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麻煩。”我急忙找茶葉,又拎水壺。若薰拽住我的胳膊,我還沒回過神,手己經被他握在手心裏。小舅媽的臉色變了變,夏玨卻是見怪不怪地坐在那裏剝橘子,細心地將上麵的白絲扯掉。剝完一個又拿另一個。


    “不用麻煩,今天我來這裏不是來喝水。”她蹙眉說,“幸小姐,我們必須好好地聊聊。你是想在這裏聊,還是我們出去找個咖啡廳?”


    “在這裏吧,沒有什麽不能讓若薰知道的。”


    “好。”小舅媽歎口氣,“你和若薰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媽媽跟我講過,夏玨也跟我講過。你跟若薰以前談過戀愛不錯,可是後來都是夏玨在陪著她,這孩子不容易,很能忍,真的很不容易。你跟夏玨以前是好朋友,搶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以前的情分。我們顧家是絕對不承認你這種品質的女孩子的,我沒讓若薰他媽媽知道你在這裏,是怕換成她,你會更難堪,而且若薰的病也經不起刺激了。夏玨這孩子心眼死,到了現在還能忍,若不是你橫刀奪愛,現在他們都應該己經結婚了,若薰也不會躺在這裏。”


    若薰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回過頭對他笑笑。


    “幸小姐,既然你不怕若薰知道,那我就直說了。我找私家偵探調查過你,看來你並沒有像你說的對若薰那麽死心塌地嘛。你在學校的時候就跟一個叫何落凡的老師同居,不過跟若薰分手那麽久,有新的男朋友也不奇怪。可是你跟若薰在一起後,還跟那個老師不清不楚。那次若薰的姨媽過來,你說是去同學家借住,其實是住在那個老師家裏。在我請的偵探看來,你們出雙入對,根本就像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一直到昨天,你還跟那個老師在一起。幸小姐,你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若薰和夏玨,腳踏兩隻船還裝什麽從一而終呢?”


    小舅媽似乎己經不屑再說了,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抖出一大遝照片。


    每一張都像是在證實她說的話,刺目地帶著說服力的證據。


    在超市裏落凡推著車子,他拚命拿啤酒,我拚命往外扔的。透過車窗,我大笑,他伸手來掐我的脖子的。在藍冰家樓下,他將我往車裏塞的。還有昨天在車上他壓住我強吻的,我的表情呆呆的,有種近乎殘忍的天真。


    若薰一張一張地看著,看得很仔細,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這種證據麵前,我啞口無言,小舅媽並不是多開心,隻是問我:“幸小姐,你還有什麽話說?照片擺在這裏,你不能說我陷害你吧?”


    我搖搖頭,腦袋裏一片空白,剩下的隻有被剝光衣服般的難堪。


    “顧家是絕對不會接受你這種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的。”


    “所以你們打算安排夏玨跟若薰結婚?”


    “作為長輩我們當然是這麽希望。”小舅媽目光溫和了一些,“夏玨是個好孩子,我們全家都很滿意。你應該知道若薰媽媽是個很挑剔的人,連她都很滿意夏玨。若薰對夏玨不是沒感情,是你突然出現破壞他們的感情。”


    “好,我成全他們。”我打斷她。


    “什麽?”若薰的小舅媽有點吃驚,夏玨停下剝橘子的動作,連若薰也顫抖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


    “就算若薰答應和夏玨結婚,我也不會奇怪,而且也不會有意見。你們打著長輩的旗號,表麵上是為若薰好,還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規範他。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會讓他為難。如果讓若薰跟夏玨結婚時你們的最終目的,夏玨稀罕那個顧太太的名聲,那讓若薰跟她結婚又能怎樣?隻要若薰還愛我,我也愛他,即使他有個名義上的妻子。我還是會跟他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被罵作第三者什麽的也無所謂。”我指著那遝照片,如釋重負地笑了,“反正我是這樣的女人.我還怕什麽?”


    小舅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有教養的人,再生氣也不可能氣得跳腳,指著我的鼻子像潑婦一樣大罵不要臉。而夏玨裝乖乖女也裝得很順風順水,於是小舅媽鐵青著一張臉走了,夏玨也隻能咬牙跟在後麵。


    他們一走,我才像泄了氣的皮球,癟癟地幹巴巴地坐在床邊吃橘子。夏玨一口氣把那兜橘子都剝了,空氣裏滿是橘皮的香味。


    若薰也不說話,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發現他正用含笑的眉眼瞅著我。


    “喂,不要露出那麽奇怪的表情……”


    他繼續笑:“說什麽即使我跟夏玨結婚也不離開我,是真的嗎?”


    “我還算是個有信譽的人吧。”可是我哪甘心,想想就疼得要命。


    “是啊。”若薰說,“還能計較什麽呢?既然想跟你在一起,哪還有什麽資格挑肥揀瘦?”


