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巨大如山嶽般高高聳立的黑蛇悄無聲息化為雲煙消散之後,已經退出了百裏之外,到了北邊另一座高山上的雲澤幾人,方才終於暗自鬆了一口氣。


    不同於早先時候在化龍湖中所見的蛇蚺妖物,這條出現在古代妖城中的巨大黑蛇,身軀顯然要比那些蛇蚺妖物更加龐大許多,尤其一身細密漆黑的鱗片隨著身軀輕輕搖擺,所倒映出腥光亂閃的景象之中,那最為璀璨的一點腥光,更是尤為矚目。盡管不曾纖毫畢現,但此間眾人也深刻知曉,那最為璀璨的一點腥光,分明就是那具被鎖鏈拴住了脖頸,高高掛在通天石柱上的可怕屍體。雖然幾人都不曾知曉這具屍體究竟有著何種來曆,但除卻負劍少年之外的其餘幾人,可是都曾分明見到那位古代大妖,是將那一尺斷劍由自屍體背後取出,才能繼而將整座天穹都給一劍劈開。


    需要一位古代大妖以手中斷劍鎮壓無數年的屍體,該是何等的可怖嚇人?


    而那不懼屍體惡氣慘淡,能在古代妖城之中生長成這般身軀龐大的黑蛇,又該是怎樣的凶神惡煞?


    饒是小狐狸,也不敢輕易斷言。


    許是到了傷心之處,又許是想到了羅德裏克與姐姐莉娜的慘死,那位名為蒂娜的海外姑娘,早已經哭得沒剩多少力氣,六神無主被負劍少年一手攙扶著手臂,眼神淒涼,心頭更加淒涼。倘若沒有負劍少年率先發現,伸手扶住這位海外姑娘,或許就要直接癱坐在地,甚至還有可能直接昏死過去。


    不善言辭的負劍少年憋了許久,才終於說出“節哀”二字。


    或許這位海外姑娘聽不懂這兩個字究竟什麽意思,但也在聞言之後,稍稍回神,扭過頭去對著那位負劍少年淒然一笑,輕輕點頭,才終於恢複了一些力氣,強行振作起來,不會讓自己的模樣太過狼狽不堪。


    顧緋衣鳳眸微微眯起,與小狐狸對視一眼,各自看出了對方的心頭沉重。盡管那條格外巨大的黑蛇已經不知為何會忽然煙消雲散,但古代妖城的出世,以及那隻剩一顆眼球也能綻放出腥光萬丈的屍體,都讓她們覺得著實棘手。尤其顧緋衣,在深刻體會過慘淡惡氣的凶煞之後,就最是明白這般慘淡惡氣究竟厲害到了什麽程度,而惡土之地,又往往會成為許多不明就裏的修士,冒險尋求機緣造化的場所,以至於許多壽元將盡的老家夥,也會在突破無望的情況下,選擇放手一搏,深入惡土險地之中,尋求突破的機會也或壽元的延長。


    然後就會有著很大可能命喪其中,徒留一生所藏,無論是靈兵法寶,也或靈株寶藥,甚至自身所修的靈決古經與各種搏殺術搏殺大術,都會被遺棄其中。


    這也是為何會在各處惡土險地之中,有著許多機緣造化存在的根本原因。


    而在幾人之中,最是清楚那位古代大妖究竟何等風姿的雲澤,則是心頭格外沉重,尤其是在見過那位重新活了過來的妙齡女子之後,就讓他原本格外招搖的春風得意,忽然變得內斂了許多。盡管有些拿捏不清當時那位妙齡女子,麵上看似親善的笑容究竟有著怎樣的深意,但雲澤卻也備受警醒,忽然就意識到這個世界哪怕是因我生而生,因我死而死,可一旦真的死了,也就真的會萬事成空,所有一切全都煙消雲散。


    便立於山巔之上遙遙望向黑蛇消失的方向,良久時間都不曾說過一句話。


    然後就忽然瞧見在對麵那座他們剛剛離開的山上,出現了一個看似尋常的粗野莽夫,膀大腰圓,毛發旺盛,尤其衣懷敞開之後露出的濃密護心毛,格外紮眼。


    粗野莽夫匆匆趕路,偶爾還會回頭看向身後惡氣滾滾的景象,似乎格外驚恐。


    直至下了那座山,上了這座山,才終於瞧見了站在山上的雲澤幾人,稍稍一愣之後,手邊便立刻在氣府之處迅速一抹,就取出了一把看似隻是精鐵鍛造的樸刀拿在手裏,瞪起圓眼,扯開架子,擺出了一副小心謹慎,如臨大敵的模樣。


