看吧,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皇帝又不了解前線情況,怎麽辦呢?幹脆把王德召回來得了,讓呂祉跟酈瓊指揮軍隊吧。得到聖諭,呂祉就開始勸酈瓊,說別生氣了,先忍一忍,王德馬上就要被召回建康了。呂祉自降身價,低三下四地去安撫酈瓊,可酈瓊根本沒拿呂祉當長官看,對他的態度驕橫跋扈,這讓呂祉很不高興。


    回到自己帳中,呂祉就開始琢磨,這倆人打得雞飛狗跳的,對我倒是好事兒,如果真把王德調走了,就沒有人能牽製得了酈瓊了,我一介書生,哪裏管得了他?想到這裏,呂祉趕緊給皇帝上疏,說酈瓊驕橫難治,應奪去他的兵權,並把王德留下來,讓他們互相牽製才是。


    呂祉萬萬沒想到,酈瓊對他早有防備,提前安插了一名書吏在他身邊做間諜。一般來講,古代高官給朝廷上疏,往往不是自己來寫,而是由手下的書吏代為起草。這名書吏就向酈瓊報告,說呂尚書要給皇帝上疏,準備奪你的兵權,還要把王德召回來。


    酈瓊拿著這封信遍示諸軍,說大家看看,咱們為朝廷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我能夠領著弟兄們一塊兒幹了,朝廷又給派來個文官,還要建議皇帝把咱們調走,兄弟們說,咱們應該怎麽辦?


    這幫士兵追隨酈瓊多年,實際上已經形成了深厚的私人關係。士兵們立刻就說,咱們幹脆把呂祉殺了,反了得了,朝廷不養活咱們,咱們就投奔北方吧,正好回老家,哪兒不養活爺啊?


    酈瓊聽了這話,正合他意,就領著手下將士把呂祉捆了起來。呂祉一個文人,根本沒有能力反抗,隻好任由酈瓊發落了。酈瓊帶領這支軍隊,浩浩蕩蕩地往北去,準備投奔偽齊。呂祉被捆在馬背上,也跟著往北走。


    呂祉雖然是文人,但是很有氣節。這支部隊要過淮河的時候,呂祉自己一使勁兒,從馬背上骨碌下來,說什麽都不肯再往北走。呂祉大聲對周圍的將士們說,我生為宋臣,死為宋鬼,絕不過淮水降敵。你們都是大宋的軍人,世受皇恩,現在酈瓊逆賊要投降金國,難道你們也甘心隨他去做漢奸嗎?難道軍中就沒有大丈夫振臂一呼,殲此逆賊?


    淮西軍變


    呂祉這麽一說,很多士兵開始猶豫了,有幾千人就決定不走了。這樣一來,酈瓊開始害怕了,心想,呂祉這小子還挺能說,回頭再嚷幾嗓子,這些士兵叛逃了可不得了。於是就給身邊的親信使了個眼色,親信立馬上前將呂祉亂刀砍死了。


    酈瓊挾持這些士兵投奔了偽齊。劉家軍占當時宋軍總兵力的五分之一,幾萬精壯之士一轉眼就變成敵人的隊伍了。


    寧可亡國,絕不用此人


    淮西軍變,高宗皇帝恨透了張浚,心想,張浚這個人誌大才疏,張嘴就會胡說,當年我讓他打仗,他打了個一敗塗地,現在又出主意讓我削兵權,結果倒好,削得軍隊都跑到敵國去了。這樣的人怎麽可以再用?


    於是,宋高宗下旨罷免了張浚的宰相之職,將其貶出了杭州。他發了一個狠誓:“寧可亡國,絕不用此人。”


    酈瓊帶領這支幾萬人的部隊逃到偽齊,本以為可以受到重用,沒想到失算了。開始時,偽齊皇帝劉豫見酈瓊來投,非常高興,心想,一下來了幾萬人的生力軍,而且熟知江南地形和兵要地誌,這可太好了。劉豫封酈瓊為節度使,還差人向金國皇帝報功,說酈瓊棄暗投明,輔佐咱們大金,您是不是該獎賞他一下啊?


