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的逆來順受讓蜘蛛沒了防備,她放心地出去幫我買點心,我趁機收拾了下東西,在外麵攔了輛黃包車就往葉家去。走到半路拐了個彎,先去了嶽小滿住的舊院子,我很清楚爸爸的個性。我這次回家少不了被關個十天半月。


    我去的時候嶽小滿正要出門,她神色慌張,隨意地梳了發髻就往外趕。看到我,她不由得一愣既而轉為驚喜:“冰清,這幾天你跑哪裏去了?”


    秦時月和嶽小滿現在並不是一路的人,兩個人雖然都是我親近的人,卻不能坦誠相待。我抱歉地笑笑:“你放心,反正我很安全。我現在要回葉家了,我離家太久,又出了那麽多事,怕我媽快要急死了。”


    “哦……”嶽小滿顯得心不在焉:“我不能跟你多說了,我必須要出去了。”


    “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這麽慌張?”


    “子漾執行任務的時候失蹤了,我要去聯絡下其他人。”嶽小滿的麵色因為緊張而微微地漲紅,她的眼神堅定而純潔:“冰清,你知道,現在子漾是我的丈夫,我必須想辦法救他。所以這件事情,你不要透漏給任何人。”


    我的一顆心都懸了起來,連連點頭:“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透漏半點風聲的。隻是小滿,你自己要小心。”


    嶽小滿紅了眼圈,她堅強地點點頭攔了輛黃包車匆匆地遠去。我呆在原地,隻覺得時間離我越來越遠。一定要平安。小滿,一定要幸福。我詛咒你一定會幸福的。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正午,大概這個時候蜘蛛已經看到了我留在桌子上的字條,知道我回了葉家也不會那麽擔心了。管家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使勁地揉揉眼睛,驚喜地往大宅裏跑,邊跑邊喊:“太太,二小姐回來了!是二小姐回來了!”


    家裏的婆子丫頭全迎出來,媽媽激動地奔到我麵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圈立刻紅了起來,又哭又笑地捶打我:“死丫頭,你怎麽沒死在外麵,怎麽還知道回來?你瞧瞧,這瘦成什麽樣子了?穿得還那麽單薄,真是個倒黴孩子!紫桃快去把小姐的狐皮披肩拿出來,劉媽去燉點燕窩給小姐補身子……”


    “媽,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轉了一圈說:“你看還好好的。”


    媽媽狠狠地朝我屁股打了一巴掌,眼淚像雨點一樣砸下來:“你個小沒良心的,一聲不吭的就走了,讓老娘整天在家把心懸在刀尖上,生怕有個三長兩短。現在玉潔還沒有消息,你卻是回來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活不成了……”


    “姐姐?姐姐怎麽了?”


    媽媽哭得更厲害了:“還不是那個沒良心的杜艾,竟然跟風塵女勾搭上了,還上了報紙。雖然杜艾來葉家說不想退婚,可是你爹和你杜伯伯還是丟了麵子,堅決的把婚退了。我們玉潔是個認死理兒的孩子,前幾天下午跑出去就再沒回來。你爸爸的商鋪還出了問題,這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真是沒法活了……”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媽媽,隻能讓她靠著我的肩膀盡情地哭。她這些日子夠擔驚受怕了,再強勢的女人遇見這種事情也會變得無比脆弱。二姨太聽說我回來了,扭著屁股從樓上下來,手裏還提著一個透明的茶壺。


    “回來了就好了,我說大姐你哭什麽呢,這不是好事嗎?”二姨太坐在沙發上將茶壺裏的水倒進別致的小杯子裏放到我麵前說:“這玉潔跟冰清一樣,也隻是使使小性子,傷心兩天自己就回來了。這茉莉花茶是我自己做的,我親手種的茉莉花,忙和了一年才曬出二兩花茶,我們冰清真有福氣,一來就撞上了,來嚐嚐……”


    二姨太陪著笑臉說:“大姐,你就別哭了,哭得多喪氣。我唱歌給你逗個樂子吧。《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你這麽愛唱,怎麽不去賣唱,整天妖裏妖氣的討人嫌!”媽媽心情不好,聽到二姨太這麽不知冷暖,更覺得生氣。


