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臨江的一片樹林當中,葉落蕭蕭,早已滿地枯黃,枝椏斑駁在大好的陽光下投來一片片交錯的光影。因為竭力奔逃的緣故,哪怕肉身堅韌如同穆紅妝,也已經氣喘籲籲,回頭再看時,臨江附近那場大戰恰逢最後一劍,由自極高處筆直落下,雪白劍光中醞釀而成的恐怖殺力,哪怕遠隔上百裏,也依然能夠讓人感受到一陣毛骨悚然。


    穆紅妝激靈靈一個寒顫,忽然咬牙暗罵一聲,原來是一道肉眼可見的餘波漣漪已經遠遠擴散過來,滾滾風壓,在樹林之中瘋狂肆虐,枯枝落葉如同飛沙走石,一人多粗的古樹枝幹也被攔腰折斷,隻是短短瞬間過後,這片樹林就已經滿目狼藉。


    早已昏死過去的陳也,被穆紅妝拎在手裏,哪怕穆紅妝已經有意將其擋在身後,卻也依然是在昏死之後咳出了大口的鮮血。


    先天劍胚的衛洺,與那頭遠觀時已經瞧見過的火蛟,已經無異於真正意義上的神仙打架,不同於殺力有人的凡人廝殺,萬萬不能湊近了看熱鬧,這也是江湖上需要謹記恪守的一條不成文規矩。


    看戲看熱鬧,免不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陳也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早先遲了一步離開的雲澤也是。


    諸如此類的神仙打架,出手之間,往往殺力滔天,便哪怕隻是拳腳相撞時席卷出來的些許氣機餘波,都足夠籠罩方圓數十裏甚至數百裏,動輒就要生機全無,這樣的情況下還敢湊近了看熱鬧,不是找死,又是什麽?


    然而這些動輒波及數百裏乃至上千裏的可怖廝殺,依然不免有人願意冒死觀戰,為的就是砥礪心性心境,並且假借它山之石以攻玉,嚐試查缺補漏,完善自身在心性心境也或手段術法之間的種種缺陷,以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尤其這世上其實並不少有觀看過一場強者廝殺之後,便就忽然頓悟突破,或是完善自身缺漏不足的存在,而也正是因此,這世上便就衍生出了另外一種隻有修士才能做的生意,便是提前知曉一場強者廝殺的發生,也或偶然間僥幸遇見了一場激烈大戰,便將整個過程以獨特手法烙印在能夠記錄光影的玉石符紙上,用以提供給有需要的人觀摩悟道,隻是數量極少,並不常見而已。尤其觀戰之人若是實力足夠,手段強悍,就還可以捕捉到廝殺過程中產生的種種氣機餘波,連同光影場景,一同烙印其中,就自然對於觀摩悟道之人有著更大的裨益幫助,隻是這一類的光影玉石符紙,往往都是看過一次便會徹底銷毀,卻也因為數量更少的緣故,就並不妨礙價格更高,並且絕大多數都是難以想象的天價。


    畢竟無需冒險便可觀看一場強者之間的恐怖廝殺,甚至就連大戰產生的一縷氣機餘波都能感受清晰,自然會被無數修士趨之若鶩,哪怕花費極大的價錢,也往往心甘情願,並且樂此不疲。


    然而雲澤也好,穆紅妝也罷,甚至就連眼前這場激戰雙方之一的衛洺,都對此事一無所知。


    穆紅妝大口喘息,臉色泛白,抬手挪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兩根古樹枝幹,落地發出轟隆一聲,起身之後,更是露出了被她護在身下的傻書生陳也,隨後抬頭看向遠方。


    所幸那極為璀璨的一劍過後,就似乎已經塵埃落定,再也沒有半點兒聲響傳來。


    穆紅妝護著陳也,艱難挺過了一場餘波席卷,體內髒腑受到震動牽連,疼痛遍布全身,卻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一邊驚異於先天劍胚的衛洺殺力可怖的同時,穆紅妝一邊將手裏一直拎著的傻書生陳也丟在了地上,隨後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抬頭再看時,稍慢一步的雲澤也已經趕了過來,隻是比起穆紅妝顯然情況更差一些,卻也要比傻書生陳也強出許多。


