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雲澤原本的想法,公車本該是在午時過後就應該已經靠站,而在下車之後,也能勉強趕上每日兩趟往返於南北兩城之間的列車,就不必再在城中多做逗留,可以直接踏上南下之行。隻可惜,因為地麵覆有積雪碎冰的緣故,一大早天還未亮就已經出門的雲澤,到了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才終於下車,回到城裏。但那每日兩趟往返於南北兩城之間的列車,卻是已經趕不上了,就還需要再等一天,直到次日一早的時候,再去乘坐當天第一班車,南下嵇陽,繼而東行。


    修為境界並不足夠,幾千上萬裏的行程,就終歸還是坐車更快一些。


    便在下車之後,直接返回家中。


    但在此前一路返回城中的期間,暗中藏身於公車車頂的老道人,曾經兩度離開過公車車頂,暗中解決了幾個一路尾隨而來的修士,有人族也有妖族。


    妖族之人必定是與火氏妖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能就是火氏妖城的火氏之人,但也極有可能隻是歸附於火氏的其他小族,但另外的那些人族修士又究竟是源自何方,就不太容易能夠知曉。更何況老道人也根本沒有追查的打算,一經發現,就立刻處決,絲毫不曾拖泥帶水。


    而之所以如此,終歸說來就還是雲澤與小狐狸在這方麵的經驗太過淺薄了一些。


    倘若經驗豐富,雲澤與小狐狸就能知曉,哪怕瑤光皇朝與火氏妖城之人,因為老道人、席秋陽和烏瑤夫人的緣故,無法深入學院之中,卻也會有一些人始終躲在遠處死死盯著學院裏的所有動靜,而一旦出現什麽風吹草動,這些隱藏在暗中的修士,就會第一時間有所察覺,繼而采取各種行動,也就不會如此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離開學院。畢竟雲澤臉上雖然覆有一張能夠遮掩自身修為氣機的人臉麵具,可以幫其掩飾身份,但畢竟是從學院走出的陌生麵孔,全身上下又毫無修為氣機,自然就會落入那些有心之人的眼中,再稍加揣測,便可輕易猜到雲澤如今這已經改頭換臉麵目全非的陌生麵孔,就是其偽裝之後的模樣。


    破綻太多,也就注定了接下來的一路不會太過順暢。


    老道人心事重重,一邊哀歎雲澤的疏忽大意與經驗不足,平白浪費了這樣一張因為作用稀罕,就足夠排得進法寶之流的人臉麵具,一邊惱恨席秋陽不曾傳授這些經驗,就敢讓雲澤獨自動身。


    但席秋陽如此做法的目的,其實也是為了能讓雲澤親身體會一番自己如今步步凶險的境況,而在吃過這樣一次大虧之後,也能夠知曉在日後行為處事的時候需要更加小心謹慎一些,更不會仗著身邊有人庇護於他,就不把這些凶險放在心上。隻在最初的時候,席秋陽本是打算親自跟隨其後,可如今卻是有了一時之間沒能想通其中關節所在的老道人代為護送,也就不必勞心勞力。畢竟老道人也是實打實的聖人修為,盡管其真正實力在聖人之中不算很高,隻處在中下遊的水準,卻也已經十分足夠,絕非一些修為境界還算不錯的貓貓狗狗可以抵抗。


    老道人事到如今也還沒有想通這些,也便一直愁眉不展,腹誹不停。


    雲澤與小狐狸還未察覺這些,隻是覺得如今計劃有變,就需要先回家住上一晚,等待一夜過後,到明日清晨再繼續動身。


    老道人一路暗中跟隨。


    因為距離上次的慘事已經過去了許久,北城南域的淒涼模樣,如今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重新變回了原本該有的繁華,甚至半點兒看不出,這附近曾經有過一場近乎於翻天覆地的慘象發生在城中。雲澤一路走,一路看,一邊感歎於修士與凡人的不同,一邊心情複雜想到了學院後山的丁啟茂。


    也不知那位少了一條腿的年輕人,如今已經如何了...


