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蜿蜒過群山峻嶺,靜謐流淌,作為界限,圈出了囊括上百座山峰在內的龐大地界,任憑由自古代妖城之中逸散而出的惡氣隨意侵蝕,以黑霜蔓延的方式,吞噬一切萬物。


    草木凋零,蟲蛇鼠蟻死盡,生機蕩然無存。


    慘淡惡氣由自那具被鎖鏈拴住了脖頸,掛在高聳而立石柱頂端的屍體之中蔓延而出,眼球綻放出腥光萬丈,並且能夠隨同慘淡惡氣一起逐漸蔓延,上映天穹化出滴血之變,下通幽、戶以作無門之象。百座山峰地界之內,生人勿進,唯鬼昌隆,而也隻有那由自棺槨之中複蘇而來的古代侍女,才可以百無禁忌,乃甚於隨意暢遊在這條發源自古代妖城深處,龍脈被斬之處的血河之中,宛如一尾白色鯉魚,悠然悠然。


    女子妙齡,忽然潛入水中,隨波逐流。


    最終來到雲澤所在這座山的山腳下,然後帶起嘩啦一聲,半個身子浮出水麵,遍體上下不著寸縷,胸前飽滿山丘畢露無遺。可即便如此,女子也不曾有過任何掩飾,大大方方立於水麵之中,仰頭望向雲澤所在的方向。


    妙齡女子天生一雙桃花眼,嬌媚可人,唇紅齒白,淺笑嫣然。


    隻是白皙皮膚上滿淋鮮血的模樣,著實壞了此間所有風情。


    雲澤瞳孔擴張收縮,好不容易才終於勉強冷靜下來,下意識屏住呼吸,與那女子緊張對視,同時腳下悄無聲息小心翼翼挪動步伐,向著後方退去,以期可以躲在山頂北麵,盡快帶著其他人繞路而行。


    妙齡女子就隻是抬頭望著,對於雲澤小心謹慎的後退,不曾有過分毫阻攔之意。


    直至雲澤大半個身子都已經消失在山頂界線,隻剩一雙眼睛,還在死死盯著那位妙齡女子。


    但這位由自棺槨之中蘇醒而來的妙齡女子,卻是忽然神情一變,猛地轉身望向河流北邊上遊的方向。就在十裏開外之處,一位文弱書生也似不曾見到河流之中流淌的並非尋常河水,而是惡氣斬了龍脈龍首之後流淌的龍血,兀自在岸邊蹲下身來,伸手掬起一捧龍血就要拍在臉上。


    妙齡女子眯起眼眸,自然知曉這處龍血長河並未存有任何障眼法,便無論修士也或凡人,肉眼之中能夠見到的,就是切切實實一條血河而已。可那位貌似文弱的書生,卻依然若無所覺,一身風塵仆仆的模樣蹲在河邊,彎腰掬起了一捧龍血河水,就著實會讓妙齡女子覺得古怪。尤其是在見到那文弱書生,在掬起一捧龍血河水之後,並未真的拍在臉上用來洗去滿臉風塵,而是眯著眼睛開始對著雙手並攏掬起的河水細細查看,就更讓妙齡女子嚴陣以待。


    文弱書生看了許久,忽然搖頭輕歎一聲,並攏的雙手十指攤開,任由掌中龍血河水流淌殆盡,隨後站起身來甩了甩手,滿臉可惜之色。再之後,文弱書生就忽然轉而看向這位妙齡女子,嘴角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更在眼眸之中,隱隱有神光流淌。


    妙齡女子身軀忽然緊繃,如臨大敵,立刻身形下潛重新回到龍血河水之中,隨波逐流而下,速度奇快無比,隻在轉眼之間,就已經重新回到這條龍血河的發源之處,再一躍上岸,將衣物重新穿戴整齊,手中三隻金色圓環浮於掌心之上,相互碰撞,叮當作響。


    聲震八百裏,整座被慘淡惡氣以黑霜覆蓋的惡土之中,都開始回蕩這三隻金色圓環相互碰撞的聲響。


    文弱書生挑起眉頭,麵上露出一絲輕佻之色,將雙手抱於腦後,吹了一個格外嘹亮的呼哨。


    呼哨聲瞬間就壓過了那三隻金色圓環相互碰撞的聲響。


    妙齡女子遭受牽連,俏臉雪白,嘴角溢血,掌心之上原本輕輕浮動的三隻金色圓環,也像是遭受了什麽打擊,忽然就氣機一散,倒飛而出,落地之後叮叮當當一陣亂響亂滾,以至於其中一隻圓環,隻差些許就要墜入斬龍淵中,平躺於懸崖邊緣,搖搖晃晃,隻怕稍稍一陣輕風吹來,就會落入其中。


