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廊道之中,陰風拂過不曾留下半點兒痕跡,而笛聲卻依然清脆悠揚,也似是從廊道最深處傳來,伴隨著忽然響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回蕩在這間格外寬敞的墓室之中。


    哪怕此間諸多聖人,一旦放手施為,便輕而易舉就可以將一國之洲打得沉入大海,卻也依然禁不住一陣提心吊膽。


    由自遠古時代末,而到近古時代前之間用以過渡的那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根據許多現有的曆史記載就可以推斷出來,大抵能有七八千年的時間。可那畢竟隻是遠古妖帝隕落,到近古人皇崛起之前存在的混亂年代,而距離那個年代到今日盡時又有已經過去了多少年,這世上,就鮮少有人能夠給出一個準確答案。


    八萬年?


    九萬年?


    還是,十萬年?


    人皇的存在太過久遠,已經很少有人還能記得住近古人皇究竟治世多少年。但無論十分準確也或隻有大概,那都將會是一個十分可怕的數字。


    也便是說,這座大墓,至少已經存在了八萬年的時間。


    卻在如今,墓穴更深處卻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與笛聲...


    一眾聖人神情緊張,身體緊繃,不敢隨意揣測那個廊道深處正沿著階梯不緊不慢一邊吹著笛子一邊走上來的“人”,究竟已經存在了多少年月,更沒有膽量探出神識前去查探,那極有可能便是此間棺槨中女子侍奉的主子,此間大墓真正的主人究竟有著怎樣的修為,又到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身死之後陰氣不散的鬼。


    腳步聲越來越近,笛聲吹奏的悠揚曲子,也逐漸來到尾聲。


    直至最後一下腳步聲落定,笛聲忽然一頓,隨後便立刻化作千軍之勢,也似金戈鐵馬殺穿敵陣一般的高亢,更有一陣源自廊道最深處而來的鉛雲陰氣狂湧而出,裹挾著馬蹄轟鳴之聲,喊殺陣陣之音,在衝出廊道的瞬間,便以為首的一位形同腐爛屍體一般的陰兵率先殺出陰雲阻擋,胯下騎乘踏著陰火而行的丈高獅鬃虎獸,身披鏽跡斑斑的黝黑鐵甲,手持滿布裂痕的腐朽鐵矛,人嘶獸吼,殺氣衝天,率領身後萬千兵馬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而出,殺向活人。


    這座大墓所在的山峰,立刻就被徹底摧毀。


    煙浪陣陣翻騰,陰氣衝天而起,化成要比烏雲更為濃重的黑墨,渲染了整個天宇,壓在群山山頭。


    一場大雪,落地成黑。


    滿目黑霜隻在頃刻間就遍布山河,陰森森,冷冽冽,而在煙浪陰氣之間,一道又一道匹練緊隨而起,上衝霄漢鬥府,下鎮陰兵鬼怪,在一片無比洶湧的嘶吼聲中,諸多聖人周身呈現出大道鎖鏈亦或靈紋遍布,將各家小輩庇護在身旁,更殺穿了壓在群山山頭的黑墨陰雲,開辟出一片清明所在,以供立足,又各施手段,揮手打出靈光匹練萬千,猶如一條條飛瀑由自九天而下,盡都殺向下方的已經烏泱泱一片的萬千陰鬼兵馬。


    萬裏山河震動,轟隆隆一陣作響。


    山石滾落,古木騰空!


    參天古木被連根拔起,又被攪碎在無盡殺氣之中。


    百丈巨石被虎獸撞碎,又被殺機震成齏粉漫天。


    陰兵嘶吼,天驚地動,胯下獅鬃虎獸腳踏陰火黑雲,衝天而起,腐朽鐵矛所向,慘烈殺氣肆意迸發。


    咚!


    咚!咚!


