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聲傳來,顯得尤為突兀。


    仙宴閣三層尤為寬闊,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或許是與此間類似於拘禁一方小天地的術法有著極大的關聯,看似開闊無邊,其實本質仍是置身其外時能夠見到的那樣,所以當樓梯口下方的聲音傳來時,雲澤幾人都能聽得清楚分明。


    懷有俊與項威同時轉頭,前者眉關微蹙,麵露不滿之色。


    “是趙飛璿找來了?”


    變化確實極大。


    雲澤深深看了懷有俊一眼。


    有關最近一年半以來,學院中發生的種種變化,雲澤早先還在來時的路上就已經聽到項威提起過,當然懷有俊自己也曾坦言,多虧了景博文看在雲澤麵子上的諸多照拂,所以也曾身居高位,在整座學院中都是熾手可熱的人物,而也正是因此,景博文離開之後,三足鼎立的局麵逐漸轉為兩方對壘,仿佛是從高出天外摔入泥濘凡塵中的懷有俊,就難免有過一段心湖動搖的經曆。


    許也正是因為安穩度過了這場經曆,所以如今的懷有俊,反而要比以往時候變得內斂許多。


    丟了幾分獨屬於他的“小人坦蕩蕩”,卻也多了幾分“君子常戚戚”的眾生相。


    其實沒什麽不好。


    雲澤沒有多說,舉杯示意,與懷有俊項威以及身邊的青竹姑娘一起碰了一杯,仰頭飲盡之時,方才擱下酒杯,就見到樓梯那邊走出一位嬌媚女子。


    美人皮相多婀娜,美人骨相多妖嬈。


    要比上次相見之時,更加撩人心弦。


    雲澤好整以暇坐在主位上,目光上下審視趙飛璿愈發動人的身段,並無隱藏遮掩之意,隨後掃過在其身後苦笑阻攔的周大掌櫃,最後方才看向跟在趙飛璿身後出現的一眾學員,約莫能夠六七人,模樣如何暫且不說,至少也能算得上登堂入室,更加重要的卻是這些人的修為境界。


    十二橋境。


    一二重天之人占了絕大多數,另有一人,修為境界甚至不輸趙飛璿,當然也就不輸雲澤與項威。


    倘若隻以這些來看,雙方四人,似乎是在伯仲之間。


    可若真的打起來...


    雲澤扯起嘴角笑了笑,忽然想起瑤光還是人族九大聖地之一時的那日,竟會全然不顧江湖道義,不去理會那些不成文規矩,堂而皇之便在北城南域大肆動手。徐老道與那黑衣小童,瑤光的幾位太上長老,再者便是雲澤、趙飛璿,以及其他的一些瑤光弟子,盡管沒有提前商量,但最終也是“捉對”廝殺。


    徐老道與黑衣小童,以及瑤光的極為太上長老,當然算得上是捉對廝殺,但雲澤卻是獨自一人麵對趙飛璿以及其他瑤光弟子。


    隻可惜,最終卻被其中一位瑤光太上將趙飛璿救了出去,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便不會再相見,也更不會在之前的一年半中,出現什麽所謂的三足鼎立,也或如今的兩方對壘。


    趙飛璿唇角含笑,蓮步生香,款款而來,最終在雲澤對麵站定,美眸顧盼流兮,施施然欠身行了個萬福,方才開口道:


    “雲公子,好久不見。”


    雲澤輕輕點頭。


    “確實好久不見。”


    言罷,便端了青竹姑娘重新斟滿的酒水略作示意,隨後一飲而盡。


    懷有俊眼神不善盯著趙飛璿,皮笑肉不笑道:


    “趙仙子,是來給自己手下的野狗找場子來了?真可惜,那野狗如今可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被澤哥一巴掌拍爛了腦袋,相比屍體你也已經見過了。找場子?恐怕那條野狗已經用不到了吧?還是給自己找麵子來了?”


