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宴閣的大掌櫃,姓周,也是薑家的一位供奉長老,其實說白了,與客卿長老十分相仿,同樣都是掛個名字而並非本家之人,但不同的是,所謂客卿長老,乃是一個家族也或一處門派,看中了一個人的能力與本事,所以才會不惜花費重金將其聘請而來,但所謂的供奉長老,卻是自己找上門來,一方麵可以尋求庇護,另一方麵也能討個安身之所,甚至如同這位周長老一般,順便謀求一個十分上得了台麵的營生。


    謂之小同大異。


    所以這位周大掌櫃,在薑家的地位其實並不算很高。


    隻是怎麽也沒能想到,那整整消失了一年半左右的雲澤,如今方才回到北城南域城中城,就敢這般驕狂張揚,甚至敢對瑤光弟子痛下殺手,幾乎沒有半點兒遲疑。


    卻想來也是,倘若雲澤不曾這般驕狂張揚,那已經丟了聖地之名的瑤光,也斷然不會因為此時就輕易放過雲澤,並且早在許久之前,瑤光就已率先撕破了臉皮,甚至不惜徹底撕壞江湖上那條不成文的規矩,直接就在北城南域城中動手,哪怕殃及無辜不知具體多少人,也要盡快斬草除根。


    但這畢竟隻是其中的一個方麵而已。


    人老成精的周大掌櫃,當然看得出眼前之人,無論修為境界還是為人處事,都已今時不同往日。


    原本還以為最多不過一些小麻煩罷了,可如今再看,這位外界盛傳已久的雲大魔頭,又哪裏還有半點兒當年和氣軟弱的模樣,倘若真要被他抓住今日這事不肯撒手,鬼才知道事情最終又會發展成什麽模樣。


    周大掌櫃已經滿頭冷汗,隻能陪著笑臉彎著腰,搓著雙手湊上前來,一臉諂媚的模樣。


    “雲公子消消火,氣大傷身,為了一個已經掉了腦袋的瑤光弟子,萬一再氣壞了身子,不值當。今兒個這件事,是小人做得不對,還請雲公子看在咱們以往有過不少交情的份兒上,能夠放過小人一馬。這樣,雲公子今兒個應該是方才回來?小人這就命人前去安排一桌真仙宴,就當是為雲公子接風洗塵,當然分文不取,全部算在小人的頭上,並且從此往後,青竹姑娘也可以不必恪守那些所謂的規矩,能夠隨意出門走動。您看,如何?”


    此言一出,堂中頓時傳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不是因為青竹姑娘不必恪守那些所謂的規矩,而是分文不取的一桌真仙宴。


    宴中菜品,不止各種頗為珍稀價值昂貴的靈株寶藥用於其中,更有尋常難見的稀奇異獸作為食材,便連所備酒水,都是采了百花百果釀造而成,真是仙人一般的待遇,方才謂之真仙宴。


    如此種種珍稀,美味佳肴,尋常可是吃不得,尋常人也是吃不起,一是須得提前半年時間預定,方便仙宴閣準備食材,二來則是真仙宴價格極其昂貴,便連薑北這般世家麟子級別的人物想要吃上一次,也得仔仔細細斟酌再三才能行,怕隻怕吃了真仙宴就會掏空腰包,並且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要節衣縮食。


    但話又說了回來,仙宴閣此間便能備得起一桌真仙宴?


    莫不是有人早早便就定了一桌,因而這位周大掌櫃,才能擅自做主將其截胡,拿來討好這位分明想要獅子大開口的雲大魔頭?


    那又是誰能夠訂得起這價值千枚靈光玉錢的一桌真仙宴,想要宴請的那位,又具體是個什麽來曆?