    隻是嘴角帶血罷了。


    雲澤視線掃過樹林中一片狼藉,微微皺眉,抬手擦去了嘴角血跡,回頭看向臨江方向,見到衛洺與那火蛟的一場大戰似乎已經落下了帷幕,這才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因為身負四道靈紋烙印的緣故,竭力奔行上百裏之後,雲澤雙腿都已經開始控製不住打擺子,最終還是沒有繼續強韌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鬆開了自己一直憋住的一口氣,開始大口喘息。


    自從那頭火蛟出水以來,到這場大戰落幕,方才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罷了,而雲澤與穆紅妝都是已經遠遠逃出上百裏,便足夠知曉兩人都是竭盡全力。穆紅妝尚且還好,本就以肉身堅韌最為出彩,並且身上也有且僅有兩道靈紋烙印存在,便哪怕額外帶著一個隻是累贅的傻書生陳也,卻也不過覺得有些力竭而已。可雲澤卻是身負四道靈紋烙印,加上本身並不完全以熬煉肉身體魄為主,奔行百裏隻需盞茶時間,已經算得上是自身極限,尤其如今死死咬住的一口氣息全部吐盡之後,疲倦感就立刻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連同雙腿也在不受控製地接連抽搐著,便連坐都已經懶得坐,直接仰麵癱倒在地。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隻是安安靜靜恢複體力。


    直至許久過後,臉色蒼白的先天劍胚衛洺,方才終於踏空而過,瞧見了下方的雲澤穆紅妝三人,便低頭俯衝下來。雖然已經由自鬼門關上來回走過了一遭,但尉遲夫人畢竟出手及時,再加上救回了那條火蛟一命之後,老秀才又額外拿出來一些療傷丹藥送給衛洺,用以聊表歉意,便在完全化開了藥力之後,已經恢複很多,隻需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不再與人大肆動手,並且好生溫養體內傷勢,想要趕在年後二月古戰場開啟之前恢複無恙,就幾乎板上釘釘。


    對於大戰之後的另外發生的那些事,雲澤與穆紅妝隻遠遠瞧見了幾個小如塵埃的人影,便一無所知。


    衛洺隻簡明扼要地說了個大概,而後便與雲澤穆紅妝一般,暫且逗留在此,繼續吸收體內丹藥化開之後餘留藥力,爭取能夠盡早恢複自己體內的傷勢。


    火蛟終究還是留住了一條命,並且年後二月古戰場開啟之時,也會再次遇見。


    然而這所謂的遇見,卻也僅僅隻是針對衛洺陳也兩人而言,雲澤並不打算進入古戰場浪費自己的時間,穆紅妝雖然想去,卻也不太願意浪費了自己此番遠行八千裏額外多出的一次機會,便並不急於趕在二月之前抵達那座古戰場的所在之處。也便是說,接下來的一段路,雲澤與穆紅妝,以及衛洺與陳也,仍是需要各走各的,尤其此間距離古戰場所在之處還有大概千裏之遙,對於衛洺而言,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已經完全足夠,但於雲澤穆紅妝而言,卻是極為困難,需要披星戴月連夜趕路,才有希望趕在二月之前抵達那座古戰場。


    種種緣由之下,衛洺便在陳也重新蘇醒之後沒多久,就立刻啟程上路,與並不急於此間一時的雲澤穆紅妝兩人分道揚鑣。


    因為那條以欺瞞手段蒙騙鄉裏,靠著小妖救人換取香火供奉的火蛟如今還在臨江,並且雖然身負重傷,卻也因為老秀才的一株上品寶藥,一身傷勢就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的緣故,雲澤與穆紅妝也未曾久留,稍作休憩之後便就立刻動身啟程。


    因為並不認得路的緣故,雲澤與穆紅妝兩人,便大多時候隻能循著大致的方向前行,所以不免需要繞過官道大路,跋山涉水。對於此事,雲澤與穆紅妝早便習以為常,並且接下來的一路,兩人走得平淡無奇,無非是在廖無人煙的山林水澤間,雲澤練拳,穆紅妝也跟著練了練拳法,還要額外練刀,隻有偶爾途徑鄉野村鎮時,兩人才會稍稍憊懶一些,停下腳步購買酒水吃食。


