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潭中,血浪陣陣翻騰,那許多不知來曆的屍首在水麵沉浮,盡都已經睜開了眼睛,死氣森森地緊盯著站在頑石上的雲開。尤其一些身披紫色骨質甲殼,道不清種族的莫名生靈,更是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動彈起來,甲殼碰撞,發出陣陣詭異聲響,乃甚於喉嚨中硬生生擠出一陣莫名低吼,試圖掙脫黑水潭中血水束縛,重回陽間。


    可雲開手中金剛杵卻始終彌漫著猩色佛光,而其身後,那半佛半鬼的怒目金剛也越發凝實了許多,誦出陣陣梵音,猶若悶雷滾滾,震懾此間凶險鬼煞。


    卻那梵音經文晦澀難懂,雲開聽了許久,也不曾分辨出其中任何一字。而怒目金剛也越發凝實,可他持拿金剛杵的手臂也跟著萎縮得越發嚴重,其中血肉精氣盡都流失,被金剛杵全部吞噬,用以演化怒目金剛,交織出越發繁複多變的靈紋環繞勾勒,形成許多古老梵字,章於虛空,似如一篇古老經文,早已不存人間。而隨著經文越發章寫下去,一道道電弧橫空出現,激烈跳躍,引動雷霆炸響,那怒目金剛手臂忽的動了一動,手中持拿一如雲開手中那般模樣的金剛杵,佛光偉力大作,轟然震響,這黑水潭中一潭血水便立即炸裂開來,而其中許多不知來曆的屍首也跟著一同爆碎,化成齏粉,徒留久久回蕩不歇的哀嘯厲嚎,卻那猩色佛光也跟著長貫而起,直上北天,射入北鬥。


    鬼山轟鳴,猶若地龍翻身,震動不止,那許多險地惡土中,一團團黑煙鬼霧更是沸騰起來,刺穿遮天枝杈,長貫蒼穹,化出遮天黑幕,環繞猩色佛光流動漩渦倒灌而來。於此,那怒目金剛顯威更甚,而雲開手臂也跟著腐朽更甚,乃至於半個身子都已經臨近枯萎,纏繞死氣森森。


    “嗯...”


    雲開挑了下眉角,眼見這許多不知來曆的屍首已經全然化成齏粉,便再無興趣繼續多看。他斜著眼睛轉而望向手中那隻金剛杵,麵上神情始終平淡,似是手臂腐朽乃至半個身子都已經臨近枯萎與他毫不相幹。


    金剛杵輕顫長吟,誦出梵音,其上光華滿溢,陰風環繞,似是整座鬼山上的凶煞戾氣都被吸引而來,化成烏光流紋,交織靈光璀璨,是隨著那怒目金剛一般勾勒顯化出古老經文,一字一句環繞折轉,清晰可辨,卻是誰都不能認得,還在接連出現,似是未曾章完。


    看了許久,雲開已經記下大半,卻他身體也已是臨近完全枯萎,再難供給承受。而想來這隻金剛杵之所以能夠顯化這般神威,引得整座鬼山轟鳴震動,大抵是跟此間凶險鬼煞有關,否則,便隻憑雲開這一身血肉精氣,總是全部供給出去,也未必足夠。


    可雲開卻忽的眼神一戾,麵上淡然也在陡然間變作猙獰,不顧手臂腐朽,猛地便將那隻金剛杵砸在腳下頑石上。


    砰——!


    “還回來!”


    這一聲吼罵,依然中氣十足,便遠在十裏之外的雲鴻仁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滿臉愕然。


    便連早已開始思索,如何才能將雲開損失的那些血肉精氣全部找補回來的青槐雪姬,都忍不住張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雲開。


    頑石開裂,當中一座深坑中,那隻金剛杵被碎石埋了小半,而雲開握住金剛杵的手臂也已經寸寸開裂,仿佛隨時都將徹底崩壞。卻金剛杵上,曳動不止的猩色佛光忽然一凝,便連始終環繞糾纏的梵字經文都凝固虛空。短短片刻後,便是青槐雪姬也不曾見得如何,卻雲開已經臨近腐朽的半邊身子就莫名重新鼓脹起來,就連已經開裂崩壞的手臂都在佛光一掃之間,變得安然無恙。


    見狀,雲鴻仁與青槐雪姬更是不敢置信。


    “算你識相。”


    可雲開卻是理所當然一般,咧嘴一笑,將金剛杵拔了出來,手下一鬆,那二十餘指來長的金剛杵便重新變作原本掛件一般的大小,重新掛在脖頸上。佛光隱滅,梵音消散,那半佛半鬼的怒目金剛亦是悄然歸去,便連這鬼山上無數險地惡土中的異樣也都一同消散。


    地龍翻身悄然而止,而雲開卻對這許多全然無視。他一手托著伴生在一起的青金太歲與翠羽太歲,徑直走出已經完全幹涸的黑水潭,隻遠遠瞧了一眼仍舊呆立原處的雲鴻仁與青槐雪姬,便兀自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而過許久之後,青槐雪姬才終於回過神來,皆是臉色複雜的對視一眼,卻誰也沒再多說什麽,帶上雲鴻仁便跟了上去。


    而在回去的路上,雲開才終於知曉先前一路走來之所以這般平靜,並非是因雲鴻仁帶著他們繞過了那許多的險地惡土,而是在青槐雪姬提前鎮壓了許多凶險鬼煞。畢竟今時今日算不上入山的好時候,年月日時此四者,是一陽三陰,便鬼氣正盛,又豈是簡簡單單繞過那些險地惡土就能求來平安的?