    雲澤雙眼微微一眯,仍是不動聲色,笑吟吟看著這位周大掌櫃。


    破財消災,當然是為可取之道,更何況還是那麽一桌仙宴閣中規格最高的真仙宴,雖然從來不曾真正吃過,甚至從來不曾真正見過,但據說這樣一桌真仙宴,無論酒水還是各種菜品,味道如何自然不必多講,真正主要的,還是能給修士本身帶來的極大裨益——洗精伐髓,充盈底蘊。相對而言,當然是前者的效果更加卓著,而後者則是收效甚微,並且一桌真仙宴,能夠帶給修士本身的裨益,起到的效果,也是一次要比一次更弱,因人而異,最少一次之後便會如同尋常酒菜一般,隻是味道要比尋常更好一些,而最多也就不過兩三次便罷。


    傳聞遠在北城北域,就曾有過那麽一位頂大的富商,不惜敗光全部家財,一口氣訂下了整整五桌真仙宴,就是想要棄商從武,能讓自己的起點更高一些,結果方才吃到第二回,就忽然發現這滿滿一桌蛟龍肝、鸞鳳髓,竟然已經對他起不到半點兒作用。隻是這位頂大的富商猶不信邪,便在隔了半年之後,又將第三桌真仙宴吃入腹中,結果當然仍是不如人意,這才知曉,原來竟是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所以那位頂大的富商,就在此事之後,以遠遠低於千枚靈光玉錢的價格,對外賣出了自己手中額外剩餘的兩桌真仙宴,畢竟這價值至少千枚靈光玉錢的真仙宴,那所謂的千枚,就僅僅隻是訂下這麽一桌真仙宴的押金而已,所以真正能夠出得起錢將其接手的人並非很多,而在雲澤認識過的這些人中,似乎也就隻有公山複才是真正的財大氣粗,除此之外,就哪怕薑北這位薑家麟子,景博文那位景家麟子,也根本拿不出這麽多現錢出來。


    因而那位頂大的富商,才會被迫無奈隻能一次又一次自行壓價,方才在多日之後,勉強挽回了一小部分的損失。


    再之後,沒過多久,那位還要繼續堅持棄商從武決定的富商,就死在了一場平平無奇的江湖廝殺之中,殺人者甚至還是一個不太能夠登得上台麵的小輩修士,並且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就有人忽然發現,那小輩修士竟也死在了一場平平無奇的江湖廝殺中。


    所以但凡有人提到真仙宴,就往往避不開這樁天大的笑談。


    雲澤當然聽說過,也就當然知曉真仙宴究竟為何這般昂貴。


    要說不會心動,那是自欺欺人,可若算上眼前這位周大掌櫃在薑家供奉長老的身份,就肯定遠不止這些。


    雲澤依然不動聲色。


    眼見於此,這位身家不菲的周大掌櫃,心裏已經罵翻了天,甚至已經不止一次動了殺機,可即便如此,麵上也依然畢恭畢敬。


    殺是好殺,雲魔頭再大的聲名,也不過一介晚輩而已。


    可殺了之後,又該如何?


    席秋陽,烏瑤夫人,孟萱然,還有那如今已在北中學府尋了個掛名導師身份的徐老道,隨便出來一個,都能隨隨便便一巴掌就將他輕易拍死。


    周大掌櫃苦笑不已,再次彎腰拱手試探性問道:


    “再加一部中品古經?”


    雲澤依然不說話。


    周大掌櫃咬了咬牙,滿臉肉痛之色。


    “再加兩部搏殺術,和玉錢五百枚!”


    聞言之後,雲澤這才終於真正笑了起來。


    “一千枚,如果你肯答應的話,現在就去將真仙宴安排好,順便再去將青竹叫來,給她當麵道歉。若你不肯...”


    雲澤沒再繼續說下去,輕輕搖頭。


    周大掌櫃麵露遲疑之色,許久才終於狠狠咬牙,點頭答應下來,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再次拱手之後,便立刻轉身離去。


    其實還是要得少了。


    薑家供奉長老的月俸雖然不少,卻相對於其仙宴閣大掌櫃的身份而言,也就隻是一些蠅頭小利罷了,甚至在他看來,那所謂供奉長老的月俸,甚至很有可能還是上不得台麵的小錢,所以這位周大掌櫃,哪怕不是富得流油,也絕對已經賺得盆滿缽滿,因而此人方才那副肉痛表情,以及之後的遲疑,根本就是特意做給雲澤看的,不能當真。


    雲澤也不會當真,隻是擔心要得太狠,就反而逼得這位周大掌櫃急了眼,忽然生出玉石俱焚的念頭。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這麽一位煉虛合道大能境的老輩修士?


