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嶽陽四怪劫了蘇柳,一路折向東北,欲往金國方向去。四人不騎馬、不坐車,奔走如飛,輕身功夫雖較通臂拳有所不及,但腳程之快也非尋常高手所能匹敵。食為天將蘇柳扛在肩上,一麵走一麵咒罵其餘三人不肯幫忙。金屋仙不停逼問蘇柳真的“千裏江山圖”在何處,蘇柳隻說不知,他右臂經脈俱損,鑽心似的疼痛,食為天扛他的姿勢又十分別扭,走出沒多遠,蘇柳便痛暈了過去。


    食為天道:“這可不行,這姓蘇的要是死了,咱們就拿不到’千裏江山圖’,拿不到’千裏江山圖’就沒有給完顏雍大人的見麵禮了。”


    鬼杜康道:“大哥既然這麽明白,為何不趕緊給他治傷?”


    食為天道:“奶奶的,我兩手都用來扛他,怎麽給他治傷?”


    鬼杜康道:“你把他放下不就好了?”


    食為天道:“糊塗麽?把他放下來,我們就得停下來。我們停下來,被那些官兵追上怎麽辦?”


    鬼杜康道:“追上一個殺一個,追上兩個殺一雙。怕他們怎得?”


    食為天道:“你有這個膽量,剛才為什麽又叫我們跑?”


    鬼杜康道:“誰說因為沒膽量才跑,不過是不想打了,不成麽?”


    食為天道:“你鬼老二總是有道理的,我說不過你。說句要緊的,若再不給這小子治傷,隻怕他要一命嗚呼了。”


    鬼杜康卻不答話,雙眼一亮,飛快跑到前麵去。原來四人到了一處市鎮,前麵有家酒館,招子上寫著’神仙倒’。此時天色未明,酒館門窗緊閉,尚未營業。鬼杜康指著那招子衝眾人笑道:“這家酒館好大的口氣,說神仙到了這兒也被喝倒。我就不信,能把我這隻鬼喝倒麽?”


    金屋仙笑道:“二哥你看好,人家還沒開板兒呢。”


    鬼杜康道:“管他開不開板兒,這店家既然有這麽大的口氣,就不該躲著我這天下第一酒鬼。”說著咣咣拍門。


    店老板掌燈披衣,探出臥房:“大半夜的,誰啊?”


    鬼杜康道:“店家,快些開門,酒仙來喝你家的酒了。”


    店老板叱道:“不看時辰麽?打烊了!打烊了!到別處去!”說著轉身回屋,嘴裏喃喃嘀咕著:“酒仙,你若是酒仙,老子就是喝酒的玉皇大帝。”


    “嘎啦——”


    門扇應聲斷裂,一個無常鬼模樣的人飄然而入,長臂探出,抓住老板衣領提了回來,揚手打了個耳光,正是鬼杜康。


    “趕快去篩酒來,否則爺爺要你的命。”那掌櫃的隻好去篩酒。四怪揀桌子坐下。食為天終於看不過,托起蘇柳的手臂,拇指、中指按在他手腕和肘部的“列缺”、“尺澤”兩穴上,緩緩注內力進去。蘇柳昏厥之中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內力湧入,本來冰冷劇痛的手臂瞬間有了知覺,體內的臨濟功真氣便自動回應,與那股內力融合,竟然將冰冷內力全部烘暖,流遍整個手臂。食為天“咦”道:“這峨眉派的內功真是有些門道,這小子竟然在重傷之時內息還能自動運轉,妙哉!妙哉!”金屋仙、神盅子十分好奇,分別出手拿住蘇柳的“俠白”、“天府”、“中府”、“雲門”穴,也以內力注入,這四個穴道與食為天按住的兩個穴道同屬於手太陰肺經。嶽陽四怪的父母是武林異人,傳授給兒子的是同一門內功,這內功叫什麽名字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但陰寒柔韌,非華山、少林、峨眉諸派內功所長。蘇柳右臂經脈受損,本來氣血凝滯,時間一久右臂便僵冷如冰,如不以和煦溫暖的內力打通,右臂極有可能終身殘廢。三怪不明醫理,胡亂把自家陰寒的內力注入蘇柳的手太陰肺經,萬幸的是峨眉臨濟功有調和陰陽、消伏寒熱的功效,習練日久,臨濟功真氣蘊藏體內各處經脈,一旦此處經脈受損,稍有外力衝激,臨濟功真氣就會將外力轉化為柔和內息,為自身輔助療傷。若是換做別人,三怪這樣莽撞,非要送了人家性命不可。