    沒過幾天,金國朝廷降旨,說酈瓊是詐降,要立即把他抓起來。酈瓊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給抓起來了。實際上,金國這時候已經有了廢棄劉豫之心,當然不能再讓偽齊增加兵力。酈瓊投奔劉豫,等於是站錯了隊,跳上了一艘要沉的船。不久,劉豫被廢。後來,酈瓊改投在金國完顏兀術的帳下效力。


    淮西軍變後,南宋一下子損失了幾萬人的兵力,防線出現了一個大窟窿,按說這是金國進攻南宋的一個大好機會。南宋君臣上下也確實非常緊張,趕緊整軍備戰。


    “胡虜無百年之運”


    當時金國的太祖、太宗都已經去世了,在位的是第三代皇帝金熙宗,隻有二十多歲,是個少年天子,而且非常喜歡漢族文化。


    金熙宗特別有意思,拜了燕京的一位大儒為師,學了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能寫點兒打油詩,看漢家典籍也就是一知半解而已。但金熙宗認為自己已經是大儒了,是中原文化的代表了。他甚至跟宋朝一樣,把不願意漢化的女真舊貴族視為夷狄,看不起他們。可見,這位金熙宗在心理上比較傾向於宋朝,對宋朝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金熙宗對漢族文化的崇拜,實際上是因為這個時期宋朝的文化相對發達。中國曆史上有一個非常特殊的現象,就是“胡虜無百年之運”。意思是說,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建立的政權,一般都超不過一百年。其中的道理,毋庸諱言。


    少數民族人口少,經濟文化也比漢族落後,一旦入主中原,麵臨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被漢化,要麽不被漢化。如果少數民族不被漢化,用他們落後的經濟文化、較少的人口,想統治這麽多文化較發達的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如果被漢化,這些少數民族實際上也就消亡了,都變成漢族了。統治中原的這些少數民族,不管是漢化還是不漢化,都超不過一百年。所以,漢族本身就是民族融合的產物,華夏民族一直到現在都還在不斷地民族融合。


    可以說,金國在滅了北宋、打進中原後,作為軍事上的勝利者和武力的征服者,反而被被征服者的高度文明所征服了。金熙宗的漢化傾向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他覺得宋朝很可親,不願意再跟宋朝打仗了。


    因此,金國就有了跟宋朝談和的可能。金國原來立劉豫的目的,是要“以和議佐攻戰,以僭逆誘叛黨”。現在,宋金雙方的實力在不斷接近,仗也就打不下去了。而劉豫這個人名聲又太臭,誘不來幾個叛黨,除了像酈瓊那樣走投無路的人,其他人都不會來投奔他。立傀儡還不如直接跟宋高宗商談,所以傀儡皇帝劉豫就沒用了。


    借著金熙宗喜歡漢文化這個由頭,秦檜當年的恩主完顏昌就提出了跟宋朝議和的主意。後來,秦檜和他一唱一和,促成了宋金之間的議和。


    秦檜因禍得福


    當初,金國人要立張邦昌做傀儡皇帝的時候,秦檜正擔任主管風紀監察的禦史中丞,還很年輕氣盛,讓別人慫恿了一下,就帶頭上疏反對。


    這讓金國人大怒,把秦檜也當成戰犯,押往北國。但是,金國人很佩服秦檜這種敢作敢為的氣概,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漢子。所以,秦檜到了北國後並沒有受苦,反而因禍得福,被撥到完顏昌帳下做幕僚。


    隨著南宋實力的逐漸強大,秦檜就動了南歸之念。關於秦檜到底是怎麽回到南宋的,史書上有兩種記載。


    第一種記載是說,當時完顏昌要率軍伐宋,秦檜想趁著跟完顏昌一起南下,在前線找機會逃跑。問題是,秦檜還有老婆孩子和隨從在北國,他怎麽能帶著這幫人一塊兒跑呢?秦檜想了一個招,他假裝跟夫人王氏吵架,倆人故意吵得驚天動地的。這時候,可能完顏昌真的比較信任秦檜,跟秦檜住得比較近。


    秦檜夫婦一吵架,就把完顏昌的夫人驚動了,她到秦檜家來問,你倆這是吵什麽呢?秦檜心想,來得正好,就對完顏昌的夫人說,大王領兵南下,讓我參謀軍事,這是給我多大的麵子啊!我一定要跟著大王南下,為國建功。然後,秦檜一指自己的夫人王氏說,但是她非要跟著,一個婦道人家,跟我上前線能幹什麽?而且征程勞碌,她能受得了這個苦嗎?


    完顏昌的夫人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覺得秦檜也太瞧不起婦道人家了,於是說,這話說得沒道理,我不是也要跟著大王南下嗎?這事我做主了,秦夫人也要跟著南下。秦檜用了這麽一計,成功地把自己的家眷和隨從都帶著南下了。


    金軍到了淮河邊,秦檜就瞅了個空子,帶著家人跑過了淮河,回到了南宋的占領區。秦檜一行人到了南宋的占領區後,就被當地的軍隊抓住了。南宋的守軍一看,這幫人穿戴得這麽好,又從北邊來,還帶著老婆孩子,肯定是間諜。


    秦檜對宋朝的守軍說,我是大宋禦史中丞,你們誰敢抓我?但是,這些當兵的沒有人認識什麽秦中丞。於是秦檜又說,你們當地有沒有中過秀才的讀書人,如果有,讓他來見我,他肯定認得我。這些當兵的費了半天勁兒,才在這個窮鄉僻壤找到一個姓王的秀才。


    這個王秀才是賣酒的,可能考取秀才後沒有再中功名,隻有回家當壚賣酒了。我們想,一個賣酒的秀才,怎麽會認識禦史中丞呢?按現在的話講,禦史中丞相當於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這麽大的官,一個做小買賣的怎麽可能認識?


