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大湖另一邊岸邊的事,哪怕相隔甚遠,也已經驚動了雲澤顧緋衣與小狐狸。


    氣府之中,一尺雪光鋒芒畢露的剛猛殺性驟然縮回,一如先前殺性奔湧而出的時候一般,絲毫沒有雪光本該有的清婉與溫柔,反而極具侵略如火的感覺。而在這短短片刻之內,雲澤四肢百骸中的血氣氣韻,也已經被踐踏得泥濘不堪,就連經絡血管都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千瘡百孔,饒是雲澤底子打得極其不錯,甚至因為那一十八顆血桃寶藥的緣故,根基甚至還在諸如顧緋衣這類聖地世家出身的麟子麟女之上,卻也在一時之間難以起身。


    站在扭曲藤蔓最高處的小狐狸,身邊忽然多了一人。


    顧緋衣長及臀、後的三千青絲濕漉漉隨意披散著,弧度高聳的胸脯依然被繃帶緊緊束縛住,似乎是因為不願太過麻煩,就在先前洗澡的時候都不曾摘下,而後又因太過匆促,就隻來得及將下衣穿好,寬鬆的長褲同樣濕漉漉,隻是相較於之前,卻已經變得幹幹淨淨,而不再是滿目泥濘的模樣。


    黑黢黢如同烈火中鍛出的雙角,在月色下倒映著寒光。


    也似是因為湖水古怪的問題,顧緋衣周身氣息要比入水之前變得更加強盛了許多,也變得更加凜冽了許多,尤其雙眸之中無聲無息綻放出的些許寒芒,已經足夠比得上那隆冬月夜下,在雪地之中倒映的光澤。


    雲澤落後了許久,才終於恢複一些力氣,爬上廢墟高處。


    抬眼望去,整座化龍湖,無論遠近左右,都已經高高矮矮立起了不知多少蛇蚺妖物,有的細小如同蚯蚓一般並不起眼,鱗片細密黝黑,泛著金屬一般的光澤,蛇信吞吐之間,嘶嘶有聲,黃澄澄眼瞳之中泛著綠油油的寒光,如同黑暗之中的一點鬼火般懾人。


    也有一些蛇蚺妖物,頭顱大如山嶽,於湖麵之中高高立起,最高處,已經足夠比及周遭山峰,一身鱗片厚重層疊,盡都如同剃刀一般鋒利無匹,仰天嘶吼之時,更是震得八方風雲靜謐,口中獠牙利齒森森,在月色之下泛著森白光芒,巨大蛇信或是猩紅如血,或是漆黑如墨,迅速晃動之時,嘶聲刺耳,豎瞳之中顯現出源自骨血本性中的冰冷凶殘,死死盯緊了湖岸對過的方向,卻對這一邊的兩人一妖,置若罔聞。


    雲澤回頭看了眼顧緋衣與小狐狸,目露詢問之色。


    “化龍湖。”


    小狐狸眯起眼睛,目光越過那些或是巨大如同山嶽,或是細小仿佛蚯蚓一般的蛇蚺妖物,望向不再平靜安謐的湖麵。層層大浪入水之後,化作漣漪陣陣擴散出去,龍氣金光粼粼,已經要比最初見到的時候更加璀璨了許多,差別分明易見。


    盡管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最初見到湖中異樣時,沒能一眼認出。但小狐狸對於妖族之事顯然所知眾多,哪怕有關於化龍湖這場機遇造化的傳聞,隻流傳在蛇蚺妖物之間,可小狐狸卻依然清楚知曉,隻是緣由為何,小狐狸不曾多說,隻說是這化龍湖中會有萬年才能成熟一次的走江石,而那走江石最大的作用,就是幫助蛇蚺妖物脫胎換骨,能夠走江化蛟,尤其還要限製在一身血氣氣韻尚未凝聚成元炁之前,就對於他人而言,並沒有太多用處,方才會所知者甚少。


    這種事,就如同隻流傳在一個小圈子裏的小事,對於圈子外麵的人而言,知道也或不知道,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對於圈子裏的人而言,卻是必須知道的事。


    但在簡單說明過化龍湖之後,小狐狸便轉而望向顧緋衣。


    “走江石,似乎對你也有著很大的用處。是因為你體內的大條大龍脈?”