    倘若真要讓此人掏空家底,將他逼急,雲澤可沒把握能夠活著走出仙宴閣。


    周大掌櫃暫且離去之後,雲澤就叫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夥計過來,領著他們上了仙宴閣人跡罕至的第三層,空間開闊,山清水秀,竟是是與拘禁了一方小天地化為己用的手段一般,因而未曾置身於其中,便無法知曉此間其實另有乾坤。


    都是第一次來到仙宴閣三層的雲澤三人,一陣驚歎。


    夥計滿臉諂媚,詢問了雲澤的意思,是要在山下,山腰,還是在山頂,亦或相中了其他地方,都可以重新安排。


    雲澤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那座大山上,能夠見到,山峰頂端已經插入雲海之中,倘若置身其上,又該是個怎樣的光景,此間當然體會不到,雲澤也沒有過多上山的打算,便轉而看向山腳下的那座碧綠湖泊,倒是與之前還在劍氣小鎮時見到的碧湖千頃有著至少八九分的相仿,隻是湖邊多了一片紅楓林,湖岸多了一片蘆葦蕩,正是蘆花盛開的光景,一片白茫茫,風景宜人。


    雲澤看向身旁兩人,眼神詢問他們的意見。


    項威不愛說話,也沒有太多的講究,微微搖頭便罷,示意自己並無想法。


    懷有俊咧嘴一笑,觸動了臉上的傷勢,當下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澤哥相中了那裏,直接做主便是,我沒意見。”


    聞言如此,雲澤便不再遲疑,伸手指了指那片紅楓林。


    “就在林邊,你去安排吧。”


    夥計得令,立刻轉身下樓,不多時便叫了幾位少女修士一起回來,按照雲澤要求的布置下去,方才短短片刻,就已經一切準備妥當,並且特意留下了那些少女修士。按照夥計的說法,這些少女修士,要比青竹姑娘那般的少女修士更加珍稀,不僅本身已經開辟氣府,正值桃李之年,並且精通琴棋書畫,各種樂器手到擒來,劍舞唱曲兒更是一絕,乃是這場真仙宴的附贈之物,一方麵負責照顧席間眾人的飲食吃喝,可以滿足席間之人的各種要求,另一方麵,則是任憑處置。


    雲澤一眼掃過,全部都是身段玲瓏,模樣嬌美的女子。


    不多不少,整整六人。


    想也知是與當初的青竹一般,倘若留下,便就等同於有了主家。


    而不待雲澤詢問,一向話少做多的項威,就已經開口拒絕。


    懷有俊略作思忖,一邊捂著嘴角青腫,一邊開口問道:


    “能不能讓她們隻負責端茶倒水?”


    說著,懷有俊便伸出空餘的一手,指向麵前一大一小兩張桌案,小的正是尋常可見的四方桌一般,而另外一張極大的,卻是如同房屋一般。


    “看這場景,菜品肯定少不了,咱們好歹也是要吃真仙宴的人,總不能自己動手撤盤端菜吧?”


    聞言之後,夥計麵露遲疑之色。


    雲澤卻已經拍板決定。


    “不要就不要吧,那就隻負責端茶倒水,撤盤端菜。”


    夥計麵露無奈之色,隻得暫且答應下來,當然下樓之後,還得去跟周大掌櫃打聲招呼,有了之前那件事,哪怕這般做法有些不合規矩,周大掌櫃也肯定不敢拒絕,但畢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隻要沒人不長腦子“信口胡說”,就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夥計很快便就乖乖離去,雲澤三人也已經落座,一邊等待夥房那邊準備妥當,一邊喝茶閑談。