    雲澤幾人麵麵相覷,盡管已經察覺到眼前這位粗野莽夫方才不過命橋境,卻也不敢存有分毫大意。


    而那粗野莽夫則是在對峙良久之後,忽然舌綻春雷,中氣十足大喝一聲:


    “呔!”


    小狐狸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重新一躍回到雲澤肩膀上,不再理會這忽然出現不知來曆的粗野莽夫,繼續入定修行。


    粗野莽夫眼神不留痕跡在小狐狸身上略作逗留,隨後便快速掃過雲澤幾人,咧嘴獰笑一聲,將樸刀扛在肩膀上,兩腿分立,單手叉腰繼續凶神惡煞大聲道:


    “此路是老子開,此樹是老子栽,要想打此過,給老子留下買路財!”


    說話時,這粗野莽夫眼神始終盯著那位著實波濤洶湧的海外姑娘,話音將落,嘴角就忽然流出了一絲口水。察覺之後,粗野莽夫嘴裏立刻吸溜一聲,仍是百無禁忌盯著那位實在沒什麽精神頭,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海外姑娘,忍不住咧嘴嘿嘿一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場景,滿臉癡相。


    正傷心的海外姑娘,臉色當即一沉,就要直接出手教訓這個無禮之輩,可那負劍少年卻是更先一步,悶不吭聲一言不發,隻在腳下轟鳴一聲,身形就立刻如同炮彈一般激射而出,就連腰間那柄仿造鎮獄而成的大劍也不曾動用,直接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粗野莽夫的衣領,另一隻手捏成拳頭,毫不留情就如雨點兒般接連落下。


    臉色大變的粗野莽夫,好像剛剛知曉眼前幾人不是他如今修為境界就能得罪的一般,隻能眼睜睜瞧著負劍少年的拳頭不斷砸在自己身上,砰砰作響,口中哀嚎不止,一邊大聲嚷嚷著少年不講規矩道理,出手之前應該先說一聲,然後各自擺好了架子之後,才能真正開打;一邊丟下手中樸刀,將自己膚色黝黑長相粗獷的臉膛死死護住,繼續大聲嚷嚷著少年不講規矩道理,還口口聲聲說什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之類的,讓負劍少年忍無可忍。便在一連對著粗野莽夫砸了不知多少拳後,負劍少年刻意抽冷子鑽空子,賞了一拳在這粗野莽夫的臉上,直接打得粗野莽夫倒飛出去,落在地上一連滾了好幾圈,才終於停了下來。


    粗野莽夫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個不停,好不容易爬起身來,張嘴就直接吐出了兩顆帶血的牙齒,一臉苦相。


    負劍少年神情冷冽,拔出腰間仿自鎮獄而成的大劍,雖然無鋒,但卻格外沉重,呼的一聲就架在了粗野莽夫的脖頸上,嚇得這不知來曆的粗野莽夫神情一緊,跟著就變臉似得開始咧嘴賠笑,對著負劍少年一陣阿諛奉承,將少年說得地上僅有,天上無雙,更險些就要直接跪在地上磕頭認父。隻是因為少了兩顆牙齒,雖然不會說話漏風,但模樣卻也著實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或許負劍少年也是生平頭一次遇見這種人,嘴角一抽,劍刃一橫,便直接將這粗野莽夫扇得橫飛出去,下手並不重,但那粗野莽夫還是發出哎呦一聲。


    “滾。”


    負劍少年惜字如金。


    但那粗野莽夫卻是坐在地上,畏畏縮縮回頭望了眼自己來時的方向,忽然就變得有些垂頭喪氣,一陣淒淒艾艾。許是想到了什麽傷心處,這胸前一大撮護心毛濃密旺盛的粗野莽夫,眼圈兒忽的一紅,就直接開始沒臉沒皮地當著眾人抹起了眼淚來。


    負劍少年一陣愕然,下意識回頭望向雲澤幾人,有些不知所措。


    大抵是覺得自己方才可能真的下手重了,但也沒想過竟然會將這樣一個粗野莽夫打得哭出聲來,便著實有些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雲澤與顧緋衣愕然對視了一眼,出於無奈,便隻得走上前來。


    “這麽老大的一個人了,虧得你還生得這幅五大三粗的模樣,不就挨了一頓打,至於嗎?還學著小姑娘一般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雲澤蹲在那粗野莽夫的身前,神情鄙夷。


    “說,到底怎麽回事兒?”


