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消陳也繼續說下去,雲澤幾人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就臉色微變,惴惴不安,生怕腳下的堅硬地麵不知何時就忽然裂開,變成了那些邪祟血肉鑽破皮膚,鑽入自己體內。


    寧十一身上幾十道傷口,雖然已經全部結痂,卻在如今看來,依然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古戰場機緣造化無數,凶險殺機更是無數。


    一時間,在場的幾人全都沉默下來,誰都沒有繼續開口。膽子大一些的雲澤、穆紅妝與寧十一,依然穩穩當當坐在原地,不聲不響地小口喝酒或者養精蓄銳,膽子小一些的陳也,就已經不聲不響改坐為蹲,還偷偷摸摸伸出一隻手在屁股上摸了幾下,確認無恙之後,這才暗中鬆了口氣。


    因為穆紅妝與寧十一一身陽氣生機損耗過度的緣故,雲澤幾人就沒有立刻動身繼續深入這座古戰場,而是留在原地一連休息了好幾天時間,直到身負重傷的寧十一也已經沒有大礙,這才終於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繼續動身啟程。


    ...


    古戰場最深處的那座大山上。


    半山腰。


    此間罡風已經要比山腳下的時候更加猛烈許多,種種陰屬氣機凝作黑煙滾滾,夾藏在罡風之中,形同匹練一般,由上而下不斷滾地而過。女子嗓音的喃喃細語、稚嫩孩童的嬉笑打鬧、老人嗓音的粗重咳嗽、老嫗沙啞的冗長歎息,以及某些尖銳刺耳的唳嘯、哀嚎,幾乎層出不窮,一張又一張或是青白,或是黑灰的猙獰麵孔,隱藏在黑煙之中,接連撞在衛洺周身的護體劍氣上,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


    雪白鋒銳的護體劍氣,已經被猛烈罡風壓製在衛洺體表不足一寸,明暗閃爍,搖搖欲墜,尤其那些猙獰麵孔之外,於黑煙之中,偶爾還會伸來一隻又一隻鬼手,或是仿佛稚童一般小巧白嫩,或是如同老人一般滄桑腐朽,以至於還有一些不帶分毫血肉,隻剩慘白骨骼,總是試圖刺破衛洺體表的護體劍氣。


    這些鬼手,往往都被劍氣無情絞碎。


    然而不久之前,一雙形同女子一般十指纖細而修長的手掌,卻不知如何就穿過了護體劍氣的阻隔,忽然就抓住了衛洺的脖頸,往後一拽,再往下一壓,一時不查的衛洺就立刻倒飛出去,腰背狠狠砸在堅硬且粗糙的地麵上,被那雙十指纖細修長的手掌生生拽出十丈有餘,整個背部都因風化而粗糙的地麵,被劃破不知多少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所幸衛洺雖驚不亂,沒敢留手,及時將雲麓拔劍出鞘,於身後迅猛斬過一道雪白劍光,便就立刻聽到一聲淒厲無比的刺耳尖叫,鬼手消失不見,可衛洺先前整整一天的努力,也隨之消散成空。


    百丈距離,到了半山腰的地方,看似不遠,實則已經如同天蜇一般。


    所以衛洺遺憾之餘,也已經動了撤退的心思。


    自從正式上山之後,衛洺遭遇到的可怕壓力,也已經不是早先還在山下時可以相比,幾乎每一步邁出,都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與毅力,因而行走至此,其實已經是衛洺的極限,而之前被迫退回的百丈距離,則是衛洺仰仗自己先天劍胚的鼎爐體質,以氣府中的本源劍氣加持護體劍氣,才能勉強多走一段距離。


    卻不想,百丈前後,天壤雲泥。


    尤其那雙十指修長的鬼手,既然能夠不聲不響無視其周身護體劍氣,就必然能夠危及其性命。


    衛洺伸手摸了摸冰冷刺骨的脖頸,低頭再看時,手中已經滿是陰氣凝結而成的黑霜,眉關當即一皺,手掌猛地一握,那些沾染在其手中的黑霜就立刻發出呲啦一聲,從指縫中冒出縷縷黑煙。隨後衛洺體內元炁翻騰,裹挾劍氣,上湧來到脖頸之處,將那侵入體內的陰氣盡數絞殺。隻是即便如此,衛洺的脖頸上仍是清晰無比地留有一雙手掌抓過的痕跡,濃黑如墨,不曾減淡分毫。


    ...


