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何景?


    煙波縹緲,雲翻霧湧。


    一晃之後,眼前光景就驟然一變,重新回到了那片背靠山門的空地,隻是距離山門更遠一些,距離大殿更近一些。卻也不知是否是那收屍人的有意為之,雲澤幾人方才出現,緊隨其後,本應留在那座古界小洞天中的無頭屍體,竟是立刻出現在幾人身後,一襲青色勁裝,卻唯獨少了一隻衣袖。


    雲澤隻斜瞥一眼,便不再理會,見到席秋陽正在不遠處,身旁便是提前一步返回此間的鍾氏兄妹。果不其然,鍾婉遊一雙膝蓋已經完全粉碎,雖然順利通過了學府考核,可這般傷勢,哪怕有著席秋陽的出手相助,已經接續斷骨,卻也依然需要好生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複。如今眼見雲澤幾人隨後而來,鍾乞遊心情不佳,當然不予理會,但鍾婉遊卻是堅持起身,含笑點頭,隻是唇瓣蒼白,麵無血色,哪怕隻是站在那裏,也依然需要鍾乞遊伸手攙扶,實在是太過虛弱了一些。


    雲澤微微頷首,而後抬腳走近,來到席秋陽麵前,抱手鞠禮。


    “幸不辱命。”


    小狐狸一躍而來,跳上雲澤肩頭,相較於其他地方,還是更習慣趴在這裏。


    項威與青雨棠還在此間,鴉兒姑娘手裏拎著那隻黑葫蘆,無視了不遠處一位學院長老的抬手示意,依然留在此間。眼見於此,那位學院長老滿臉無奈,隻得自己走上前來,叫了鴉兒姑娘去到一旁,簡單囑咐了一些瑣碎之事,又與席秋陽打過招呼,這才轉身離開。


    南山君倒是帶著文小娘,乖乖跑去不遠處一位儒衫老人的麵前,後者神情嚴肅,唾沫翻飛,衝著自己這位實在是有些不服管教走了“歧路”的學生指指點點,南山君始終垂著腦袋,神情平淡,分明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混蛋模樣。儒衫老人越說越是氣急敗壞,到最後,更是近乎吼出來一般,罵了一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完蛋玩意兒”,隨後喘了幾口粗氣,終於偃旗息鼓,換做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繼續喋喋不休。


    雲澤注意到不遠處的另一邊,趙飛璿正與十分有限的幾人站在一起說說笑笑,其中一人便是早先在那竹林時,最先起了逃脫之心的姚家子弟,明明已經注意到雲澤的視線,卻無論趙飛璿也或那位姚家子弟,誰都不曾予以理會,隻其中一位眼窩深陷的高大男子扭頭看來,神色不善。


    席秋陽忽然開口道:


    “那人便是年級榜上的仲秋,姚家客卿之子,要比你更長兩歲,如今已是煉精化炁境。”


    雲澤麵露意外之色,扭頭看了一眼那具少了一隻衣袖的無頭屍體,忽而搖頭哂笑一聲。


    原來隻是一顆棋子罷了。


    原來不單單隻是記仇而已。


    “好好一個如此聽話的女人,卻說丟就丟,還真是大道無情。”


    青雨棠美眸一轉,開口笑問:


    “雲公子竟然更加喜歡聽話一些的女人?”


    “竟然?”


    雲澤扭頭見到青雨棠別有深意的眼神,當即恍然,忍不住搖頭苦笑一聲,道了一句“有感而發罷了”,之後便不再繼續糾結這件事,轉而四下環顧,也不知具體是在問誰,隻開口問道:


    “羅元明陸家平他們沒來?徐老道呢?景大公子也沒在?”