    但是,這個王秀才很愛麵子,心想,這幫人裏就我文化水平高,我如果說不認得,那多掉價啊。於是,王秀才趕緊上前給秦檜施禮,說,中丞辛苦,您可算回來了。這些當兵的一看,真的是秦中丞,就馬上把秦檜護送到了杭州。


    秦檜真的是間諜?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秦檜是被金國人放回南宋做間諜的。


    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秦檜趁兩國交兵逃回南宋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使宋金兩國交戰,軍營離前線也有一段距離,秦檜怎麽可能在金軍的嚴密防守下,帶著一大家人,說不定還有很多金銀細軟,從從容容地渡過淮河呢?所以,合理的解釋是,秦檜是金國人故意放回南宋的。


    因為秦檜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跟隨完顏昌,在金國得不到很大發展,即使完顏昌當了皇帝,他一個漢人也不可能做到宰相。所以,秦檜想回到南宋去另謀高就。開始時,秦檜無計可施,就找完顏昌手下的一個金國大臣聊天,說,我在北國這麽多年,思家心切,特別想回到南宋去。這個大臣說,這事兒好說,完顏昌這麽寵信你,你直接找他說就行了,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於是,秦檜就去見完顏昌:大王,我跟隨您鞍前馬後這麽多年了,現在我思家心切,想回到南邊去。完顏昌聽完說,你想回去,我也不攔著你,但是你要想好了,回去後南朝人會怎麽看你,畢竟你在我手下這麽多年,這事兒你是辯解不清楚的。


    但是,秦檜執意要回到南宋去。他心裏的小算盤是,宋朝正值用人之際,而且我又有驚天動地的計策,能讓宋金兩國罷兵,我要是回到南方,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就對完顏昌說,南方卑濕水熱,這仗打來打去,終究是要和的,我有辦法能讓兩國罷兵,讓宋朝乖乖地把您要的東西給您送來。


    完顏昌一想,這也是個主意,就把秦檜放回了南宋。


    北人歸北,南人歸南


    秦檜回到了南宋,向高宗進諫說,我有妙計,能讓宋金兩國罷兵,以後絕不再打仗,您再也不會有後顧之憂了,咱們再也不用動刀兵了。


    宋高宗聽後特別高興,他就是怕打仗,因為一打仗,武將的勢力就變大了,弄不好他哥哥欽宗就回來了。要是能有辦法讓宋金之間不再打仗,那簡直太好了。高宗皇帝馬上拜秦檜為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秦檜被封了高官,誌得意滿。


    不久,高宗召見秦檜,問,你那個不動刀兵的妙計是什麽?秦檜就跟高宗皇帝說,這事兒非常好辦,就是“北人歸北,南人歸南”。秦檜這句話的意思是,嶽飛率領的部隊都是南方人,就讓他們回到南邊來,別去北邊打仗;而那些北邊過來的人,包括靖康之變後隨宋高宗南渡的人,都回到金占領區去做順民,這事兒就解決了。


    宋高宗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就質問秦檜,要按你這麽說,朕出生在東京汴梁,應該也是北方人了,難不成你要讓朕也回到金國占領區去當順民?秦檜一看,壞了,這事鬧砸了,當場嚇得無言以對。


    宋高宗說,還以為你有什麽高招,原來就這麽個餿主意!隨後就把秦檜參知政事的職務給罷免了。


    秦檜主張議和被貶,張浚感到非常高興。張浚是主戰派,覺得秦檜是個軟骨頭、癩皮狗,非常看不起他,主張把他趕出朝廷。


    但是,張浚的主張最後並沒有實現,因為趙鼎堅決反對。趙鼎和張浚雖然都是主戰派,但由於爭奪權力和文人相輕的毛病,兩人素來不和。趙鼎看到張浚要驅逐秦檜,就決定拉攏秦檜,以製衡張浚。趙鼎想,秦檜離奇歸來,本來就讓滿朝文武懷疑,加上又出了這麽個餿主意,被皇上一腳踢開了,我如果這時籠絡他,他往後必然感恩於我。而且秦檜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小人易治,我隻要想辦法籠絡住他,對付張浚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在趙鼎的力保下,秦檜得以再度入朝。但是,趙鼎沒想到的是,秦檜後來恩將仇報,將他一貶再貶,最後死在了任所。


    與此同時,完顏昌在朝廷上提出了一個主張:“我以地與宋,宋必德我。”就是說,咱們把占的河南、陝西歸還給宋朝,這樣的話,宋朝必然會感念我們的恩德,心甘情願地做我們的傀儡,這比我們再去挑傀儡要強得多。


