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秦時月並肩走在馬路上,他將手抄進口袋裏,依然是一臉倔強的表情。我道歉已經講了許多遍,他的脖子依然很硬不肯低下頭看我一眼。路邊賣花的姑娘圍上來,幾乎要將花籃舉到了秦時月的臉上:“先生,給這位漂亮的小姐買枝花吧!”


    他斜昵了我一眼對那個賣花姑娘說:“這位小姐不喜歡花。”


    “我喜歡!”


    “我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負氣地朝前走。


    我站在原地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真像個沒討到糖吃的小孩,竟然還在因為我擅自離開的事情耍脾氣。他走了好遠,見旁邊沒有了我,又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說:“你不能走快點嗎?被壞人抓走了怎麽辦?”


    “我走不快,你會因為我停下來就停下來嗎?”我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


    秦時月手忙腳亂地幫我擦眼淚:“自己做錯了事還有臉哭鼻子。如果下次再這樣不聽我的話,就不是不理你這麽簡單了。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秦時月將我擁抱在懷裏,那麽安全的感覺,像是包裹在蛋殼中。


    我該怎麽跟你說呢?


    路星舊不幸言重了,父親的生意已經宣布破產了。他一直瞞著家裏所有的人,自己獨自撐著,怕家人擔心。但是紙包不住火,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畢,家裏的人就要搬回葉家莊去了。他已經決定對所有的事情釋懷,他說,他希望我嫁給路星舊,好好的照顧錦添小姐的兒子。可是,路家對我並無善意。


    三姨太懸梁自盡又被救下來了,聽家裏的婆子說,這已經是她第十二次尋死了。爸爸依舊不肯放她離開。我一直以為爸爸是愛麵子,所以不肯休了她。一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三姨太的氣質像極了錦添小姐,所以即使她背叛,他也不想放她離開。隻是這個女人太可憐了,沒了女兒,也沒了尊嚴。


    姐姐還沒有回家,杜艾滿城瘋了似的找她。我寧願相信那天在包廂門口我聽錯了,他和金如意隻不過是逢場作戲。我相信,我真的願意相信。


    嶽小滿沒有找回他的餘子漾,她失魂落魄,我也失魂落魄。


    秦時月,日本人已經打過來了,百姓們都忙著逃難,黃花晨報的人開始忙碌起來。我該怎麽辦?


    我特別的無助,我感覺一切都即將離我而去,包括行蹤飄忽不定的你。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的下一秒鍾有沒有危險。我隻想過最平靜的生活,山上,或者海邊,沒有陰謀殺戮,隻有平和快樂。


    我很累很累,累得想要好好休息。


    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奢侈?


    “乖,不要哭了。”秦時月用手指擦去我臉上的淚珠:“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你停下來,我就會停下來,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那就好了,起碼,我不是一個人。


    “先生……”


    我離開秦時月的懷抱,一個瘦的皮包骨的小乞丐站在我們眼前。我和秦時月對望一眼,他將手舉的高高的:“先生,一個叫天狗的先生說,你願意拿五個大洋換這封信,是真的嗎?”


    “天狗?”秦時月皺起眉頭說:“你告訴我,給你信的這個人在哪裏?”


    “你願意不願意買啊?我不知道。”小乞丐顯得很不耐煩:“如果你嫌多,就給兩個好了。”秦時月掏出五個大洋打發小乞丐離開,我還怕天狗賣弄文字遊戲,哪想到確實是白紙黑字。


    葉冰清:


    想要救嶽小滿的話,馬上去路公館附近的桃月公寓。你心中的一些疑問,會在那裏找到答案。記住,你要親自來。


    天狗


    我焦急地問:“我都忘記問你,你答應我抓住天狗也不傷害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抓到他?”


    “抓到了,不過,抓到的是嶽小滿。”秦時月苦惱地抓抓頭發:“我撒下了誘餌散出消息說,革命黨人得到的那些軍火,不過是那批軍火的一半,另一半還在葉家莊。我安排在革命黨內部的線人回報說,天狗會在當天中午八點鍾在柳橋邊上的豆腐腦攤前與他的下線碰麵。我和蜘蛛早早的埋伏在那裏,等來的卻隻有她的下線嶽小滿。”


    “嶽小滿是天狗的下線?不可能吧。她說,餘子漾被抓了,她要去救她的丈夫啊。”


    “是餘子漾要她去那裏的?”