    走進自家小區之後,雲澤很快就將那些縈繞不散的煩心事全部拋之腦後,一如既往般,將心思放在了別的地方。


    今次回去老家山上之後,究竟是取了寶藥太歲就直接下山,還是留在山上過年?


    雲澤遲遲未定。


    而在終於來到家門前的時候,雲澤剛剛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就忽然瞥見隔壁原本屬於丁啟茂,但在丁啟茂搬走離開之後,就一直無人居住房門半掩的房間,如今正房門緊閉,似乎是已經來了新人,就被撿了去。但舊樓畢竟也是舊樓,因為上次發生在這附近的一場聖人大戰,導致牽連眾多,波及甚廣,就導致本該在年前拆除重建的這些舊樓,一直保留到了現在,並且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隔音效果就已經變得並不如何,也就讓雲澤可以很清楚聽到隔壁房間裏有女人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嘶聲尖叫的聲響。


    相當淒厲。


    雲澤眉關微皺,原本是不想理會,直接開門進屋,但卻在鑰匙插進鎖孔之後,隔壁房間裏的尖叫聲驟然變得尖銳無比,幾乎可以刺痛耳膜,就讓雲澤實在是有些難以忍受,便迅速開門進屋,放下包裹之後就立刻重新出門,來到隔壁門前抬手敲門。


    屋裏女人尖叫的聲音當即一頓,隻剩下淒淒嗚咽的聲響,跟著便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快,房門就被人從裏麵推開。


    名為謝安兒的少女滿臉歉意,不消多說也能猜到是婦人先前過分淒厲的尖叫聲,已經打擾到了隔壁的鄰居,開門之後不等雲澤質問,便向著這位找上門來的鄰居連連致歉。但其實謝安兒也曾在木河鎮見過雲澤一次,並且因為當時的雲澤心口處一個血淋淋前後通透的窟窿,便額外多看了幾眼,再加上一行人都是山上仙人,就至今也記憶猶新。而若雲澤是以真麵孔見到謝安兒,少女也就肯定能夠認得出來。


    隻可惜雲澤臉上一張以假亂真的人臉麵具,就導致謝安兒毫無察覺。


    但雲澤卻是已經認出了少女,隻是未曾聲張罷了,任由少女連連鞠躬致歉,解釋緣由,同時實現越過少女,看向屋中發出慘嚎尖叫的婦人。原來是那位憨厚男人,正在幫助婦人剝去腳上的麻鞋,隻是因為腳掌磨破,鮮血淋漓,鞋麵與傷口就已經黏在一起,再要剝去鞋子,也就不免會將傷口撕裂,重新變得鮮血淋漓。


    婦人眼圈兒通紅,臉色煞白,疼得臉頰直抽,而在其身旁的男人也是滿頭大汗,瞧見雲澤視線望來,便憨厚一笑,眼神中滿含歉意。


    最終,雲澤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婦人盡可能小點兒聲,之後便就讓少女稍等,自行轉身回去,不消片刻,便就重新回到隔壁門前,將手中毛巾與一些用作外傷的藥散紗布一並交給少女,又言簡意賅囑咐了一遍藥散用量,就不再多說。而之所以多此一舉,其實主要還是看在顧緋衣的麵子上,倘若換做其他不曾有過任何交集之人,不將人直接從丁啟茂的屋裏攆出去,就已經算是雲澤法外開恩,更不可能再特意拿來毛巾與藥散紗布這些,送給這可憐兮兮的一家三口。


    短暫交集之後,雲澤很快就返回自家屋中,而隔壁也很快就重新傳來了婦人哪怕已經死死咬緊了牙關,也依然無法壓抑的痛苦聲音,一直持續到夜裏才終於逐漸消失。而在隨後,雲澤便就聽到了那憨厚漢子的聲音,讓婦人先行休息一會兒,又囑咐了那位名為謝安兒的少女好好修煉,之後就直接出門離開。