    顧緋衣不置可否。


    而在略作沉默之後,便難得在身體發生異變之後,一口氣說出很多話。


    因為走江石即將成熟的關係,化龍湖中,湖水都已經變得龍氣充盈,而僅僅隻是在水中浸泡了片刻,洗淨了身體,顧緋衣就已經足夠察覺到自己體內的變化,不光是依附於那條大龍脈而生的血氣氣韻變得更加充實穩固了許多,甚至就連已經許久都沒有動靜的境界瓶頸,都開始出現了鬆動的跡象。


    尤其是在內視之下,那由自《九龍圖》中修煉而出的三條鬼龍異象,此前也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可如今卻已經變得生龍活虎,乃甚於就連整座氣府,都已經變得雲翻霧湧,風雷陣陣。尤其氣府最深處的那條大龍脈,早先時候,因為被慘淡惡氣侵入體內斬去了龍首,就直接成了一條死龍,雖然是在那由自《九龍圖》中修煉而出的九條紋龍吞噬了慘淡惡氣之後,死龍脈就不再繼續逸散龍氣,卻也並無絲毫複蘇之象,就進而導致了異象鬼龍雖然可怖嚇人,卻也一直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但在如今,這條死龍脈卻十分難得地複蘇了一些生機,以至於整條龍身之中,都開始出現些許星星點點的璀璨金光在悄然流動,就讓顧緋衣越發珍稀此次機緣。


    卻不曾想,竟然還有更大的機緣藏在湖中。


    而在聞言之後,雲澤則是默不作聲,目光已經盯緊了化龍湖中最中間,最深處的方向。


    城市廢墟,由自山的那邊,斷斷續續綿延到山的這邊,更深入湖水之中,一直蔓延到還要超過湖中心的地方。水中廢墟,鋼鐵水泥已經腐朽不堪,滿布青苔,水草豐茂交織,哪怕如今已經十分臨近寒冬臘月,也依然呈現出一副生機勃勃的模樣。


    但這所謂的生機勃勃,卻僅限於湖水之中。


    “全是靈台境的蛇蚺妖物。”


    小狐狸知曉顧緋衣已經意動,更知曉雲澤心思,目光掃過湖水之中或是大如山嶽,或是小如蚯蚓一般的各種蛇蚺妖物,卻並不能十分具體地劃分出族類種群。


    龍屬之下的眾多蛇蚺妖物,在生存習性與血脈的方麵而言,哪怕是在整個妖族之中,都能算是獨樹一幟。或許是因為蛇蚺妖物天生冷血凶殘的關係,再加上其本身在血脈方麵的不同,就經常發生自相殘殺的事。尤其龍屬妖物因為血脈方麵的關係,並非是如其他妖族一般,生而為蛇,就永遠隻能是蛇,反而可以入林化蟒,入湖化蚺,走江化蛟,鎮海化龍,就隨著一步步發生在血脈之上的改變,自身所擁有的底蘊天賦,所攜帶的氣運與大道偏頗,也會有所不同,就內鬥格外嚴重。


    便如今日所見,這不計其數源自各方而來的蛇蚺妖物,如今雖然還能勉強和平共處,可一旦到了走江石成熟之際,就必定會發生一場格外慘烈的廝殺,而最終能夠活下去的,恐怕就會很少很少。


    畢竟走江石隻有一顆,並且還是萬年才會成熟一次,而這些蛇蚺妖物既然已經到了此間,就證明它們各自都是勢在必得,便決然不會輕易拱手讓出。


    但也不排除其中一些隻是為了來分一杯羹,畢竟走江石在臨近成熟之時,所逸散出的龍氣,數量同樣龐大。


    便如顧緋衣方才隻是簡單沐浴的片刻,體內所吸食到的龍氣,就已經比起那身為陰鬼邪祟的貌美婦人,整整百年時間吸食到的龍氣還要更多一些。


    卻也正是因此,這萬年才會成熟一次的走江石,就對於能夠咬得動走江石的,對於需要吸食龍氣進步的,都是有著難以想象的妙用。


    可眼前這些蛇蚺妖物,大多不凡。


    其中一部分很顯然是出身來曆不凡,尤其天賦極強,便在整個天下之中也能稱得上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但越是如此,這一類的蛇蚺妖物就越是心高氣傲,一定不會甘心於此生隻是蛇蚺之輩,最終因為血脈落後的關係,導致修行天賦受限,就哪怕在煉精化炁之前尤為突出,也會在邁入煉精化炁境界之後,逐漸顯現出頹勢,最終落於人後,泯於眾人之間。