    地底墓穴深處,笛聲消失,卻有鼓聲響起,沉重無比,也似是直接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腦海,最初時許久才會響起一聲,卻在接連幾次之後,沉重鼓聲就越發急促,乃甚於逐漸契合眾人心跳,無論諸多聖人也或其他小輩,臉色都是一陣慘白,也似是鼓聲入耳,契合心跳之後,便連關元氣府之中鴿子呈現而出的氣象萬千,都開始跟隨那略顯急促卻依然無比沉重的鼓聲震動起來。


    席秋陽神情嚴肅,眼眸之中幻化出開天辟地之象,身旁跟著薑家聖人,開陽聖主,擋在身後小輩最前方,腳下靈紋遊弋,構建陣法,交織呈現出陰陽二色無數匹練盤繞周遭,不需出手,便可迫使那數以萬計的陰兵隻在靠近時就會灰飛煙滅。


    開陽聖主一身血火荼荼,凶狠目光望向那些身披鐵甲,手持鐵矛,甚至是在鐵矛揮斬時,還能見到陽氣流火一閃而逝的無數陰兵,神情凝重。


    “全都是些大能境的陰鬼邪祟。”


    黑煞神一般的開陽聖主咧嘴獰笑。


    “還真他娘的嚇死個人!”


    “是挺嚇人。”


    羅元明雙手交叉收在袖口之中,麵帶笑意,目光冰冷望向身邊那些甫一靠近,便會被那陰陽二氣匹練絞殺粉碎的無數陰鬼邪祟。


    “蟻多咬死象。就憑這種數量的陰鬼邪祟,但凡聖人少一些,隻有兩三個,也或三五個,運氣好的話還能有機會逃走,可一旦運氣稍有不好,就得飲恨此間,被這些凶神惡煞又什麽都不怕的東西活活累死,然後碾成肉泥。”


    “十個八個也會被累死。”


    席秋陽隨口糾正一句,可目光卻始終望向下方。


    陰兵陰獸數以萬計,全部由自那座更深處的墓穴廊道中衝出,便是已經到了如今這滿目山河全是陰兵的地步,也依然源源不斷會有不計其數的陰鬼邪祟接連衝出,隻是再要細看,那廊道入口處吞吐不定的陰雲之中,另有一位不曾殺出的白衣人,正笑眯眯仰頭望著諸多聖人一邊庇護自家小輩,一邊斬殺陰鬼邪祟的場景。


    那白衣人相貌英俊,雙眼狹長,隻是麵色慘白,不與活人一般,而胸前衣襟敞開,一手揣進懷裏,另一隻手則是拿著一隻白瓷酒壺。也似是察覺到有目光正在逐一自己,那白衣人轉過臉來朝向席秋陽,麵上笑意便更濃了幾分,另一隻手舉起手中白瓷酒壺,向著席秋陽略作示意,而後便將酒壺傾斜下來,卻從酒壺壺嘴中倒出的並非酒水,而是血紅。


    一口飲罷,白衣人擦了擦嘴角,忽然將酒壺拋出。


    白瓷酒壺丟到半空,忽然炸碎。


    其中鮮血立刻噴湧而出,將這漫天漫地的陰雲黑霜全部染成血紅顏色,降下一片血雨,腥氣刺鼻,便連那不計其數的陰鬼邪祟也都被鮮血淋到,洗去了身上鐵甲的鏽跡,修複了手中鐵矛的裂痕。


    隻稍一停頓,下一刻,血光衝天之中,無數形同腐屍一般的陰兵立刻咆哮起來,聲音要比龍虎之聲更加凶煞可怖,滾滾殺氣更重許多,而在這無數形同腐爛屍體一般的陰兵黑黢黢的眼眶中,也盡都出現猩紅光芒,手中鐵矛揮斬之時,陽氣流火更加明顯許多,讓一眾聖人壓力大增。


    更遠處,一直停留此間的許多散修土夫子,死的死,逃的逃,而至此間還沒能來得及遠離的,就全部都被無數陰鬼邪祟一衝而過,碾成肉泥,慘嚎聲不絕於耳,卻也無人可以施以援手,隻能任憑這些散修土夫子自生自滅。


    席秋陽眯起眼睛,始終冷眼望著那位立於千軍萬馬之間的白衣人,又忽然眼角一動,分明瞥見那身在棺槨之中,靈翠長明玉光芒照耀下的侍女屍首,手指忽然動了一動。


    卻也僅此一次,如同錯覺一般。


    席秋陽心下古怪,重新望向那位白衣人,略作思忖之後,忽然伸出右手一根手指,接住了一滴血雨,卻隻短短瞬間,他這根以化生泥捏成的手指,便立刻就被腐蝕成一片黑灰,隨風飄散。


    “化靈血。”