    二姨太也不在意,撇著坐在遠處牆角裏的三姨太說:“我再怎麽討人嫌也給老爺生了個兒子,延續了我們葉家的香火。哪想有人隻曉得給老爺戴綠帽子,還賴在葉家不走,吃起白飯來了。大姐倒是心寬,看人家在眼皮子底下晃也不知道心煩,沒事就教訓起我來了。我這麽為大姐著想,隻是想讓大姐高興點,這又是犯了那門子的錯了,我是不明白。”


    三姨太看起來精神恍惚,坐在牆角裏發呆。媽媽瞥了她一眼,也是滿臉的怒氣。我明白,即使三姨太要走,爸爸也是決意不會讓她走的。她如同被軟禁在這個華衣美食的金囚籠裏,逃不出她犯下的錯。


    “爸爸現在在總鋪嗎?”


    “是的,不如你跟管家快去一趟,你爸爸最近忙壞了,見了你也心安些。”


    在黃花晨報呆了些日子,雖然不做記者,但是市麵上的貨物流通問題,還有洋貨大量高價湧進市場的報道還是令我清楚地認識到爸爸麵臨的問題。製造洋布的機器先進,花色好,品質都有保障。本地加工的布料受到嚴重的打擊,甚至租界內商鋪已經撤下了所有的國內的印染布,全部換成了洋布。


    雖然,還是沒有辦法原諒爸爸的作為,但是見到爸爸消瘦的臉,我的心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爸爸先是一愣,然後淡淡地說:“回來了……”


    “恩。”


    “你媽擔心壞了,以後不要亂跑,要出去也要跟家裏講清楚,現在世道太亂了。”


    “我知道了。”


    爸爸忙著手頭的帳務,老掌櫃匆匆地跑進來說:“老爺,不好了,我們貨又被高價買走了,這明擺著是有人跟我們作對啊。”


    爸爸將眼鏡摘下來仔細地擦幹淨,他顯得很平靜,說:“我們已經是最高的價格進貨了,比我們還高,買回去要怎麽賣呢?”


    “老爺,這樣下去……”


    “你下去吧,我女兒在這裏,我要先和女兒說說話。”


    老掌櫃心急火燎地離開,我坐在沙發上摩挲著膝蓋,隻覺得爸爸好像突然蒼老了許多,以往的銳氣都不複存在。他隻是一個老人,需要兒女陪伴的老人。我舒了口氣,換上笑臉說:“爸,你放心吧,以後我會乖乖的呆在你身邊,不會亂跑了。”


    “是我這個當爸爸的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爸爸將頭扭到一邊說:“你都知道了吧?其實在我回到葉家大院,看到我壓在玉枕下的信掉到地上時,我就知道你知道了。”


    “我隻想知道,爸爸幫助革命黨人買那批軍火的目的,真的是因為要對付路家嗎?”


    “是。”


    “那爸爸也不是真正要我嫁給路星舊,隻是為了以前指腹為婚的約定。還是我倒黴撞上了路大胖子,所以他才想起以前的約定。這一切,都不是爸爸所控製的,全都是我倒黴。”


    “……”


    “那爸爸和路大胖子年輕的時候是很好的兄弟,因為一個女人而鬧翻的嗎?”


    爸爸歎了口氣:“你說的都對。隻是有一點錯了,不是你倒黴。是爸爸故意將你回國的消息透漏給路大胖。這本來是父輩的恩怨,不關你們的事。隻是,我答應了一個人,她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嫁給路大胖的兒子。”


    “是那個女人嗎?”我點點頭苦澀地笑:“還是我倒黴,姐姐逃過了,也隻能是我。隻是爸爸能告訴我那個女人的故事嗎?”


    “那個女人……”爸爸眯起眼睛,鏡片上像是突然彌漫起大霧,變得模糊起來。他的雙唇開啟了那個年代,屬於他們的泛黃的老去的年代。


    二十年前的驚鴻一瞥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葉光榮不是以利益為重的商人,路大胖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上校。


    爸爸是生活在大戶家的少爺,雖然是在鄉下,可是從小到大卻也沒吃半點苦楚。出入是下人們用藤椅抬著,丫頭婆子隨時伺候著,連教書的先生都是從城裏特意請來的。那位先生的教育改變的爸爸的後半生。他聽多了先生跟他講的上海灘如何的精彩,於是長大後,他就想離開家,去那個紙醉金迷的城市立足。