    得知此般時,雲鴻仁本就複雜的神情便更複雜了許多。


    午時將過,雲開幾人就已經回到了雲家府邸。


    卻在門前台階上,雲老爺子早已經搬了一把藤椅坐在那裏,前後搖晃,悠然自得。早先一步便趕回來的山肖正站在雲老爺子的身後,就連孟支離與呂夢煙兩人都在,麵上神情各不相同,孟支離是滿眼的擔憂,可呂夢煙卻是一臉的不耐。而除此之外,雲老爺子身前台階上,還橫陳著雲鴻陽死不瞑目的屍首。


    府邸正房門梁上,風鈴響得格外歡快。


    “陶老頭兒不在?”


    雲開瞥了眼風鈴的方向,將手中兩件伴生在一起的寶藥太歲丟在地上,當成了板凳一樣直接坐在上麵,正對著雲老爺子。


    “也對,他要在的話,你也就不能在這兒興師問罪了。”


    “興師問罪?”


    正在假寐的雲老爺子睜開眼睛,望向雲開。


    “我又為何要興師問罪?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在這個人間,從不曾有過改變。隻可惜,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殺人的,卻因自身實力不濟,被人殺了,便沒什麽好說的。”


    “那就是,在悼念亡孫?”


    說著,雲開便直接咧嘴笑了起來。


    “我倒覺得大可不必如此,畢竟再用不了多久,你這老身子老骨的也就扛不住了,大不了就讓雲鴻陽在陰間黃泉路上多等兩天。那也正好,你們爺孫兩個還能做個伴,一起投胎,搞不好下輩子還能再進一個家門,就是做對兄弟,也未嚐不可啊!”


    此言一出,雲老爺子前後搖晃的藤椅便當即一頓。


    青槐眉關緊皺,臉色難看,就連早已不耐的呂夢煙都愕然一愣,雲鴻仁、雪姬、孟支離更是被嚇得瞪大了眼睛麵色發白,而若非雲老爺子輕哼一聲,他們三人就定要上前捂住雲開那張口不擇言的臭嘴,代其道歉。


    “十五年的鎮壓,卻沒想到,你還是不肯悔改,依然這般的大逆不道,滿身戾氣。”


    雲老爺子從藤椅上坐直了身子,望向雲開,隻是眼神深邃,根本瞧不出究竟是否有怒,就連語氣都顯得格外平靜。


    “先前你剛進雲家大門時,我便已經說過,若有再犯,便讓你如湯明蘭一般,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


    雲開挑眉,卻始終未曾有過絲毫懼怕,反而臉上笑意更甚。


    “隻可惜,就怕你是做不到了。不過也好,陰間黃泉路想來也該挺嚇人的,雲鴻陽獨自一人呆在那種鬼地方,怕不是要被嚇得尿了褲子。您老早點兒去陪他,也省的雲鴻陽丟人現眼。不,是丟鬼現眼。”


    一邊說著,雲開已經摘下了脖頸上掛著的金剛杵掛件。


    佛光一現,那金剛杵便重新回到二十餘指的大小,通體金光流溢,卻與先前不同,分明不見猩色作亂,就連其上威勢氣息,都較之先前差了足有十萬八千裏。


    見狀,雪姬臉色便更差了幾分。


    她心下原本還道這金剛杵頗為神秘,或許能讓雲開在雲老爺子手底下爭個活命的機會,便最差最差,就是冒著大不韙出手相助,讓雲開逃離度朔山。可如今再看,那金剛杵雖有佛光加持,佛韻流轉,卻分明就是一件佛力受損的尋常佛器,又哪還有先前那般可怖的威勢。


    可雲開卻仿若不知一般,麵上一沉,便從被當作板凳一樣的寶藥太歲上一躍而起,橫眉立目地舉著金剛杵就當頭砸下。


    雲老頭隻輕哼一聲,身在半空的雲開就陡然麵色一變,一如先前般,像是憑空挨了一記重錘,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徑直砸在地上連翻數圈。他本就滿身汙穢,此時便更髒幾分,而起身之後尚且來不及站穩,口中更是噴出大片血霧,兩眼一瞪,就直接暈死過去,癱軟倒地。


    雲老爺子隻瞥了雲開一眼便罷。


    “該下葬的下葬,該送回院裏的送回院裏,都去自己做事。”


    說完,雲老爺子也沒回去府邸,而是一拂袖便向著東北方向離開了。


    呂夢煙娥眉輕蹙,冷哼一聲。


    “不知死活。”


    言罷,便也兀自離開,回去西廂。


    而孟支離與雲鴻仁則是快步上前查看雲開境況,見他隻是內腑略有震傷,方才吐了一口逆血之後,這才終於鬆一口氣。


    可山肖青槐雪姬卻是麵麵相覷,像是尋常人族見了鬼般,滿臉震驚,更有些拿捏不清楚究竟是出了怎樣的大事,才能驚動這位始終坐鎮雲家府邸,向來足不出戶的雲老爺子。


    而距離上一次雲老爺子走出雲府的大門,到今日,可是得有近千年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淞南並收藏不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