    數日時間,雲澤一行幾人已經走出三百裏有餘,雖然隻是隨意挑選的方向,卻也仍是向著古戰場的深處走去,最大的目的還是繞過那座矮山,以免會被那些已經蘇醒過來的邪祟血肉再次盯上。


    而古戰場一月之期,也已經過去了一半。


    在此期間,雲澤幾人也曾遭遇過許多次陰鬼邪祟,大多時候都是有驚無險,尤其雲澤身前身後陰陽兩命橋,一旦血氣元炁鼓動起來,便會如同火龍走道一般,洶湧澎湃,也便雖然修為境界並未再有很大的突破,但實力手段卻也絕非先前可比,便往往能夠輕易解決絕大多數的麻煩,隻有白天的那一次,不光是有陰鬼邪祟出現,更跟隨又數道鬼靈,直接殺得雲澤幾人險象環生,最終還是武天子忍受不住陳也的連番請求,被迫出手,方才於凶險之際,堪堪救下了幾人性命,將一場死劫化於無形。


    隻是即便如此,雲澤與穆紅妝寧十一兩人,也受傷極重,就被迫無奈隻能再次停下腳步,休養生息。


    凶險殺機已經見過許多次,可機緣造化卻是極少極少。


    除了寧十一於偶然之間,在這座舊王朝遺址的某座廢墟中,找到了一部殘缺不全的搏殺大術之外,其餘幾人,就再也沒有其他收獲。當然十分值得一提的,還是那杆重逾萬鈞的鋼槍,最初時,還是武天子掌控陳也軀殼,一路走過舊王朝遺址,一雙金色瞳仁的眼睛,一隻看著歲月長河這一邊,一隻看著歲月長河那一邊,一時衝動之下,便將這杆重逾萬鈞的鋼槍從那天狗骸骨的頭顱中拔了出來,但在如今,卻又有些後悔,主要還是因為如今的武天子不過一縷殘魂罷了,等同於暫住在陳也體內,不能時時刻刻掌控軀殼,否則不但對於武天子自身的靈魄傷勢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影響到陳也自身靈魄與肉體的契合,再加上陳也如今不過八品武夫的修為,尚未開辟氣府,就不僅無法將那重逾萬鈞的鋼槍收起,也沒有足夠的力氣將它扛在身上,便索性送給了迄今為止也一無所獲的穆紅妝。


    如武天子所言,這杆重逾萬鈞的鋼槍,其實隻是一件槍胚罷了,本質上也不過凡兵利器而已,隻是因為將其鍛造而成的材料略顯非凡,方才會有萬鈞之重。也正因此,武天子還曾特意言說,鋼槍既然給了穆紅妝,那就當然理應隨其處置,並且若是鋼槍用不順手,也可將其熔化之後重新打造成其他更加順手的兵刃。


    穆紅妝欣然收下。


    但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陳也聽到武天子言說要將鋼槍送人,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寧十一,然而之前這一路走來,卻往往都是力氣最大的穆紅妝在幫忙扛著那杆鋼槍,便哪怕陳也這人再怎麽不識趣,話到嘴邊,也還是改了口,方才會將這杆鋼槍送到穆紅妝手中。


    對於陳也的這些小心思,雲澤與寧十一都是看得明明白白,隻是考慮到穆紅妝的心情感受,這才沒有當麵揭穿。


    所以寧十一隻神情微冷地盯著陳也看了片刻。


    可雲澤卻是背著穆紅妝直接翻了個白眼,就讓陳也這傻書生鬧了一個大紅臉,原本還想狡辯兩句,卻又忽然發現了寧十一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就隻能滿臉歉意地訕訕一笑,就此作罷。


    也所幸穆紅妝是個直腸子,從頭到尾都是不疑有他,還興致勃勃通過陳也跟武天子要了一部修煉氣府本源火的粗淺秘術,趁著此間空閑,已經跑去角落裏靜心修煉,想要盡早煉成氣府本源火的秘術,也好盡早將這鋼槍熔化,重新鍛造一把更加趁手的兵刃。