    六位少女修士,也就隻能乖乖站在一旁。


    過了許久,周大掌櫃才與重新精心梳妝過的青竹姑娘一道而來。


    青竹姑娘兩頰紅紅,眸光閃閃,甫一來到三層樓,找見了雲澤的身影,就立刻快步而來,卻也並非失去分寸,在雲澤對麵止步,忽的眼圈兒一紅,險些就要掉下淚來,便慌忙伸手擦拭了眼角濕潤,欠身施了個萬福。


    “奴家青竹,見過雲公子。”


    雲澤啞然,抬手示意青竹坐到自己身邊,隨後轉而看向一旁的六位少女修士,開口言道:


    “我身邊不必站人了,你們去他們那邊。”


    聞言如此,六位少女修士便各自看了一眼臉蛋兒紅紅落座雲澤身旁的青竹姑娘,既有豔羨,又有惋惜,卻也不敢忤逆了這位仙宴閣主人的吩咐,便立刻分成兩撥,一左一右,各自去往項威與懷有俊身邊,隻需負責端茶倒水,而不必多做其他。


    當然也就沒有資格落座。


    如今身段已經愈發姣好的青竹姑娘,臉頰紅潤,一如兩人最初相識的那般,自然而然便就伸手挽過雲澤手臂,身體也更加靠近幾分,近乎完全貼在他的身上,柔軟相觸,隻是沒再開口去說那些老媽媽教導的膩人情話,而是餘出另一隻手,為雲澤麵前已經下去大半的茶碗,重新添滿了茶水。


    少女體嬌,幽幽淺香。少女柔情,溫潤留長。


    雲澤也沒再如同那日一般,羞得麵紅耳赤,抬頭看向已經來到桌案對過的周大掌櫃。


    後者會意,當即苦笑一聲,伸手抹過氣府所在,取出一隻鼓鼓囊囊的錢袋子,上前兩步擱在桌麵上,隨後重新退回原處,拱手道:


    “方才去見青竹姑娘時,小人已經真誠道歉,並且之前答應雲公子的中品古經與那兩部搏殺術,也已經順便交到青竹姑娘的手中。這裏是整整千枚靈光玉錢,一分不少,雲公子若是信不過小人,可以當麵點清。”


    雲澤微微挑眉。


    早便深諳察言觀色之道的懷有俊,立刻伸手抓來那隻錢袋子,打開之後,果真滿滿都是靈光玉錢,沒有作假,便先拿了其中一枚擱在手裏掂量掂量,隨後又將整隻錢袋子拎起,當即捂著嘴角開口笑道:


    “隻說重量的話,應該沒差。”


    雲澤輕輕點頭。


    “見者有份。”


    懷有俊立刻會意,將那滿滿一袋子靈光玉錢嘩啦一聲全部倒在桌麵上,開始細分下去,雲澤也沒有開口多說,隻是安靜喝茶等待懷有俊將錢分完,周大掌櫃當然隻能彎腰候在一旁,沒有雲澤的首肯,不敢輕易離開。


    直到樓梯口那邊傳來聲響,已經有夥計開始上酒上菜,懷有俊方才終於將那靈光玉錢全部分成四等份。


    確實一分不少,但也一分不多。


    雲澤微微一笑,這才重新抬頭看向周大掌櫃。


    “下去吧。”


    後者立刻鬆了口氣,說了兩句客套話後,便不再多做停留,立刻轉身離開。


    雲澤也已經拿了根筷子,將其中一份靈光玉錢撥給項威之後,又故技重施,再將另外一份撥給身旁的青竹。


    “剛才已經說過了,見者有份,反正也是白給的錢,所以你們兩個也就不要推辭了。學學那家夥。”


    雲澤一邊將自己的那份靈光玉錢撥到自己麵前,一邊笑著抬了抬下巴,原本還想開口婉拒的項威與青竹順勢看去,這才見到懷有俊一邊捂著嘴角青腫,一邊笑開了花,毫不客氣將自己的那份靈光玉錢全部收入囊中。


    瞧見兩人一同看來,仍是一副鼻青臉腫模樣的懷有俊當即義正言辭道:


    “澤哥可是我大哥,既然是大哥的吩咐,做小弟的當然不能開口拒絕,這可是江湖道義,也是江湖規矩!”