    雲澤有些意外於謝安兒竟然知曉修行之法,掌握靈決古經,但也不曾太過在意,從床上起身之後就來到窗前,低頭看著一路離開小區之後,就直奔已經歇業無人的市場,在那些沒人要的爛菜堆旁蹲下之後,一陣眉關緊蹙,嘴裏也難得嘟嘟囔囔,一邊著手挑揀菜葉,一邊對於那些因為隻是邊緣有些破損枯黃,就直接被人丟棄不要的菜葉有些心疼。


    夜燈初上,隻隔了幾條街距離的另一邊,一片燈紅酒綠。


    而在幾條街的距離這邊,則是憨厚男人忙碌的身影。


    小狐狸不知何時跟了過來,輕輕一躍就跳上了窗台,同樣望向那個忙碌的身影。


    雲澤忽然開口道:


    “看起來有些奇怪,對吧?”


    小狐狸聞言之後,看了雲澤一眼,默不作聲。


    對於小狐狸的來曆,雲澤還有很多沒有弄清楚,但也已經知曉其是出身青丘狐族,並且還在那本《白澤圖》中看到過青丘狐族在沒被覆滅之前,究竟是如何的鼎盛。盡管時過境遷,今夕已經不複往年,但小狐狸畢竟也是出身青丘狐族,並且還在青丘狐族覆滅之後,陰差陽錯就直接到了度朔山上,便哪怕經曆淒慘,也從始至終都不曾感受過這樣的一份苦楚。


    隻有真正餓過肚子,才會知曉其中珍貴。


    雲澤神情複雜,沒有繼續多說,隻是遠遠看著那個忙碌的身影。


    而在過了許久之後,那位憨厚男人才終於心滿意足,臉上一如既往露出了憨憨的笑意,將已經挑選出來的許多菜葉子堆在一起,又找個了沒人要的繩子,將菜葉全部捆綁起來,背在身上,遠路返回。


    大抵是想到了終於可以飽餐一頓,男人臉上格外滿足。


    但在返回之後,男人很快就再次出門。


    占據了兩條街道的菜市,爛菜葉子數不勝數,整整一夜的時間,男人不知多少次來回往返,借著月色清明,將幾乎所有還能吃的菜葉全部挑選了出來,盡數帶回隔壁屋中暫且存放起來,不願意有絲毫浪費。


    男人忙了整整一夜。


    雲澤與小狐狸也看了整整一夜。


    而在兩條街道距離之外的另一邊,則是燈紅酒綠了整整一夜。


    正待在樓頂喝酒的老道人,連連搖頭。


    “隻是住一夜的功夫,何必非得回家才行?又是一個破綻!”


    言罷,老道人便仰頭喝了一口酒,隨後哈出一口酒氣。收起酒葫蘆的時候,衣袖輕輕一拂,便就讓其旁邊那位尚且不知樓頂還有別人的中年修士,徹底煙消雲散。


    ...


    天色方才蒙蒙亮,其實時候已經不早,雲澤就直接如同昨日那般帶上小狐狸,啟程去往車站。


    購票,候車,並沒有什麽意外,至少在雲澤看來,這一趟出行到如今為止還算順利,至於接下來離開北城,一路南下再折往東海的過程中,又是否還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就並非眼下能夠提前知曉的。


    直至檢票過後,登上月台等候列車進站的時候,雲澤才意外見到了同樣在等這一趟列車的陳子南,就讓雲澤警惕心立刻大起。


    對於陳子南,雲澤其實並不懷有太多敵意,但卻因為其身份的緣故,不得不小心謹慎,不敢露出分毫馬腳。尤其陳子南也並非獨自一人,而其身旁,則是還另外跟著那位同樣出身於南城皇朝的莊穆蘭。


    盡管看起來隻是機緣巧合下的恰好同行,但雲澤卻也依然默不作聲緊了緊身後的包裹,走得遠了一些。


    列車進站。


    雲澤並未著急跟隨人流直接登車,而是稍稍落後了些許,直至見到陳子南與莊穆蘭並沒有登上與其相同的車廂之後,方才終於暫且鬆了一口氣,卻也依然不急不慢,等到最後才終於登上列車。