    妙齡女子神情急變,立刻衝上前去,小心翼翼重新拾起圓環。


    女子雖然貌似生靈,但卻並非真正的生靈,而是青丘老祖臨死之前,以某種逆天而為的邪門秘法將其靈魄打散重組,封於體內,方才能夠使其在靈翠長明玉的光華照耀之下,保持屍身曆經十萬年歲月流淌,也不曾有過分毫腐敗之象,更能夠在接觸到足夠數量的活人生機之後,就重新複蘇過來。


    但這並不意味著女子就是重新活了一世,畢竟青丘老祖這般逆天而為的邪門秘法,是因為見過了一位最終功敗垂成的屍解仙,從而通過屍解仙之法,推斷出來似乎可行的某種長存之術,隻是因為這種長存之術是與天道之法相違背,才會一直以來都被青丘老祖敝帚自珍,從不曾對人使用,更不曾對自己使用。而在當初,青丘老祖不惜舍棄一城百姓,也要“暫且”鎮死那位“原人”大聖之後,因為實在擔心後輩之人會忽然發現這座古代妖城,導致大量修士進入此間,最終會以活人生機導致那位隻是“暫時”被鎮死的“原人”大聖重新複蘇,才會迫於無奈留下了包括那座老藤台與一對鎮墓獸在內的百般布置,更將女子煉成這種並非尋常意義上所說的屍解仙,以期這座本該深埋在地底深處不見天日的古代妖城,在重新現世之後,女子能夠最先複蘇,以不畏惡氣、不死聖人之軀,震懾後輩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避免那位隻是“暫時”被鎮死的“原人”會重新複蘇,再次造下無數馨竹難書的滔天之惡。


    而之所以會是這位生前隻有聖人境的妙齡女子,則是因為當時的青丘老祖已經別無選擇。


    傾盡一城之力,才終於“暫時”鎮死了那位“原人”大聖,而當時的青丘老祖也已經因為那位“原人”大聖的臨死反撲,即將魂飛魄散,最多最多也就隻能勉強依附於手中的兩件王道聖器,勉強留下兩縷殘魂,用以在必要之時出手相助,而無法將自己煉成屍解仙,更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另外尋找願意為此獻身的大聖。因而,當時的青丘老祖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將這位心甘情願被獨自關押在無盡黑暗之中的身邊侍女,以那般逆天而行的邪門秘法,將其煉成屍解仙。


    也正因此,這位生前隻是聖人境的妙齡女子,在大部分的方麵而言,其實就隻能算是死人罷了。而也正是因此,本就體內惡氣充盈的女子,才能在惡氣龍血之中隨意暢遊。


    但那三隻金色圓環,卻隻是青丘老祖專程為女子留下,用以阻攔後輩之中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進入這座古代妖城的法寶罷了。


    一旦沾染了惡氣龍血,被汙染了法寶靈性,腐壞了法寶根基,哪怕隻是其中一隻落得如此境地,也會導致另外兩隻與其氣機相連的金色圓環,徹底失去所有靈性,淪為尋常凡物。尤其惡氣龍血經過十萬年沉澱,凶煞汙濁之性,難以想象,而一旦被其汙染,就很有可能導致這三隻金色圓環,會在徹底無力回天之後,變得連尋常凡物都算不上,隻需輕輕一碰,就會徹底化成鏽灰散落。


    並未真正屍解仙的妙齡女子,肉身與常人無異,便在小心翼翼終於拾起了那隻金色圓環之後,也依然心髒突突直跳,滿身冷汗,後怕不已。


    此間古代妖城之中,雖然有著青丘老祖的其他布置,會在這座古代妖城真正重見天日之後全部顯現,而不再隻是看似簡單的擺設。但那些所謂的布置,卻都是為了防止妙齡女子阻攔不住外人進入,才會作為能且僅能動用一次的最後保障,以足夠導致大聖也會飲恨於此的威力作為震懾,震退來犯之人,避免“原人”大聖在沾染了大量活人生機之後重新複蘇,而並非隨隨便便就能動用。