    入夜,陰風四起。


    舊王朝遺址留下的痕跡,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為數不多,就連想要找個能夠或多或少遮擋一些罡風的地方都很難,所以此間四人,實則五人,就隻能十分湊活地尋了一座十分低矮的爛牆,哪怕是在最高處,雲澤又是坐在地上,也依然能夠高出那座爛牆一個頭。


    聊勝於無。


    一連行走數日,雖然並不匆忙,但卻時時刻刻膽顫心驚,再加上白間方才經曆了一場險象環生的死鬥,就哪怕得到那杆鋼槍,又得了一部修行氣府本源火秘術的穆紅妝,也已經有些扛不住,處理好了自己身上的傷勢之後,便裹著兩件平日裏用來換洗的衣裳臥在爛牆下麵,找了一個還算舒服的姿勢之後就沉沉睡去。


    再旁邊,則是寧十一和陳也,前者與穆紅妝相仿,而後者則是修為境界不高,所以精力有限。


    因而就隻剩雲澤獨自一人,一邊喝酒,一邊負責守前半夜,後半夜則是輪到傷勢更輕一些,也更細心一些的寧十一。至於穆紅妝和陳也,一個一旦睡著就跟死豬一樣,不太容易叫得醒,另一個則是醒了也起不到什麽太大的作用。


    古戰場處處凶險,陰鬼邪祟層出不窮,倘若無人守夜,就難保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雲澤暗自盤算著時間,如今距離古戰場入口消失,已經隻剩半個月,雖然此間幾人走出的距離不算很遠,但再走幾日,就也該準備打道回府了,畢竟那負責掌握法寶玉牌的洞明老太上也是一個相當迂腐的老頑固,一旦沒能趕在入口消失之前離開古戰場,就必然要被關在裏麵,隻能等待有再有洞明弟子遠行八千裏途徑此間進入古戰場,或者百年之後古戰場再次開啟,才能有望離開。


    一切還是要以穩妥為主。


    算過了時間之後,雲澤便再無旁事,開始暗自修煉混元樁功的呼吸吐納之法。


    後半夜,陰風更甚,翻過爛牆,吹得人頭皮發涼。


    雲澤皺了皺眉頭,最後一次吐納之後,便將氣息逐漸沉入臍下三寸關元氣府所在,隨後屏息片刻,再緩緩吐出。半夜時間呼吸吐納之後,雲澤雖然同樣帶傷,卻也已經精神奕奕,不會再如先前一般麵帶萎靡之意。


    隨後起身來到爛牆這一邊,看向罡風吹來的方向。哪怕隔著極其遙遠的距離,也依然能夠見到極遠處有著一點並不明亮,但卻十分頑強的星光,正在微微閃爍。


    寧十一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同樣來到矮牆這一邊,站在雲澤身旁,望著遠處有且僅有的一點星光微微出神,隨後輕輕一歎,也似呢喃一般輕聲開口道:


    “他是我洞明聖地祖上最為驚豔的一位大聖,在屬於他的那個時代,曾帶領洞明聖地成為人族之首數千年,也曾被人冠以絕世之稱。他本該光輝照九州,在曆史之中留下極為濃墨重彩的一筆,隻可惜,卻是為了探尋這座古戰場的真正來曆以及曆史真相,最終死在了那座山上的宮殿門口,隻差一步,就能進入其中。那座山上的那座破敗宮殿之中,是否當真留有古戰場的真正來曆,尚且不太好說,而那位大聖做到這種地步,又是否值得,也同樣不太好說,但他確實是為洞明聖地繁榮延續的希望,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值得我等後輩將其銘記在心。”


    雲澤瞥了寧十一一眼,忍不住扯起嘴角,有心想要譏諷兩句,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明說。


    隻仰頭喝了一口酒,隨後遞給寧十一。


    後者接過,同樣仰頭喝了一口,辛辣如同火燒一般,從舌尖一直蔓延到胃裏,哪怕這一路走來已經喝過許多次,寧十一也還是不太習慣,忍不住黛眉緊蹙,直至火燒一般的感覺逐漸淡去,這才緩緩吐出一口酒氣,將酒壇還給了雲澤。