    雲澤收起靈光玉錢,開口笑罵道:


    “明明就是臭不要臉,還說得這般義正言辭。”


    懷有俊訕訕一笑,手腳麻利將靈光玉錢全部收入氣府,然後擺正了臉色,重重一咳,瞪眼看向身旁滿眼豔羨的少女修士。


    “沒點兒眼力見呢,把茶壺茶碗都撤了,上酒,上菜!”


    幾位少女修士立刻乖乖忙活起來。


    真仙宴的酒菜自非凡品,靈光氤氳,霞光噴薄,項威懷有俊兩人方才吃不多久,便就各自落到一個醉醺醺的模樣,尤其後者,原本臉頰上的諸多青腫,也隨著幾口酒菜入腹,很快就消失不見。


    青竹姑娘乖乖伺候在雲澤身邊,倒酒夾菜,柔情款款,隻是話語極少,不敢打擾了雲澤與項威懷有俊兩人的閑聊。


    不過是些之前沒有來得及問,或者雲澤已經問過,但項威與懷有俊卻還沒能來得及說完的事,大多都與學院有關。


    但雲澤真正在意的,還是隻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去年夏天的時候,景博文、羅元明與陸家平這些人經曆過的學府考核,具體內容是什麽,早便已經流傳出來,但其實學府考核本身並不複雜,至少去年的學府考核並不複雜,就是被人丟入一處古界小洞天,然後想辦法盡快脫離其中罷了,最終的結果當然是按那些參加考核的學員離開的順序進行排名,並且南北兩城兩座學府,各自隻會收下最先離開那座古界小洞天的前兩百名。


    雲澤詳細問了有關那座古界小洞天的事,畢竟按照懷有俊的說法,學院學府建立至今,雖然時日尚短,但諸如此類的學府考核,卻也已經舉辦過數次,並且每次都是完全相同的內容,那麽今年的這次學府考核,就有著很大可能依然不會出現任何改變。


    而如懷有俊所言,原來南北兩城兩座學府的那些古界小洞天,其實大抵相仿,同樣蠻荒,山川河流星羅棋布,野獸異獸層出不窮,並且有著諸多險惡之地,乃是未經開化之所,學院弟子一旦深入其中,就理所當然有著不小的喪命凶險,盡管也可尋求學府長老的相助,留下性命,卻一旦如此,也就意味著就此淘汰。


    但在此之外,兩座古界小洞天中,同樣有著數量極多的靈株寶藥,學員進入其中之後,同樣可以各憑實力與機緣,隨意采摘,但若因此耽擱了離開的時間,也就隻能算是自食其果。


    說到最後,懷有俊方才記起,補充道,時間最長隻有半個月。


    一邊說著,懷有俊一邊手掌抹過氣府,拿了幾份輿圖出來,全部都是北中學府那座古界小洞天中的種種地勢走向,隻是每份輿圖之中,還另外有著許多標注,包括一些強悍異獸的領地大小、某座險地惡土的具體位置,甚至各種靈株寶藥的所在之處。懷有俊先行拿了其中一份輿圖遞給雲澤,說是景博文去年參加學府考核之後親手繪製出來的,其中內容相對於其他輿圖而言略顯稀少,隻是景博文進入其中之後,於趕路途中經過也或遠遠見過的,標注講解,不厭其詳,並且繪製完成之後,就第一時間將其交給懷有俊,當然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方便雲澤。


    除此之外的另外幾份輿圖,要更加全麵,也更加詳細,卻又偏偏相互之間或多或少存在些許不同,都是懷有俊得到那份景博文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之後,另外求、購而來的,所以這些輿圖無一例外的,都與景博文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有著十分的相仿。


    其實諸如此類的輿圖,並不少見,但也絕不常見,並且價格極其昂貴,往往沒有一個大概的價格,全憑兜售輿圖之人的膽量,但輿圖本身是真是假,卻還有待言說。


    所以除卻景博文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之外,其他這些,當不得真,隻做參考之用。


    雲澤起身離開座位,將幾分輿圖在地上全部攤開,項威與青竹姑娘各自站在左右兩邊,前者因為席秋陽的關係,如今也是學院中的二年老生,就理所當然想要參加今年的學府考核,但其最大的目的,應該還是在於那座收取弟子不分海內外的補天閣,所以此間才會看得格外認真。