    是啊,愛上的人,哪有資格挑肥揀瘦?


    看見那堆照片,我又覺得悲哀了,因為不能理直氣壯地跟若薰說,我們倆什麽都沒有。所以我隻是笑笑,忽略掉他臉上那點難過,繼續低頭吃橘子。


    我連續幾天沒敢開手機,心裏惴惴不安。最後終於忍不住找了個電話亭打電話給阿姨報平安,每次都是從溫柔的繼母這裏得到安慰。這次也不例外,我沒聽見半分責備,隻聽她說著照顧好身體,不要再闖禍。


    我捏看電話不知道如何是好,難道愛上一個母親不喜歡的男人就叫闖禍嗎?那我是不是乖乖地按照父母的希望留在長沙,最好找個醫院裏的醫生,隻要人可靠,感情可以慢慢培養。隻要乖乖地聽話,這才是母親想要的乖女兒嗎?


    打完電話回到病房,在門口就聽見男人說話的聲音,是若薰的舅舅,好像還有個表妹。有說有笑,氣氛很是輕鬆。我在走廊的休息椅坐了一會兒,想起許久不見的藍冰,於是在醫院門口的超市裏買了一個西瓜,傻乎乎地抱著去坐地鐵。


    藍冰店子裏的生意很紅火,我坐在窗邊要了塊披薩,就著贈送的廉價紅酒,安靜地一口一口地吃著。等她忙完,我己經吃完一整塊披薩,正發呆著。藍冰看見我來了個大擁抱,摸摸我的臉,又摸摸頭發,原本還笑著的臉迅速灰下去:“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勉強笑著:“沒什麽,就是若薰生病了。”


    “啊?怎麽那麽巧?我昨天給何老師打電話才知道他也生病了,今天正準備去看他呢?”


    “他怎麽了?”


    “誰知道,好像住了幾天院了,還蠻嚴重的樣子。”


    藍冰的父親在她生日的時候買了部車給她,不是什麽好車,作為代步工具還是很方便。因為我恰好也在,她滿臉都是把我當祭品貢獻出去的表情,哪還有四年同窗的情誼在。我沒有什麽像樣的伴手禮,隻好抱著那個西瓜。雖然覺得有點蠢,想到要見這個對我做了過分事情的人,還是有點自暴自棄。


    何落凡看見我有點意外,幸好藍冰熱情如火,將我懷裏的西瓜抱過去,一溜煙跑到門口說:“我去洗好切開,這可是你家小萱寵物的心意。”


    我真想大巴掌掄趴下她,跟李默然什麽不學,這種吃裏爬外的伎倆到是爐火純青。何落凡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傷在哪裏,隻是隱約看出唇上有失血的蒼白。他看著我,指著椅子:“坐下,給我削個蘋果,要削成兔子那樣的。”


    “我不會……”


    “那就削個完整的蘋果皮!”


    “哦”我的手並不巧,可是這幾天給若薰削蘋果也熟練了一些。何落凡看著我不知為什麽在發呆,我清了清嗓子,“你時哪裏病了?前些日子看著還好端端的。”


    “某人還真好意思問啊,當時打我的時候,那一拳的力道可是半點也沒留情。”何落凡嗤笑一聲,眼睛卻灼灼地盯著我手上的蘋果。我手忍不住被他的怪聲怪氣激得發抖,指間的蘋果皮搖搖晃晃,每一刀都走的很驚險異常。何落凡狀似輕鬆地繼續問:“顧若薰的病好些了嗎?”


    “……好些了。”可是你怎麽知道?


    “想問我怎麽知道?”何落凡冷哼一聲,“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他舅媽派人調查我,還有他那個叫夏玨的彪悍的女朋友,不是


    你高中的好朋友嗎?真可憐啊,現在能在這裏看著我,說明那小子的病房裏有他家親戚陪著吧?”


    我手又抖了抖,削了一半的蘋果皮搖搖晃晃,我低頭不說話。


    “現在是不是恨我在這裏揭你的瘡疤呢?其實你那瘡疤還用揭嗎?是一直在流膿吧?或許那小子喜歡你,可是看見那些照片,他還會相信你嗎?畢竟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些照片應該也精彩無比吧?”


    我繼續削平果,蘋果皮越削越厚:“你到底是哪裏病了?為什麽不是舌頭被刀割了?那我會樂意多來兩次的……你這個混蛋!”


    “生氣了?”落凡好像很高興,墨綠的眼好似深潭,在漆黑的劉海下,泛著點點波瀾,“你啊,真是可愛,氣得發抖還在給我削蘋果,真是讓人忍不住一直欺負你,把你欺負到哭……”


    這次是忍無可忍,大半截蘋果皮掉地上,那隻慘不忍睹的蘋果也無辜地滾到地上:“何落凡,要不是藍冰非拉我來,我才不會來看你,你死了才好,世界就清淨了!”