    席秋陽眉頭一跳,呢喃一聲,卻再轉頭看向那墓穴廊道入口處時,那白衣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群之中,忽然金光大作,繼而清氣流轉。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一僧一道,共同出手,慈悲佛號與天尊道號共同響徹天際,與天穹之上,凝實化出一座宏大金佛坐落於雲端之上,身後顯現出萬裏晴空,無盡寰宇。


    而在之下,亦有浩然清氣席卷八方,也似一片仙塵霧靄,降於世間,由自天穹之上緩緩落下,所及之處,陰鬼邪祟盡都煙消雲散。


    不過短短片刻,天地之間便立刻變得清明許多。


    陰鬼邪祟避無可避,清氣所及,佛光所到,隨同那一僧一道宏大神音,無法以數計的陰鬼邪祟盡都被憑空化成陰晦霧氣,消失無蹤。


    天地清明,那一僧一道兩位聖人,此間都已經神情萎靡,而且麵色慘白,滿身大汗,甚至已經無力踏空,被相近聖人出手接住,避免由自高空之中墜落下去,雖說不會因此身死,卻也必然狼狽之際。


    眾人大多沉默,轉而望向那墓穴廊道,唯可見到陰雲團團陣陣,卻已經再無兵馬衝出。


    有聖人庇護,此間之人尚且安好。


    卻遠在另一邊,說不上屍橫遍野,但卻血滿山河。


    太多人,甚至就連屍首都沒能留下來。


    而除此之外,便是漫山遍野的血霜,附著在山峰、斷崖、古木、頑石上,但凡生靈就不可再觸及分毫,否則後果就隻能如同席秋陽那根以化生泥捏成的手指一般,被腐蝕成灰。


    諸多聖人,未曾在意那些散修也或土夫子的死活,重新帶領自家後輩回到已經重見天日的墓室之中。


    席秋陽第一時間站在雲澤幾人與那棺槨之間,將目光望向棺中女子。靈翠長明玉光芒依舊,翠綠神光落在女子精致無暇的麵孔上,明暗錯落有別,端的詭異古怪,但卻依然是個死人罷了,沒有絲毫複蘇的跡象,就越發讓席秋陽覺得心神不寧。


    雖是隻有大能境,但卻足以匹敵聖人的席秋陽,並不相信自己會看錯。


    墓穴深處,鼓聲已經安靜下來。


    笛聲,腳步聲,也仿佛從未出現。


    隻唯獨廊道入口處的濃鬱陰氣依然凝而不散。


    “如此數量的陰鬼邪祟,莫不成,這下麵的不是墓室,而是一座鬼城?”


    瑤光聖主身邊那位氣質儒雅的年輕人,聲音不大,但在此間卻顯得格外突兀。


    無人責怪於他,隻是聞言之後,盡都麵露凝重之色,已經開始有所遲疑,是否還要一如往常一般,讓這些小輩先行進行其中,各自憑借運氣與實力,將能夠帶走的機緣先行帶走,再由他們來善後。


    畢竟方才無數陰鬼邪祟的情況,實在太過詭異。


    在場的諸多聖人,非是未曾見過陰鬼邪祟,便莫說隻是大能陰兵,其中一些人,甚至還曾見過入聖陰兵,乃甚於聖人陰兵。但猶如今日這般,隻在一處墓穴之中,就見到如此數量的陰鬼邪祟,就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駭人聽聞。


    從最先遇見的鎮墓獸,到無法折斷的老藤台,再到棺中女子與先前的陰兵借道,此間大墓,都充滿了太多難以理解的古怪,哪怕是如經常出沒在各處古墓之中的姚家聖人,此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畢竟此間地勢雖是霸王卸甲,卻隻針對一脈之人,並不存在其下埋葬了一座死城的可能。


    但也隻是按照道理而言,不會埋葬一整座城池。


    “姚老,”


    有聖人開口,麵向姚家聖人。


    “你意如何?”


    “依老夫之見...”


