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樞機,雷霆正法。


    百畝雷霆浩浩蕩蕩,雷弧交織錯落,聲勢激蕩。


    雲澤一刀劈出,便牽引來無數雷霆震落,要比年輕道人施展出的五雷正法更加可怕,無數雷弧猶如道道璀璨長虹,內部蒼白而邊緣熾盛,熊熊烈火沸騰高漲,以至於讓這場滂沱大雨,都在百畝之內被完全蒸幹,隨後向著那年輕道人凶猛砸去,雷聲轟轟隆隆,直至山頂上空,便如同一掛無數溪流匯聚而成的長河一般,倒掛下來。


    年輕道人麵若死灰。


    早先時候還在靜心修行的年輕道人,忽然聽聞自家夫人以唳嘯聲傳訊示警,便知曉定是出現了極大的麻煩,再加上與年輕道人氣機相連的大紅顏色油紙傘,忽然氣機消散,就讓年輕道人更加心急如焚,迫不得已在修行突破的緊要關頭強行停住,隨後破關而出,第一時間趕來此間。便哪怕會因此反傷自身,導致修為跌落,雖然還不至於跌出境界之外,但也會讓年輕道人之後的突破契機延後許多。


    而此間大山所在之處,雖然因為地處浩大秦川南部邊緣犬牙突出的一角偏隅之地,周遭不僅沒有村落城鎮,更遠離南北兩城交通要道,就必定人煙稀少。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就肯定不會有人行走此間,尤其一些或是聲名顯赫,或是聲名不顯的野修散修,常常回因一些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需要遠走他鄉,另覓洞府,就很容易會在四處行走尋覓洞府的過程當中,察覺到此間有陰鬼邪祟存在,而再要稍加關注,就會發現此間不僅是有陰鬼邪祟存在,且陰鬼邪祟還已經足夠坐鎮一方山水氣運,而一旦將其收為鬼仆,亦或徹底消滅然後取而代之,就會對修士從此往後的修行,帶來難以想象裨益。


    年輕道人是決然不會允許自家婦人淪為他人手下鬼仆的,也更不能接受被人徹底打散,取而代之的結局,方才會不惜損耗境界修為,迅速趕來。


    尋常野修散修,若非一些早已聲名遠揚的,或是老而不死的,就大多不會實力很強,而年輕道人又是出自名門正派道一觀,便哪怕在趕來之後,見到出手之人修為境界要比他更高一些,年輕道人也有著足夠的自信能夠不落下風,更能借助道一觀,最終將來人震退。


    卻不曾想,隻是區區命橋境。


    更不曾想,竟是同修雷法,且對方所修雷法,更在自己所修五雷正法傳承之上。


    若說年輕道人對於雲澤手中施展出來的,更加完整的五雷正法完全沒有任何念想,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在如今,真正擺在年輕道人麵前的,卻並非是更加完整也更加古老的五雷正法,而是生死存亡。


    年輕道人猛然回神,睚眥欲裂,以所修雷法牽引更多氣韻加持,形成激雷纏繞於手中桃木劍上,隨後匆促取出一張黃紙符籙,猛然刺穿,便可見到熊熊烈火立刻將那黃紙符籙徹底吞噬。年輕道人口中念念有聲,言辭晦澀難通,蘊意古老,牽引神雷覆護自身與桃木劍,同時震動髒腑氣力,以心屬火,肝屬木,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五行五髒之力加持神雷之中,施展出道一觀最賴以成名的,真正完整的五雷正法,呈現出五色神光。


    而隨著年輕道人口中念念有聲,聲音越來越大,其手中桃木劍上激雷纏繞也越發猛烈,直至最後一聲如同春雷炸響一般脫口而出,其手中桃木劍上激烈纏繞的五行雷法,便終於是以相生之勢逆轉出熾盛神光,一片蒼白。隻是為了施展這一件搏殺大術,年輕道人方才口中話音落罷,麵色便立刻變得慘白無比,同時忍不住張嘴噴出大片血霧,身形也搖搖晃晃,好不容易堅持著站穩,才終於察覺到那漫天之上百畝雷霆竟然還未落定。