    趙飛璿不鹹不淡瞥了懷有俊一眼,並不停留,很快就重新看向穩坐如山的雲澤,順便抬手攔住了身後聞言欲怒的幾人,麵上不見分毫惱意,反而笑容更盛許多。


    “奴家心懷善意而來,想著多日未見,如今雲公子好不容易遠道歸來,就特意帶來了珍稀美酒,想為雲公子接風洗塵,暢飲一番。卻不想,此間竟然還有這麽一條喪家之犬,實在是擾人雅興。”


    說著,趙飛璿便微微轉頭,示意身後一人上前,將手中那隻做工精美的銀質酒壺擱在桌麵上。


    懷有俊神色陰沉,眼神陰冷,死死盯著趙飛璿,吃人一般。


    卻也無法反駁。


    畢竟自從景博文離開學院,去往學府之後,他這原本高高在上熾手可熱的人物,卻是已經淪為喪家犬一般,並且時至今日,學院中也依然不少有人這般暗中稱呼於他,懷有俊對此當然早有聽聞,然而事實如此,哪怕懷有俊如何不甘不忿,卻也沒有反駁的餘地,倘若真要找上那些暗中將他叫做喪家犬的同院學員,最終的結果最多就是大打出手,卻在打過之後,依然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靠山沒了,時至今日也方才不過凡人一品境的懷有俊,在學院之中,雖然也能算得上是中上遊,但補天士畢竟不比尋常武夫也或練氣士,一旦較真,就反而不上不足,比下亦有不足。


    所以懷有俊的手段本事,其實隻在中下遊。


    趙飛璿沒有繼續理會這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亭亭玉立,嗓音甜膩開口道:


    “此酒名喚瓊玉,乃我瑤光聖地獨有之物,以特殊之法化天上雲海為無根之水釀造而成,極為稀有。奴家知曉雲公子是個愛喝酒的,方才帶來此物,想必雲公子應該會覺得喜歡。”


    雲澤微微挑眉,將身體靠後,窩在款張座椅之中,一隻手擱在倚靠而來的青竹姑娘大腿上,似笑非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離開學院之前,我還沒那麽喜歡喝酒。”


    趙飛璿坦然一笑。


    “既然雲公子已經知曉,又何必多此一言?”


    雲澤深有同感,輕輕點頭。


    隨手起身拿了那隻酒壺過來,還未打開壺蓋,就已經可以嗅到其中滿溢而出的濃鬱酒香。


    項威眉關輕蹙。


    “小心有詐。”


    懷有俊亦是眼神警惕,斜著身子湊近過來,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澤哥,這事兒可不能托大,你最近一年多以來沒在學院,所以知道的不多,這趙飛璿可是個相當厲害的毒婦,什麽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來,比起當初剛入學院那半年,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聞言如此,青竹姑娘立刻滿臉憂色。


    雲澤晃了晃手中做工精巧的銀質酒壺,細細打量,卻也依然沒能看出上麵究竟雕刻出來的痕跡,究竟算是哪門哪家,想來酒壺本身也是出自瑤光,所以自視甚高,不願與凡俗相仿?


    雲澤將酒壺擱在麵前桌案上,抬頭看向趙飛璿,忽然咧嘴笑道:


    “無根之水釀成的酒啊...趙仙子,你知不知道女人其實也有無根之水?說什麽以特殊之法化天上雲海為無根之水,我還真不敢喝,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你說的無根之水,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話音方落,雲澤就立刻大笑起來。


    “還是賞給你身後的那些姘頭喝吧,我可沒有這些惡心人的獨特癖好!”


    懷有俊立刻隨之大笑起來,便是青竹姑娘,也滿臉羞紅,頗為嗔怪地伸出手指輕輕捏了一下雲澤腰間軟、肉,隻有不諳此道的項威,麵露疑惑之色。


    便下意識開口問道:


    “女人也有無根之水?作何解?”


    趙飛璿眼神當即一沉,目光偏移,落在項威身上,而其身後幾位一同而來的院中學員,則是盡都義憤填膺,更有兩人,滿麵怒容,當即上前幾步,一個伸手指著雲澤,一個伸手指著項威,出口成髒,言詞激烈,不堪入耳。