    話音方才落下,便瞧見遠處懸空橋上,有兩人結伴而來。


    景博文景大公子,與先天通幽眼的陸家平,隻唯獨不見徐老道與羅元明,想來也是一個正在忙著喝酒,沒空過來,另一個正不知躲在什麽地方呼哈大睡,懶得過來。


    對於陸家平,雲澤沒有太多了解與接觸,雖然因為老秀才與羅元明的緣故,相互之間已經十分熟識,卻也不過泛泛之交。


    但與景博文,卻是交情不淺。


    當然記憶最深的,不是法寶司雷扇,也不是嚴重潔癖,而是這人不惜命,不要命。


    約戰陳子南的那次便是如此,開車去往北城南域的那次,更是如此。


    尤其後者,便是如今回想起來,雲澤也依然莫名其妙就會覺得胃裏有些難受,好像隔夜飯作祟,隨時都會翻湧上來。


    好在是壓了下去。


    人未到,笑聲先來。


    景博文一路走來,喜笑顏開,手中一如既往拿著那把當作尋常折扇使用的司雷扇,往常時候瞧不出有什麽神妙,而如今卻也不知是否是在雷法方麵精進許多,還是修為境界已經絕非從前可比的緣故,景博文方才靠近,雲澤就已感受到那把司雷扇中暗暗隱藏起來的可怕殺力,仿佛一座表麵看似古井無波的池潭,實則卻是蛟龍暗藏,正待擇肥而噬,隻需稍稍投入一顆無需太大的石子,漣漪還未散去,叮咚之聲還未落定,就會立刻激起千層大浪,驚動蛟龍出水。


    比起自己手中那把早已毀掉的贗品司雷扇,天壤之別。


    景博文最終來到三尺開外處站定,將雲澤上下打量了一遍,麵上笑意當即更盛許多,啪的一聲合起折扇,豎起拇指。


    “厲害!”


    不是不錯,而是厲害。


    古界小洞天究竟發生過什麽,徐老道那裏,同樣有著一張青煙長卷,能夠看得分明,所以無論是最初進入那座古界小洞天時躲過白虎煞,還是後來竹林中以蠻力破去圍殺之局,亦或最後一關抬手捏爆了羅靈頭顱,都被徐老道師徒三人以及景博文收入眼中。


    臨出門之前,徐老道曾有言說,雲澤如今的實力,哪怕距離真正出自各個龐然大物的鳳毛麟角稍差些許,卻也絕對不差太多,倘若不是修行時間尚短,或許就連景博文也未必能是雲澤對手。


    而若換做生死廝殺,雲澤與景博文,究竟誰生誰死,究竟誰勝誰負,隻在當下,便已猶未可知。


    所以一年半不見,雲澤的實力進境之迅猛,已經足夠當得起這樣的評價。


    但雲澤畢竟不知這些事,隻當太久未見,哪怕以前關係已經算是十分親近,卻也難免生疏,更何況坊間還有老人言,“走親走親,不走不親”,另有一言作“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


    親戚尚且如此,更枉論尋常好友?


    也便是忍下無奈,與景博文陸家平兩人客套了幾句。


    先天通幽眼的陸家平當然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兩人雖是最早相識,卻相談不多,交情更淺,也便相互客套寒暄一番,理所應當。可景博文卻是很快便就麵露不愉之色,翻個白眼陰陽怪氣擠兌了雲澤一句,說是“果然是走的路多了,見的人也多了,說話都有水平了”,這才是讓雲澤幡然醒悟。


    景博文也未繼續糾結這件事,目光掃過一旁眾人,開懷大笑。


    “仙宴閣可否?本公子請客,諸位可以一同前去,既是接風洗塵,也是慶祝一番。學府考核得到明日才算結束,時間足夠。”


    雲澤欣然接受。


    景博文本就來自北城中域的景家,落在俗世還未回到人間以前的時候,便是四大世家轄下掌管地界的交匯之處,處於某種四管四不管的尷尬局麵,也便頗為混亂,其中一流家族門派當然不少,卻唯獨景家因為自來便與薑家交好的關係,便鶴立雞群,早便已經隱隱有些掌控全局的意思。不巧,恰在此間,人皇闖天關不成,隕落人間,俗世這個不與尋常同的古界小洞天隨之墜毀,南北兩城就此建立,北城中域原本四管四不管的尷尬局麵,方才終於逐漸穩定下來。


    景家當然已經不再如同以往那般一家獨大,卻也仍是不落下風。


    所以說白了,哪怕景家已經不如從前,但也隻是相對於整個北城中域的局麵而言不如從前,實則沒有半點兒衰敗,景博文自然也就是個狗大戶,雖然不如公山複那般視金錢如糞土,卻也絕對家底雄厚,不宰白不宰。


    項威與鴉兒姑娘同樣欣然應允。


    卻唯獨青雨棠微微搖頭,拒絕了景博文的一番好意,言說瑣事纏身,便與眾人打過招呼,獨自離去。


    席秋陽隨之簡單解釋一句,與青蓮妖族有關,眾人方才恍然。


    鍾乞遊原本也想開口拒絕,但鍾婉遊卻是已經率先答應下來,已經話到嘴邊的鍾乞遊,當即一滯,立刻橫眉怒目,而被鍾婉遊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之後,又立刻偃旗息鼓,無奈隻能點頭答應下來,卻也依然不忘念念叨叨囑咐了許多,得先換件厚實的衣裳將腿護住,到了那裏之後什麽東西可以吃,什麽東西不能吃,酒水更是半點兒碰不得...