    爸爸是長子,從小頗受爺爺的寵愛,可是家教也很是嚴格。爸爸很少違背爺爺的意思,卻在去上海這件事情上露出了少有的堅持。爺爺一氣之下跟全家上下發話,讓他走,別給他半毛錢。


    爸爸身上揣著奶奶偷偷塞給他的一點碎銀子就上了路。他從小沒吃過苦,一看他細皮嫩肉的模樣,手嫩得像姑娘家一樣,全都不肯用他。爸爸身上的錢用光了還沒找到工作,餓得厲害了隻好去碼頭上抗貨。貨是按箱算的,搬的多,錢就多。掌事的心眼好,心想他也是混口飯吃,就沒難為他。


    路大胖和葉光榮的命運是在那一個碼頭改變的。


    路大胖在碼頭是最受歡迎的苦力,他身子壯,一次能搬兩袋,拿的工錢自然也很多,別人都很羨慕。爸爸那時候常常受到其他人的嘲笑,說長成那個樣子,來碼頭做什麽,唱戲去得了。那時候的路大胖是個心地純良的人,他的母親還在世,母子倆住在破舊的弄堂裏。看到其他人欺負這個白麵的書生,每次他都會瞪著眼把那些空耍嘴皮子的人凶回去。


    一來二往,兩個人就熟起來。爸爸那時候經常在碼頭的橋墩下過夜,路大胖可憐他是個無家可歸的窮人,幹脆把葉光榮叫回家和自己一起住。


    他的母親就當多了個兒子,兩個人拿到了工錢都會拿給路母,日子在細水長流中一天天發生著變化。


    葉光榮和路大胖都有自己的夢想。隻是比起爸爸的夢想,路大胖的夢想比較卑微一些,他想娶個手腳利落會持家的媳婦,兩個人能找個輕鬆的差使,然後守著母親過太平日子。而爸爸的夢想,不是掛在嘴巴上,而是埋在心裏。


    他要上海灘開遍姓葉的鋪子,他要做個成功的商人。


    隻是那時候他們都年輕,無論兩個人將來誰有了出息,那必定是,苟富貴,勿相忘。


    但生活是事先編排好的劇本,比起小說的曲折來,它似乎更戲劇化一些。他們一起在碼頭背麻袋,半年下去,爸爸的身子骨也硬了些。他有文化,閑下來總是教些苦兄弟們識字,很是受到愛戴。那陣子碼頭的雇主老爺把帳房先生給炒了,聽說那帳房老糊塗了,算錯了帳。雇主老爺是個謹慎的人,那個帳房跟了他幾十年,很是信任。他從不輕易用人,所以就把他的女兒叫到碼頭來管帳。


    說起這位雇主小姐,姓吳,名錦添,為錦上添花之意。錦添小姐從小就伶俐,若是男子定比她那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大哥不知是要強多少倍。


    第一次見到錦添小姐,葉光榮和路大胖中午在碼頭上啃窩頭鹹菜。不知是誰叫了聲,啊,那個就是錦添小姐,真是漂亮啊!


    錦添小姐由丫頭陪著到碼頭上來看帳,她穿了素白的旗袍,兩條秀氣的發辮垂在胸前,齊眉的劉海下,那雙泉水般透徹的眼睛波瀾不驚。他們都記得,她的皮膚蒼白到近似透明,那纖細的小腰恨不得伸手去握住,再也不鬆開。


    怎麽說呢?她不愛笑,像一尊防真瓷娃娃,美得驚心動魄。


    也許那個錦添小姐並沒有爸爸口中說的那樣美,隻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二十年前的那驚鴻一瞥,就像流動的黑白電影已經映在他的心裏。每每提及,都恍若眼前人。然而,那張臉並不止驚了一個人的心。


    路大胖自從見過了錦添小姐每日便魂不守舍。甚至連做夢都心心念念著那個名字,笑出聲來。隻是他心裏明白,他隻要一天還在碼頭做事沒錢沒勢,就永遠都不可能與錦添小姐有任何的交集。為此,他悶悶不樂,甚至對他的母親哭著說,怎麽辦啊,娘,我是真的愛上錦添小姐了,除了她,我誰都不喜歡。


    葉光榮心裏自然明白,雇主老爺是絕對不會看他們兄弟一眼的,就算真的捅破了,也隻會被嘲笑成賴蛤蟆想吃天鵝肉。


    路母知道這樣下去隻會讓自己的兒子更痛苦。於是她和葉光榮商量著,不去碼頭幹活了,兩個人不如去拉黃包車,還自在些。與此同時,路母為了斷了兒子的心思,找媒人給他介紹了個門當戶對的姑娘。那姑娘也是苦人家出身,隻求個肯幹活又孝順的男人。那姑娘生得極其平凡,與錦添小姐是天壤之別,怎能入了路大胖的眼?


