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黑霧漫卷,遮天蔽日,頗不平靜。


    “度朔山,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


    雲老爺子嘴裏念念叨叨,出現在山前而至山後的入口處。他在那塊石碑跟前停下腳步,盯著石碑上的幾行字看了又看,老眼渾濁,瞧不出什麽波瀾。


    “度朔山,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


    看罷,雲老爺子嘴裏繼續念叨,再一步邁出去,就已經來到那鬼山頭顱所在。早已是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骨頭輕飄飄落在那株古樹上,跟著便將兩條腿頗有些費力的盤了起來,從身後取出一枝旱煙杆,在漆黑漆黑的樹枝上敲了兩下,磕了磕餘灰之後,方才將另一頭塞進嘴裏,抽了一口。


    吞雲吐霧間,這鬼山轟隆隆一震。


    許多大大小小的石頭都從山上滾了下去,有些隻落到一半,就莫名其妙變成了飛灰,也有些還沒沾地就憑空消失。這鬼山上多險地惡土,誰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凶險藏在暗處,準備著擇肥而噬。故也因此,哪怕度朔山上有著再多的機緣好處,外界也總是流傳著雲老爺子方才嘴裏念叨的那句話,更將度朔山說作生靈禁地,是但凡活物,皆不可入內。


    卻觀其山上,那一架架流溢著神采虹光的晶瑩玉骨可著實不少,有些暴露在外,也有些被埋進土裏,可更多的,卻早就已經湮滅在鬼山上的陰冷冷風之中。便為了尋求前人所留遺物功法經文,亦或是為了尋這山上數之不盡的靈株寶藥,這些人是連命都能豁得出去。古人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抵不過如此。


    雲老爺子正出神,這鬼山,又是轟隆隆一震。


    仿若地龍翻身。


    “別鬧了,也就才毀掉你這山上的一處惡土,何必如此急躁。更何況陶老頭也不在山上,你就是鬧得動靜再大點兒,他也聽不見,看不著,更幫不了你。”


    聽見動靜,雲老爺子砸吧一口旱煙杆,吐出一團雲霧。


    “這回啊,那鬼驚鈴響得格外厲害,叮了當啷的一陣亂響,就跟有人拿著棍子撅了它的屁股一樣。不過嘛,這山上終歸是沒什麽有意思的,鬼驚鈴難得鬧上一回,也算新鮮事兒了。可話說回來,上回聽見那東西這麽亂響,還是一個陰間大聖要來人間,陶老頭跟他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大抵是達成了什麽協議,最終也沒打起來就放任那個陰間大聖出了鬼門,走了一趟人間。嘿,這回啊,聽動靜應該也是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大人物在鬼獄那邊坐不住了,非得鬧著要來人間。”


    說著,雲老爺子咧嘴一笑,又砸吧一下旱煙杆。


    “可別還是上回的那家夥。”


    他耷拉著眼皮,斜著眼睛瞥向鬼山三頭顱中間的那個。


    一條巨大鎖鏈捆綁在這株古樹上,一路蔓延,深入鋸齒獠牙之中,朦朧白光吞吐星月不定,而在其中,也似有著一道人影被禁錮在內。那巨大鎖鏈嘩啦啦一陣響動,跟著便是整座鬼山轟隆隆一震,比起先前更甚許多。


    雲老爺子磕了磕旱煙杆,麵上再無分毫笑意,自言自語般開口。


    “我是個粗人,也是個罪人,要被關在這裏看守鬼門一輩子。幾萬年了,沒見過山外的光景,更不知如今山外是個什麽模樣,又有哪些好玩兒的、有意思的人和事兒。就這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還能說說話兒的,也就隻有陶老頭。說實話,咱們仨啊,其實沒差多少。所以呢,我也難得來這兒一次,陪你說說話兒就得了,鬧得差不多呢,也就行了。當然,我說話沒什麽道理,更沒什麽風度,比較直,不比那身為人皇的老爹,一言一行一舉止,都有著人皇風範;也比不了我那大兒子,他是走的儒道修士的路子,說話啊辦事兒啊,都帶著一股子的酸臭味兒。呐,該說的也已經說了,我就直白告訴你,這鎖鏈是什麽來曆你也知道,除了我那大概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老爹之外,誰都打不開,更別提是我。當然,要這世上又出了一位大道王者還得另說,但那也得人家願意放你出來才行,就別再做那不切實際的白日大夢了,也不用再想著被人破了一處險地惡土就能跑出來。你要鬧,我理解,畢竟是被關在這種鬼地方幾萬年的時間,還沒瘋掉就已經很不錯了。可鬧歸鬧,你要是讓這邊的鬼氣到了山前我住的地方...讓你鬧是讓你鬧,但我可沒讓你給我添麻煩。”