    蘇柳悠悠醒轉,見鬼杜康坐在一旁飲酒,其餘三怪上竄下跳地圍著自己,喋喋叫道:“臭小子,快說,’千裏江山圖’被你藏在哪裏了?”蘇柳看到這四個預備投遞叛國的怪家夥,心中頓感煩惡,冷笑道:“別說’千裏江山圖’不在我身上,就是在,也不會給你們。”金屋仙“咦”道:“你倒硬氣,若不是咱們兄弟給你治傷,你這胳膊早就廢了,知道麽?你是不是該知恩圖報?”蘇柳道:“你們練的內功陰寒無比,若不是我有本門臨濟功真氣護體,這條胳膊早就廢了,你們於我又有什麽恩情?”金屋仙“嘿”了一聲,劈手往蘇柳右臂上一敲,他出招迅速,蘇柳又穴道被封,無法運氣抵禦,隻聽嘎啦一聲,右臂登時脫臼。經脈本未恢複,關節又脫臼,蘇柳劇痛難當,咬緊牙關,額頭大汗涔涔而下。金屋仙道:“說還是不說?”蘇柳緊閉雙目,隻是不理,四怪見他如此硬氣,倒有些不知所措。正僵持間,門外一陣朗笑,叫道:“敢問嶽陽四俠在這裏嗎?華山派掌門座下五弟子前來拜會。”正是華山五劍到了。蘇柳更增憂慮,頓覺自己陷入兩難之中,任是哪一方到了,對自己都不會有利。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到了華山派手裏會更有把握,畢竟大家同為武林同道,有些話總是好商量的;嶽陽四怪行事瘋瘋癲癲,手段橫蠻,到了他們手裏,非死即傷。神盅子笑問道:“你們師父是華山派哪個掌門,你們又是華山派幾代弟子啊?”


    公孫劍一怔,朗聲道:“敝派隻有一個掌門,師父也隻有一個師父,前輩這話是什麽意思?”


    神盅子道:“咱們兄弟最近才知道溫老頭辭世。卻不知現如今的華山派,是誰在執掌門戶?”


    公孫劍道:“華山派當今梁掌門,名諱上靖下之,是當年溫師祖的關門弟子。”


    神盅子“唔”了一聲,道:“就是二十五年前,師父、師兄自刎後,獨活下來的那個小朋友了?”


    公孫劍不覺有氣,道:“我尊稱四位一聲前輩,也請你們對家師放尊重些。”


    神盅子道:“你既然叫溫老頭師祖,那該是華山派第八代弟子。咱們兄弟四人二十多年前和你們師祖爺爺稱兄道弟,就連你們師父都比我們矮了一輩,叫我們尊重誰去?”蘇柳仔細打量四人容貌,微覺奇怪,尋思:“這四個怪物瞧樣子不過四十歲出頭,怎麽和溫老掌門稱兄道弟?不過自從他們現身開始,說起話來就頤指氣使,要不是初來乍到,那就是資曆頗深了。”


    公孫劍仰天大笑,道:“前輩真會說笑,適才在柳林中端詳諸位容貌,不過四旬左右,二十年前,敝派溫師祖已屆古稀,而四位該當隻是二十出頭。敝派師祖怎會和你們稱兄道弟?”


