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父親的一個電話,晚上我哭了很久。天亮後,我像往常一樣跟晶晶在樓下的粉店吃了碗米粉,而後去奶茶店上班。對每個客人微笑,給那兩隻越來越肥的兔子喂食,好像它們把我的傷心都一點點吃光了什麽都不剩。


    也許這世上最無法原諒我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然後就這樣過了年,又過了兩個月,長沙突然暖和起來,沒有任何預兆的。有一天早上起床,我看見窗外的泡梧桐樹的枝幹上長滿了花骨朵,一串串的,像秀氣的小珠子。不過是一夜之間,那些小珠子裏萌發的想起破殼而出,是白色,紛紛攘攘的擠在枝頭,像落滿了雪。


    我將伸進窗內的一枝折了下來,在奶茶店裏用水養著。每天一枝,好像永遠不會敗落似地,直到泡梧桐的花全落了,枝頭上長出巴掌大的葉子。店裏的花瓶空了一陣子,直到有個男人送了我一捧白玫瑰。


    他叫梁木,說著正宗的長沙話,嚼檳榔,喝酒抽煙。他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公務員,他有兩家店麵,一家內衣店,一個外單服裝店,他還算體貼,也不亂花錢,風評也不錯,我沒有什麽理由拒絕他的追求。


    我把他帶回家吃飯,從阿姨的眼睛裏,我看到了一點遺憾。她說,挺會辦事的,就是普通了點。父親說,普通的好,普通的踏實。


    我點點頭,隻是笑。


    因為我交了男朋友,父親還算滿意,母親終於給我打電話說,帶家來看看吧。那天他的表現很好,是超水平發揮。林叔叔與他在餐廳裏用長沙話聊天,行酒令,很是愉快。母親剛進門還繃著臉,後來終於露出了笑容。我也很高興,隻有筱筱一直鼓著腮幫子。


    他問,姐姐,你真的喜歡他嗎?


    我點點頭。


    他又問,姐姐,那位什麽你的眼圈是紅的?


    我說,你懂什麽啊,姐姐是因為太高興了。


    因為梁木比我大五歲,所以他的父母很著急辦婚事,甚至有一次將電話打到店裏來詢問,讓我很尷尬。我們也隻是剛交往了兩個月而已。可是梁媽媽說,我跟梁木他爸見了一麵就結婚了,一年就有了梁木,還不是很幸福?


    我真的很尷尬,可是更尷尬的是,那天梁木叫我出去吃飯,剛到了挺難找的做家常菜的店子,就看見樓上的包廂裏坐著一群人。四五個男人都帶著女朋友,我站在門口,被他們像怪物一樣打量著。


    梁木把我拉進去,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幸月萱,這下見到了,剛才誰說因為是恐龍才不敢帶出來的,自罰一盆!”


    他們跟老板娘要了個洗菜盆,倒了兩瓶啤酒,那個男人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一口氣喝光。然後他對著我舉杯說:“嫂子這麽漂亮,怎麽要結婚了才帶出來,原來是怕我們眼紅啊。第一次見麵,我喝了,嫂子隨意。”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什麽結婚,我真的不明白。可是大家一起舉杯祝我們白頭偕老,梁木也沒否認。自始至終他都沒跟我解釋過一句,他隻是笑著跟他們喝酒,像個新郎倌那樣接受別人的敬酒。男人們的世界好像是用香煙、啤酒還有檳榔鑄就的,下酒菜是黃色笑話和偶爾蹦出來的髒話。


    我從頭到尾都是默默的吃飯,本以為吃晚飯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他們席間商量好吃過飯去網吧玩cs。而梁木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我的意見,他隻是說:“今天兄弟們都高興,給我點麵子。”


    男人顧著裏子,也不能丟了麵子。


    我隻能進了網吧,不怎麽幹淨,我早就已經不習慣了。他們男人聚在一起打cs,我在衝著封口的位置找了台機器,上麵有我經常玩的網遊,已經很久很久沒玩過了,半年,或者更久。


    畫麵上的黃衣女仙站在洛水河畔,身邊有不少陌生的id來來去去。也許因為太久沒見了,許多新人都不認識我,世界上有人喊:見鬼了,美人上線了,美人回來了!也有很多人困惑的文,美人是誰啊,長的真的很美嗎?