    妙齡女子長長吐了一口濁氣出來,手中圓環輕輕一震,化成一條黑蛇,繼而黑蛇身軀不斷脹大,最終變作如同一座山嶽一般,聳立在古代妖城之中。


    女子手持另外兩隻金色圓環,如臨大敵,站在黑蛇高高揚起的頭顱上,死死盯緊了那位貌似文弱的書生。


    眼角所及之處,雲澤一行眾人,已經重新退回了更北邊的那座山上。而在此間,重新回首望來的雲澤幾人,也分明見到了那條大如山嶽一般的黑蛇,仿佛撐天之柱一般聳立在天地之間,周身鱗片倒映著粼粼血光,尤其一雙滿含冰冷殘忍的豎瞳,尤為猙獰。


    黑蛇蛇信吞吐不定,沒有得到妙齡女子的命令,不曾輕舉妄動。


    畢竟那貌似文弱的書生,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大聖!


    哪怕女子擁有不死之軀,卻一旦被人打得魂飛魄散,就依然免不了會徹底消失。


    而在龍血河河畔,那位文弱書生則是早已不再繼續裝模作樣,滿臉戲謔笑意,抬頭仰望著那位妙齡女子,似乎並不介意一位區區聖人,也敢站在如此高處俯瞰一位人間大聖,反而饒有興致,目光在女子十分飽滿的胸脯與渾圓的屁股之間來回遊弋,偶爾學著坊間流氓痞子的模樣吹一聲口哨,滿身痞氣。


    妙齡女子銀牙緊咬,一身濃重惡氣蓄勢待發,掌心之中緩緩拖起另外兩隻金色圓環,震出肉眼可見的漣漪陣陣,氣機高昂,以至於在其身後,已經開始隱約浮現出歲月長河緩緩流淌的模樣,是已經做好了哪怕玉石俱焚,也絕對不能讓這位喜歡裝模作樣的當世大聖,進入古代妖城的打算。


    畢竟大聖一身活人生機何其雄厚?隻怕稍稍靠近,就會導致那隻是“暫時”被鎮死的“原人”大聖,重新複蘇。


    盡管青丘老祖嘴上說著如此人間不值得,似乎是已經對於這一代的後世之人徹底失望,但他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能放得下,這個曾經足夠讓他付出所有身家性命與麾下一整座妖城的代價,也要保護的天下?


    深知那位青丘老祖隻是因為一時氣憤,方才會有此言的妙齡女子,眸光內斂,殺機沸騰。


    可那位文弱書生卻是在終於過足了眼癮之後,隻是衝著妙齡女子頗為神秘地笑了笑,就忽然伸手在臉上使勁揉搓了幾下。方才不消片刻時間,這位不知來曆的當世大聖,就從一位文弱書生的模樣,變成了一個眉毛粗重,滿臉橫肉虯須的大漢,伸直連同整個身體也都變得高大魁梧,膀粗腰圓。


    妙齡女子滿臉錯愕。


    而在隨後,這位當世大聖更是恬不知恥地當著那妙齡女子的麵,脫光了全身衣物,然後換上一身粗布麻衣,任憑胸懷敞開,袒露出大片濃密黑亮的護心毛,再將袖子褲腿也都卷了上去,露出手臂小腿上格外厚實的汗毛,就徹底變成了一副山野莽漢的模樣。


    “小丫頭,”


    這位當世大聖的聲音,忽然在妙齡女子的心頭響起。


    “本閣...不對,老子可不是那些不知好歹更不知輕重的小屁孩兒,到現在也才活了沒有多少年,根本用不著這麽小心謹慎。你那妖城之中究竟藏了什麽,當初你家主子又究竟做過什麽,老子全都一清二楚,也絕對不會因為一時貪歡,就讓你家主子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才終於鎮死的‘原人’重新活過來。畢竟當初如何不過你家主子舍生取義,老子也肯定活不到今天,你且放心便是。”


    說著,這位當世大聖便抬頭衝著妙齡少女咧嘴一笑。


    “這趟過來,也就隻是有些放心不下,過來隨便瞧一瞧。畢竟你家主子前不久才剛剛鬧出了那般天大的動靜,不必多說,老子也知道肯定是跟青丘狐族被人一夜滅族的那件事有關。但這事兒可不能怪老子見死不救,畢竟火氏那老賊婦實在是藏得太深,老子也是直到青丘狐族已經被滅,才終於聽說這件事,卻也是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火氏那老賊婦究竟為何要滅青丘狐族。”


    這位已經變成粗野莽漢模樣的當世大聖話音一頓,鼻息聲格外粗重,忍不住有些唏噓。


    “可憐了你家主子當年大義為天下,而如今世人,卻已經鮮少有人還能知曉,從遠古妖帝隕落之後,到近古人皇崛起之前,這一整個天下萬種生靈,究竟經曆了一段怎樣的黑暗。”


    “閣下,究竟是何人?”