    再抬頭看去時,才終於見到是雲澤手中刀刃還未完全落下,似乎是有意在等他。


    年輕道人既怒且驚,怒的是雲澤這般做法,無異於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而驚的則是,雷霆震落之勢已經成型,若是換成他自己,就肯定無法繼續掌控,隻能任憑雷霆迅猛劈砸,尤其這般百畝雷霆浩浩蕩蕩,就更不可能繼續掌控自如。


    可如今到了雲澤手中,卻偏偏做到了他也不能做到的。


    年輕道人咬牙切齒,怒上心頭,以至於持劍的雙手都開始控製不住顫抖起來。


    而雲澤則是遊刃有餘。


    完整《雷法》之中所記載的所有搏殺術與搏殺大術,都與最開篇的總章,與最開始寫明必須掌握的控雷之法有關。而在隨後,於《雷法》之中,還單獨列出一頁,格外嚴肅說明了控雷之法的重要性究竟如何,更言說隻有將這件控雷之法徹底熟稔於心,可以做到熟能生巧,才算真正初步掌握了這部名為《雷法》的搏殺真解。


    也就隻是初步掌握罷了。


    雲澤謹遵經法所言,修習其中控雷之法的時間,要遠比修行其中記載各種搏殺術與搏殺大術的時間更長許多,盡管在如今還不能做到熟能生巧,但熟稔於心,卻也隻是與勤快與否有關。


    趕路閑暇時,便暗自修行,並不耽擱其他。


    以至於在這已經將近一月時間的路途之中,雲澤修行這件控雷之法的時間,還要遠遠多於以一尺雪光砥礪自身心性心境的時間。


    方才能夠穩住漫天雷霆以細流模樣匯聚成飛瀑倒掛,更在漫天雷霆匯聚成飛瀑之後,也依然能夠以手中刀刃掌控雷霆,勉強使之順從自身心意,而不會徹底脫離掌控,長驅直下。


    正是為了羞辱那不分青紅皂白的年輕道人!


    一報還一報,如今的雲澤,可已經完全不是九月份剛開學那段時間裏的雲澤了。


    年輕道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腔憤恨實在難平,不由分說,便雙手舉起桃木劍,狠狠劈出一掛蒼白璀璨的陽剛激雷,聲勢之浩大,匪夷所思,與滾滾轟鳴之間將整座山巔都吞沒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滾滾灼燙之意席卷而出,猶如雷神震怒,擂鼓降罰於人間!


    顧緋衣眼神陰沉,認得出這件搏殺大術,是道一觀最為出名的幾件搏殺大術之意,當時就要出手阻攔。但雲澤速度卻更快,眼神之中多多少少帶有一些凝重之意,可卻依然刀勢下沉,氣機牽引漫天雷霆轟然炸響,如同一道神光璀璨的燃火神劍,由自九重離恨天之上而來,以無可匹敵之勢,徑直刺入那片白茫茫的陽雷之間。


    天地之間,一瞬死寂失聲。


    直至良久之後...


    轟——!


    無比可怕的激烈炸響,迸發於山巔之上,照亮了三百裏雨夜,以至於漫天烏雲都被震得一陣漣漪翻騰,更有肉眼可見的罡風如同浪濤一般,由自山巔向著四麵八方席卷而出,生生削平了遠處另一座更高山的山頭,徹底化成齏粉飛灰。


    直至許久之後,漫天蒼白才終於緩緩退散。


    身在最前方,也是最先遭受氣機席卷的雲澤,已經遍體鱗傷,滿身傷口,皮肉焦黑翻卷,嘴角臉上連同遍體上下,都已經鮮血淋漓,便哪怕是在先前蒼白餘波之中,已經竭盡所能施展手段用以抵抗,也依然落到了這樣一個狼狽境地。隻是相較於依然站得筆直的雲澤,那已經仰麵朝天癱軟在地的年輕道人,則是已經再也無力起身,隻能任憑雲澤將手中刀刃架在他的脖頸上,眼神灰白,命懸一線。


    但在年輕道人的身後,那座老舊古宅,卻是完好無損。


    同時半空中忽然傳來哢嚓一聲,是一麵古樸銅鏡,鏡麵徹底崩碎,連同古鏡本身也已經滿布裂痕,氣機全無,無力墜落下來,掉在了古宅堂屋屋頂上,發出嘩啦一聲,隨後就一路沿著屋瓦翻滾,最終掉下屋簷,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如遍體上下滿布裂痕,以肉身承擔了所有餘波衝撞的年輕道人一般。


