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想要保護一個人又有什麽錯呢


    可是顧若薰並沒有來找我,打電話過去是關機。


    開始的兩天我還在安慰自己,他隻是手機沒電了,有什麽事耽誤所以沒辦法趕過來。腦子裏都裝滿了他的事情,我默默地吃飯睡覺,像個外表平靜內心癲狂的瘋子。母親關著我的人,我的心卻在不著邊際地飄著。


    等到我覺得不對勁,已經是一周過去了,若薰杳無音訊。


    我這才知道,除了他的手機號,我連他公司的地址電話,甚至他交好的朋友都一無所知。


    晚上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筱筱依偎著我睡得很平靜。


    怎麽辦,在關鍵時刻我想到一個能幫助我的人,可是想到要跟他求助,我就羞恥得想要把自己掐死。


    什麽自尊羞恥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都是那麽不值一提。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何落凡的聲音有點疲憊:“喂,小萱寵物,算你有良心還記得主人我。”


    我頓了頓:“你在幹什麽,忙嗎?”


    “幹嗎,請我吃飯?”他笑。


    他什麽要歎氣,把我僅剩的一點勇氣都歎沒了。我本來準備心平氣和地拜托他幫忙,然後聽他罵,“你以為我是狗嗎,隨便你使喚?”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心裏怎麽生氣,還是會幫我。


    可是我突然就說不出口,覺得自己卑鄙得可以。


    “唉,你可千萬別請我吃飯,我真的很忙。’他正色說,“小芸出了點事,我處理完再聯係你。”


    “哦。”


    他把電話掛了,我著著手機暗下去的屏幕,前所未有地冷靜。


    我對自己說,幸月萱,現在你隻能靠你自己了。


    母親家住在四樓,樓層與樓層之間有空調的外機箱可以落腳,水管和護窗可供攀爬。身邊所有的資產隻有五十二塊,證件都在父親家,無論如何還是先出去再說。


    我剛打開窗戶就聽見筱筱迷迷瞪瞪地喊:“姐姐,你要幹什麽?”


    “筱筱,我必須回北京。”我抱著他小聲啜泣,“你別出聲行不行?”


    “你是去找顧若薰嗎?”


    我一怔,聽筱筱說:“前些日子有個女的打電話到家裏來,說你纏著她的男朋友顧若薰,媽媽氣得飯都吃不下。”他頓了頓又低聲說,“媽不讓我跟你說。”


    我心裏隱約猜出是這樣的,所以也沒多意外,隻是有點難過。筱筱打開抽屜把過年時的零花錢從抽屜裏拿出來,好像有兩百塊,我沒數。我摟著他,說不定不久之後他就可以長成我可以依靠的少年。


    “姐姐,你要快點回來,實在回不來也要打電話給我啊。”筱筱說完又歎口氣,像個小大人,“唉,算了,你記性還沒我好,還是我給你打。”


    臨走時,我摟過這個小人精親了一口。我真愛他。去父親家拿身份證是不可能了,我滿腦子都是若薰的事,連夜趕到火車站,恰好半個小時後有一輛途徑長沙去北京的火車進站。


    好像我已經習慣這種奔波的狼狽,整整一夜,我連一口水都沒喝。北京火車站國慶中秋期間盤查很嚴格,我沒帶身份證,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我身份的證件。況且我現在的樣子很像個逃犯,於是理所應當地被扣留下來。


    我又累又餓,竟然靠著休息椅睡著了。朦朧中有人拍我的臉,眼前漸漸地清明,首先看見的是何落凡那張沒什麽好氣的臉。也是啊,我的臉皮也算是夠厚的了,每次都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在他身邊。


    母親說尊嚴這東西丟了就沒了,可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尊嚴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麽想著,在他幹淨的車裏像餓死鬼一樣啃餅幹?弄得滿車都是碎屑,也有點自暴自棄的沮喪。我知道這種態度,不挨罵,不挨瞪是不可能的。偷偷看一眼專心開車的男人,他緊緊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是叫藍冰來接我的。”我想撇清關係,我也隻能盡量撇清。


    “所以她叫我來,我就來了,是我多管閑事,你不需要有任何壓力。”何落凡聲音淡淡的,有氣無力,“是這樣嗎?”