    雲澤對此心知肚明,隻是盡管有心想要提點一句,與項威明說,他與那位名喚蒂娜的海外姑娘,其實存在著極大的誤會,當初那件事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投懷送抱,卻話到嘴邊,還是重新咽了回去,轉而看向身旁的青竹,略作思忖之後,便開口問道:


    “你想不想去學府進修?”


    後者一愣,當即眼眸明亮,卻又隨之一黯。


    命橋境修為不算很低,但真正麻煩的,還是青竹本身已被那些劣質丹藥毀壞的根基,所以哪怕如今修行順風順水,最終的成就也必然不會很高。


    除此之外,便是一旦參加學府考核,就難免與人廝殺。


    雖然算不太上養尊處優,但話說到底,仙宴閣為了能讓類似青竹這般的少女修士賣出一個好價錢,就斷然不會逼迫她們去做那些髒活累活,自然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莫說搏殺術,便是與人打鬥廝殺都不曾有過,又如何能夠通過這般處處凶險的學府考核?


    青竹微微搖頭,麵帶黯然之色。


    “青竹,沒辦法通過這種考核的...”


    雲澤微微皺眉,目光落在景博文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上,忽然開口問道:


    “進去之後,是所有人全部在一起,還是各自分開?”


    懷有俊當即了然,搖頭苦笑道:


    “當然是各自分開,並且這種事不是咱們可以決定的,得看那些負責監督考核的學府長老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不過有關這件事,倒也不必太過擔心,據說學府考核的這處古界小洞天,範圍極大,並且景大公子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也已經寫明了,進去之後,所有學員距離中間那座山的山頂大門,都是有著整整一千裏路程,沒有誰能得到特殊照顧,世家麟子都不行。但具體落在哪個方向...”


    懷有俊輕輕一歎。


    雲澤隻得暫且打消了原本的念頭。


    還以為徐老道如今就在北中學府任職掛名導師,就能偷偷摸摸走個後門,將青竹安排在自己身邊,如今看來,卻是不太可能了。


    便隻得退而求其次,直接拍板決定,等到學府考核落幕之後,就會將青竹塞入學院學習修行,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之前那位周大掌櫃做的那件事,若非如此,青竹能夠一直生活在這仙宴閣中,享受仙宴閣與薑家照顧,雖然略顯孤單,卻也總要好過因為他的身份,就導致青竹會被牽扯到某些沒有必要的凶險之中。


    拍板決定了此事之後,雲澤便不再理會青竹又是什麽反應,蹲下身來,目光看向朱砂紅筆圈點標注堪稱密密麻麻的那張輿圖。


    相較於其他輿圖而言,這張輿圖上的圈點標注,數量實在是太多了一些,並且沒處圈點一旁,還都另外有著一行或者幾行小字,一眼看去,若非險地惡土,便是異獸領地,反而靈株寶藥十分稀少,十不存一,並且小字標注也是不厭其詳,險地惡土有著怎樣的凶險,如何避免,如何逃脫,異獸領地又是怎樣的異獸,修為境界如何,本領如何,全都寫得明明白白。


    青竹姑娘臉頰紅紅,周身上下有著霞光顯現,異香撲鼻,與雲澤三人十分相仿,卻也有著極大的不同,便是一雙眸子如同秋水漣漣,也不知是喝那百花百果酒喝得醉了,還是吃了許多異獸筋肉與靈株寶藥吃得,又或是因雲澤之前的考慮安排?