    “正確的說法是,是抓餘子漾的人要她去那裏的。”


    “可是嶽小滿等了很久,就是沒有肯過去接頭。現在天狗又寫信要我們去救嶽小滿,這裏麵肯定有貓膩!”


    “秦時月,我們一定要去救小滿啊。”


    “我馬上通知蜘蛛,你先回葉家,等我們消息。”


    “不,我要一起去。”我說:“天狗說了,要我親自去才能找到答案。”


    “不可以,如果這是一個陷阱……”


    “如果是陷阱,我想,就算是萬丈深淵,你也會把我救出來的。”我彎起眼睛笑:“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天狗並沒有害我的意思。”


    秦時月生氣地豎起眉毛:“你能不能對別人多一些戒心,那個天狗怎麽會獲得你這麽多的好感?如果我不讓你去的話,你也會自己去的,所以我同意帶你去。但是,你答應我,到那裏要聽我安排,一定要以安全為重。”


    我用力地點點頭抱緊秦時月的胳膊諂媚地迎合他怒氣的眼。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我,無奈地帶我去通知蜘蛛。


    桃月公寓的鴻門宴


    我與秦時月站在桃月公寓門口。


    鐵門緊閉著,裏麵沒有一個人,諾大的巷子裏出奇的安靜。秦時月將我攬到身後,鐵門“吱呀”一聲開了,秦時月的槍上了膛,鐵門後走出一個姿態優雅的中年美婦。


    美婦像個見過世麵的人,見了槍也並不慌張卻莞爾一笑說:“秦先生不必緊張,我家主人已經等兩位很久了,廚娘們準備了豐盛了午餐,請隨我來。”


    我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這是天狗的府邸嗎,也太張揚了。我緊張地看著秦時月,他丟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容握緊我的手說:“既然你們家主人這麽好客,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先生果然膽識過人,這邊請。”美婦走在前麵,她毫不擔心秦時月的槍會讓她腦袋開花。


    府邸修築得很講究,全歐式風格,花園還設有噴泉,比起葉家的院子真是有過之而不及。穿過長廊,進了大廳,屋子裏刹那間暗了下來。屋子裏的窗子都被厚厚的窗簾遮住了陽光,突然的黑暗讓眼睛無法適應,嗅覺卻靈敏起來。


    葡萄酒和烤肉混雜的香味。


    美婦拍了拍手,大廳裏頓時亮起來,頭頂正中央的水晶燈光彩奪目。麵前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具。


    “兩位請坐,我這就去樓上請主人下來。”


    看著中年美婦離開,我悄悄的扯了扯秦時月的衣襟小聲的說:“還請我們吃飯,八成是鴻門宴。”


    “你現在才開始害怕,是不是有點晚了?”


    我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說:“我才不害怕。我隻是覺得奇怪,到底是誰這樣大費周章的把我們請過來。依照我看,那封信根本不是天狗寫的,天狗才沒有那麽笨,這樣隨隨便便的把信件丟給小乞丐。”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接著鼓掌的聲音響起來:“葉二小姐依然是聰慧過人,我餘某人如果不用天狗的名字,你們怕不會那麽輕易上門。”


    樓梯上的人容光煥發,合身的西裝和抹得油光發亮的頭發,他戴了金絲邊的眼鏡,掩飾住了眼角歲月的紋路。


    “餘子凡?!”我以為自己看錯了,隻是那個人越走越近,果然是餘子凡。


    “葉二小姐眼力也不錯,想當初我餘子凡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葉老爺的人毒打關進牢房差點死了。多虧天不亡我,所以,現在為了向葉家報個平安,我餘子凡才設宴款待兩位。”


    秦時月拉著我落落大方的坐下,笑著舉起酒杯:“看來餘先生找我們來是聽故事的,先幹為敬。”


    “你想做什麽?”我冷靜的說:“是來炫耀,還是要報複?”