    登車之後,雲澤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來,而原本背在身後的包裹也因為小狐狸的緣故,不好隨便塞在別的地方,就隻能暫且抱在懷裏,避免藏在裏麵的小狐狸會因為其他同行之人的不小心就被擠到。


    隔壁車廂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雲澤眉關微蹙,已經察覺到了些許的氣機波動,而在隨後,隔壁車廂裏就忽然響起一陣格外混亂的恐懼尖叫聲,跟著便就傳來嘩啦一聲。一具屍體,被人直接丟出窗戶,帶著許多玻璃碎片直接砸在了月台上。鮮血很快就流淌蔓延開來,刺眼鮮豔,但卻並未影響到列車準時發車,隻是隔壁車廂卻有很多人都選擇了離開,一窩蜂湧入雲澤所在的這節車廂,許多人都已經被嚇得變了顏色,嘴裏還在嘀嘀咕咕說著方才見到的事。


    無非就是有人不知死活,見色起意。


    畢竟無論陳子南還是莊穆蘭,都能算得上是姿色出眾的女子,隻是各有千秋罷了,而兩人又同樣掌握有隱藏自身修為氣機的秘法,便在表麵看來,都隻是尋常凡人。但也正是因此,才總會在這種魚龍混雜之地,出現有人不懷好意,自己找死的狗血蠢事。


    上次也是。


    雲澤置若罔聞,對於月台上那具漸行漸遠的屍體也漠不關心。


    列車平穩駛出站點,一路南下,雖然因為積雪碎冰未化的緣故,就導致列車的行駛速度就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響,不能再準時抵達嵇陽,卻也依然是在傍晚時分安穩停靠。


    雲澤隨同人群一起下車,不曾多做逗留,很快就離開站台前往附近的車站。但在抵達車站之後,雲澤也才知曉,可以一路前往東邊海濱小鎮的最後一班車,早在半個小時之前就已經出發,主要還是因為半年前千林古界崩塌的那件事,就導致車輛原本規劃的路線出現了難以跨越的障礙,需要另擇歧路繞行而過,需要耗費的時間也便更多一些。也正因此,自從那次之後,重新劃定了東行路線的車輛,班次就無奈驟減,而除此之外的其他東向公車,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響,哪怕多次換乘,最終能夠抵達的,距離東海岸邊最近的終點站,也會與之相去百餘裏之遙。


    無奈之下,便隻得先在嵇陽暫住一宿。


    但嵇陽從來不是什麽好地方,因為處在靠近秦川邊緣附近,南北兩城交通要塞上,又並無任何一座勢力統轄,便來來往往之人數量眾多,難免魚龍混雜,諸如各種野修散修、牛鬼蛇神之流,尤其常見,殺人喋血之事也就常有發生,便哪怕隻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了一下別人,都很可能就要賠上性命作為代價。


    雲澤不願惹是生非,隨意找到了車站附近的一處客棧之後,便就一直呆在房間裏不曾出門,隻待次日一早,就立刻乘車東行。


    隻是所謂的魚龍混雜,說得簡單一些,就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入夜之後,雲澤方才安歇下來,就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有著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小賊正趴在窗外艱難攀行。所幸小賊的目標並非雲澤,畢竟無論怎麽看,這般模樣打扮的雲澤都不像是一個有錢人,也就沒有誰會願意在這樣一個撈不到多少油水的旅客身上浪費時間。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聲,但卻方才響起,就戛然而止。


    夜色濃重之時,不宜獨自出門。


    更遠處,轟鳴聲如驚雷炸響,震徹幾百裏山河,兩道身影忽然衝上高空,氣機勃發,殺氣騰騰,帶起陣陣轟鳴聲,氣浪翻滾,靈光四射,牽連無辜極多,波及甚廣,甚至有些人,就連自己為何而死,都並不知曉。


    所謂世道艱險不太平。


    可見一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淞南並收藏不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