    聞言之後,那粗野莽夫也似是備受打擊,一邊哭得更大聲了一些,一邊抽抽噎噎斷斷續續說明了情況。


    原來這粗野莽夫本是南邊某座山上跟著結拜大哥,一起靠著打劫過路行腳商人為生的山賊強盜,隻是苦於兩人修為境界實在低微不堪,又沒有什麽趁手的兵器,並不曾修行任何拳腳功夫搏殺術,便遠遠比不了比不了那些行腳商人花費重金雇傭在身邊的行商護衛。但倘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身為山賊強盜,過的就是刀口鐵血的生活,隻要有膽子與人比凶鬥狠,就總能遇見一些膽氣懦弱的行商護衛,會因為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就丟下雇主不管不顧,而一旦如此,那些隻靠行商為生的商人,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待宰的羔羊。


    隻可惜,無論是眼前這粗野莽夫模樣的漢子,又或是他那所謂的結拜大哥,都是些膽怯懦弱不敢真正出手殺人的怯懦之輩,便除了靠著模樣凶神惡煞,能夠震懾住很多投靠在寨子裏的小弟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任何長處。


    而也正是因此,便自從寨子建立到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這所謂以打家劫舍為生的一夥強盜,都隻能靠著寨子裏自己開墾出來的田地才勉強可以吃飽飯。而粗野莽夫也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也就隻能這樣了,卻不曾想,自家山頭竟會忽然遭受惡氣侵蝕,一整個寨子裏上百口人,都因為抵抗不住惡氣侵蝕,就平白丟了身家性命,而他自己則是因為修為境界在所有人中位居首位,不僅僅是開辟了氣府,還在前段時間已經花費了寨子裏的全部家當,購買了築命橋所需的一些天材地寶,成功破鏡,才終於勉強抗住了惡氣侵蝕,留了一條命在,成為了整個寨子裏上百口人之中,唯一一個苟且存活下來的強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眼前這位粗野莽夫模樣的漢子,卻有個相當文雅的名字。


    姓許名穗安。


    既是歲歲平安,也是穀穗平安。


    難怪隻能靠著寨子裏的一畝三分地為生,也難怪能有機會活下來,隻能說是名字取得相當不錯,給自己留下了一線生機。


    雲澤有些無言以對。


    隻是這名為許穗安的粗野莽夫,一直哭哭啼啼,越說越是覺得傷心難過,哭聲也就越發變得淒淒艾艾。便在說到最後的時候,真可謂是“梨花帶雨”,令人作嘔。


    “行了,別哭了!”


    雲澤被許穗安的哭聲吵得心煩,忽然重重喝了一聲,嚇得那粗野莽夫模樣的許穗安,嗚嗚咽咽的聲音當即一頓。


    卻在隨後,這粗野莽夫忽然嘴角一咧,哭得更加大聲了起來。


    隻差沒再補上一句“你凶我”。


    是真他娘的惡心!


    雲澤激靈靈一個寒顫,忍不住扯起嘴角,扭臉看向那身為“罪魁禍首”的負劍少年,可後者卻是當即扭過頭去,對於雲澤的眼神視而不見,沉默著回到那雖然聽不懂本土雅言,但卻同樣神情古怪的海外姑娘身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但雲澤卻也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對付這種人。


    便在苦思冥想了許久之後,就索性直接起身,回到了顧緋衣幾人麵前,將這名為許穗安的粗野莽漢棄之不顧。


    “先前時候,我已經看過了對麵那座山另一邊的景象,雖然有些奇怪,但至少在表麵看起來,惡氣蔓延的範圍應該是以那條血河為界限,最多不會越過一麵山的距離。”