    妙齡女子眼神冷冽,依然如臨大敵,始終不為所動。


    聞言,粗野莽漢模樣的當世大聖,當即挑起濃眉,嘿的咧嘴一笑。


    “小丫頭,你這稱呼可是有些不對,應該尊稱老子為前輩才對,畢竟一旦真的算起來,甚至就連你家主子,也都該喊老子一聲前輩才能行。畢竟老子當年縱橫在各大聖地世家,偷盜各種機緣寶物的時候,就連你家主子還都是隻穿開襠褲呐!”


    說完,粗野莽漢模樣的當世大聖,就立刻肆無忌憚大笑起來。


    妙齡女子眼神微沉,隻是心中暗自凜然。


    盡管猜不透這位當世大聖究竟有著怎樣的身份,但已經多多少少意識到了其真正來曆的妙齡女子,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終於輕聲問道:


    “靈族大聖?”


    “是也!”


    那至少已經活了十餘萬年的粗野莽漢,一陣洋洋得意,並不踏過龍血河界線,遠遠隔著八百裏之遙,伸出一隻手來對著妙齡女子指指點點。


    “如今已經是聽不到你家主人來叫老子前輩了,但你這小丫頭,還是要乖乖叫一聲前輩才行的。來,趁著今兒個有機會,先叫一聲來聽聽!要是你這丫頭叫的好聽一些,日後再有人來犯此處惡土,老子說不得還會念在你這一聲前輩的份兒上,第一個出頭幫你攔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兒!”


    妙齡女子臉色當即一黑,旋即冷笑出聲。


    “閣下此言差矣,我家主人,在青丘附近另有一座大墓,藏了當年隨同主人征戰的一張六鈞弓,弓身之中,也另外留有主人的一縷殘魂。倘若閣下真要想讓我家主人叫你一聲前輩,大可請求附近走上一趟。而一旦主人叫過了,奴婢便是跟著主人叫你一聲前輩,又有何妨?”


    聞言之後,粗野莽漢神情當即一滯,好不容易才終於格外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一臉做賊心虛地模樣瞥了眼青丘所在的方向,訕訕一笑,雙手合十衝著那邊拜了又拜,嘴裏還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告饒的話,見到青丘方向始終沒有任何變故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又忍不住衝著那位妙齡女子翻了個白眼。


    “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掃興!”


    說完,粗野莽漢就不打算再繼續逗留,隻是在臨走之前,又伸手摘下了腰上的一枚玉佩,彎腰擱在了龍血河岸邊。


    粗野莽漢重新直起身來,難得正色。


    “既然此間有你看著,老子也就不再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犯險深入了,但你得始終記著,你家那座妖城裏的那具屍體,可千萬得看好嘍,萬萬不能出現任何差錯。但如果真要有哪個是你對付不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來犯,小丫頭,你就捏碎這枚玉佩,老子肯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不把那混小子的腦袋錘進肚子裏,老子就算白活了這麽些年!”


    說完,粗野莽漢隻咧嘴一笑,便格外消散地徑直轉身離去。


    妙齡女子神情異樣,低頭望向那枚粗野莽漢留在河邊的玉佩,心情複雜,忽然覺得這位靈族大聖,似乎除了滿嘴渾話讓人有些不喜歡之外,就還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不辜負自家主人舍生為大義。


    也不辜負自己十萬年暗無天日的孤苦無依。


    女子抿了抿唇瓣,正想要開口道謝,卻忽然見到那粗野莽漢止住腳步,回過身來看向自己,一臉威脅的模樣沉聲開口道:


    “老子可管不著你跟那姓雲的小子是什麽姘頭關係,反正是正巧他就在附近,老子要順便去找那姓雲的小子玩兒一玩兒,你可千萬別多事,暴露了老子身份。否則就算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老子也要直接衝進你家妖城,將你那又挺又翹的屁股親手打成八瓣才行!”


    妙齡女子臉膛黝黑,已經到了嘴邊的謝字,也變成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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