    “不如劍氣小鎮的綠酒。”


    雲澤微微聳肩。


    “風情各異,滋味兒不同。”


    言罷,便仰頭喝了一大口,任憑辛辣火燒一般的感覺充斥口腔,隨後一路蔓延下去,隻覺得痛快舒暢。


    然後忽然有些羨慕那位尉遲夫人,這樣一壇辛辣如同烈火一般的燒口烈酒,竟然能夠一口氣喝幹一整壇,且不說豪氣與否,就隻是那般的痛快風流,都足夠讓人豔羨非常。


    寧十一沒有繼續再在酒的方麵糾纏不休,轉回之前的話題,繼續開口道:


    “師父突破到大聖之後,也曾親自深入過一次古戰場,與那位大聖的目的相同,想要尋到這座古戰場的具體來曆與曆史真相,以此謀求更大的機緣,相助洞明聖地脫離如今的囹圄困境。隻可惜,最終也沒能真正登上山巔,卻也見到了那位大聖遺留至今的骸骨,據其所言,那位大聖的骸骨雖已身死數萬載,渾身骨肉也全部都被罡風吹散,卻其骸骨依然晶瑩如同玉石一般,至今不朽。隻是不知為何,那位大聖遺留至今的骸骨,竟是跪在那座破敗宮殿的門前...”


    寧十一黛眉輕蹙,神情複雜,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陳也。


    武天子之事,寧十一已經知曉,並且這一路走來,也曾數次詢問武天子這座古戰場的曆史真相。然而無論寧十一如何努力,如何糾纏,武天子對於這座古戰場,對於當初的武朝,卻是自始至終隻字不提,甚至極為反感寧十一的多次追問,隻是礙於陳也在中間不斷勸和,便往往都是潦草收場。


    寧十一還沒放棄,武天子也依然不打算理會。


    但其實哪怕武天子願意自揭傷疤,將其所知的那些全然相告,最終能夠滿足寧十一的,也就隻是一些有關武朝的曆史罷了,而其究竟為何覆滅,當初忽然率領諸多異獸闖入此間瘋狂肆虐的那些生靈又有什麽來曆,武朝破滅之後,遺址為何竟會落到這般地步,就哪怕武天子身死之後依然留有一縷殘魂並且苟活至今,也仍是一無所知。


    所以這座古戰場為何始終存在罡風肆虐,最深處的那座大山上,那座破敗宮殿之中,又是何物竟會逼得那位洞明大聖長跪不起,也是同樣找不到具體的答案。


    至少對於寧十一與洞明聖地而言,沒有答案。


    但武天子卻對此已經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有跡可循的猜測,隻是真相是否如此,武天子也不敢確切言說。


    寧十一輕輕一歎,回過頭去,望向極遠處那若有若無的一點星光,愁眉不展。


    雲澤小口喝酒,默不作聲。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雲澤與洞明聖地之間的關係,雖然還沒走到勢同水火一般的地步,卻也已經隻差些許就要撕破臉皮,便從不打算插手此事。並且在此之外,雲澤還深知好奇害死貓的道理,就對這些隻看一眼便會覺得相當棘手,又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的問題,向來都是敬而遠之。


    尤其機緣造化雖好,卻也不及身家性命重要。


    所以雲澤隻當自己是這古戰場上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倘若能夠僥幸得到一些機緣造化,當然極好,可若不能,也不會過分強求。


    便在某種層麵上而言,雲澤一直都很輕鬆。


    至少要比寧十一輕鬆很多。


    但在另外的層麵上,卻又並不輕鬆,甚至格外沉重。


    因為每個人都有一座獨屬於自己的江湖,無論悲歡離合還是愛恨情仇,從來都是各不相同。


    就像劍氣小鎮的綠酒,還有手中的這壇烈酒,一個酸澀,一個燒口,各自有著不同的滋味兒。


    又像喝酒的人對於各種酒水的感受喜好也並不相同,寧十一喜歡劍氣小鎮綠酒的酸澀,少年項威喜歡自家土窯燒酒的獨特,青雨棠喜歡蓮花寶釀的晴天,穆紅妝偏愛燒口烈酒的爽快。而雲澤,則是百無禁忌,沒有哪個特別喜歡,也沒有哪個特別討厭。