    雲老爺子話音落地,這一整座鬼山便又跟著猛烈一震。


    卻緊跟著,便徹底平靜下來。


    古樹通體漆黑,猶若雷擊火燒所致,枝冠縱橫,覆蓋了一整座鬼山,其上熒光點點,似如露珠反光,又似星辰垂掛,而樹幹更是寬逾十丈,其上有疤痕交錯,如刻萬年風霜。


    一條缸口粗細的巨大鎖鏈正死死纏繞在樹幹底端,乃甚於嵌入其中,卻又何止三分。


    而唯一突兀的,便是那條新枝,僅剩的兩片綠葉搖晃露珠,青翠欲滴,環繞著神光朦朧,推演靈紋,幻化虹光,出沒間仿若遊龍,更隱約傳來陣陣風雷吼聲,神妙非凡。


    雲老爺子低頭看了片刻,忽然開口。


    “十九年前,這株造化聖藥被我摘去了一片葉子,雖說還剩兩片,卻也已經算是毀了,靈性全無,唯今的作用,就隻剩延命而已。隻可惜,湯明蘭一介凡人女子,承受不來造化聖藥的藥力,否則,她腹中胎兒又豈會隻有這般,還得用上一十八隻鬼仙桃才行。”


    雲老爺子搖了搖頭,將旱煙杆的一端塞進嘴裏,砸吧兩下,繼續盯著那株聖藥。


    “倒不如把這兩片葉子也摘了,讓章兒一並送給澤哥兒,作保命之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那鬼山頭顱裏忽然傳來人聲,卻是極為沙啞難聽。


    聞言,雲老爺子一愣,旋即搖頭哂笑。


    “倒也是,在山上待得久了,反倒忘了這些。”


    言罷,雲老爺子磕了磕旱煙杆,又看一眼鬼山頭顱裏那道似人而非人的身影,隨後身形便一晃就消失在原地。而至重新出現時,便已經來到山前山後入口所在的那塊石碑旁邊。他枯瘦嶙峋的老手緩緩拂過,石碑上幾行血字便立時光華大作,回蕩起陣陣儒道誦經聲,傳出不知多少裏。


    做過了這些,雲老爺子回頭看向鬼山上,隔著浩渺煙雲,也能清晰見得那位黑裙夫人正立身一座石崖下,為一手持青光蓮子的年輕女子護道。那石崖端的平整,似如一劍削成,其上有青光流轉,化出一篇大道經文,刻印其上。


    而儒道誦經聲遙遙傳來,烏瑤夫人便立時眉眼一沉,轉身望來,一雙眼眸回轉神光,望穿千裏煙雲,卻也無奈被一險地惡土阻攔,瞧不見此間光景。她娥眉輕蹙,烏唇輕抿,眼神中滿是冷冽,似是有心想要查探一番,卻又放心不下身後女子,便隻得放棄。


    見狀,雲老爺子將旱煙杆收起,別在腰後,暗道一聲可惜,方才轉身離開。


    那《渾天青蓮經》雖是上古妖帝所留,卻在雲老爺子而言,是提不起半分興趣,便連上古妖帝的後人也不過爾爾。而相較之下,那身在聖人境的渡鴉妖修才是著實罕見,方才勾起了雲老爺子的幾分興致,便想著將其引來拿下,煉成鬼仆,收入雲家,一如雲府上下這許多仆從一般。


    卻話雖如此,雲老爺子也不過一時興起罷了,並非無她不可。是若能引來,就將其拿下煉化,而若不能,也無妨大雅。


    僅此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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