    這個主張一提出,金國輿論嘩然。大家都說,沒想到我們大金也有賣國賊。大家都反對完顏昌,連他的親弟弟都反對他。金國的大臣們都說,我們滅了宋高宗的國家,抓了他的父兄,占了他的國土,兩國這些年打仗打死的人都沒法統計。我們跟宋朝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給他們一點兒小便宜,他們就會臣服於你?這一刀一槍、流血犧牲拚來的土地絕不能還給宋朝。


    但是,這時候是完顏昌掌握朝政,他最後力排眾議,拍板釘釘,就這麽幹!這樣既讓宋朝感念金國的恩德,年年進貢,歲歲來朝,還可以不打仗,何樂而不為呢?


    完顏昌沒有想到,他力主議和,最後卻弄了個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20.宋金談判:打累了坐下談


    落個裏外不是人


    完顏昌力主跟宋朝議和,不但在金國內部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連宋朝的大臣們也紛紛反對。


    完顏昌覺得特別冤,自己原本是為了讓兩國和好,結果兩邊都不買賬。金國大臣反對倒也情有可原,畢竟金國處於強勢,可宋朝的大臣們為什麽反對呢?


    金國除了提出把河南、陝西之地歸還給宋朝,還要歸還宋徽宗和寧德皇後的棺槨。這對宋朝來講應該是好事,嶽飛不一直想要光複中原嗎?現在不動刀兵,金國人直接把這些地方還回來了,宋朝人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沒想到宋朝大臣說:“無功之賞,禍之先也。”意思是金國國勢強,我們的國勢弱,我們對金國沒有什麽功,他們為什麽平白無故地把這些地方賞給我們呢?這裏麵肯定有陰謀。這些地方原來是被劉豫的偽齊占領的,偽齊在那兒折騰了八年,搞得民困國窮,史籍上說:“東西四千裏,兵火之餘,白骨未殮,幾無人跡。”雖然有點兒誇張,偽齊統治下也不遍地都是白骨,但是劉豫確實把這些地方糟蹋得夠狠,中原大地一片慘象。


    大臣們想,這樣的地方對我們大宋有什麽用?我們收回來後,絕對不可能像偽齊那樣不憐惜百姓,橫征暴斂,我們一定要愛民,一定要輕徭薄賦,讓老百姓休養生息,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得投入很多金錢和精力,這樣的話,國家的負擔太重了。


    而且,宋臣心裏都明白,現在因為有淮河、長江這兩道天險,女真的騎兵才過不來。如果收回這些地方,肯定也要派兵駐紮,中原平坦無險可守,這樣江淮之險就不起作用了。所以有人說,金人說是歸還河南、陝西,其實他們是包藏禍心,想把我們的主力從江淮一線引誘到中原,好一舉殲滅。金國人太壞了,絕對不能聽信他們的話。這些地方此時寧可不要,要的話也得是我們自己收回來,絕對不能讓他們白給。


    宋朝的反應是完顏昌完全沒有想到的,按照他的想法,“我以地與宋,宋必德我”,我金國把地盤還給你宋朝,你們應該感恩戴德才對。其實完顏昌提出這個主張,是有他的私心的,他看到以前主張立劉豫的大臣都得到了很大的好處,早就眼紅了:最早主張立劉豫的本來是我啊,誰知道他抱上完顏宗翰的粗腿,把我給蹬了,什麽好處都沒有我的份兒了。現在我幹脆主張把中原地盤還給宋朝,讓宋朝對我感恩戴德,讓趙構做劉豫第二,這樣有什麽事他都會找我商量,我在朝廷當中的地位就更加穩固了。


    但是宋朝不領情,說他有陰謀,金國對他意見更大,說他在賣國,完顏昌是兩頭沒得好。


    大臣指著皇帝的鼻子罵


    金國的條件就是讓宋向金稱臣,這一條趙構是打心眼裏願意的。


    當年趙構在海上漂泊的時候,曾經給金國元帥寫信,說我願意削去帝號,奉大金的正朔,我不但可以不當皇帝,甚至可以不用我自己的建炎年號,改用大金的年號,這樣普天之下都屬於大金國,我願意替大金國看著江南。


    這種事情在中國古代可是奇恥大辱,是從三皇五帝,甚至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都沒有過的事兒,因此大臣們反對得非常激烈。當時擔任宰執之一的樞密副使王庶給趙構上疏,那話真是一針見血,幾乎是指著趙構的鼻子在罵,他說:


    陛下……何苦不念父母之仇,不思宗廟之恥,不痛宮闈之辱,不恤百姓之冤,逆天違人,以事夷狄乎!