    之前來的一路上,青竹姑娘隻是隨口一問,可周大掌櫃卻也已將那些有關雲澤的事情和盤托出,當然都是言簡意賅,但雲澤如今究竟是個怎樣的境況,青竹姑娘又豈能不知。


    所以雲澤將她安排進學院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青竹姑娘沒有多說感謝之言,瞧見雲澤皺眉望向那張滿是圈點標注的輿圖,略作思忖之後,便柔聲開口道:


    “這張輿圖最大的古怪,還是在於圈點標注太多了,並且比起那位景公子親手繪製的輿圖,在同一條線路上也是完全一樣,就像一個模子裏麵雕刻出來的,反而是其他輿圖,在圈點標注的數量方麵,相較之下就顯得少了很多。”


    青竹姑娘收攏裙角,在雲澤身邊蹲下,輕聲問道:


    “公子是覺得這份輿圖可信度最高?”


    聞言之後,項威懷有俊兩人都是驚愕望來。


    雲澤同樣麵露驚異之色,旋即笑著點頭,伸手抓來旁邊另外一份古界小洞天輿圖。


    “這是其中一方麵,當然也是最大的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材質的問題。”


    一邊說著,雲澤一邊將那輿圖撕成兩半,隨後伸手撿起麵前那份圈點標注極多的輿圖,用力一撕,卻是紋絲不動,項威懷有俊兩人當即一愣,後者猶不信邪,嘴裏嘀咕一聲,接過雲澤手裏的那份輿圖,同樣用力一撕,仍是沒能將其損壞半點兒。


    雲澤笑道:


    “我曾跟著一位儒道聖人學過一段時間的儒家道理與靈紋之道,當然還會練字作畫,就不免需要接觸到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雖然不算十分精通,但能看出這張輿圖的筆墨與本身材質頗為不凡,理所應當。倒是你這已經學了兩年靈紋之道的補天士,實在是不該看不出來。”


    懷有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反駁出聲,隻得訕訕一笑,將輿圖重新放在地上。


    雲澤雙手揣袖,開口問道:


    “這張輿圖從哪兒來的?”


    懷有俊立刻皺眉,苦思冥想了許久,也仍是無奈搖頭。


    “這些輿圖都是去年買來的,時間太久了...”


    懷有俊找了個借口。


    雲澤沒有埋怨,目光望向那些落筆提筆略顯壓抑沉重的小字,細細回想,自己是否曾經見過這種字跡,又或是是否見過這樣的人。


    見字如麵,並非空話。


    有些人的字,鋒芒畢露,有些人的字,筆走龍蛇,也有一些人的字,工工整整,還有一些人的字,瀟灑俊逸。盡管見字如麵說得有些太大了,但一個人的性情如何,心情如何,往往能在字跡之中表現出些許苗頭,哪怕有意隱瞞,也最多不過就是如同眼前這張輿圖上的小字一般,看似落筆提筆瀟灑風流,其實筆跡之間,難掩沉重,也便是說,寫字之人要麽性情壓抑要比項威更加沉默,要麽滿懷心事鬱鬱寡歡。


    或者是個心思沉重,卻總是強顏歡笑的?


    迄今也就隻曾見過一次的烏瑤夫人,從未與之見麵的孟萱然,似乎都在其中。


    在這便是徐老道。


    雲澤扯了扯嘴角,扭頭看向懷有俊。


    “輿圖是去年什麽時候買來的?”


    後者撓了撓頭,不太確定道:


    “應該是去年那場學府考核之後,差不多能有兩個月左右,我都在四處求、購這種輿圖,雖然做得已經相當隱蔽了,但最後還是被院長親自警告了一頓,就沒敢再繼續搜羅這種輿圖。說實話,這玩意兒不太好買,得去黑市才行,買不買得著也得看運氣,畢竟一旦有了這種輿圖,若是假的倒也無妨,可若是件真的,就肯定是作弊無疑,所以不止咱們北城的四大世家,包括南城的另外四大世家,都是絕對不會輕易放任這些輿圖流傳出去的。”


    懷有俊輕歎一聲。


    “所以這些輿圖的具體來曆,什麽時間買的,從什麽人手裏買的,我是真的記不起來了,隻記得這些輿圖全部加起來,花了我至少十枚靈光玉錢。”


    雲澤胸膛深深起伏一次,有些無可奈何。


    但思來想去,似乎也就隻有徐老道才有這種本事了。


    或是薑家有人看在席秋陽的麵子上,得知懷有俊當初四處求、購輿圖之事,便暗中相助,而目的則是為了幫助自己順利度過今年的學府考核,以便能夠得到席秋陽的一個人情?