    所以無論劍氣小鎮的綠酒,還是少年項威的土窯燒酒,或者青蓮妖族的蓮花寶釀,又或途中隨意買來的燒口烈酒,雲澤都能喝得下去,也都能喝得爽快,無非就是大口暢飲與小口慢酌的區別。


    但在與雲澤一般來者不拒的徐老道和尉遲夫人而言,大口小口,又會有所不同。


    就像麵對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


    人間有氣象萬千,江湖路阡陌縱橫。


    ...


    一壇燒口烈酒,雲澤沒有全部喝完,也沒有刻意壓製酒力,便在約莫喝了半壇之後,已經微醺,酒意正好,便與寧十一打了聲招呼,重新翻過那座低矮爛牆,將身體蜷縮起來,躲在爛牆背麵,開始閉目養神。


    雲澤沒有穆紅妝與陳也那麽心大,此間還在古戰場,陰鬼邪祟層出不窮,幾乎可以說是處處殺機,便著實不敢太過輕心大意,哪怕休息,也依然保留了至少七分的警惕,用以隨時應對各種意外。


    寧十一也重新返回爛牆這邊,守著縮在爛牆下麵的幾人枯坐守夜。卻方才沒過多久,始終保持警惕的寧十一,就忽然心神一動,猛地抬頭看向爛牆那邊。與此同時,雲澤也猛地睜開眼睛,正見到一隻像是女子的手掌扒在爛牆上,膚色青白,手指修長,手背指筋根根暴起,似乎用力極大,也便不多時就忽然開始流淌鮮血,順著爛牆邊緣緩緩而下。


    緊隨其後,那爛牆的另一邊,就忽然多出了一個女人的麵孔。


    發絲披散,膚色青白,雙眼圓睜,滿布血絲。


    寧十一目光正對上那陰鬼女子的雙眼,當即身軀一顫,悚然一驚,卻也回神極快,手腕一番便就取出了自己那把柳葉刀,口中嬌叱一聲,柳葉刀立刻出鞘,帶起一抹雪亮刀光,直奔那陰鬼女子而去。


    與此同時,雲澤也已經粗暴抓起還在熟睡的穆紅妝與陳也迅速後退,身形方才離開原地,刀光就已經落在那座爛牆上,劈出一連串火花四濺,最終隻是留下一道十分淺顯的白痕。而那爛牆背後的陰鬼女子,則是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隻在爛牆頂部,留有一個深及寸許的血紅手印,嫣紅鮮血混雜爛牆石灰,粘稠無比,緩緩流淌下來。


    另一邊,雲澤身形落地,隨手丟掉了穆紅妝與陳也,任憑這兩人摔在地上,各自發出一聲痛呼。然而雲澤卻是懶得理會,體內氣府輕輕一震,血氣氣韻便就立刻翻湧起來,火龍走道一般湧上身前身後陰陽兩命橋,一身氣機鼓蕩衣袍,獵獵有聲,同時雙臂流淌璀璨拳意,哪怕未曾擺出什麽拳架子,也已經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應對那陰鬼女子的出手偷襲。


    寧十一站在原地,手中柳葉刀斜指地麵,雙眼虛眯,同樣也在不斷尋找著方才那陰鬼女子的去向。


    陳也穆紅妝也已經清醒過來,雖然並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麽,卻當兩人忽然見到那座爛牆上的血紅手印,就立刻意識到又是陰鬼邪祟之流,循著活人生機找上門來,便立刻睡意全消。陳也那個沒有太大出息的,哪怕已經經曆過了許多次,也依然忍不住牙齒打架,回神之後就立刻躲在穆紅妝身後,臉色發白,一驚一乍,被穆紅妝忍不住氣急,賞了一個爆栗之後才終於勉強安靜下來。