    照王庶這麽一講,高宗皇帝對金稱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不念父母之仇”,忘記了父母客死北國的深仇大恨;“不思宗廟之恥”,忘記了亡國滅種的喪家之痛;“不思宮闈之辱”,忘記了你的妻子和姐妹們淪為婢妾的奇恥大辱;“不恤百姓之冤”,忘記了鐵蹄踏處屍骨堆如山的百姓冤屈。而且,這樣等於是“逆天違人”,天意、民心都不答應這麽做!堂堂華夏民族,絕不能向夷狄俯首稱臣。


    所以,舉國物議洶洶,反對得非常激烈。


    花錢買太平


    當時金國提出要南宋歲貢銀絹50萬兩、匹,白銀25萬兩、綢緞25萬匹。


    其實宋朝給少數民族政權歲幣已經由來已久,北宋的時候,宋真宗跟遼國立下“澶淵之盟”,宋每年都要給遼白銀10萬兩、綢緞20萬匹。後來跟西夏打仗,又每年要給西夏茶葉3萬斤、白銀7萬兩、綢緞15萬匹。


    當時,北宋每年給遼和西夏的歲幣是55萬,大概相當於北宋兩個縣一年的總收入。在宋朝人看來,拿出兩個縣的財政收入買一年的天下太平,這是很劃算的。這個跟後來給西方列強和日本的賠款不是一個概念,那是給外國,而遼、西夏、宋都屬於中國,屬於中國內部的事兒。你打我不就是為了搶點兒東西嗎?現在我給你錢、給你東西了,這樣仗自然就打不起來了。


    對於北宋給遼歲幣,宋朝皇帝很會避重就輕,說是用宋的土特產資助遼國的軍費,雙方是平等的。宋的土特產是什麽呢?是銀子、綢緞。宋給西夏的歲幣叫“賜”,因為西夏對宋稱臣,西夏是小輩,宋每年賜給西夏25萬歲幣的壓歲錢。


    當時還在邊境上開通貿易,雙方互市。遼和西夏能給宋什麽?宋朝最想要的是戰馬,但是遼和西夏兩國也不傻,戰馬屬於軍用物資,不能資敵,頂多能給點兒土特產。而宋給遼和西夏的東西,按照我們今天的話講,那都屬於工業製成品,附加值明顯高於土特產。


    最後的結果是,北宋每年通過貿易早把歲幣賺回來了。可以說,北宋給的這點兒歲幣,換來了跟遼119年的相安無事,跟西夏也好幾十年和平共處。


    在高宗看來,花50萬兩、匹買個天下太平,還能收回河南、陝西之地,是個好買賣,有何不可呢?隻要苦心經營,十年工夫還掙不回這點兒銀絹嗎?


    但是,現在宋給金的歲幣不是“賜”,而是“貢”,是作為番邦給宗主國進貢,是小輩給長輩進貢。宋朝人也並不是在50萬兩、匹上動心思,而是在“貢”這個字上爭論不休。說要是賜給金50萬兩、匹,這是可以的,但要說是“貢”的話,絕對不可以。按照現在的觀念,怎麽都是出50萬,還在乎一個字嗎?如果說“貢”能少給10萬也成,可是不管說什麽都一分不少,至於這樣嗎?


    但是古人非常在乎,認為這個關乎國體,麵子絕對重要,絕對不能用“貢”字。但是,金國同樣也不肯讓步。


    雙方僵持不下,宋朝人就開始找理由了:現在民生凋敝,百業困頓,我們不像原來那麽富庶了,給遼的白銀一年才10萬兩,現在的國土縮小了一半,你卻獅子大開口,一年就要25萬兩,我們上哪兒找去?沒有,不能給,給了後我們國家就完了。至於綢緞,宋朝的大臣們說,南方不產綢緞,產綢的地方都讓你們占了,你們不會紡織嗎?還向我們要,這個更沒法答應。


    我們今天都知道,蘇杭的絲綢最好,但在宋朝的時候,絲綢的生產中心在北方,可能那時候北方的氣候也比較溫暖,適宜蠶蟲生長,所以南宋說南方不產絲綢是實事求是。“安史之亂”以後,經濟重心逐漸南移,但也是直到明清的時候,絲織業重心才轉移到了南方。


    秦檜堅持議和


    宋金議和的前提本應該是平等的,但是金國以歸還失地作為交換條件,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南宋要向金稱臣,二是南宋每年要貢給金歲幣。不僅如此,金國人還提出了更為無禮的要求。


    金國的兩個使臣奉旨南下,得意揚揚,傲慢無禮,他們覺得自己不是來跟宋朝平等交往的,而是奉了大金皇帝的命令來詔諭江南的。他們還提出,自己是上邦來使,大國之臣當小國之主,宋高宗必須跪接金國的詔書。