    亦或隻是單純因為席秋陽的麵子極大?


    雲澤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問過了懷有俊的意思之後,便將這份輿圖與景博文親手繪製的部分輿圖收了起來。


    懷有俊有著足夠的自知之明,所以今年的學府考核,他就隻是重在參與罷了,有沒有輿圖指路,無關緊要,反而項威瞧見雲澤收起那些輿圖之後,一陣欲言又止。


    雲澤當即笑道:


    “你若還想再看這兩張輿圖,隨時可以去弟子房找我,之後我也會盡量早點仿製一份輿圖出來交給你,不過輿圖是真是假,還有待言說,不能全信。”


    項威輕輕點頭。


    懷有俊有些不放心,開口叮囑道:


    “輿圖雖然可以帶進那座古界小洞天,但可千萬千萬別有事沒事就取出來看兩眼,得提前背過了才行,否則一旦被人發現你在作弊,若是罰得輕了還好,取笑今年的入選資格而已,可若四大世家聯手追查下去,咱們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項威再次點頭。


    略作沉默之後,又忽然開口道:


    “我沒那麽傻。”


    雲澤當即啞然失笑。


    項威模樣老實、沉默寡言是真,但卻絕對不傻,若非如此,這一年多以來,就早該被那姬家麟子的貼身書生宋彥斌耍得團團轉,而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幾人重新落座,繼續喝酒吃菜。


    第二件事,便是自從去年古代妖城一行,由自木河鎮返回薑家之後便消失至今始終沒有半點兒消息的薑北,讓雲澤有些放心不下,就在席間多問了幾句,包括周遭的另外六位少女修士,卻是誰也沒有聽到半點兒風聲。


    對於薑北,雲澤其實還是相當親近的,當然這所謂的親近,隻是相對於諸如懷有俊、公山複這樣的人而言,卻一旦比起景博文、項威、青竹姑娘、穆紅妝這些人,就差了絕對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主要還是因為雲澤欠他的那些人情。


    往日裏的諸多照顧,便不再多說,就僅僅隻是那件金剛杵,雖然薑北當初相贈之時,也曾言說那件金剛杵乃是別人送他的,卻說到底也是一件王道聖兵,所以這個原本隻是很小很小的人情,就莫名其妙變得很大很大。隻可惜那件金剛杵如今應該還在那條血河的對岸,古代妖城的地界之中,因為那位古代侍女的緣故,就著實不太容易將其取回,被迫隻能暫且丟在那裏,實在是有些暴遣天物。


    雲澤眉關緊蹙,已經開始暗中考慮,是否要將這件事告知席秋陽,請他出手,幫自己取回那件好歹也是王道聖兵的金剛杵,也能方便之後參加學府考核之時,能夠更加穩妥一些。


    弟子求師父辦事,雖然這件事有些冒險,但也理應不算很難?


    雲澤有些沒把握,畢竟除了那件金剛杵之外,也不是沒有其他手段。


    那青丘老祖慷慨相贈的一尺雪光,半柄飛劍,如今就在小狐狸手中,隨時可以討要回來,足夠應對學府考核中的許多麻煩。


    卻不知,是否能將小狐狸一並帶入那座古界小洞天中。


    可即便能夠順利帶入,想也知它會很難出手。


    雲澤方才飲罷一杯酒,忍不住輕輕一歎,隨後伸出筷子夾了一片不知具體是個什麽來曆的異獸筋肉,遞到桌案上的小狐狸嘴邊。後者立刻眸光森森地瞪了雲澤一眼,卻也沒有直接拒絕,張嘴便將那條筋肉吃入口中,囫圇吞棗一般咽了下去。


    樓梯口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周大掌櫃略顯焦急的聲音。


    “幾位,幾位,趙姑娘,趙仙子,能否給小人一個麵子,你們真不能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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