    罡風呼嚎,始終不停。


    幾人心神緊繃,時刻警惕周遭,卻過了許久,那不知具體去向的陰鬼女子,也依然沒有半點兒動靜。


    雲澤眉關緊蹙,又等片刻,卻也依然尋不到那陰鬼女子的去向,便暫且收斂了自身拳意,緩步上前靠近那座爛牆。寧十一還想出聲阻止,然而雲澤卻是已經走上近前,先是屏住呼吸慢慢伸長了脖子看向爛牆那一邊,並沒有見到那陰鬼女子的蹤影,這才悄悄鬆了口氣,隨後繼續上前,在距離爛牆還有兩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皺眉看向那隻血手印,心情沉重。


    寧十一的實力如何,這一路走來大大小小各種意外層出不窮,雲澤也就已經心知肚明,深知哪怕自己如今又有極大的長進,卻在身負四道靈紋烙印的情況下,一旦對上寧十一,也依然不免落入下風,尤其寧十一雖然走的也是劍修路子,卻又與尋常劍修稍有不同,以橫練體魄修煉劍術為主,而不似衛洺那般,以劍道取勝。


    也便是說,寧十一出刀之後的一斬之力,哪怕隻是倉促而為,也依然不容小覷。


    但爛牆上隻十分勉強地留下了一道白痕。


    可那陰鬼女子,卻將爛牆生生抓出了一隻深有寸許的手印。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所以雲澤才會心頭沉重,主要還是拿捏不清這忽然出現的陰鬼女子,究竟有著怎樣的修為境界,又會有著怎樣詭譎莫測的手段。


    直至雲澤眼角忽然瞥見一抹白影,那方才消失不見的陰鬼女子,就趴在爛牆那一邊,身體呈現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僅僅貼在地麵與爛牆之間,幾乎完全形成直角,隻在爛牆背後露出半張臉來,發絲散亂,空洞無神的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看過來,不同於上一次出現,這次是雙手扒在爛牆上,膚色青白,手背指筋暴起,雙手已經完全壓入爛牆之中,邊緣有著鮮血緩緩流淌而出。


    雲澤沒敢轉頭直視那陰鬼女子,背後已經冷汗直冒,而那陰鬼女子也就隻是趴在那裏,空洞無神的雙眼,也依然睜得滾圓,直勾勾的看過來,隻是身後的寧十一,以及另一邊不遠處的穆紅妝陳也,卻仿佛根本見不到這陰鬼女子一般。


    雲澤心中暗罵一聲,不敢輕心大意,卻又不知是從何時開始,這周遭陰氣忽然變得格外沉重,哪怕體內血氣氣韻奔走之勢形同火龍走道,也依然抵抗不住寒冷刺骨,不斷侵入六髒六腑之間,以至於方才短短片刻,雲澤就已經被這森然陰氣凍得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終於有所察覺之後,已經為時已晚。


    爛牆背後的陰鬼女子,身軀開始貼著地麵爛牆向上挪動,漸漸露出整張臉來,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依然圓睜,但其慘白無人色的嘴巴卻是已經咧開了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度。


    雲澤瞳孔擴張,體內血氣氣韻翻騰不止,卻也依然動彈不得,無能為力,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陰鬼女子的身軀從貼在地麵爛牆,變成站在那裏,然後麵孔不斷靠近,直到近在咫尺,以至於雲澤視線之中能夠看到的,已經隻剩她瞪得滾圓的,滿布血絲的雙眼,這陰鬼女子才終於緩緩伸手而來,抓向雲澤脖頸。


    冰冷,僵硬,不待半點兒活人生機。


    隨後一點一點,緩慢收緊...


    逐漸窒息...


    原本隻是因為無法置身其外,方才冒險上前查看情況,卻不想,竟會被這陰鬼女子直接盯上。


    尤其這陰鬼女子手段詭譎,不僅讓他動彈不得,更是能在無聲無息之間瞞過寧十一與穆紅妝。但雲澤依然知曉,暫住在陳也體內的武天子,必然已經發現了此間狀況,卻其至今也依然沒有選擇出手...