    這是奇恥大辱,宋朝人絕不可能接受。尤其是那些領兵在外的大將,都跳出來堅決反對。韓世忠、嶽飛等大將的軍營裏搞起了萬人大簽名,聯名上書,反對跟金議和,反對向金稱臣。軍營遞交的上書,一份份地傳到了三衙。


    三衙是最高軍事指揮機關,分為殿前司、馬軍司、步軍司。三衙的官員也都是武將,也不願意看到皇帝那麽屈辱。唐朝的王昌齡曾感歎:“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現在胡馬都要渡長江了,武將們的顏麵何存?所以他們就去找當時主事的相國秦檜,說軍營中士兵們都上了萬言書,如果強行把這件事兒壓下去,萬一士兵嘩變了,這責任誰也負不起。


    三衙還順便把自己的責任擇了出來,說,這個萬言書不是三衙的意思,是那三個領兵在外的大個子的意思。我們節製不了這三個大個子,您看著辦。三個大個子就是指嶽飛、韓世忠和張俊。


    秦檜拿過上書,第一眼就看見嶽飛寫的“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後世譏”。意思是說,我們不能相信金人,也不能因為金人說要和好,就不整軍備戰了。相國引狼入室,可要當心留下千載罵名。


    秦檜一看這個,對嶽飛恨得咬牙切齒,因為嶽飛說“相臣謀國不臧”,是在指著鼻子罵他。


    在宋朝,作為一個武將,嶽飛是沒有權力幹政的,政治家決定打仗他就去打,政治家不讓打就不能打。武將是聽命的,職責就是領兵打仗。現在嶽飛不僅參與聯名上書,還點著名罵秦檜。


    秦檜當時非常生氣,但隻是冷冷地跟那些武將說了一句:我為國家長治久安計,不怕天下誹謗,雖然誹謗滿身,我也會堅持把和議搞下去。


    皇帝絕不能跪


    三衙的武將一看,相國這樣堅決,知道跟他是說不通了,隻好找反對最激烈的樞密副使王庶討主意,就是他指著鼻子罵高宗對金稱臣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從這裏也能看出,宋朝對待文臣的態度確實挺好,王庶都罵到這份兒上了也沒事兒。


    宋高宗也很幽默,金使來了後,他讓王庶跟金使談。因為當時臨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大字報,說秦檜是金國間諜,是完顏昌放回來的,要不怎麽秦檜一回來,完顏昌就提出跟宋議和呢?而秦檜對金國提出的條件,也全都答應下來了。


    高宗皇帝不可能對這事兒完全充耳不聞,他也知道,如果讓秦檜去跟金使談判,他肯定唯唯諾諾,金使提什麽都一口答應下來。高宗想得挺好:讓王庶去,他連我都敢罵,還能不罵金使嗎?即使金使漫天要價,王庶也可以坐地還錢,把條件往下壓一壓。


    趙鼎、秦檜、王庶一行三人去館驛跟金使談判。趙鼎是宰相,秦檜是參知政事,相當於副相,王庶是樞密副使,地位最低。俗話說“殺敵秀才紙上兵”,秀才殺敵,紙上談兵,真是有道理的。


    王庶在那種場合,照理說不會膽怯,但此刻他居然一言不發,就聽秦檜跟金使一問一答。他可能是在跟皇上賭氣,也有可能因為懶得理金使,覺得跟夷狄的使臣對答有失身份:你提的條件我壓根兒就不會接受,稱臣不幹,歲幣不給,完全沒有交集,不存在什麽討價還價的問題,所以他就由著秦檜去談判。


    最後這事兒就敲定了下來:金歸還河南、陝西之地,歸還太上皇、寧德太後的梓宮;宋向金稱臣,每年給歲幣50萬兩、匹。還有一條,就是宋高宗一定要跪接這個詔書。


    事已敲定,連皇帝都已經同意了,沒有什麽挽回的餘地了。如果要挽回,也隻能在一件事兒上爭麵子,就是皇帝絕不能跪接金使的詔書,那太丟人了。跪接詔書,意味著高宗是金的奴才、金的臣子,這將宋朝的臣子置於何地?皇上都跪著,臣子又該如何?這真是太屈辱了。


    宋金議和


    這次大臣們矛頭一致了,既然稱臣、納歲幣免不了,那最後就爭點兒麵子,皇帝絕不能跪!朝臣三番五次地上疏,在午朝門集合、請願,甚至闖宮,搞得宋高宗不勝其煩。


    最後,高宗皇帝冷冷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士大夫但為身謀,向使在明州時,朕雖百拜,亦不複問矣。”意思是,你們都隻是為自己打算罷了,當年在明州的時候,假如我被金國人逮著了,我就是下跪一百次,你們也不會問的。