    姚家聖人愁眉不展,目光望向墓穴廊道,遲疑許久之後,忽然上前幾步,勾勒靈紋出現,將陰雲打散,讓墓穴廊道重現清明。而在之後,這位腰背佝僂的老人便自氣府之中取了一隻形似蝗蟲般的黃木機關蟲出來,而其尾部帶有些許血跡,逸散出十二橋境修士的修為氣機,被老人抬手丟進廊道之中。


    黃木機關蟲振翅而飛,似是活物一般,深入其中,振翅聲嗡嗡作響,哪怕已經深入許久,也依然可以清晰聽聞。


    姚家聖人眯起眼睛,略作遲疑,輕輕點頭。


    “可以進。”


    話音方才落下,那光頭鋥亮的羅元明,便率先抬腳邁步出去,已經搶在眾人之前進入廊道之中。


    席秋陽皺起眉頭,眼神微沉,並非不曾想過阻止羅元明,卻又分明瞧見他不緊不慢的腳步,心下就大致明了,默不作聲,任憑這位老道人門下的大弟子提前一步進入其中。


    眼見於此,其餘眾人也不再遲疑,立刻爭先恐後魚貫而入。


    隻唯獨雲澤幾人被留在最後。


    身邊早已空蕩蕩的瑤光聖主瞥了一眼,當即嗤笑一聲。


    “吃屎都搶不到熱乎的!”


    “還真是,除了你堂堂瑤光聖主會跟野狗搶屎吃,但凡換個其他人,都幹不出來這種事兒!”


    開陽聖主滿臉冷笑,毫不示弱。


    眼見又要起衝突,本就心情十分凝重的姚家聖人,也不再繼續擺出一副和事佬的好人模樣,眼神陰森森地望向開陽聖主與瑤光聖主,鼻腔裏傳來一聲冷哼。


    最為精通風水堪輿的姚家人,可不太好得罪。


    哪怕向來喜歡直言不諱的開陽聖主張翼鳴,被姚家聖人用如此的眼神看過之後,也莫名覺得脊背後麵一陣發涼,隻得暫且服軟,由著自己的性子笑嘻嘻地衝著那位脊背佝僂的姚家聖人拱了拱手,又瞥一眼臉色雖然發青,卻被藏在聖光下麵的瑤光聖主,麵上滿是譏諷之色。


    席秋陽不願理會瑤光聖主,隻待廊道中最後一人的身影也隨著階梯向下終於消失,才終於轉頭看向身旁的雲澤幾人。


    “小心些。”


    雲澤輕輕點頭,既是不敢,也是不能去看那位瑤光聖主,隻兀自將肩頭上小狐狸留在席秋陽身邊之後,便繞到棺槨另一邊,從距離瑤光聖主更遠的方向走進廊道之中。


    顧緋衣、薑北、景博文,亦是緊隨其後。


    薑星宇早便已經跟隨眾人進入其中。


    而在此間,高天之上,又是一道長有十丈猙獰裂縫被憑空撕出,聲勢極為駭人,裂縫周遭交織著漆黑雷電,震出罡風肆意席卷,乃甚於是將周遭幾座山頭都給憑空削去幾丈,斷麵平整如鏡,也似是刻意為之一般。


    許多聖人都在此間抬頭望去,瞧見那聲勢著實格外浩大的虛無裂痕之後,跟著便就將目光轉向瑤光聖主,眼神玩味。


    如此聲勢,除卻烏瑤夫人之外,其他人斷然不會刻意這般。


    很快,烏瑤夫人便自其中緩步走出,清冷目光第一時間便就掃過此間眾人,見到所有小輩都已經消失不見,跟著便就注意到滿目山河血淋淋的模樣。烏瑤夫人黛眉輕蹙,眼神之中閃過疑惑,卻也未曾多言,隻大袖一拂,便就帶著那位青蓮妖族中的聖女青雨棠來到眾人麵前,任由身旁那如同詩畫中走出的女子進入廊道之中,而後才轉過身去,將目光望向身後那片放眼所及之處,盡都染血的可怖景象。


    卻對人群之中的瑤光聖主視而不見。


    姚宇眼神陰森,收斂著心中怨怒,冷哼一聲,背過身去。


    原本還以為烏瑤夫人今日不會來此,卻不曾想,隻是遲了些許。


    但不管烏瑤夫人今日遲遲而來是有意為之,亦或當真繁瑣纏身,迫不得已,可既然烏瑤夫人已經出現,也就意味著無論這座大墓之中潛藏了多少機緣造化,率先一步進入其中的那諸多小輩又帶走了多少,留下了多少,都將與他瑤光聖主再無緣分。


    除非心甘情願將自家麟子的性命拱手送上,否則,即便是先行將人送回瑤光聖地,亦或就近送回學院之中,再要趕回來,也未必能夠來得及。


    瑤光聖主心中怨怒交加,卻又欲要殺之而不能。


    那烏瑤夫人,可不會比他瑤光聖主稍弱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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