    我靠在軟軟的沙發背上,覺得臉上越來越燒,心裏也越來愧疚,我們現在算什麽。如果說是朋友,好像感情要比朋友深很多。如果說是親人,上過床的兩個人再說起親情又覺得有點欲蓋彌彰的諷刺。


    明明知道對方喜歡自己,一個裝作不知道,一個裝作不喜歡,心照不宣地做著所謂的朋友。


    可是明明不是朋友。


    “這次又麻煩你了。”我小聲說著,聲音幹巴巴的,沒有一點誠意,“保證沒有下次了……”


    何落凡沒說話,這種根本不信任的態度更是讓我無地自容。等車子在路邊停下,我渾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正要下車卻被何落凡扯住胳膊。我茫然地抬頭,看見他臉色白得厲害,他從錢包裏把所有的大鈔都塞到我手裏,眼神很犀利:“想跟我劃清界限?!哼,你休想!你欠我的,我會一點點地討回來!”


    我呆呆地看著他,有點不明白。


    何落凡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像看自家被虐待過的小貓小狗,眸中泛著水光,半晌突然捧起我的臉,嘴唇一熱,舌卷著情欲帶著侵略的意味要鑽進來。我皺眉推搡著他,可是這種拒絕卻加深了他的怒意,尖利的牙齒咬得我生疼,我隻能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這才頹然倒在我身上,用力吸氣。


    “何落凡,我討厭你這樣!我有若薰了!你為什麽要這樣!我不想跟你連朋友都做不成,你對我也很重要的啊。”


    “朋友?你怎麽那麽天真?”何落凡譏諷地抬起臉,“我對你好,隻是想得到你,什麽時候是你的朋友了?”


    我急得全身發抖,手裏還捏著他塞的錢,隻覺得抖得捏不住,用力砸在他身上:“我不要!何落凡我們不是朋友,那麽從今天起我們劃清界限!絕交!”


    說完我跑下車,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嘴唇也一突一突地疼。


    可是我已經顧不上這些,跑回若薰住的地方,鑰匙還藏在門口的腳毯下麵.我激動得連鑰匙都捏不穩,隻是怎麽努力都插不進鑰匙孔,急得滿身是汗。我幾乎是跪在門口找那個小小的鎖眼,這次我發現了,原來鎖被換掉了。


    “幸小姐,怎麽了嗎?”背後傳來個和氣的女聲。


    我回頭,是對麵的鄰居太太,眼淚立刻湧出來了。我隻知道哭,年輕的太太把我推進浴室,又找了幹淨的換洗衣服給我。我哭哭啼啼地洗完澡,換好衣服出門,她已經做了一碗麵條給我。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吃完麵條,坐在沙發上才平靜下來。


    “前幾天有個女人來將你們家的鎖給換掉了。”她歎口氣說,“換掉後就沒人來過了。”


    “若薰都沒回來過嗎?”


    “沒有。”太太又給我遞紙巾,“你別著急,你們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顧先生每次在樓下的秋千架上等你回來,都會跟我說起你。也是啊,你這麽漂亮,人又溫柔,怪不得顧先生對你那麽死心塌地。”


    我這次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每次看見若薰跟鄰居家太太在樓下有說有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開心。我齷齪地想著,鄰居家寂寞的太太說不定想跟別人家美貌的夫君搞奸情。所以每次看見鄰居家太太都是不冷不熱的,不知道她怎麽就覺得那笑到扭曲的臉很溫柔。


    我低下頭,想起若薰帶著柔情蜜意跟別人說起我的樣子,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幸好若薰的公司過節的月餅叫快遞公司送到了家,家裏沒人就拜托鄰居家的太太簽收了。這次不僅是借了衣服,還借了錢,順著上麵的地址去了顧若薰的公司。


    前台小姐帶著職業化的笑容問:“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我找顧若薰,請問他在不在?”


    前台小姐聽到這個名字,就開始如臨大敵般上下打量我,而後說:“顧特助生病住院了,你有什麽事嗎?”


    醫院的十二樓是單人病房,樓道裏很安靜,鞋底摩擦地麵發出“拖拖”的回響。我推開1207的門,顧若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睫毛微微抖動,很不健康的臉色。旁邊的架子上掛著剛打完點滴的空瓶。


    屋裏沒有人,桌上的水杯上冒著微微的白汽。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大塊淤青,上麵是斑斑的針孔。他迅速睜開眼睛,眼底幹淨清明,卻是不清醒的。我執起他的手,小狗似的聳起鼻子聞了聞上麵的藥水味。他的眼睛猛然亮起來,一把將我拽到床上壓下來就吻。管他是什麽地方,就算是在天安門成樓前有一百架攝像機全國播放也顧不上了,唇齒相依,隻覺得這些日子的一直懸著的心髒徹底放了下來。


    “活過來了。”若薰在我耳邊說,“我得了幸月萱缺乏症,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對不起,不知道你病了,現在才來.”