    他收斂那點不太善良的笑意,眉宇間是隱隱的怒氣,還是扯著嘴角,卻更添了幾分寒意:“哦,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你削的那個蘋果我許過願的。如果你能削出個完整的蘋果皮,那麽我就祝福你跟顧若薰。可是假如斷了,你們之間的緣分也到頭了……啊……對了,你不是把那張寶貝得不行的十元舊鈔弄丟了嗎?你們倆之間早就該完了……也快完了吧……”


    初見何落凡他很凶,愛瞪人,我卻一點也不怕他。現在他對著我笑,看起來比誰都溫柔,我卻心生懼意。我抬眼望著他,眼睛瞪得很圓,一定像炸了毛的貓。


    “喂,打擾你們了嗎?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可以切西瓜的地方。”藍冰突然從門口伸出刺頭腦袋。


    “小萱寵物很會削皮的,這個西瓜就讓她削皮好啦。”他還在笑。


    我三兩步走過去將西瓜奪過來,在藍冰沒回過神的空當,用力地將西瓜砸到何落凡懷裏。不顧藍冰的大呼小叫,我提起包轉頭走出門。


    何落凡,求你不要把我當傻子,也不要刺激我,更不要讓我傷心。我早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難道我有錯嗎!我喜歡若薰有錯嗎!


    有時候我在想,或者我根本不該去學武。因為父母離異而驚慌失措,不知道要怎麽做,隻想著強大一點或許就可以保護什麽。因為看多了武俠片,總覺得隻要身體變得強大,那就可以無堅不摧。可是母親說,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學什麽拳法跆拳道,你遲早會進監獄的。


    被這樣赤裸裸地指責的時候,我無話可說。


    因為用暴力解決了一些問題,卻又製造了新的麻煩,而且更嚴重,這並不是以蠻力相爭的舊社會。


    可是想要保護一個人又有什麽錯呢?


    回到醫院若薰正在收拾東西,旁邊有個醫生在絮絮叨叨,他已經換下病號服,一直溫和地笑,很受教的樣子,可是手上絲毫沒有停頓。


    “你這是做什麽?”


    “出院。”若薰露出整齊的小白牙,“我跟醫生保證會按時吃藥,每天都來打點滴的。”


    “……”


    “愣著做什麽,快來幫我提東西。”


    “哦。”


    等上了出租車,我正想著若薰住的地方被換鎖的事,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卻報了另一個地名。


    “我已經讓朋友幫忙租好了房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幾天都在醫院洗澡,連衣服也沒有,應該是家裏的鎖被換了吧。”


    我握住他的手:“那哥哥你得給我買新衣服啊。”


    “好啊,不過我隻給夫人買衣服。”


    我哈哈一笑,扭過頭去看窗外。


    房子在海澱區,是九幾年的房子,有點老,可是家政人員已經打掃得很幹淨,推開窗就是鬱鬱蔥蔥的泡桐樹。金秋十月還是枝繁葉茂,絲毫沒有衰敗的意思。趁著若薰在整理行李的空當,我跑去小區附近的菜市場買了魚和五穀雜糧回來。菜市場的大媽對燉魚湯很有研究,對我這樣虛心求教的年輕人青眼有加,離開時還說,下次大媽教你頓豬肚湯,吃什麽補什麽呢。


    回來跟若薰說吃什麽補什麽的道理,他哭笑不得:“你得意什麽,我是豬,那你不是豬婆?”


    “……我是豬養的。”


    他的手指毫不客氣地一陣亂撓,笑得我喘不上氣,頭昏腦脹地打滾。很快(19lou)這種嬉鬧就變味了,他把我壓住,舌尖在耳根處掃來掃去,細長的手指也掀開毛衣下擺揉捏著細了一圈的腰。他抬起頭來,帶著點討好的樣子:“萱,讓你阿姨把你的戶口本和身份證快遞過來吧,關於出國留學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


    “真的要走?”


    “我覺得如果我們繼續留在這裏,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父母朋友都不要了?”我有點茫然,“我們這樣算不算私奔?”


    若薰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可是若薰你的身體還沒好,醫生說你每天都要去打針,藥也要吃。”我攬住他的脖子,“你這樣怎麽能亂跑?”


    他笑了一下,拉下我的手臂:“我出院的事情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也沒打算讓他們知道。所以我沒有回去打針的打算,我自己的身體自


    己清楚,隻要我注意飲食就會慢慢好了。”他繼續笑,“萱,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走?”


    “……不是不願意。”


    “那是有什麽放不下的嗎?”


    “……”當然有,而且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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