    但是反對歸反對,路母還是強行定下了這門親事,並阻止兒子去碼頭幹活。


    那段日子爸爸還是每日去碼頭幹活,除了賺點錢,再一個就是為了能看到錦添小姐。他其實想過,隻要回去求助爺爺,求爺爺來雇主老爺家提親,說不定,這門親事可以談成。隻是這樣做的話,他對不起兄弟,也對不起自己當初離開家時候的決心。


    葉家莊的爺爺並沒有那麽放心,沒見過什麽大世麵的兒子身無分文的跑出去了,叫下人去城裏打聽,竟然發現少爺去做了苦力。這下葉家亂了套,爺爺終於也不再堅持,吩咐下人找到大少爺,給他送些做生意的本錢,不要再做那種沒出息的營生了。


    爸爸接受了爺爺的錢,因為想到做生意,沒有本錢是萬萬不能的,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在碼頭附近開了個布莊,路大胖也來幫忙。他從來不知道葉光榮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心裏又羨慕又驚訝。


    路大胖終於可以換上幹淨體麵的衣裳,賺些輕鬆的錢了。兩個人都不去想錦添小姐,路大胖是不敢想,而葉光榮是不願意去想,畢竟,路大胖也喜歡她。


    隻是這個世界上的室永遠都不會按照你想象中的去發展。


    葉光榮手下采貨人的眼光好,他的布賣得便宜,花色也精致些。而且爸爸特意請了手工細膩的裁縫,附近的姑娘媳婦們都喜歡來葉家的鋪子買布做衣裳。那日,說也巧了,不是什麽好天氣,卻迎來了他們喜歡的錦添小姐。


    錦添小姐不過和丫頭隨便逛逛,進了鋪子看布,竟然一眼認出了路大胖。她不是勢力的人,親切地走上前去說:“我說怎麽瞧不見你,原來是到這來打理生意了。”


    路大胖以為自己在雲裏霧裏,愣了好半天,舌頭像打了結,口齒不清地說:“錦添小姐……你……認得我……”


    錦添小姐莞爾一笑:“你是工人中拿錢最多的,我管帳本怎麽會不記得?我每次都看到你背兩袋,真是了不起……我說怎麽那麽多年沒見著了,還問工頭打聽過,原來是開鋪子來了。”


    路大胖聽得心花怒放,這錦添小姐是否對我有意,否則為什麽那麽多人偏偏打聽我。越是這麽想,他想起錦添小姐的眼神就越覺得纏綿。說來也怪了,自從那次來了鋪子以後,錦添小姐就成了常客,一來二往就與葉光榮還有路大胖熟悉起來。


    其實錦添小姐那次到鋪子並不是偶然,她的確是衝著一個人來的,那人卻不是路大胖。錦添小姐在碼頭上不見了那個白麵秀氣的小夥子,就跟工頭打聽,說是在碼頭附近開了鋪子,於是就追來了。說起來也俗氣,無非是美麗的少女愛上玲瓏的少年,那些粗手粗腳的人,總是入不了上天的眼,得不到眷顧。


    錦添小姐的幸福


    路大胖再遲鈍也不是傻的。錦添小姐來得多了,每次都對葉光榮特別的躲躲閃閃,說兩句話臉上就飛起兩朵紅雲。她見過了給路大胖來送午飯的未婚妻,還高興地對那姑娘稱讚:“你是找了個好男人呢,大胖又忠厚又老實靠得住。”


    這話若是別人說也就罷了,偏偏是從錦添小姐的嘴裏說出來,看到未婚妻羞怯的樣子,他突然來了火氣,故意找茬將那姑娘罵走。葉光榮看不慣,出麵勸阻,原本就夠委屈的路大胖發了飆說,我這個窮人的事怎麽能勞煩大少爺!你以後不要管我!