    餘子凡笑得格外張狂:“我想做什麽?我想做的已經做的差不多了,二小姐還真是後知後覺。我已經收購了葉家的鋪子,現在葉家的鋪子已經不姓葉了,這個,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用殺害綁架你親生女兒換來的錢得到的今天嗎?”我諷刺地笑。


    餘子凡的臉古怪地抽動了兩下,或許從前並不美好的畫麵重新映現在他的眼前。對於桃桃的慘死,是他的死穴。他握緊筷子,旁邊的中年美婦將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餘子凡的麵容恢複常態:“很好,能用一句話就激怒我。不過,作為千金大小姐隻要在家裏乖乖的做花瓶就好了,太聰明總會惹禍上身的。”


    秦時月搖搖頭對我說:“冰清,不要這樣,桃桃不是他殺的。那時候的餘子凡還沒有膽量殺人。”


    “那我妹妹是誰殺的?”提起桃桃,我的眼睛又酸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相信餘先生自己會查到的。”


    餘子凡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葉冰清,衝你這一句話,我今天不會殺你。可是秦先生,你有時間做最後的禱告,好好的吃飯,然後你就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哦?”秦時月慵懶地抬了抬眼皮笑到:“怪不得今天的午餐這麽美味,沒想到是我秦時月最後的午餐。既然是要死的,當然要吃好喝好。”


    天窗上的吊人


    果真是鴻門宴。


    看到秦時月安心地吃著桌上美味的食物,我突然害怕這裏麵下了毒,會在一個時辰後發作。到時候,我們兩個死得悄無聲息。可是餘子凡吃的是相同的東西,我靈機一動摘下耳朵上的銀耳環扔進酒杯裏。


    餘子凡身後的中年美婦掩嘴巧笑:“葉二小姐是怕下毒麽?放心吧,主人不會讓你們死的那麽痛快。”


    秦時月暗暗地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用眼神鼓勵我。是的,我們都不會死的。秦時月保證過,他會救我出去。我願意相信他,就憑他願意陪我赴湯蹈火。我忍不住微笑。隻是在暗處,似乎有一雙偷看的眼睛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餘子凡使了個眼色,中年美婦朝暗處做了個手勢,隻聽見頭頂呼呼的風聲,左邊最高的玻璃天窗的窗簾猛得拉開。


    一個穿青布裙子的清瘦女子被繩索吊在窗前。她的嘴角溢出了血,腳上沒有穿鞋子,裸露出的半截小腿上都是鞭傷。


    我的眼淚沒有預感地掉下來:“小滿!你竟然對小滿用刑,她可是餘子漾的妻子,你的弟妹!”


    “弟妹?”餘子凡不為所動:“隻要不能為我所用,就是我的敵人。”


    “你對得起你弟弟嗎?”我隻覺得全身發冷:“你不是很在乎你的弟弟嗎,當初為了他還綁架桃桃……”


    “弟弟?”餘子凡笑得更大聲了:“你是說他嗎?”


    右邊的天窗簾子拉開,陽光傾瀉進來,餘子漾吊在繩索上睜著眼睛,麵目癡呆。他身上血跡斑斑傷得不清。


    “餘子漾!”我的心像撕裂一般:“餘子凡,你不是人!你是禽獸!你是禽獸!”


    秦時月從背後抱住我,讓我安靜下來。我伏在他的懷裏靜靜的哭。他連自己的弟弟都可以傷害,還會仁慈的對待其他的人嗎?


    他是來複仇的,他從地獄而來!


    餘子漾看到對麵的妻子,神經開始複蘇過來,用嘶啞的聲音呼喊:“小滿……小滿……你怎麽樣?小滿,你說話……”他努力的掙紮著,然後小聲而隱忍的哭。


    嶽小滿抬起頭,她的眼睛滿是淚水。


    “小滿,你一定要活著出去,不要管我。他已經瘋了,他是瘋子。你一定要活著出去。否則,我會死不瞑目的……”


    “子漾……”嶽小滿的眼睛裏都是絕望:“子漾,我們都出不去了,我陪你一起死。”


    秦時月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淚,他嘴角的笑容與我的悲傷格格不入。他似乎並不擔心自己會橫著出這個大宅。等到餘子凡欣賞夠了我們的悲傷,他才安靜地點了支雪茄。


    “你的確夠冷血,連你的弟弟都可以拿來利用。但是,你的心真的不會難過嗎?”秦時月彎起嘴角,笑容好看得要命:“你達到目的了,冰清確實很難過。但是,在場的人中,最難過的絕對不是冰清。”


    “還不夠難過?”餘子凡拍拍頭故做苦惱的說:“我餘某人怎麽還是那麽失敗呢?那,現在這個,你的小女朋友會不會難過得跪下來磕頭求我?”