    而另一部分,則是一些天賦並不如何出彩,卻又不甘心就此一生的老東西,生生壓製了自身修為,在入林化蟒,入湖化蚺之後,就一直保持著大蚺之身,哪怕已經年老垂死,也在奢望著走江石能夠助其脫胎換骨,自此一飛衝天。而這一類大蚺之物,也是最為陰險可怕的存在,且不論城府心機如何,便隻是為了爭奪走江石,刻意積攢起來的與人搏殺的經驗,就足夠在彌補了天賦上麵的差距之後,更加多出一些棘手之處。


    小狐狸心底輕輕一歎。


    顧緋衣方才不過十二橋境三重天,即便是出身開陽聖地,並且天賦非凡,不僅具備後天異象,並且先天就並非尋常凡體,能夠跨越一個大境界與人對敵,卻也絕非此間眾多蛇蚺妖物的對手。


    雲澤手段倒是極多,尤其那一尺雪光,可無奈接觸修行的時間太短,並且一尺雪光傷人傷己,哪怕能夠斬盡這一湖之中所有蛇蚺妖物,可最終結果,也會導致雲澤被那一尺雪光反傷自身,而最終又會落到一個怎樣的境地,就尤未可知。


    小狐狸步伐緩慢,走到靠近水麵的一塊翹起的石板上,眼瞳幽冷望著湖麵上眾多蛇蚺妖物。


    “走江石成熟之時,必然會有異象出現。屆時,你們就隻管去取,至於這些蛇蚺妖物...我來對付。”


    聞言之後,雲澤與顧緋衣都是頗為驚異地看了小狐狸一眼。


    很多關於自己的事,小狐狸從來都不曾與雲澤說過,就像自己究竟出自哪一族,當初又為何會遭人追殺,而其所在的族群又已經如何,雲澤全都不知道,甚至就連小狐狸年歲幾何,修為境界,也始終都是一無所知。


    之前是因為忽然聽說陶爺爺也是雲府眾多鬼仆之一,便一直都在心心念念想著這件事,無心多問。而在如今,雖然已經有所釋懷,但再想去問,卻又沒有空閑。畢竟小狐狸平日裏的生活一直都是格外的簡單枯燥,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能少管閑事,就少管閑事,便連平日裏需要趕路時,也依然會趴在雲澤的肩頭上入定修行。


    大抵是跟當初被人追殺那件事有關。


    而這也是雲澤在逐漸接受了陶爺爺也是雲府眾多鬼仆之一的這件事後,對於小狐狸身上諸多疑問的最大好奇所在。


    顧緋衣黛眉輕蹙。


    “你能對付?”


    小狐狸蹲坐在石板上,默不作聲,晃了晃尾巴之後,一身十分內斂的妖氣便就立刻肆無忌憚釋放出來。


    猩紅色妖光瞬間彌漫開來,上衝鬥府雲霄,下通地門幽、戶,籠罩了整座大湖。水麵忽然激烈翻騰起來,方才不過一尺來高的小小個子,妖氣卻是出乎意料的龐大,以至於呼嘯在山間的寒風都在小狐狸一身妖氣徹底釋放出來的時候,忽然就凝滯下來,連同天雲也被凝滯在半空,動彈不得。


    整座蒼穹都在這猩紅妖光之下變了顏色,群星如血,皎月如妖。


    而在這座化龍湖中,幾乎所有麵朝湖岸另一邊的蛇蚺妖物,也都在一時間齊齊回頭,駭然望向那蹲坐在靠近水麵附近一座石板上的小狐狸。


    沒有誰敢小覷這隻毛茸茸白狐狸太過小巧的模樣。


    雲澤瞳孔擴張,震撼莫名。


    顧緋衣眯起鳳眸,精光內斂。


    煉神反虛境,甚至是隻差一步就要踏入煉虛合道大能境。


    雲澤有些窒息,好不容易才終於穩了穩心神,沉吟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今年多大?”