    “沒關係,來了就好。像以前我生病,每天都在想著,你會不會下-秒就出現在我眼前。就像現在這樣握著我的手,可是每次睜眼握著我的手的都不是你。所以我以為,隻要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會來找我。可是現在你來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相信你,是像我愛你一樣的,愛著我的?”


    我們兩個之間,誰才是愛得更深的那一個,這一瞬間無比篤定的我,開始懷疑起來。然後我們很久都沒有說話。我躺在顧若薰的病床上,他的氣味和體溫像放鬆神經的良藥,很舒服,腦子漸漸迷糊。


    醒來時,顧若薰還在身邊,可是已經打上了點滴。


    我枕著他的一條手臂,他也在睡,跟我麵對麵,睡容像個小孩子。我一動他就醒過來,迷迷糊糊地說了聲“早安”。原來他竟以為還是以前的年月,哪知又過了一春。我揉著他的胳膊,想必已經給他壓麻了,目光一轉,猛然發覺病房裏還有一個人。


    夏玨坐在窗戶邊,身上穿了一件桃紅色的長毛衣,靴子纖細得跟幾乎能變成凶器插進敵人的心髒裏。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好像在看一場戲,如此而已。


    不知為什麽,我心虛得想跳下床,卻被顧若薰牢牢地抱住腰,看向夏玨的目光,充滿了挑釁和不屑。


    “夏玨,她來找我了。”


    “所以你現在就信心百倍了?”夏玨詭異地笑了,“那你覺得她能撐多久?你又能撐多久?”


    要說吵架鬥嘴,夏玨絕對是開山祖師爺,我從來都是不善言談。所以她這席高深莫測的話,再聯係到她給我母親打電話,不知道到底說得有多難聽,讓我那臉皮很厚的娘都扯到尊嚴。


    我看著她,最聰明的方式是閉緊嘴巴。


    “夏玨,我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跟她分開了。”


    “是嗎?”夏玨淡淡地站起來,置若罔聞,“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想不想吃芝士蛋糕,我明天帶給你。”


    顧若薰也閉緊嘴巴,她走到門前,又笑著回頭:“阿萱,若薰就麻煩你照顧了。他現在身體非常不好,前些日子拚命加班,好像要請假不知道去什麽地方。結果現在是營養不良,胃出血,又不肯吃東西,如果現在亂跑的話,那就等於不要命了,所以,真是太麻煩你了。”


    夏玨說完就走了——其實真的一點都不麻煩,我想說的話為什麽總是卡在喉嚨裏?


    有些話不說的話,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可是為什麽我就不能像夏玨那樣大方,想做的就去做,想爭的也去爭,顧慮太多的人,終究是沒辦法毫無保留地付出的嗎?


    “原來這麽嚴重。”


    “別哭,都是我不注意,以後不會了。”


    “是嗎?”我用手指摸著他的鎖骨,“你如果再惹我傷心,我就不理你了。”


    “嗯,把我的骨頭拆了燉湯喝好了。”


    可是我真的能不理嗎?


    後來我才知道若薰的情況比夏玨說的還要嚴重得多。若薰有先天性胃發育不全,現在是營養不良,胃出血,還導致了出血性貧血。醫生說他精神壓力過大,這樣下去胃會發生癌變的可能性很大。


    我聽得戰戰兢兢,在樓道裏抽了幾根煙才平靜下來。


    第二天夏玨又來了,同行的還有顧若薰的小舅媽,我見過一次,基本上是不歡而散的那次。她們手挽手,很是親密,夏玨很是得到認可。我正把蘋果弄成泥,用小勺哄著若薰吃下去。隻要我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求他高抬貴手,他就笑,似乎很享受我為他做牛做馬的丫鬟樣。


    “請坐,喝開水行不行?”這裏隻有井水。


    “不必麻煩了。”小舅媽明明是拒人千裏的口氣,說出來卻很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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