    順著餘子凡的目光,我看到二樓的走廊上,葉玉潔被槍指著腦袋。她嚇得如暴雨中的梨花一樣楚楚可憐。


    我反而冷靜下來,說:“你的目的是什麽?這麽好的戲,難道隻是做為我們兩個人看?”


    “你回去後給葉老爺帶個話。雖然葉家的生意敗落了,但是我餘子凡不會讓他那麽順利得滾回老家。他欠我的,他要一點一滴的還清。現在葉玉潔已經不是杜少將的兒媳婦,你們家已經沒有了任何靠山,不知道這個女兒在他的眼裏,還有沒有用。”


    “你放了我姐姐,我留下。”


    “葉二小姐,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吧,這個遊戲規則是我定的,不是你。”餘子凡轉向秦時月:“你想怎麽死?”


    “在我死前,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死人知道也是帶進墳墓。”


    “就當是死前的遺願好了。”秦時月說:“你的幕後主使者是誰?一個被恨占據心智的人,是最可怕的。隻有你才肯毫不保留的想要整垮葉家,而且你和葉家有過生意來往,知道如果動手。對於你幕後的指使者來說,你無非是最好用的棋子。”


    “我不會回答你。因為我不會那麽善良的滿足你。”


    “我不想死。”秦時月看看腕表說:“恐怕要讓餘先生失望了。既然你不肯說,我會自己查出來。現在,我要告辭了。”


    “現在周圍都是我的人,有無數支槍對著你的腦袋,這可由不得你。下輩子要安分點,不要再得罪人了。”餘子凡剛說完,臉色突然變了,他的後腦被槍頭抵著,在他身後的中年美婦嫵媚的笑:“你猜,是我的子彈快,還是他們的子彈快。”


    “你……你背叛我……”餘子凡的臉急劇地抽搐著。


    “我從來沒有皈依過你,哪來的背叛?你的乖巧美人在後院的柴房關著呢。”她是蜘蛛,剛才燈光太暗,她進來以後就站在餘子凡的身後,所以才一直沒被發覺。


    蜘蛛拿槍脅迫餘子凡掩護我們出了大廳。餘子凡怕蜘蛛真的開槍,他現在的命比以前金貴,可不能出了紕漏。他的手下將嶽小滿等人帶出來,蜘蛛的車停到後院。嶽小滿和餘子漾都受了很重的傷,姐姐由於驚嚇已經昏了過去。


    餘子凡不情願的讓手下將他們一一送上車。隻是剛把嶽小滿塞進車,隻聽到一聲槍響,蜘蛛悶哼一聲捂住前胸。


    花園裏亂成一團,秦時月打開車門對蜘蛛說:“蜘蛛,不要管他了,快上車!”


    這仿佛是槍林彈雨。


    車衝破鐵門,子彈的聲音格外的刺耳。隻聽到背後餘子凡抓狂地喊:“葉玉潔還在我手裏,你們會後悔的!”


    我真的可以喜歡你嗎


    蜘蛛受了很重的傷,子彈在前胸,幸好沒傷及心髒,否則,連菩薩都救不了她。我提議送她和嶽小滿去醫院,被秦時月很幹脆的否定了。如果去醫院,就等於去送死。如果同樣都是死,還不如在家裏死得舒服些。


    嶽小滿還好,隻是些皮外傷,我將她扶到秦時月的房間休息。轉回來看蜘蛛的時候,一進門,我驚得呆愣在門口。


    蜘蛛身穿的旗袍被秦時月不客氣的撕開,露出雪白的胸脯。他將藥箱打開,忙碌著,頭也不回的說:“冰清,別愣著,快去準備盆溫水!”


    蜘蛛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秦時月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胸口。她的臉上彌漫著深深淺淺的紅暈,嘴唇已經咬破了,滲出血來。聽秦時月說,蜘蛛不止受過一次傷。那麽每一次,應該都是他幫她取子彈。


    他一定看遍了她的身體。


    雖然她隻是個助手,他是為了救她,但是,這真的不用負責任的嗎?