    古宅中,忽然傳來一陣低低啜泣聲。


    那位一身大紅顏色嫁衣的陰鬼邪祟,終於脫離了鎮壓束縛,由自古宅之中迅速飄飛而出,搶在雲澤動手之前,撲在年輕道人的身上,擋在刀前,聲淚俱下,聲聲悲切:


    “仙人大慈大悲,仙人大慈大悲!妾身隻求仙人放過夫君,妾身甘願從此往後,作為鬼仆侍奉仙人左右,任憑仙人隨意指使,不有分毫忤逆,更願將此間山水氣運悉數奉上,供仙人以作修行之用!隻望仙人開恩,饒恕夫君無禮,留夫君一條生路!”


    一邊說著,嫁衣新娘便立刻跪在年輕道人身旁,連連叩頭,因為不遺餘力,便砰砰作響。


    雲澤本是已經抱有必殺之心,畢竟年輕道人甫一現身,就立刻殺雞儆猴,牽連無辜,饒是顧緋衣與小狐狸,都萬不能忍受年輕道人這般行徑,雲澤也就再無分毫壓力。


    隻是嫁衣新娘口中所言,也確實讓雲澤動心。


    一方山水氣運之珍貴,難以言說,便哪怕此間山水氣運已經受損嚴重,至少需要百年時間才能完全恢複,也仍是對於日後修行有著難以想象裨益存在。而若這位嫁衣新娘所言不假,願意身為鬼仆,便由她負責坐鎮此間山水氣運,直至百年之後氣運恢複,再來取走,也並無不可。


    但後者也不過就隻能想想罷了。


    畢竟此間距離道一觀實在太近,也就不免令人生疑,或許道一觀之所以能夠容忍這位嫁衣新娘的存在,一方麵是因為嫁衣新娘與那年輕道人之間的關係。而另一方麵,則是極有可能是因道一觀中的某位大人物,有意要讓這位能夠坐鎮一方山水氣運的嫁衣新娘,培養此間山水氣運不斷壯大,直至足夠心滿意足,再動手取走。


    倘若此間不收,便隻能送還道一觀。


    雲澤略微眯起雙眼,忽然收刀,回頭望向顧緋衣。


    “山水氣運,對你有沒有用?”


    聞言之後,顧緋衣稍稍一愣,旋即沉吟片刻,輕輕點頭道:


    “一方山水氣運,與一方龍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既然龍脈龍氣有用,一方山水氣運的話,就應該有用。”


    頓了頓,顧緋衣神情複雜看向雲澤。


    “一方山水氣運,哪怕是受損嚴重的山水氣運,一旦得到,煉入氣府之中,也會對於自身日後的修行有著難以想象的極大裨益,不僅可以增強底蘊,夯實根基,更會在無形之中得到更多的大道偏頗,加持自身氣運。你...真要給我?”


    “給你。”


    雲澤理所當然點了點頭,隨後重新看向已經淚流千行的嫁衣新娘,略作遲疑,便隨手抹過氣府所在,取了一隻瓷瓶出來,隨手丟了過去。。


    嫁衣新娘下意識伸手接住,有些發呆。


    而雲澤則是依然保持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既然已經答應了你留他一命,就當然要留他一命。抓緊時間將丹藥給他服下吧,雖然不足以救命,但也可以穩穩吊住一口生機在短時間內不會消散,也就在短時間內不會再有性命之憂。至於鬼仆一事,就算了,我不需要什麽鬼仆伺候,就等你將此間山水氣運交出之後,再自行聯係道一觀的人來救他吧。氣府未破,命橋未斷,以道一觀的本事而言,要救他性命,甚至讓他在完全恢複之後也不留任何暗傷,都是輕而易舉,你也大可不必為此操心。”