    雲澤還沒來得及做出表示,趙飛璿就已經臉色微變。


    懷有俊不過喪假之犬而已,罵便罵了,無妨大雅,但這兩人,可沒有誰是好惹的。


    所以不待趙飛璿出聲製止,項威眼神一冷,就已經果斷出手,大如門板的鎮獄立刻出鞘,帶起風聲赫赫,陡然間斬出一道烏光流溢的半圓,而那兩個口無遮攔的,則是沒有半點兒遲疑,立刻倒飛出去,一路嘔血不止,接連撞斷了許多紅楓,葉落滾滾,轟然落地。待得一切落定時再看,方才見到,那兩個口無遮攔的,胸膛上已經各自多出一道深及寸許的凹陷。


    這也是鎮獄無鋒,項威又是有意留有,方才留下了兩人性命,卻即便如此,他們二人如今也已經命在旦夕,倘若救治不夠及時,或許此生修為也就隻能止步於此。


    項威已經重新收劍,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座椅。


    雲澤麵露意外之色。


    項威舉杯在嘴邊,似有所覺,開口解釋道:


    “辱我父母者,該殺。”


    言罷,便一飲而盡。


    雲澤口中傳出嘖的一聲。


    “留情了。”


    項威神色複雜,擱下酒杯,任憑身邊一位戰戰兢兢的少女修士彎腰倒酒,對於少女領口深處暴露出來的風景置若罔聞,隻是低著頭看向酒杯,忽又抬頭望向雲澤,一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長長一歎,沒有說話。


    隻舉杯再次一飲而盡。


    雲澤看了項威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我變了,你也變了,所以感覺有些不太習慣?但你需要明白的是,該殺之人當殺,不可懷有婦人之仁,這裏麵有兩個道理,一個是遲則生變,一個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所以瑤光對待我的態度,才是你應該學習的。當然這隻是我給你的一個小建議,聽或不聽,你自己決定,畢竟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經曆,也便造就了每個人不同的性格,進而衍生出不同的想法,並最終做出不同的決定。就像之前對待趙飛璿的那條狗,倘若換做是你,或許就要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才會出手殺人,甚至隻是傷人罷了,不會殺人,但我覺得沒必要繼續忍下去,也沒必要聽他繼續多說廢話,我覺得那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所以我就直接拍爛了他的腦袋。”


    雲澤伸出空餘的那隻手指了指項威,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你,我是我,你出聲在桃源村,而我出聲在俗世,倘若非要讓你變成我,或者讓我變成你,那才是真正的不倫不類,說得輕了,就是淪為他人笑柄,說得嚴重了,則是心湖動蕩,心境破碎,道心受阻,橫生心魔。”


    項威一愣,隨後便就皺眉深思。


    懷有俊再次湊到雲澤身邊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


    “澤哥,項威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家夥,不是挺好說話的?”


    雲澤咧嘴一笑。


    “是個方才相見,甚至都還不曾知曉對方姓名,就能跟緋衣生死相向的。”


    懷有俊麵上神情當即一滯。


    雲澤隨後補充道:


    “也是個很講義氣的。還是個很...純的。”


    項威忽然抬頭,麵露不滿之色,知道雲澤又在拿著那位名叫蒂娜的海外姑娘說事,隻是時至今日,項威也依然不得不承認,他還沒能成功忘掉那位海外姑娘,所以最終也就隻能十分委屈地重新低下頭去,鬱鬱寡歡。


    雲澤壓低了聲音,與身旁兩人笑道:


    “看見了吧,很純的。”


    懷有俊鬼鬼祟祟捂嘴偷笑,一臉的猥瑣模樣,雖然並不知曉具體的事情經過,但也並不妨礙他隨意揣測。


    青竹姑娘莞爾,素手斟酒,舉杯到雲澤麵前。


    “公子,少說人家兩句吧。”


    隨後湊近到雲澤耳邊,以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言道:


    “當初奴家方才認識公子的時候,公子可還不如人家呢。”


    雲澤一滯,旋即狠狠瞪了一眼身邊愈發膽大起來的青竹,伸手在她腰下輕輕一捏,驚得青竹姑娘一個激靈,險些便將酒水灑了出來,俏臉通紅,隻得格外嬌媚地嗔怪一聲,卻也仍是乖乖喂酒到雲澤口中。


    懷有俊眼尖,收回斜靠過去的身子,一陣咂舌。


    反而遺忘了還在跟前的趙飛璿。


    在其身後,那修為境界不輸雲澤的男子眉關緊蹙,忽然上前兩步,卻被趙飛璿伸手按住胸膛,攔了下來。


    隨後輕聲笑道:


    “雲公子好雅興,卻也不知顧緋衣日後破關而出,知曉了今日之事,又該作何想法?”