    雲澤心裏一陣暗罵,已經不將希望放在武天子身上,雙眼與這陰鬼女子對視,窒息感越發強烈,便索性不再顧慮其他,當即咬破舌尖,以血氣氣韻帶動,張嘴便就噴出一道血箭撞在那陰鬼女子的臉上。猝不及防之下,這陰鬼女子便沒能躲開,頭顱被迫一仰,已經滿臉鮮血,而雲澤也抓住機會,極盡全力催動血氣氣韻繼續衝上體內陰陽雙命橋,火龍走道,氣勢洶洶,盡數灌入手臂正經,隨後手腕微微一擰,就立刻有著一道金色水流漫卷而起,徑直絞碎了陰鬼女子雙臂,吃痛之下,那膚色青白的陰鬼女子立刻發出一聲淒厲慘嚎,跌跌撞撞倒退出去。


    緊隨其後,龍溪所化金色水流迅速轉過,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反將雲澤包裹在內,千絲萬縷的金色劍氣兵兵噗噗,接連刺入雲澤身上諸多穴竅,前後貫穿,以此絞殺那些已經侵入其體內的森然陰氣。


    龍溪有靈,尚未歸屬雲澤,便連氣府都不進,無奈之下,也就唯有取此下策。


    因而隻在短短瞬間,雲澤全身上下便就血流如注。


    卻也同時恢複行動。


    雲澤身軀一震,牙關一咬,神情一獰,雙臂之上拳意流淌,包裹龍溪所化金色水流,金光粼粼,璀璨光明,猛地欺進一步重重踏在地麵,雙拳同時衝出,以兩邊合攏之勢,重重砸在那陰鬼女子的頭顱上,發出兩聲幾乎完全交疊在一起的悶聲重響。


    雙拳砸實,哪怕有著龍溪所化金色水流覆護在身,雲澤手臂也仍是一陣發麻,隻覺得好似是以凡人之軀砸中了金鐵一般,幾乎就要筋斷骨折。隻是即便如此,雲澤也依然咬牙強忍,不曾理會這陰鬼女子是何反應,雙臂陡然下沉,分別抓住其兩邊肩膀,五指如鉤死死扣住,猛力下壓,腳下也再進一步,提膝撞入那陰鬼女子懷中,將其撞得雙腳離地,氣勁之剛猛,更是直接穿透陰鬼女子的陰冷身軀,由其背後透出。而在隨後,雲澤便就撤後一步,腰杆一擰,依然抓緊了那陰鬼女子的兩邊肩膀,借勢將其格外沉重的身軀掄了起來。


    時至此間,那陰鬼女子也終於勉強壓下了雙臂毀去的劇烈疼痛,而其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也隨之滿布殺機,身形方才觸地,就立刻化成一片黑煙潰散,消失不見。


    雲澤方才抬起劍指,其上金色水流包裹,千絲萬縷細如牛毛的金色劍氣已經匯聚指尖,鋒芒畢露,金光燦燦,隱有龍吟相伴,同時左手下沉,五指如鉤,掌心之中雷弧滾滾,蒼白交織,雷霆熾盛滾燙,已經凝實匯聚,卻無論是右手劍指還是左手掌中雷,都還沒能落下,那陰鬼女子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雲澤沒敢放鬆警惕,腰杆一擰,便就立刻轉向那座低矮爛牆。


    右手劍指橫斬,龍溪鋒芒畢露,劍氣縱橫勃發,隻一瞬間,便就讓那矮牆千瘡百孔,齏粉亂飛。


    而後左手手腕擰轉拍上,掌中雷蒼白交織,蕩開齏粉,砸中爛牆,發出轟隆一聲,卻是爛牆一震,雷光潰散之間,除卻一些十分淺淡的黑煙之外,便再無其他,更未見到那陰鬼女子的半點兒蹤跡。


    眼見於此,雲澤便知自己還是猜錯了,那陰鬼女子與這低矮爛牆並無半點兒關聯。


    挪開手掌之後,掌心所按之處,一片焦黑。


    言長實短,其實自從飛劍龍溪所化水流漫卷而起,到雲澤最後一劍一掌落在那座矮牆上,不過轉眼瞬間,其中凶險如何,寧十一、穆紅妝、陳也三人,當然並不知曉,隻是瞧見雲澤是在靠近那座矮牆之後,像是走神了片刻,隨後就忽然生出這些異變。卻當寧十一舉刀欲要上前,穆紅妝已經撲殺上來時,那陰鬼女子已經砸在地上,化成黑煙飄散不見。