    路大胖也隻是說的氣話,隻是這句話卻也深切地讓他明白了自己與葉光榮的差距。他是大少爺,他與錦添小姐才是天生一對。這樣想法撕扯著他的心。他明白,隻要自己一天在葉家鋪子裏做事,自己就永遠沒有資格追求錦添小姐。


    恰巧那時候國民黨征兵,路大胖就去了,他被編到警察局做小兵,有了一個正式的職業。路母知道兒子對錦添小姐不死心,有了未婚妻,卻也隻是耽誤了那個姑娘,終究是退了婚。路大胖去警察局上班後第一次領薪水就請錦添小姐和葉光榮在館子裏吃了頓飯。在他的眼裏,他和他們,終於是平等的了。


    葉光榮知道路大胖的心思,他之所以遲遲地不肯對錦添小姐表白,為的就是兄弟義氣。那天晚上,錦添小姐吃過飯離開後,葉光榮和路大胖擊掌約定,他們要公平的競爭擁有錦添小姐的機會。得不到錦添小姐的人不可以仇恨對方,將來兩人的兒女指腹為婚,若有違反,不得善終。


    錦添小姐的心裏已經有了人,路大胖再怎麽努力也扳不走那個影子,葉光榮幾乎是不戰而勝。他牽了錦添小姐的手,兩個人花前月下時路大胖知道自己輸了。


    他輸得一敗塗地。


    他驚恐的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遵守那個約定,沒辦法笑著祝福他們,更沒辦法放棄她。


    上天總是有各種各樣毀滅人的機會,這次也不例外。愛情或許會讓人喪失理智,會讓人做出自己都不能想象的事。葉光榮被自己的對手陷害入獄,這是牽扯到人命官司的,路大胖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可是陷害的人竟然找到了路大胖。


    那個所謂的殺人證據隻要路大胖藏到葉光榮的密碼箱裏,他就可以直接升為分隊的隊長。這是個不小的誘惑。況且,他搶了自己喜歡的女人。這像一個魔咒般捆住了他的心,令他痛苦不堪。然而對這件事造成推波助瀾作用的不是別人,正是錦添小姐。


    錦添小姐聽到葉光榮入獄的消息,很是焦急地找到路大胖,問他需要多少錢才能疏通上麵將人放出來。


    路大胖見這個女子清秀的臉,那悲傷焦急的表情卻不是因為自己,一時怒火中燒。他恨恨地問她:“你為什麽要來找我?你為了別人的男人來找我,你覺得我會那麽開心地幫助你嗎?”


    “你一定會救他的。”錦添小姐自信滿滿的說:“因為他是你的兄弟。而我愛的是他,我想,你會理解。”


    “其實,我什麽都不要,我隻想要你。”


    “對不起,大胖,我不喜歡你,這是事實。你到底還在糾纏什麽?”


    或者就是那一句,你到底還在糾纏什麽,糾纏出了路大胖心中的魔鬼。她不懂得練習,她甚至在踐踏他的感情。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忍受。一個罪惡的念頭冒出來,要是他死了,就好了。如果錦添是我的,就好了,隻要得到她就好了。


    即使她不愛我,隻要我愛她,那就夠了。


    “我說了,我隻想要你。”


    錦添小姐氣得麵色發青,冷冷地說:“你不配做阿榮的兄弟,少做夢!”


    “你不妨考慮一下,嫁給我,還是要葉光榮死。”


    “路大胖,你好卑鄙。”


    路大胖卻笑了,這一次,他決定接受那個人的建議,他要置葉光榮於死地。也就是那個笑容讓錦添小姐改變了主意。她知道,他變了,他已經不是那個路大胖,他真的會讓葉光榮死。於是她妥協了。她決定嫁給他,條件是救葉光榮出來。


    錦添小姐是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她不知道,她答應嫁給路大胖,這卻更增加了路大胖對葉光榮的恨意。她竟然願意為了他而委身於自己,她真的有那麽愛他嗎?他嫉妒得要發瘋了,但是他依然不露聲色。他默默地陷害著自己的好兄弟,而那個女人已經開始準備嫁衣了。她答應他,在葉光榮被放出來之前就嫁給他,以表明自己不是空口白話。