    雲澤瞥了趙飛璿一眼,並不意外這女人竟會知曉此事,便懶洋洋重新窩在椅子裏麵。


    “雖然我也很想配合你一下,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然後哀聲求饒,最後再告訴你,緋衣其實早就已經知曉青竹的事。但那不是我的性格,所以...”


    雲澤聳了聳肩膀,隨後目光掃過那位修為境界不輸自己的男子,眼神微沉。


    “我現在雅興確實不錯,所以你們真不該來打擾我,因為一看見你們,尤其是你,趙飛璿,我就很想殺人,最好是像之前拍爛你手下那條狗的腦袋一樣,將你這美人骨的腦袋,也直接拍爛。”


    雲澤麵上笑意完全收斂,眼神陰冷。


    “所以趁我現在還能忍得住,給青竹道歉,然後滾蛋。”


    趙飛璿美眸一沉。


    “雲公子之前托人帶了話來給奴家,說會親自登門,就是為了這件事?”


    雲澤嗤笑一聲。


    “不然呢?難不成你還真以為咱們兩個之間有什麽舊情可以複燃嗎?當然如果你非要求著我跟你上床,也不是不行。”


    雲澤伸手指了指趙飛璿身後。


    “先把他們全都殺了,然後脫光洗淨去床上等我,最後乖乖把你這鼎爐之身的修為雙手奉上,或許我一時興起,真就答應了你也未嚐不可。”


    趙飛璿已經麵罩寒霜。


    而其身後那位修為境界極高的,卻是已經再也忍不住,隻其未曾來得及開口,趙飛璿就已經率先言道:


    “就算我肯將我這身修為全部雙手奉上,你可敢要?”


    雲澤譏諷道:


    “為什麽不敢?不過就是穿次破鞋罷了,就算不給我穿,你們瑤光那個叫什麽姚鴻飛的狗屁麟子,不也是要穿?都是將你這隻破鞋徹底穿爛,誰穿不是穿?更何況就算我不樂意,那也無妨,恰好前不久我才剛剛認識個朋友,家裏還養了一條大黑狗,挺通人性的,它應該很樂意...”


    話音未落,那修為境界極高的男子,就已經一身氣機洶湧勃發,卷起一陣呼嘯罡風,撞向雲澤。


    卻還沒能來到近前,就已被忽然抬頭的項威隨手一拳,砸得粉碎,化作無數細風四麵八方逸散出去,拂過雲澤幾人身後的那片蘆葦蕩,蘆葦花飄揚,白茫茫一片。


    雲澤抬手撥了撥額前被風吹得散亂的碎發,補充道:


    “穿你這隻破鞋。”


    “找死!”


    那修為境界極高的男子,終於出聲,一身血氣激昂澎湃,作勢欲撲。


    雲澤咧嘴笑了起來,發自肺腑。


    “你可以來試試。我還可以給你個機會,讓那破鞋跟你一起出手,隻要你能殺得了我,肯定就能得到瑤光的重視,南城姚家和火氏妖城,說不得也要給你不少好處,指定讓你飛黃騰達。”


    怎奈何,依然是被趙飛璿伸手攔了下來。


    “別衝動,你我二人絕非是它對手。”


    說話間,趙飛璿目光卻是望向桌上那隻早已吃飽喝足,正懶洋洋趴在那裏睡覺一般的小狐狸,眼神中滿是警惕。


    雲澤笑意一僵,眉關緊蹙瞥了一眼小狐狸,口中忽然嘖的一聲,滿臉惋惜之色。


    後者晃了晃尾巴,懶得出聲。


    既然早已撕破了臉皮,又何必這般嘴上不留情,非得找個合適的理由才行?


    小狐狸可不會因為此間是在仙宴閣,就會有所顧慮。


    更不會將那隻有煉虛合道大能境的周大掌櫃放在眼裏。


    哪怕小狐狸如今的修為境界隻在煉神反虛,卻要解決一個尋常大能,雖然談不上易如反掌,卻也絕不會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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