    幾日過後,又是一年年關之際。


    很不幸的,雲澤與穆紅妝此間正在山野之中,四周寂寥無人煙,便沒有什麽豐富多彩的吃食,也沒有爆竹聲聲辭舊歲。所幸雲澤氣府中尚且留有許多米麵,便簡簡單單地吃了頓餃子,就算過了年。


    二月二,龍抬頭。


    雲澤與穆紅妝跋山涉水,時至此間,也方才不過走了五百裏左右,距離那座古戰場,還尚且留有一半的路程。隻是兩人誰也不會太過著急,畢竟古戰場每隔百年開啟一次,一旦開啟,便會維持整整一個月時間才會重新關閉,以便洞明弟子進去之後,能夠留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尋覓屬於自己的機緣。


    隻是在此之前,年關之後沒過多久的時候,雲澤與穆紅妝曾經抬頭見到那條身軀百丈的巨大火蛟,並不遮掩自己的行蹤身形,堂而皇之龍行經過。而在當時,雲澤與穆紅妝也好途徑一座小鎮,因為巨大火蛟的現身,以及龍行經過之時帶起的浩大聲勢,便就著實惹來了一場不小的喧嘩,並在當時,那條火蛟明顯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雲澤穆紅妝兩人,眼眸中寒光溢射,驚得人群一陣慌亂。隻是當時那條火蛟也並未因此額外生事,許是因為在衛洺手中吃過一次大虧之後,凶戾性情就難免收斂了許多,便隻看了一眼之後,就立刻騰空而起,衝入雲端,消失在一群凡人的驚呼聲中。


    也是奔著古戰場而去。


    卻不知衛洺再次見到這頭凶戾火蛟時,又是否按照尉遲夫人所言,將它的腦袋狠狠踩在腳下。


    關於這件事,顧緋衣一直津津樂道,但雲澤卻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一直都在暗中估算腳程與時間,然後一陣愁眉苦臉。


    學院升入學府的考核,被安排在五月初,然而雲澤與穆紅妝的腳程,卻是需要大致兩個月的時間才能走完一千裏路,而至此間,距離洞明聖地又至少還有兩千五百裏要走,倘若腳程一直不變,就至少需要五個月左右才能抵達洞明聖地。


    一路上緊趕慢趕,甚至在最初的那段時間,雲澤與穆紅妝還曾有過很長一段時間披星戴月連夜趕路的經曆,卻不想,竟然還是慢了一些。


    穆紅妝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去古戰場,也便是說,這最後的兩千裏路,雲澤就要與穆紅妝也分道揚鑣。


    獨自一人趕路,或許還能更快一些?


    小鎮酒肆當中,雲澤輕輕歎了口氣,一邊喝酒,一邊抬頭望向洞明聖地的方向,已經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在穆紅妝進入古戰場之後,就盡可能連夜趕路,爭取兩個月內走完剩下的兩千裏,進入洞明聖地,抹去手腕腳腕上統共四道的靈紋烙印,然後趕回北臨城南域學院,以便能夠及時參加升入學府的考核。


    隻望接下來的一段路,不要再有意外才好。


    雲澤默不作聲,與穆紅妝略作休憩之後,便就重新上路。


    春寒料峭。


    萬物生發。


    山野水澤之間,已經逐漸能夠見到些許綠意,尤其迎春花再次開遍漫天遍野,才讓雲澤與穆紅妝一同注意到,原來兩人已經朝夕不離地走了整整一年。


    二月末的這一天,開春以來的第一場小雨,終於淅淅瀝瀝的下了下來,暈染了整座古鎮。


    排排瓦房,阡陌縱橫,嫋嫋炊煙,雞犬相聞。


    趕在入夜之前,雲澤與穆紅妝進入古鎮,一路泥濘。因為地靠山腳的緣故,小鎮街巷交錯縱橫之間,往往有著許多青石鋪築而成的台階,並不規則,也不平整,尤其腳下磚石起伏不平。