    一邊說著,雲澤一邊轉身指向西方。


    “那條血河,包括那些惡氣源頭所在的古代妖城,都是在東邊,所以咱們如果想要越過這個範圍,從西邊走的話,繞路最短。所幸那條血河以及惡氣覆蓋的範圍不是非常大,隻需要兩三日時間,就能完全繞過去。但出於穩妥起見,咱們最好還是多繞兩座山,就隻半天的路程而已。畢竟蒂娜先前也曾說過,她和她姐姐以及羅德裏克,都是在已經逃出了惡氣籠罩的範圍之後,還被一路追殺出了很長的一段距離,而且當時追殺他們的,很有可能就是咱們方才見過的那條黑蛇。但那條黑蛇具體能夠離開惡氣籠罩範圍多少距離,蒂娜雖然有些說不清楚,可這個距離也肯定不會非常短,如果隻是繞過一座山的話,就多多少少有些不太穩妥。”


    雲澤話音一頓,小心謹慎回頭看了眼古代妖城的方向,雖然不曾見到那條黑蛇出現,卻也依然不敢存有分毫大意。


    “如果你們沒有意見的話,那咱們就立刻啟程。這地方...離那邊還是太近了。”


    寡言少語的負劍少年,以及本就有此考慮的顧緋衣,都是輕輕點頭,隻有實在聽不懂雲澤口中所言的海外姑娘一臉茫然,卻也因為寄人籬下又語言不通的緣故,隻能乖乖聽從安排。


    再度啟程之後,雲澤很快就停下腳步,沉著臉回頭看向終於停住了嗚咽之聲,亦步亦趨跟在幾人身後的粗野莽夫。


    “你跟來做什麽。”


    聞言之後,那名為許穗安的粗野莽夫,當即脖頸一縮,一邊捂著紅腫的臉頰,一邊開口道:


    “老子...啊不,不是,是小人,小人如今已經沒有了去處,這地方又,又...”


    許穗安指了指南邊惡氣衝天的景象,滿臉哭喪。


    “小人隻求求各位,順便能將小人也帶出山去,小人是真不想再在這種鬼地方多待一天了,也再不想當什麽打家劫舍的強盜了。至於先前的那些,就當是小人有眼不識仙人真麵目,冒犯了您老幾位,可千萬別計較。更何況,這位小仙人是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就行行好,將小人也帶上。小人保證在穩妥出山之前,鞍前馬後肯定將您老幾位伺候得舒舒服服,等到出山之後,也肯定會找個寺廟,給您老幾位規規矩矩各自請上一道長生牌位,隨身攜帶,日日早晚三炷香,黃昏三叩首,結草銜環,永不忘恩!”


    說到最後,許穗安就又開始鼻涕一把淚一把,著實可憐。


    雲澤嘴角抽搐,臉膛也被氣得黝黑發亮,隻是瞧見許穗安這般模樣,到了嘴邊罵人的話,也隻得全部重新咽了回去,卻又實在忍不住,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


    “日日早晚三炷香就免了,那是給死人燒的。”


    雲澤深深吸了一口氣,實在有些應付不來這種人,便重新轉過身去,眼神求助地望向顧緋衣。


    後者眼神略有些躲閃。


    眼見於此,雲澤便隻得頹喪無力地揮了揮手。


    “你若非得願意跟著,那就跟著吧,也不需要你來伺候什麽的,就隻需要記得老實一些就行了。等到出了秦川地界之後,就該去哪兒去哪兒,沒人再管你。”


    聞言如此,那粗野莽夫模樣的許穗安,頓時如蒙大恩,鼻子一抽,鼻涕眼淚就全都縮了回去,不顧臉頰紅腫,咧嘴大笑。


    “哎,得嘞,您老盡管放心便是,小人許穗安沒別的本事,但就是老實本分不惹麻煩!”


    說完之後,那許穗安才忽然想到自己的樸刀還落在了原地,便趕忙回去重新撿了起來,一邊滿臉諂媚大聲嚷嚷著“小人來開路”,一邊馬不停蹄趕到眾人最前方,揮斬樸刀披荊斬棘,當起了開路先鋒。


    古代妖城中。


    妙齡女子將所有一切全部收入眼中,眸光內斂,眼簾微垂,實在猜不出這位靈族大聖,究竟圖謀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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