    言下之意是,現在咱們安定下來了,有點兒實力了,你們的腰杆也硬起來了,都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不讓我拜,那你們說這件事兒怎麽辦?能拿出直搗黃龍的具體措施嗎?你們這些讀書人,“但為身謀”,空言誤國,就會坐在那兒談些風月,根本就治國無方。


    宋高宗這話說得夠狠了,他心裏的隱痛又被勾了起來:你們都沒拿我當正統,還是認為正統是我爸我哥,是在北國坐井觀天的那爺兒倆。我要是真被逮著了,你們會在乎嗎?現在我為了把這個位子坐穩,要向金拜一拜你們就不幹了,我爸和我哥在北國有一天不下跪的嗎?恐怕他們從來都沒站起來過。我苦心經營半壁河山,為了國家的利益下個跪,意思一下,糊弄走金人不就完了嗎?金使一走,咱關上門照樣稱孤道寡,難道連這樣都不可以?高宗皇帝非常生氣,以後大臣再提這件事兒,他就直接回絕:沒空。


    大臣一看,皇上急了,怎麽辦呢?後來又有一個大臣出主意,說這樣得了,金人不是要把太上皇和寧德太後的梓宮送回來了嗎?原來太上皇、皇太後在北國,也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現在既然知道他們已經駕崩了,那皇上就是熱孝在身了。官員死了父母都得回家守孝三年,皇上就更得放下朝政給先皇服孝了。如此一來,皇上重孝在身就不用見金使了,不就不用跪了嗎?那誰去跪呢?既然秦檜不要臉,那就讓他去好了。


    這餿主意就是秦檜給出的,論級別他是宰相,也可以代替皇帝去跪。這主意一說出來,幾方皆大歡喜,皇上也願意,秦檜也願意。秦檜想:給誰跪不是跪?這麽重要的外交使命也就是得我去,一拜就可以推金山、倒玉柱,國家就此就安定了。


    “雙輸”的協議


    在宴請金使的晚宴上,金使要求麵南而坐。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南麵為君,北麵稱臣”,金國使臣自認為是上邦來使、大國之臣,所以要求坐在正中間,還讓宋朝的大臣們全都在底下,北向衝著他。


    這樣一來,宋朝大臣又不幹了:你又不是皇上,憑什麽麵南而坐?這事兒眼看著要談崩了,又有人出來跟宋高宗說,金國這個使臣太不像話了,他並非女真人,不是降金的漢人,便是降金的遼人,對中原的典章禮儀非常清楚。他提這些要求都是故意的,還得請您出來以天子之尊跟他交涉一番。


    最後雙方商定東西方向麵對而坐,南北有高下,東西無貴賤,這樣雙方就平等了。這樣,議和基本上就已經定下來了。


    這一年是宋朝的紹興八年,宋朝的史書上把這次議和稱為“紹興第一次和議”。紹興十一年,宋金又議和了一次,就叫“紹興第二次和議”。這兩次和議經常被人搞混,按照金國的年號,這年是金熙宗天眷年間,所以又叫“天眷議和”。


    雙方定下來:金歸還地盤,送還徽宗、寧德皇後的棺槨;宋向金稱臣,納歲貢。內容確定以後,金使就回去複命了。可是,金使這一回去,就發現問題了。


    金國使臣在回國的路上,發現宋朝竟然在剛剛退還的土地上挖戰壕,修堡壘,布置守戍。金使一下就急了:宋朝這麽做是何居心?當即就責問:“天子裂壤地益南國,南國當思圖報大恩。今輒置守戍,自取嫌疑,若興師問罪,將何以為辭?江左且不可保,況齊乎?”就是說,我們天子把地盤還給你們南宋,你們應該感謝才對。現在你們不但不感謝,反倒蹬鼻子上臉了,前腳把土地給了你,你後腳竟然在這兒駐紮軍隊,布置守戍,又想與我大金為敵了。你們也不想想,一旦我們大金發兵,你們連長江、淮河都保不住,這新占的地兒能保得住嗎?


    這事兒很快被匯報給了宋高宗。宋高宗一聽,覺得有道理,好不容易忍辱負重地換來安定,不能自取嫌疑,隻要把這個地兒收回來,故都也就回來了,祖宗的陵寢雖然已經被劉豫刨了,但好歹也可以告慰祖宗在天之靈了。


    於是高宗下令,軍隊不要布置了,挖了的戰壕填上,修好的碉堡拆掉。他認為撤了守戍,這事兒就可以完結了,但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


    這次宋金之間可以說是搞了一個“雙輸”的協議,金也不高興,宋也不痛快。這件事兒在金激怒了完顏兀術,在宋激怒了嶽飛,這兩個人都是當時兩國最堅定的主戰派,而且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這兩個人一被激怒,宋金的和議也就瓦解冰消,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21.戰端再起:和好不可恃