    “你還愣著做什麽?快去!”秦時月的聲音拔高幾個音節,他凶的時候很可怕,像是要將人撕碎。


    “哦。”我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去接水回來。


    蜘蛛的呻吟聲破碎而痛苦,秦時月眉間的焦急濃得化不開。蜘蛛的血染紅了秦時月的手和床單。


    “再支持一會兒就好了,一定會沒事的……”秦時月溫柔地說:“蜘蛛,你一定要挺過去。你知道的,我們在一起了那麽久,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不能沒有你。


    我的胸口痛得要命。這種話,為什麽可以對喜歡的人以外的人說呢?還是像蜘蛛說的,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喜歡,隻有適合。在秦時月的世界裏,這句話是不是同樣行得通?


    我不相信蜘蛛對秦時月沒有喜歡。


    她看他的眼神中,我無數次讀到了與責任不同的東西,隻是我不肯去相信。她每次都用生命來保護他,做他的保護神,在他左右。而我能給秦時月帶來的,隻有危險,隻有不安,隻有痛苦。我終究是比不上蜘蛛,或許我永遠都做不到她對秦時月所奉獻的一切。


    他憑什麽喜歡我?


    如果蜘蛛死了,他會發現,他對我的喜歡全是錯覺。


    秦時月,我突然發現,為蜘蛛焦急的你,是那麽的英俊。你是天神,是蜘蛛的一切。


    我悄悄地退出房門,秦時月幫蜘蛛蓋好棉被,握著他的手仔細的詢問著,感覺怎樣,好好休息,不要亂想,我不會離開。我歎口氣,將我的傷心關在門外。


    我沒有跟秦時月打招呼就回了葉家。


    我怕麵對他的臉,若他微笑,我是不是也要笑呢?若他悲傷,我將回報給他什麽樣的表情?我怕我會哭。我是那麽舍不得他。我舍不得將他讓給蜘蛛。但是有什麽辦法呢,那個女子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奉獻給他。在她麵前,我沒有資格再去愛你。


    青石板路長到沒有盡頭,爬山虎隻剩下殘留在牆上的屍體。這樣的冬雨下起來好冷,連狐皮披肩都抵禦不了內心的寒冷。


    我的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原來愛上一個人那麽容易,離開一個人卻那麽難。


    我永遠都學不會隱忍,不會將情緒隱藏得滴水不露。我怕回到家,那個本來就沉浸在悲涼中的家,會因為我的悲傷而更加的不安。我蹲在巷子裏,任憑雨點滲進我的頭發裏。


    一雙黑色的皮鞋映進我的眼簾,身子被罩被畫著菊花的油傘下,我的心跳得很快,抬起頭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路星舊雙眸中有和我一樣的悲涼:“我以為我可以忽略你的感受,可以你流眼淚的樣子無法從我的心裏離開。”


    “路星舊,你在說什麽啊?”我小聲的抽泣:“你在看我的笑話嗎?你記得餘子凡嗎?他抓了我姐姐,怎麽辦,現在我們已經沒有能力和他對抗了。他收購了我們家的鋪子。爸爸隻想回老家過平淡的生活,可是他不放過他。我要怎麽辦?怎麽辦?”


    路星舊突然俯下身把我抱在懷裏,他的擁抱那麽有力,像被天上的白雲擁抱著。


    “我不會原諒那個女人,我不會原諒葉光榮,我也不會原諒路大胖。”路星舊在我的耳邊呢喃:“我真的可以喜歡你嗎?”


    我心慌意亂地推開他。這張臉的確是路星舊的。自信的,邪魅的,冷漠的表情都是屬於這張臉。隻是現在,臉上是憂鬱和柔情。


    這是卸下偽裝的路星舊嗎?


    我嚇得推開他轉身就跑出巷子。我是怎麽了,為什麽那個表情會讓我心酸。為什麽要來擾亂我?我現在還是路星舊的未婚妻,或許我注定要按照錦添小姐的遺願,照顧他的兒子。隻是,這一開始就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的心依然在秦時月那裏。


    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嗎


    我終究是沒有將姐姐被餘子凡綁架的事情說出口。家裏忙著收拾東西,下人們該打發的都打發走掉,葉家莊也是不缺下人的。我坐在樓下看一家人忙碌,隻覺得身體都被掏空了。


    餘子凡是衝著爸爸來的。他是個瘋子,他會殺了他。在他沒有見到爸爸之前,他不會傷害姐姐。姐姐隻是個誘餌。


    我該怎麽辦?