    鎮名為古,因古戰場得名如此。


    山是古山,同樣因為古戰場得名。


    雲澤與穆紅妝並未在小鎮中停留太久,很快便就穿過小鎮,沿著青石鋪築的台階拾階上山。


    時至此間,距離今次古戰場重新關閉,已經僅剩不足兩日。也正因此,雲澤與穆紅妝連人穿越小鎮時,並未見到洞明中人的身影,而在翻過這座山後,於一處深不見底且雲環霧繞的斷崖上,方才終於見到了許多身著青白長袍的男女老少,並且其中絕大多數,包括老秀才自己在內,都正等候在這片斷崖石坪上。而在斷崖石坪之外,深不見底之上,則是一道十分猙獰的虛空裂縫,像是當初雲澤去往老家山上時,途中見到的千林古界崩塌一般,隻是此間古戰場開啟之後的裂縫,遠沒有千林古界崩塌時那般猙獰可怖,卻也同樣有著無比洶湧的晦暗氣機,縈繞在裂縫周遭纏綿悱惻。


    石坪一側,另外有著一座並不起眼的茅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在其中靜心修行,平日裏便隻負責看守這座古戰場入口所在,以便洞明弟子遠行八千裏途徑此間之時,可以憑借靈紋老金進入其中。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位須發皆白的洞明太上,哪怕已經察覺到了雲澤與穆紅妝的到來,也不曾出來見麵。


    隻身在人群最前方的老秀才轉身來到兩人麵前,先後打量了一番雲澤與穆紅妝,察覺到兩人如今都是已經步入十二橋境,尤其雲澤修行之法不與尋常相同,按照最為常見的說法,便是十二橋境的三四重天,要比穆紅妝的三重天,略微高出些許,卻也大致相仿。


    這般修行速度,尤其穆紅妝的修行速度,自然是讓老秀才十分滿意。


    “你二人來得早了些,卻也無妨,再過一日,裏麵的其他弟子就該出來了,屆時,你二人自然可以進入其中,尋覓屬於自己的機緣。隻是還要切記,此中機緣雖多,卻也處處凶險。尤其諸如古戰場這般的地方,因為老老年間死在其中的種種生靈數不勝數,便就死氣彌漫,戾氣極重,並且因而滋生出了許多陰鬼邪祟。在此之外,於其中,還另外有著一種名為鬼靈的東西存在,多以拳頭大小的一條灰色濃霧的模樣出現,最好禍人心境,且速度極快,需要時時刻刻警惕躲避,並且需要始終保持新湖平靜,固持本心,避免遭受其中濃重戾氣的影響,否則一旦被這古戰場中的戾氣鬼靈幹擾了心性心境,便會如同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輕則心境蒙塵,隱患暗藏,重則心境破碎,以至於徹底迷失自我,從此留在古戰場中,再也尋不到出路。”


    穆紅妝聽得極為認真,不敢存有絲毫大意。


    相較之下,雲澤卻是不太上心。


    眼見於此,老秀才眉關輕蹙,頗為不滿地瞪了雲澤一眼。


    “老朽在與你們說正事,你也好好聽著,不可妄自菲薄!”


    雲澤當即翻了個白眼,對老秀才沒什麽好氣。


    “我又沒打算進去,隻是為了將這女人送到這裏罷了,現在人也已經交給你了,我還要繼續趕路。”


    言罷,雲澤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古戰場開辟之後的猙獰裂縫,感受到那些遊弋於裂縫周遭的晦暗氣機實在是凶險異常,哪怕隻是稍稍凝神望去,都會覺得一陣沒由來的膽顫心驚,便忍不住暗自咂舌一聲。


    “嚇人...”


    而後便就立刻轉身,與兩人揮手道別,絲毫不曾拖泥帶水,幾個兔起鶻落之後,便就已經到了半山腰,並且還在繼續迅速遠離。


    老秀才愣了半晌,終於回過神來,當即眼角一跳。


    “小兔崽子你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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