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所未有地自私著。


    我的目光隨意地掠過人群,有個人站在陰影裏,正朝著我看過來,看不出什麽表情。等我想看仔細一些,那裏已經沒有人在。


    翌日下班若熏在道館的休息區等我。


    他還是像往常那樣翻著一本雜誌,見了我就站起來抱住我。我想著這是道館影響不好,可是太想他,便毫不顧忌地回抱他。他更瘦了,纖細的腰空蕩蕩地躲在襯衣下。我心疼,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回到家若熏沒有推我去洗澡,剛關上門他就將我一把按在門上身子貼上來,嘴唇就像磁鐵的兩級貼得密不透風,他眸中的水光蕩漾,我腿軟得站不住,被若熏一把抱起來進了房間。


    整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那種水乳交融的溫柔讓我最後忍不住哭出來,他舔去我的眼淚一點也沒手軟。


    半夜裏我醒來,聽見雨點打在玻璃上,一滴兩滴,有點像天空的眼淚。


    若熏背對著我,但是我知道他沒睡。


    “若熏,昨天我根本沒看錯,你去酒吧了吧?”


    過了一會兒,有模糊的鼻音傳過來:“嗯同事去聚會”


    我想了想誰:“你看見得那個人是我以前的老師,我們也做過戀人,現在是朋友。”


    “我見過他,過年時跟你逛湘江大堤的那個人。”


    “對,就是他。”我說,“我不否認他現在可能有點喜歡我,但他知道,我愛的是你。隻要有一天我還愛著你,他就不會招惹我,他有情感潔癖的。”


    “是這樣嗎?”


    我起身把若熏的臉扳過來,著迷地摩挲他的下巴,他半咬著唇,滿臉都是受過委屈的天真。我說:“若熏,我現在沒有你不行了,如果你再離開個四年,我一定會恨死你的,再也不會原諒你的。”


    “你這麽好,我才不放手。”若熏反撲上來,微微有些羞澀地將臉埋我脖子裏,“萱,我昨天看見他突然很害怕。如果你被他拐走了怎麽辦?他比我好太多,你如果愛上他怎麽辦?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情我我好嫉妒”


    我心裏一酸,靜靜地抱著他,看著天花板上淺淡的光影,窗外是恬靜的雨聲。


    原本以為是自己在仰望著他,最後才發現是自己被仰望著。


    在愛情裏,果真是愛得比較多的人是卑微的,隻是沒辦法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會一直不安。我是如此,若熏亦是如此。


    次日早上我出去時若熏還在睡,我做好了早餐,又坐車去道觀。


    中午我在休息室補了一會兒眠,去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遇到白流芸。她正俯身穿道服的褲子,露出背上一塊很深的淤青紫,在雪白的背上觸目驚心。


    我心裏一縮:“怎麽傷成這個樣子?”


    “沒事,不小心摔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怎麽摔的?”


    “就是在練習的時候,不小心摔的,不礙事。”


    她在說謊,那種淤青更像是大力撞在桌子角上。而且她的脖子上還有泛青的印子,即使用粉底仔細遮蓋過,但是稍微仔細點還是能發現。我腦子裏慢慢形成一種假設,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終於什麽也沒問,看她換好衣服走出去。


    整個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家還特意買了若熏喜歡吃的懷柔糖炒栗子。還未進門就在玄關處看見一雙包色的高跟鞋。


    客廳裏坐著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栗色的卷發,精致的妝容掩蓋住了眼角細小的魚尾紋。見我愣著,若熏連忙把我拉過去說:“小舅媽,這就是幸萱月,我沒騙你,我確實有女朋友,而且我以後要跟她結婚。”


    這樣的開場白讓我不自覺的有些緊張,對著那女人的臉努力擠出個笑容來:“您好,請坐,我去泡茶。”


    若熏的小舅媽上上下下打量我,稍後說:“不用麻煩,我這就走了。”


    我站在門口像被班主任罰站的小學生,眼看著她麵無表情地走出去,若熏追出去送她。我機械地站了半響,坐在客廳裏默默地剝栗子。當剝滿小小的一碗時,若熏神色疲憊地回來。


    “你小舅媽走了?”


    “嗯,她今天突然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說我有同居的女朋友她不相信,我隻能帶她回來確認。”


    我“哦”了一聲,把他拽到沙發上一顆一顆地喂栗子。


    “萱,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若薰說,“上次我姨媽來瞞了過去,這次瞞不過去了。”


    “我們難道一輩子都要躲躲藏藏嗎?”


    “萱,我怕你頂不住,我媽媽那個人……你是不知道那個人……。若薰說不下去,將下巴磕在膝蓋上。對於他這個年齡的男人來說,這個動作讓他顯得像個還未成年的孩子,瘦得背上的蝴蝶展翅欲飛。


    他太不健康了,我為他的蒼白感到心神不寧.


    “沒事的,我絕對不離開你?。”我說,“若薰你不相信我嗎?”