    雇主老爺本來反對女兒的決定,隻是路大胖已經做了隊長,算是個有點身份的人。有這樣一個當差的女婿其實也不錯,總比女兒要死要活好。


    於是在雙方父母的安排下,他們辦了個簡單的婚禮,等葉光榮從班房裏出來,自己心愛的女子已經嫁做人婦。


    其實按照他們製造的假證據,葉光榮的確死定了。可是葉老爺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死在牢房裏的,他花了一筆錢,搞定了一切。


    女人為了愛情果然是愚蠢的,曆史上無數次的證明了這一切。可笑的是,錦添小姐還以為路大胖完成了約定,對葉光榮閉口不提自己突然嫁給路大胖的原因。隻是錢是很好用的東西,葉光榮還是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隻是等到他有勢力的時候,路大胖也有了勢力,他們都扳不倒對方。他也不能讓那個女人知道,她的犧牲是白費的,沒有任何效果。如果她知道了,那麽她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兩家依然貌合神離地交往著,甚至還遵守著指腹為婚的約定。路大胖雖然抱了美人歸,但是他隻是得到了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她的心,卻不在他這裏。


    這樣的怨恨一直積累,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


    而那個叫錦添的女子已經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她是抑鬱而死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查不出病因。臨終時,葉光榮到醫院裏探望她。


    她拉著他的手笑著說,能死在你前麵,這真是幸福的事。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沒了他,就沒了意義。一直到死,她都不明白,這兩個男人因為他而怨恨了十幾年,卻粉飾表麵的太平。


    這個男人給她的最真摯的愛就是欺騙。


    一碗驅蟲湯


    爸爸的眼圈紅起來,他用雙手捂住臉用力地揉搓,像是極力要掩飾住噴湧而出的悲傷。我從來不曾見過父親如此的無助,或許作為子女隻曉得一味的依靠,卻從未靜下心來仔細傾聽他們的故事。


    我手足無措地搓著手,一時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爸爸很快恢複了常態,用手絹擦幹淨眼淚笑著說:“你瞧我這是怎麽了,被女兒看到這副樣子……”


    “那路星舊是錦添小姐的兒子了?”


    “星舊的確是錦添的兒子,每次看到他,我就會想到他的母親。那孩子太像他的母親了,眉眼和錦添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他和他母親的關係一直不怎麽好,在她彌留之際,她拜托我,讓我的女兒好好的照顧他的兒子。”


    “所以說,爸爸是真心實意要我嫁給路星舊的,並不是像他說的要借機會報複他們路家。”


    “那孩子對我和他母親的成見很深,即使你嫁過去了,他不一定會好好待你。孩子,我這個做父親的,是愧對你的。”


    我感動地將頭靠到爸爸肩膀上:“爸爸,你是個好爸爸,我真高興有你這樣的爸爸。”


    這樣的氣氛,我隻需要一分鍾就好。


    我隻要再依靠爸爸一分鍾,一分鍾後,我就要變得更加堅強起來,做爸爸的依靠。


    我回到葉家的消息很快的就傳到了路星舊的耳朵裏,我隨爸爸從鋪子裏回去,竟然看到路星舊在家裏跟媽媽拉家常。他倒是客客氣氣的,像是沒事人一樣。爸爸心裏雖然知道他不是表麵的這麽乖巧,卻也是心甘情願的要將我嫁給他。


    我歎了口氣,這時秦時月大概已經知道我回家了,說不定正在公寓裏大罵我沒良心。


    路星舊借口說路大胖子擔心我的安危,要將我接過去住兩天。爸爸自然不好推脫,隻是媽媽不太情願,剛來了板凳都沒坐熱又要走。


    若我不去的話,不知道又生出什麽亂子,葉家現在已經夠亂了。


    坐上路星舊的車,他頗得意地抱著肩,臉上掛著我是大尾巴狼這幾個字。我嘟起嘴巴,將頭別向窗外。我希望我的秦時月很帥的拿著槍出現在我眼前將我救走,把路星舊氣得吐血。他吐血才好!


    “你在看什麽?等秦時月來救你嗎?”路星舊諷刺地彎起嘴角。


    “不關你的事!”我氣呼呼地吼回去。


    “不過,看在你是我未婚妻的份上,我友情提示你一下,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秦時月,他不會來的。”路星舊突然靠近我的臉,眼中都是冷漠:“因為,我的線人回報說,他和他的女助手出去了,好像是執行任務了。像這樣的人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簡直是生死難料。”


    “你什麽意思!”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對他做了什麽?”