    秦時月說,先不要告訴家人,他來想辦法。可是,我沒辦法等太久。


    “太太!太太!”紫桃從花園裏一路呼喊著跑進來。媽媽在大廳裏指揮長工們往外麵的馬車上裝東西,那些長工粗手粗腳,已經惹得她夠心煩了。


    “什麽事這麽大呼小叫的?!”


    “太太不好了,三姨太不見了!”紫桃說:“我剛去幫二姨太搬櫃子的時候,她還在花園坐著,可是一轉眼就不見了。”


    “不是讓你什麽都不要做,好好的看著她嗎?”媽媽心急火燎地說:“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帶幾個人去找!”


    “媽,你先別急,淩姨根本沒有地方去。她肯定是回她爹那裏了,我這就去看看。”我拍拍媽的背小心地安慰她:“等下人們把東西裝好,你就先跟雲姨回葉家莊,這邊的事讓我和婆子們處理。”


    “冰清,你不跟媽回去嗎?”


    “我想留下來陪爸爸。”我低下頭心裏難過得要命:“我要等姐姐回來。”


    媽歎口氣:“我們葉家已經是今非惜比。即使是回了葉家莊,也吃不了香,少不了被那些勢利的親戚刁難。媽知道你不想離開這裏,但是這邊太不安全了,我已經安排了人去打聽玉潔的下落。這幾日啊,眼皮老是跳,怕我的玉潔是不是在外麵不順心。你那牛脾氣的父親還在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絲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全。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大多是牆頭草,見你父親敗落了,也想出來踩兩腳。你在這邊暫時照顧你父親也好,讓我也放心些,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已經不是人人敬畏的葉家二小姐了。遇見事情低調些,能過去就過去,可別跟人家死磕,沒好處。”


    “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如果遇到了困難就去求助路家,你是他們沒過門的媳婦。路大胖子也奇怪,按照常理說,他應該早就耀武揚威的來家裏退婚了,可是遲遲沒有動靜,大概是路少爺對你真心實意,沒有退婚的打算。你千萬別隻顧著麵子苦了自己。”


    我無法跟母親說,我和秦時月在一起,我們相愛。


    我無法跟母親說,路大胖子對我下藥,企圖讓路星舊糟蹋我。


    我更無法跟母親說,現在父親和姐姐都很危險,我留下來是為了救他們。


    我微笑著跟母親道別,不知道我的臉上是不是有苦澀的表情。反正一出家門,我就流淚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說好要堅強的。


    三姨太並沒有回娘家,她爹一聽三姨太不見了,立刻就吹胡子瞪眼說:“你們把淩月弄到哪裏去了?告訴你,要是我們淩月有個三長兩短,我跟葉光榮可沒完!當年我將女兒嫁到葉家是去享福的,現在我的外孫女也死了,女兒整天要尋死,現在幹脆不見了,如果你們不把人還給我,我就隻要去找警察局解決了!”


    是這樣的嘴臉,富貴的時候狠不得去舔鞋底,落難的時候就要吐口水。


    “既然淩姨沒在這裏,那我去別處找了。”


    “你們把我女兒弄丟了,你不能走!我的女兒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抵命!”老頭子看起來瘦得像把柴禾,手卻格外的有力。他死命的拽住我的衣袖,我一掙紮,隻聽見“哧啦”一聲,外衣被硬生生得撕開一個口子,腰間的皮肉露出來。


    “你!”我又羞又氣地掙紮:“你給我放手!”


    老頭子已經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看到十八歲姑娘的身子竟然也起了色心,向胡同的四下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過往,便猥褻地笑著更用力地往他的裏屋拉扯。邊拉扯邊說:“既然你們弄丟了我的女兒,你就來抵好了。我活了大半輩子了,老婆死的早,還沒嚐過這麽嫩的丫頭!”


    “你想做什麽?我要喊人了!快放手!”我發瘋似的踢打,隻是女孩的力氣終究是微薄,衣衫被老頭子有扯破一處。


    “你喊吧,把人都喊來,讓大家都看看葉家的二小姐現在淪落到被我老頭子嚐鮮!”


    這就是平時對我關愛有加的長輩!


    我要殺了這個禽獸!


    隻聽見一聲槍響,拉扯我衣衫的枯枝一般的手突然鬆下來,猥褻的笑容僵硬在他的臉上。滿是皺紋的臉上擠滿了痛苦。他捂著胸口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我驚恐的回過頭,路星舊的槍口還冒著青煙,他的臉上彌漫著憤怒的紋路。


    “上車。”他簡單的命令著。


    我呆呆的看著他。


    路星舊打開車門,淡淡地說:“難道你要穿著這樣的衣服回葉家嗎?”