    然後有人來殺我,不是“公子落凡”,那個人比我高很多級,幾刀就斃命。


    我躺在草地上,仿佛能看見洛水上空大朵大朵的雲,是那些跑來跑去做任務的人看不到的。


    這時有個對話框彈出來,您的夫君“公子落凡”要求跟您組隊。


    原來他也在,雖然知道“公子落凡”跟何落凡沒有半點關係,可是我還是有點輕微的刺痛。我想了想,點了是。


    “公子落凡”:你跑哪裏去了?這麽久沒見?


    “美人若薰”:我以為你早跟我解除婚約了,對不起啊,我以後不玩遊戲了。


    “公子落凡”:哼,單方麵解除婚約要賠你一大筆錢,你休想。


    “美人若薰”:囧,你缺那點錢嗎?


    “公子落凡”:缺!娶你花那麽多錢,我才不休妻,想得美!聽“冰藍少爺”說你出國了,你這大半年過的怎麽樣?


    “美人若薰”:還好吧,跟以前一樣。


    “公子落凡”:哼,是比以前都好吧,滋潤的連遊戲都不玩了。


    “美人若薰”:不玩遊戲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我一天要工作十二個小時。


    “公子落凡”:……你都去打工用什麽時間讀書?你男朋友就不管嗎?


    “美人若薰”:你別告訴冰藍,其實我沒出國,我回家了。我跟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了,不過我又叫了個男朋友,是本地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走到最後一步吧。


    “公子落凡”:分手了?為什麽?


    “美人若薰”: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所以就分了,現在的男女不都這樣的嘛。


    “公子落凡”:現在的男朋友你很喜歡嗎?


    “美人若薰”:他對我還不錯。


    “公子落凡”:你喜歡嗎?


    “美人若薰”:挺好。


    “公子落凡”:我是問你喜歡嗎?喜歡嗎?


    “美人若薰”:……你複讀機啊


    “公子落凡”:你根本不喜歡他,你有病啊,跟他在一起還不如跟我。


    “美人若薰”:我這不是跟你了嘛。


    接著“公子落凡”就不理我了,應該是在刷副本之類,我進了下雪的鎮子,在街道上走來走去,有人叫我美人,也有人叫我若薰,而若薰這個人長什麽樣子,我都已經記不太清了。他離開我的時候,是背對著我,背影很鋒利,將我的記憶劃開一個愈合不了的傷口。


    這不怪他,是我先傷害他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笨手笨腳,也隻能自作自受。


    鎮子一直在落雪,走過去還有淺淺的腳印,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雪原。我坐下來看著忙忙碌碌沉浸在遊戲快樂裏的人,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老了,早就沒有那種激情。有個劍客跑到我身邊,他與我麵對麵最下,頭頂上的名字是“公子落凡”。


    我剛要問他在幹嗎,他的頭頂上冒出一串字:我去找你。


    “美人若薰”:你不是在這裏了嗎?


    “公子落凡”:我去找你,去長沙。


    “美人若薰”:……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沒有見網友的打算。


    “公子落凡”:我不是去見網友,我是你見你。


    “美人若薰”:otl,有什麽區別?


    “公子落凡”:有區別的。


    “美人若薰”:好啦,別玩了,咱們快去離婚吧,我以後真的沒時間玩遊戲了,不過謝謝你以前那樣幫我,謝謝。


    “公子落凡”:你等我。


    說完他的名字就灰了,我的心沒緣由的跳了一下。不過我不怕他真的找來,他又不知道我在哪裏,開什麽玩笑,我又玩了一會實在是被煙氣嗆得喘不過氣,叫梁木他也隻是叫我等等,我在網吧門口的沙發上坐了半個小時,見他們沒有要走的意思,隻能先走了。


    半夜三更梁木打電話來,我睡得正迷糊,他張口第一句就是:“幸月萱,第一次見我兄弟,你也太不給我麵子了,我們不是說好玩完遊戲再去吃宵夜的嗎?”