    言罷,雲澤就直接原地盤坐下來,再一次取出一枚丹藥張口吞服下去,暗自調理自身傷勢。


    嫁衣新娘動了動嘴巴,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隻得跪在地上,深深彎腰行了一禮,隨後便將瓷瓶中渾圓紅潤的丹藥塞入年輕道人的口中,在察覺到年輕道人胸脯忽然深深起伏一下,吐出一口壓在心頭的淤血之後,忽然閉上了眼睛,嫁衣新娘才終於鬆了口氣,確認自家夫君暫時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嫁衣新娘抹了抹臉上淚痕,起身看向神情複雜的顧緋衣,不多言語,大袖飄搖招來此間山水氣運,便在一時之間,整座大山都好似憑空生出了一陣白霧朦朧,將大山完全籠罩,而最終盡數隨同嫁衣新娘的指引,在顧緋衣麵前,匯聚成一顆龍眼大小的純白之物,便是此間坐在之處,所有的山水氣運。


    顧緋衣多多少少有些遲疑,又看了一眼正在暗自調息的雲澤,有些猶豫不決。但匯聚一方山水氣運,對於隻是因為一些特別原因才能夠坐鎮一方的嫁衣新娘而言,仍是有些過於艱難,便在嫁衣新娘不得不開口催促之下,顧緋衣才終於無可奈何,張口吞下,任憑這一方山水氣運長驅直入,最終沉入氣府之中,落於最深處,緩緩散開。


    而在顧緋衣終於吞下那一方山水氣運之後,雲澤就立刻回神起身,不再繼續調息,顯然是為了能讓顧緋衣安心吞下那顆山水氣運凝聚而成的龍眼,才會如此。


    雲澤不去多看顧緋衣,隻是順便掃過一眼倒在地上已經全無生機的許穗安,略微沉默之後,便抬頭看向那位嫁衣新娘。


    “後續的事,就交給你自己了。”


    稍稍一頓之後,雲澤忽然冷哼一聲。


    “等你家夫君清醒之後,順便告訴他,讓他從此以後就好生修心養性,不要再不分青紅皂白就隨意出手打殺別人。身為道人,不修一口清氣溫養心湖,反而隻修燥性雷法,免不了最終害人害己!”


    言罷,雲澤便直接轉身走向許穗安。


    不必顧緋衣與小狐狸多說,雲澤也知道她們肯定是想要許穗安能夠入土為安。隻是此間山水氣運已經徹底失去,便出不了多少時間,就會徹底淪為一座死山,草木不生,生機全無,要不知多少歲月才能重新蘊生出山水氣運之根基,便著實不太適合將許穗安留在此間,還是下山之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哪怕隻是此山山腳下,也總要好過山上。


    嫁衣新娘眼眶泛紅,不曾多言,對著幾人下山的背影,緩緩施了一個萬福。


    而直至再也見不到雲澤幾人,嫁衣新娘才終於回去自家夫君身邊,淒淒然繼續掉淚。畢竟有些事,嫁衣新娘實在是不好多言,便如自家夫君之所以隻修雷法,從而落到如今被雷性燥烈影響了心性心境,動輒怒上心頭,怒難自控,皆是因為受人誤導;而自己之所以能夠坐鎮一方山水氣運,甚至是淪為一介陰鬼邪祟,也是因為自家夫君受人掌控;以及自己先前其實所言為虛,是早就已經淪為鬼仆,以供他人隨意驅使,而不能再以鬼仆身份,跟隨另外一人的身邊...


    但無論這其中究竟有著多少悲哀,也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


    畢竟一方山水氣運都已經丟了,自己的存在,也就徹底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嫁衣新娘心中淒然,依依不舍望向自家夫君,淚眼婆娑。


    直至許久之後,嫁衣新娘才終於看罷,便由自氣府之中,取出了一枚被她珍藏至今,代表著這位嫁衣新娘曾在道一觀修行過的身份玉佩,繼而用力捏碎,任憑其中封禁的靈紋甫一出現就立刻飄散,回去道一觀傳訊於自己生前所在山頭的師尊長老。


    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夫君性命。


    嫁衣新娘深深一歎,隨後返回臥房之中,趁著兩位師尊長老還未趕來之前,寫下了一封書信,暗藏於年輕道人懷中。


    再最後依依不舍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嫁衣新娘淒然一笑,嘴角忽然溢出鮮血,隨後就直接無力倒在了那位年輕道人的身旁,身體化為點點熒光,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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