    衣衫已經被撕破了幾處,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鑽進了他的車。他看起來很生氣,一直冷著臉不講話。


    “謝謝。”我笑起來,希望車裏的氣氛輕鬆一些:“要不是你,不知道要被那老頭子糾纏多久。但是,你也不該殺了他,他畢竟是淩姨的爹……其實……我也想殺了他的……”


    路星舊的眉痛苦地擠在一起,他的眼神裏都是迷亂,有散不開的大霧。突然,他突然抱緊我,嘴唇胡亂的壓下來。額頭,鼻翼,嘴唇。我全身僵硬地任他肆意妄為,沒有任何力氣反抗。


    他閉著眼睛吻到了眼淚,像是大夢初醒般睜開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路星舊懊惱地用袖子抹我的眼睛,隻是液體卻被噴湧的泉水般:“我隻是恨你既然選擇了秦時月,為什麽你有危險的時候,他不在你的身邊?”


    我隻是哭,我隻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徹底的脆弱著。他的懷抱太過溫暖,也太過抱得有力,讓我忍不住想要依靠。我不討厭路星舊的吻,一點都不討厭,因為我感覺到了他的愛情。


    “對不起。”我說:“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嗎?”


    路星舊默默地將我攬到懷裏。


    有茉莉花的味道。


    她是錦添夫人,也就是我母親


    這是個女人的房間,屋子裏的桌子上擺了一盆茉莉花,可惜不是花季,隻剩下殘枝敗葉。梳妝台前放著一排精致的牡丹圖案的首飾盒子。我拿起一支玉簪子細細地把玩,見簪頭上赫然刻著一個小小的錦字。


    我從櫃子裏取出一件白底藍花的長旗袍換上,然後去幫路星舊打開門。


    “好了。”我不好意思地拉扯著衣裳說:“真是太打擾了,這是你某個小妾的房間嗎,等改天有機會一定跟她親自道個謝。”


    路星舊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牆上,順著他的目光,我這才看到牆上掛著的女子照片。這是很老舊的照片,女子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眼睛看著遠方,連眼睛都是微笑著。她的氣質有如清風明月,讓人忍不住的去喜歡。


    “她真美。”


    “是的,她很美。”路星舊冷淡的說:“越美的女人越是心如蛇蠍。你跟她比差得遠了。”


    “你的嘴巴真壞,她看起來是個好女人。”


    路星舊眉眼輕挑:“你知道她是誰嗎?”


    “不是你某個心如蛇蠍的美人小妾嗎?”


    “她是錦添夫人,也就是我母親。”


    我捂住嘴後悔自己口不擇言,原來她就是錦添夫人,怪不得那個簪頭上的印記是個錦字。我頗不讚同地拋給她一個白眼:“哪有這麽說自己母親的?錦添夫人是個好人,你這個做兒子的真是不孝。”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錦添夫人的故事。”路星舊走出屋子,他皺著眉頭點雪茄:“我不想跟你討論她是不是好人的,反正她已經死了,都不重要了。我勸你在路大胖子回來之前離開路家,否則我不能保證你不會第二次被下藥同我洞房。”


    “他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沒有好處。”路星舊說:“他不打算讓我娶你,所以你還是離他遠點。”


    “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路星舊的臉微微地溫暖起來:“因為我並不打算聽他的話。不過即使我對你有意思,我也不會趁人之危。不過,你說葉玉潔被餘子凡抓住了,這是怎麽回事?”


    “一言難盡,總之,餘子凡現在要對付的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經不是原來的葉光榮了,他還是不肯放過他。”


    路星舊的眉鎖的更深了:“他不是被關進監獄了麽?”


    我無奈地吐出一口悶氣,是誰把他救出來,他的幕後老板是誰?看路星舊的表情,他對餘子凡的事也毫不知情。


    “路星舊,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恩?”


    “幫我查出餘子凡的幕後老板是誰?”


    “我憑什麽幫助你?”


    “……”


    “你要記得,你欠我的人情,我總要討回來的。”


    “放心吧,我會還的。”


    如果我這輩子還不清,那就下輩子。如果下輩子你找不到我,那就算你倒黴吧。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公平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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