    食為天搶道:“錯錯錯!大錯特錯!爺爺們今年都快奔七十的人了,你們師祖活著也不過比我們大了十幾歲,怎會叫你一說就差了一、二、三、四、五十多歲?”他說到數字時,掰著手指數了半天,顯得十分滑稽。蘇柳卻一點笑不出來,甚至覺得毛骨悚然:“這四個人明明看樣子四十出頭,頭發烏黑如漆,麵色也是容光煥發,怎麽說自己奔七十的人?難道,難道他們吃了什麽長生不老的仙藥麽?”華山五劍在門外也如墮雲霧,摸不著頭腦。


    沈桃溪眼珠一轉,道:“都怪小輩們眼拙,有眼不識泰山。既然四位前輩與敝師祖有莫大的淵源,就請看在他老人家的麵子上,把那峨眉派的反賊交給我們帶回臨安複命吧。”


    神盅子道:“你們溫師祖與咱們有莫大的淵源,那的確不假。哼哼,隻不過這淵源可不是什麽好交情,當年要不是他把我們囚禁在華山落雁峰上,我們兄弟何至於二十多年沒在江湖上行走?”


    蘇柳、華山五劍均感意外,公孫劍道:“卻不知四位前輩因何事和敝師祖結下梁子。”


    神盅子支吾半晌,顯然當年所作的事十分齷齪、難以啟齒。鬼杜康臉色忽然轉為猙獰,重重地放下酒碗,咬牙切齒道:“咱們兄弟犯了什麽事不打緊,倒是你們華山派,言而無信,辦事潦草,把四條活生生的人命落在那又高又冷的落雁峰上不顧。”落雁峰是華山諸峰中的最高峰,封頂常年積雪,北歸的大雁飛到峰上以為這是極北之地,便不肯再往北飛了,是以稱為“落雁峰”,華山劍法中的“落雁反”就是華山派先賢看到大雁飛到落雁峰時畏冷回翔的姿態,創出的高明劍招。


    神盅子跟著道:“沒錯,當年溫老頭把我們騙上落雁峰,要我們三十年不許下山,還揚言在峰下布了天羅地網,隻要下山立馬殺了我們。”


    金屋仙搶道:“可是溫老頭的徒子徒孫好不要臉,特別是那姓梁的臭小子,帶著整個華山派瞧沒聲兒地跑到了武夷山,讓咱們兄弟傻乎乎地在山上苦等了二十年!”


    食為天接道:“對,二十年!沒人送水,沒人送飯,你們可知道咱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神盅子道:“我們吃了二十年的大雁肉!”


    金屋仙道:“冬天沒有大雁,我們就隻能抓蜈蚣吃!”


    食為天道:“那大雁、蜈蚣本是美味,十分合我的胃口,可是同樣的東西,任誰吃上二十年,能受得了?”


    鬼杜康道:“你有的吃還算不錯,可是我呢,二十年來一口酒都喝不上,那不要了我的老命?”


    金屋仙道:“喝不上酒事小,沒有女人事大,那落雁峰上連個鬼影都沒有,若打下隻大雁是母的,老子都流上半天口水!”


    神盅子道:“每次抓到蜈蚣,我都跟三個哥哥打賭,蜈蚣的腿是奇數還是偶數,媽的每次都是他們贏,為什麽天下蜈蚣就沒有一個瘸腿的?”說到這裏竟然嗚嗚抽泣起來。


    蘇柳不禁好笑,心想:“這四個人手段雖然毒辣,人品也實屬低劣,但他們為著溫老掌門一句話,就信了二十年,愣頭愣腦地呆在落雁峰上不吃、不喝、不淫、不賭,卻也是可憐至極。這一派天真爛漫,倒也難能可貴。”


    公孫劍等人卻想:“師祖他老人家果真是威名素著,一句話就嚇得這四個怪人二十年不敢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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