    皇帝討好嶽飛


    “天眷議和”雖然在宋金兩國皇帝的力排眾議下達成,但是,在宋金兩國的朝廷中,反對議和的聲浪依然存在。


    這股潛流暫時被壓製了,但總有一天會爆發的。宋金兩國中,反對議和最激烈的,在金國是完顏兀術,在宋朝是嶽飛。這兩個人成了反對議和潛流的爆發點。


    按照議和約定,河南等地要歸還給宋朝,高宗皇帝命七路使臣帶著人馬去收複失地。在收複的這些土地中,西京河南府一帶歸嶽飛管轄。這麽一來,嶽飛的防地和轄區都擴大了,按說嶽飛要給皇帝上表謝恩才對,可嶽飛在上表裏寫了這麽一段話:


    臣願定謀於全勝,期收地於兩河。唾手燕雲,終欲複仇而報國,誓心天地,當令稽顙以稱藩。


    意思是說,我雖然把西京府收回來了,但絕對不滿足,我還要把黃河以北原屬宋朝的土地收回來,複仇報國,讓金國人向我們磕頭稱臣。“稽顙”就是磕頭的意思。在嶽飛看來,金人把河南還給宋朝理所應當,別想拿這點兒蠅頭小利收買他,他要以河南為基礎,出兵收複兩河、燕雲,一定要把金國打得向宋朝磕頭稱臣。


    高宗皇帝一看嶽飛的上疏,心想,嶽飛這不是公然破壞和議嗎?我們跟金國好不容易達成和議,雙方不用再打仗了,現在嶽飛給我這麽一封上疏,難道他就如此不能體察聖意嗎?


    可以說,嶽飛的這封上疏,讓宋高宗又著急又為難。我們想,他不能公開指責嶽飛的誌向不對,但是嶽飛隻顧抒發自己的遠大誌向,一點兒不考慮高宗的感受,這時候皇上對嶽飛的恨意是越來越深了。


    但是,宋高宗又拿嶽飛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他所能想到的隻有一招,就是給嶽飛封官。高宗想,嶽飛一直嚷著要收複中原,不就是為了邀功行賞嗎?既然這樣,我提前把報酬給你,你就別吵著去立功了,行嗎?


    於是,宋高宗就下旨,說收複失地的過程中,在前線出生入死的大將們功勞最大,因此把嶽飛和吳玠升為從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這個官銜在當時文官官階裏排第一。


    我們看,這時候,宋高宗對嶽飛已經到了一種討好的程度。十年前,嶽飛不過是一個七品的東京留守司統製,短短十年時間,嶽飛就由七品官躍升為一品大員。


    宋高宗想,你嶽飛也清楚跟我不是一條心,但我還給你加官晉爵,這麽一來,你應該能感受到我的恩德、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君臣倆說不到一塊兒去


    沒想到,對於高宗皇帝的一片苦心,嶽飛並不理解。


    相反,嶽飛此時覺得很冤,他想,皇上,您怎麽就不理解我呢?我不是要高官厚祿,我是要收複中原、唾手燕雲、直搗黃龍,這才是我的誌向。


    於是,嶽飛又給高宗上表,說無功不受祿,這官我不能當,敬謝不敏。宋高宗一看,心裏就更著急了:你什麽意思?人家吳玠都興高采烈地接受官職了,你卻不要,這不等於公開跟朝廷對抗嗎?皇帝趕緊又下旨,嶽飛不許辭職,這官必須做。


    我們看,這君臣倆是誰也不理解誰,永遠說不到一塊兒去。


    嶽飛被迫升了官後,心裏還是覺得別扭。他想,皇上既然給我升了官,我就要盡到臣子的本分,更要忠心報國。於是,嶽飛給皇帝上表,請求去洛陽考察敵情。


    嶽飛上奏說:“北虜自靖康以來,以和疑我者十餘年矣,不悟其奸,受禍至此。”這句話的意思是,自從靖康之變以來,金國人假裝跟我們談和,都十多回了,我們就是因為中了他們的奸計,所以才被害成這樣。其實,嶽飛這話說得有點兒昧心,因為每一次議和都是宋朝提出的。“今複無事請和,此殆必有肘腋之虞。”就是說,現在金國人又平白無故地要跟我們談和,其中恐怕有問題。“臣請量帶輕騎,隨二使祗謁陵寢,因以往觀敵釁。”我請求帶上騎兵,隨宋金兩國的使臣,去拜謁先帝的陵寢,順便看看敵人的虛實。


    高宗皇帝看了嶽飛的上表,說,這不行,這不等於又自取嫌疑,給金國人以戰爭的借口嗎?皇帝給嶽飛升了官後,最希望嶽飛做的就是安享高官厚祿,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皇帝本來想,嶽飛和他手下的部將們,官一做大,俸祿就優厚了,家產就豐富了,進取心就消退了,自然就不會到處惹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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