    “很重要嗎?”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幽冷雙瞳掃過化龍湖中那些如臨大敵的蛇蚺妖物,眼神之中並沒有什麽譏諷之色,更沒有什麽輕蔑之意,就隻是平平淡淡,像是看著一群死屍一般,望著這些蛇蚺妖物。


    “但如果你真想知道...”


    小狐狸忽然回頭看向雲澤,眼眸中難得罕見地多出了一些笑意。


    “以後喊姐姐就對了。”


    雲澤眼角當即一抽。


    但另一邊的顧緋衣,卻是眼神微凝。


    盡管並不知曉小狐狸真正的年齡已經幾何,但如果雲澤隻是需要叫姐姐的話,那就依然可以算是這一代的年輕一輩,隻是相較於他們這些後來人而言,要更早幾年生下來罷了。但這所謂的幾年,最多最多也不會超過一旬十年之期,畢竟如果再大一些的話,以小狐狸和雲澤之間的關係,就真的不該再叫姐姐了。


    從不曾自認同輩無敵的顧緋衣,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不敢自稱同輩無敵,卻要敢為天下先。


    哪怕同輩之中,很多人都要比她起步更早一些,便如瑤光麟子,便如羅元明,甚至包括小狐狸也在其中。但相較於前兩者而言,顧緋衣自認是與他們差得不算太多,出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追趕上去,可後者修為境界卻著實有些太高了一些,便哪怕是在顧緋衣的認知之中,小狐狸這般的修為境界,或許就已經能夠算得上是同輩之中名副其實的第一人了。


    之所以還要說是或許,就是因為天下之大,還有很多哪怕顧緋衣也不知道的人和事。


    可除卻小狐狸之外,顧緋衣所知道的境界最高的,也就隻有煉炁化神境而已,比之小狐狸,要足足差了一整個大境界。尤其小狐狸還是隻差臨門一腳就要再度突破...


    當年的雲溫書,似乎也隻是在而立之年方才突破煉虛合道大能境,就已經是自有記載以來,修行境界提升最快的一人。而倘若小狐狸的真實年齡真的隻比雲澤大出不足十歲,那也就意味著,小狐狸的修行速度,很有可能還在雲溫書之上。


    顧緋衣抿了抿嘴巴,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十字重槊忽然出現在她手中,被重重頓在腳下石板上。與石板接觸的水麵,忽然蕩起一陣格外洶湧的漣漪迅猛擴散出去,殺氣凜凜沸騰,哪怕小狐狸一身妖氣籠罩了整座大湖,顧緋衣一身殺氣,滿腔惡氣,也依然是在這片猩紅妖光之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小狐狸有些意外。


    雲澤也側目望去。


    而顧緋衣的目光,則是望向了腳下踏著劍意厚重,由自水麵上在眾多蛇蚺妖物之間緩步走來的那位負劍少年。


    眾多蛇蚺妖物,蛇信吞吐,紛紛退避。


    但無論這些蛇蚺妖物究竟作何想法,是哀歎命運不公,時運不濟,想不通為何會在今次走江石成熟之際,出現這樣一人一妖兩尊龐然大物,還是悲憤難耐,不甘心那本應屬於它們蛇蚺妖物的走江石,精要淪落到別族手中,都不曾有人理會過。


    負劍少年在十丈開外的地方止步,先是看了一眼小狐狸,繼而望向在一身惡氣之中,隱約參雜著些許晦暗龍氣存在的的顧緋衣。


    是誰需要與他爭奪這顆走江石,負劍少年人看得分明。


    隨後,少年握住了那把在桃源村中,被一座大山鎮壓了十餘萬年的鎮獄劍,緩緩拔出,旋即猛地卷起一陣劇烈罡風呼嘯出去,波及了附近幾條蛇蟒之流,堅固鱗片隻是觸及劍風,就立刻破碎開來,鮮血四濺,迫不得已,哀聲嘶鳴。


    少年不發一言,渾厚劍意如同大地一般沉重,直指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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