    路星舊嘖嘖兩聲,手指挑著我的下巴輕輕摩挲著,眼中都是失望:“瞧瞧,就是這樣的眼神,怨恨,絕望,恨不得將人撕碎。葉冰清,難道秦時月,真的有那麽好?”


    “對,他比你強一百倍,你這個惡魔!你會不得好死的!”


    左英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到我噴湧而出的淚水,他忍不住插話說:“二小姐,你不可以這麽對我們少爺!我們少爺為了你……”


    “你給我閉嘴!”路星舊大聲吼回去。


    我嚇了一跳,感覺他整個人已經被憤怒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畢竟是錦添小姐的兒子,我的未婚夫,這樣詛咒他,會不會太過分了?


    在路家一切都如常,路大胖子的熱情款待,下人一步不離的伺候著,路星舊始終對他父親臭著一張臉。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我跟路大胖子道了晚安後回房休息。長相精明的婆子將我帶到後院單獨的宅子裏。房子很新,記得上次來還是個小花園,這麽快就建起房子來了。


    “這是老爺準備的二小姐和少爺的婚房。二小姐這兩天就暫時住這裏,我叫丫頭們在門口守著,二小姐隨便使喚。”


    房間裏很幹淨,雕花的紅木大床上臥著鴛鴦被,旁邊的桌上放著玉製的酒杯和精致的點心。我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丫頭端了碗湯,婆子接過來滿臉含笑:“這是老爺讓廚房準備的驅蟲湯。二小姐不知道,這新房都是用剛砍下來的木材建的,木頭上的蟲子還沒驅幹淨,這個湯喝下去,發出來的汗蟲子不喜歡靠近的。”


    “很臭?”


    “是香的,小姐放心吧。”


    這個老妖婆的笑容太過詭異,讓我不得不懷疑這湯裏是不是下了老鼠藥。這驅蟲的湯不是應該灑在屋子裏嗎,怎麽會讓人喝下去,真是奇怪。容不得我說不,老妖婆竟然大膽地將碗湊到我唇邊,連哄帶騙的灌了下去。


    丫頭婆子們都退出去了,我心裏打著小鼓,不知道他們搞什麽鬼。走到門前才發現屋門被鎖死了,我心裏一驚,隻覺得身子軟綿綿的癱到地上使不出力氣。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要殺了我嗎?沒有了杜家的親家關係,路家真的就如此肆無忌憚了嗎?身體像失去了骨頭的支撐,隻能在靠著桌子坐在地上,垂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修長的影子從門外投進來,黑色的皮鞋映進我的眼簾。


    路星舊邪魅的微笑放大在我眼前:“怎麽樣?感覺還好嗎?”


    “你想殺了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麽會殺你?”路星舊的手指帶著微涼的觸感摩挲著我的嘴唇,眼睛裏泛濫著將要吻下來的欲望:“不過,你們葉家就快要垮了,葉伯父不是很喜歡拿自己的女兒來交換權勢嗎?你們葉家即將家道中落,他雖然嘴上不說,大概也怕我路星舊退貨。所以,順應你那個該死的父親的意願,我們提前洞房,這樣,我就賴不掉了。”


    “路星舊,你這個*****……”我努力地要撐起身子,可是一切都是徒勞。


    路星舊的麵容帶著近乎殘忍的冷酷,他將我從地上抱起來一步步地走向那個紅得刺眼的婚床。外麵的丫頭們不見了影子,路星舊放下了帳子,將手放在我胸前的第一顆扣子上。


    我立刻放棄了反抗的念頭,滿心的絕望。


    他停下來掀起帳子朝外望了望,又將解開的扣子重新係上。他坐在床邊上將臉別到一邊說:“兩個時辰後你就會恢複力氣,到時候,我讓右年送你回家。”


    “為什麽?”我氣憤地問:“連藥都下了,現在又做起好人來了。”


    “難道你想我繼續?”


    “混蛋!”


    “我隻是,不想這世界上再多一個錦添夫人而已。”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路星舊的背影那麽悲傷,在這空洞的夜裏顯得格外的悲傷。老舊的留聲機咿咿呀呀地唱著纏綿的情歌,路星舊的心裏會不會也有個舊舊的傷口,在陽光下百毒不侵,在暗夜裏汩汩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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