    若薰歪頭看著我,那一瞬間,我仿佛又看見了在泡桐樹下聽我講故事的少年。我說父親和阿姨的故事,說他們是一對如何知足又可愛的父母。他一邊羨慕一邊黯然,把下巴磕在膝蓋上歪著頭說:“你繼母真好,從我記事起我媽從來沒抱過我,因為我不是他喜歡的男人的孩子。雖然她不說,但是我都知道。可是誰會喜歡我媽媽那樣的女人,那麽美,驕傲又自私,像花蝴蝶,誰都捉不住。”


    若薰的媽媽結過一次婚,不過若薰不是那個男人的孩子,至於若薰是誰的孩子,她也不知道。


    有種女人,美麗風情,家境殷實,留學歸來有洋人的開放作風,是夜的精靈,流連酒吧的男人眼中的寶貝。這樣的女人會是個完美的情人,卻絕對不是一位可敬的母親。


    我繼續問:“若薰,你不相信我嗎?”


    他微笑了一下,卻無限傷感的樣子:“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不太相信命運而已。”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命運是什麽,我隻知道是命運讓我們在一起。安排我們分別,隻是曆練,歌裏唱著,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


    沒有幸福是唾手可得的。


    那天晚上我反複這麽安慰自己,不知道怎麽睡著了.夢裏有一排尖頂小屋,紅色的牆壁後麵是一望無際的森林,陽光是一縷一縷的燦金,美麗又安詳。


    自從若薰的小舅媽見過我,事情並沒有像我們想象中的那麽糟,一切都風平浪靜。看見他每天去上班都如臨大敵的樣子,我不自覺有些好笑,然後又心疼他。


    父親來電話讓我回去給奶奶過八十二大壽,我請了幾天假,又把家裏收拾了一遍。臨走前我把那個人全身好好檢查一遍,像個色狼-樣又摸又掐,然後像模像樣地威脅說:“如果我回來,你再敢瘦,我就不要你了。”


    若薰秀氣地垂下眼說:“不敢。”


    我歎氣:“若薰,你要胖一點啊,我怕你以後抱不動我上花車。”


    他立刻眉開眼笑,把我抓過來吻得頭昏腦漲,又胡鬧了一番差點誤了飛機。


    從北京到長沙隻要兩個小時,飛機上我看著漫漫雲層,心裏都是平靜的幸福。


    我突然想起林憶蓮的一首歌《至少還有你》裏麵的歌詞:“我們好不容易,我們身不由己。我怕時間太快,不夠將你看仔細;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永不分離。”


    而這種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的心情,又有多少人能懂。


    無可置疑,見到父母時的心情是複雜的。父親還好,他當我是孩子,卻是個懂事的有分寸的孩子,什麽都能遷就。而母親是個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說若薰的事情。她打我罵我都行,我隻是怕她一邊發抖一邊流淚的眼睛。


    奶奶的八十二大壽,老人家年紀大了就像小孩子,又有糖尿病,唱完生日歌就瞅著那塊被分幹淨的生日蛋糕。


    “就吃一塊。”奶奶在我耳邊悄悄說。


    我笑了笑,伸出一個手指頭:“不行,就一口。”


    老人家撇嘴,我抱著她的胳膊耐心地哄她,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晚上我帶著筱筱在外麵吃飯,小孩子長得就是快,已經有了少年的樣子,嫩嫩的心形臉,笑起來明眸皓齒,,跟他姐姐也就是我一樣漂亮。不過他還是那個喜歡抱著我甜甜地說“我愛姐姐”的那孩子,在餐廳裏還摟著我撤嬌,沒羞沒躁的。


    我把他扯開:“別跟水蛭似的貼著我,熱死啦。”


    其實己經是十月,天高氣爽。


    筱筱又貼過來,氣鼓鼓的:“喂,你不要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弟弟了好不好?現在我心裏最愛的還是你!你也要最愛我才行!”


    “喂喂,你腦袋瓜裏裝的什麽,什麽男朋友?”


    “你現在明明就是戀愛的眼神嘛,就跟我們班女生看我的眼神一樣。”


    有次母親給我打電話還暴跳如雷地說,七夕情人節那天從林筱小同學的書包裏翻出來幾封情書,還有巧克力。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沒有,我怎麽也要找個像姐姐這麽漂亮的。”


    “對,真有眼光。”我親了親他軟乎乎的小臉蛋。


    回到家他又想起來這個話題,突然問:“姐姐,你真的沒男朋友嗎?”


    我被問得措手不及,母親轉過頭來,我忙搖頭說:“沒有,分手了。”


    母親笑著說:“分手也好,找個本地的,整天在外麵家裏也不放心,正好處兩年就結婚。”


    我笑了笑,算是讚同。


    在家裏一共待一周時間,我每天上午都在家裏跟阿姨做好吃的,然後中午去醫院給母親和林叔叔送午飯。她辦公室裏的同事都羨慕得要命,對林叔叔說:“你這女兒貼心啊,比親生的還乖。”


    母親自然很高興地說:“我這女兒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孝順,以後對公婆肯定也沒得說。誰家有不錯的小夥子給留一下啊。”


    我收了飯盒就走了,一步都不敢多留。


    夜裏藏在被窩裏跟若薰煲電話粥,他的聲音通過漫長的電波,有點微妙的扭曲。


    “今天吃了兩碗米飯,還有煲湯喝。”


    “筒子骨玉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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