    我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半。


    “梁木,我明天還要上班,”我說,“明天再說吧。”


    我把電話掛了,關機,把頭蒙在毯子裏。已經是初夏了,我還是覺得冷。每根骨頭都在叫囂著冷。


    次日是周六,店子裏生意好,我跟晶晶忙了一整天,到了關門時已經晚上九點多,累得連根手指頭都太不起來。晶晶的男朋友就在附近的運動品牌店子裏上班,兩個人下了班就去打電玩,挺有共同理想。


    我收拾好店麵,又給兩隻貪嘴的兔子加了飼料,這才回家。


    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見燈影裏躲著一個人,煙火一明一暗,我以為是哪來的小混混,剛要走過去,卻見梁木走出來。看起來走路不太利索,再近點都能聞到很強烈的酒氣。


    “你喝酒了?”


    “一點點。”他把煙扔地上踩滅了,“我有話跟你說,今天晶晶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她去約會了,你說吧。”


    “去你家說。”


    我搖搖頭:“就在這裏說吧,我哪裏太簡陋沒空調風扇,還沒這裏涼快呢。”


    “不能再這裏說。”他打了個酒嗝,很難聞,“去你家說。”


    我不知道跟醉鬼怎麽相處,我歎口氣:“那就明天說吧,你回家醒醒酒。”


    梁木突然拽住我的胳膊,雙手捧住我的臉就親下來,身體在我的腦子回過神來之前作出了判斷,膝蓋頂在他的小腹上,他一躬身,我就雙手握拳砸在他的背上。梁木被打得爬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氣。


    “你……沒事吧?”


    他站起來,我去扶他,被他甩開。


    “媽的,交了個漂亮女朋友不能親不能摸,連手都不能牽。我他媽還高興著呢,以為找了個什麽貞潔烈女,沒想到是被人誰都能碰,就我不能碰的婊子!你沒想到吧,你可出名了!昨天吃飯的有個哥們兒可知道你是個什麽貨色,大學裏跟講師上床賺學分,後來打人被開除,後來想攀豪門還搶人家男朋友,後來人家去你媽單位貼大字報,哈哈,把你媽氣得腦中風。”梁木指著我的鼻子,臉都是青的,“你的目的不就是從良嫁人嗎?沒事兒,老子也不是什麽好鳥,女朋友也交了一大串兒了,反正賺了,不稀罕什麽處女,你不用裝了。讓老子見識下你的床上功夫,讓老子滿意了,咱明天就去登記怎麽樣?”


    我怔怔的看著她,臉憋得發燙。


    他看著我,呼哧呼哧喘粗氣,像是在等我的答案似地。


    “滾!”


    他氣得發抖,麵目猙獰似厲鬼:“憑什麽就我不行!”他要撲上來,突然有個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隻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是漂亮的淡粉色。我呼吸一窒,聽見他暴怒的聲音:“別拿你的髒手碰她!”


    梁木喝多了酒,根本不是對手,不多會而就抱著頭縮在地上,他上去一頓拳打腳踢,又在氣頭上,根本沒輕沒重。有血從梁木的鼻孔流出來,我全身發抖著往後退,隻覺得大腦一片眩暈。


    血,好多的血。我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幹嘔起來,他終於跑過來扶住我:“你怎麽了?這是暈血?”


    周圍是不是有人在拍照,是不是有人在偷看?我拚命的左右張望,想找到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我知道你們在,到底在哪裏?快出來!快點出來!


    我仿佛看見有閃光燈在黑暗裏閃爍著,忙捂住頭:“不要拍了!求你們不要拍了!我什麽都沒做!不要拍了!”


    “阿萱……”是何落凡的聲音,他抱著我,在我的耳邊輕聲說,“沒有人在偷拍你,結束了,不會有人偷拍你了。”


    他,他騙我。我指著遠處閃個不停的閃光燈:“你不要讓他拍了,不要拍了……”


    何落凡吃驚的搖晃我:“阿萱,你怎麽了,那是車燈,不是照相機!”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家的,等我從恐懼中回過神已經到了家,手裏捧著一杯熱水。液體流過胃部的感覺很舒服,能放鬆神經,真的是何落凡,不是做夢。我已經能想到了,“公子落凡”的那句你等我,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何落凡是“公子落凡”,為什麽我一直以為那不是他呢?有的時候藍冰和默然也會上我的號去殺人啊,我怎麽會想不到呢?


    藍冰和李默然都知道嗎?


    她們一直都在替他隱瞞吧,他也一直都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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