    兩人也便隻能停下腳步。


    雲澤神情陰鬱,收手而立,身上許多傷口全部都是前後通透,畢竟事急從權,雲澤被濃重陰氣侵入體內,遍及五髒六腑四肢百骸,便隻能被逼以龍溪劍氣貫穿穴竅,絞殺陰氣,雖是下策,卻收效顯著,最起碼留住了一條性命,隻是一場激戰,體內血氣氣韻翻湧不止,就難免血流如注,時至此間,已經如同血池中撈出一般。


    寧十一未曾收刀,與穆紅妝一同上前,麵露詢問之色。


    雲澤輕輕搖頭,目光警惕,望向四周。


    “這次的這隻陰鬼,手段有些詭異難測,其實是從我剛剛靠近的時候就已經出手,但你二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察覺。那陰鬼未死,接下來的時間,就還是盡可能不要胡亂走動,以免會被方才那隻陰鬼鑽了空子。”


    雲澤伸手摸了摸方才被那陰鬼女子抓住的脖頸,入手處冰涼,低頭再看時,掌中已經多出了許多陰冷黑霜。


    眼見於此,雲澤眼神當即一沉,手掌猛地一握,便就發出一聲沉悶爆鳴,將那黑霜盡數捏碎,並且哪怕無法親眼見到,也能知曉自己脖頸上如今必然已經多出了兩隻漆黑的手印,實在是那陰鬼女子一身陰氣太過弄重,又過於陰冷,也便難免如此。


    血溫則行,血寒則凝,醫理如此,自來如此。


    雲澤咬了咬牙關,已經能夠感受到脖頸中潛藏的濃重陰氣還未散去,隻是一旦想到方才自己幾乎處於必死之地,那武天子也不曾出手相助,便忍不住瞥了一眼緊跟而來的陳也,像是想要透過陳也的表現,直接見到那位古代武朝的武神一般。


    後者微微一愣,見到雲澤眼神不善,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卻也忍不住有些懼怕,便下意識縮了縮脖頸,小心翼翼去了寧十一身邊繼續尋求庇護。


    但雲澤也確實不曾怪過陳也,八品武夫罷了,那陰鬼女子手段詭異,就連寧十一與穆紅妝也沒有察覺,倘若武天子不說,陳也就更不可能知曉其中凶險。


    雲澤胸膛深深起伏,暫且放平了心境,懶得多說,直接原地盤坐下來,順便仰頭吞了一枚能夠恢複外傷的丹藥,便立刻運轉血氣氣韻,以求盡快化開藥力。


    然在此間,高天之上,陡然間生出一條雪白光練,如同將這古戰場始終壓抑深沉的天穹都給從中劈開一線,綻放出洶湧神輝,落下一條大如瀑布的雪白劍氣,光芒璀璨,幾乎能夠照亮整個古戰場夜幕。而在其下,陰鬼邪祟,陰氣罡風,盡都無所遁形,全部都被這條大如瀑布的雪白劍氣斬成兩半。


    劍氣落在遠處,陡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淒厲慘嚎。


    緊隨其後,那雪白劍氣斬落之處,又有洶湧火光於陡然間衝天而起,一路盤旋向上,轉眼間就化作一道巨大通天的火柱,連同陰氣罡風與那雪白劍氣一起焚燒殆盡,熾盛澎湃,卷出一陣滾燙灼風,向著四麵八方席卷開來,轟鳴作響。


    怒風卷八方,天下大亮。


    寧十一、穆紅妝、陳也三人,當即愕然。


    雲澤也睜眼望去,麵露驚異之色。


    劍氣落,烈火生,很快便就消湮於無形之中,但在其間,雲澤幾人卻是分明見到那先天劍胚的衛洺,神情冰冷,脖頸帶傷,腰後雲麓出鞘三寸有餘,徒步行於百丈高處,衣袍獵獵,氣質出塵,好似謫仙臨凡。


    要比下麵那位法袍襤褸的俊美童子,強出至少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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