    雲澤幾人聽得一陣頭大,忽然瞧見南山君也已經湊了過來,便索性不再理會,徑直啟程離開。


    北中學府於高山之上,周遭另外懸有五座大山,以鐵索橫橋與之相連,如景博文與陸家平兩人所言,五座懸空山皆為三年新生所居之處,以練氣士、練體武夫、補天士、煉丹師、煉器師作為劃分,各居一山,雖然沒有更加細致的區別,諸如純粹武夫、兩種劍修、儒道修士、道家修士、佛門修士,卻也已經籠統涵蓋了絕大多數的修行路數,而在成為四年老生之後,便可進入主山,不再區別修行路數究竟如何,統一跟隨四位府主精進實力,以備日後補天閣的入閣考核。


    雲澤方才恍然,原來那些懸空山竟是如此安排。


    但這些事其實早已人盡皆知,隻是最近一年半以來,雲澤一直都在遠行八千裏途中,若非跋山涉水,便是行走在荒無人煙之處,難得見過一些車水馬龍的繁華市井,最高也才隻在山腳下罷了,距離學院學府這種地方,還是太過遙遠。


    所以雲澤才會對此一無所知。


    下山途中,景博文不厭其詳,說了很多有關學院裏的事。


    包括如今年級榜上前十之人,之前已經遠遠見過一麵的仲秋,便在八九之列,並不固定,往往今日一戰還在第八,明日一戰便落第九,兩人算是伯仲之間,難分上下。當然這個排名並非一日一換,而是如同之前還在學院一般,一月一次,不會太過頻繁,卻也相當緊張,並且除去整個年級的榜單之外,還另外有著一座山榜,與之相仿,卻並不牽扯其他山頭,並且相對年級榜而言,至少在三年新生來講,山榜反而更加重要,與當初還在學院時的第八班十分相仿,名次高低還會牽扯到個人占有的修煉資源的多寡,幾乎已經囊括方方麵麵,除去通用貨幣一般的學分之外,另外還有靈株寶藥、丹藥藥散,甚至靈兵法寶。


    當然靈兵法寶的獎勵,不過說是如此罷了,其實真正獎勵到山榜前三甲的,從來都是隻有靈兵而已,並且就連上品靈兵都很少見,至少在景博文看來用處不大,哪怕能夠拿到手中,最終也免不了送還學府,換取學分。


    除此之外,最是值得一提的,便是藏經閣與修煉台。


    前者自然不必多說,各山自有不同收藏,品秩高低,逐層而上,每月都會隨著山榜重排開門一次,當然名次越高,所能登上的樓層也就越高,當然所得收藏也就品秩越高。


    再者便是修煉台,如景博文所言,其實就是諸如聚靈陣一般能夠助益修行的陣法,同樣都是各山自有不同之處,倘若能在山榜重排之時爭取得到更高的名次,也就能夠得到更多的使用時間。但也不是除此之外便就不能使用,隻是價格太過昂貴,一個時辰需要花費在其上的靈光玉錢,往往數以百計,甚至就連學分也是同樣如此,也便再怎麽殷實的家底,都承受不住這樣消耗。


    聞言至此,雲澤一陣錯愕,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是為聚靈陣,又怎麽還要消耗靈光玉錢用來填補靈氣,以作修行之用。


    卻是鴉兒姑娘忽然放下用來盛酒的那隻黑葫蘆,開口答道:


    “因為天道底蘊受損,運行艱難,所以修士身死道消之後,所占靈氣非但不能反哺天地大道,還會憑空散去,具體緣由如何,不太清楚,但最有可能的還是被天道奪走,用來維係自身,避免過早崩潰,自然也就導致天地之間的可用靈氣越來越少。雖然時至今日,靈氣枯竭的情況還不明顯,卻也已經逐漸出現了這種趨勢,並且天地之間又有了新的規則出現,若不耗費靈光玉錢,哪怕聚靈大陣,也已經再無半點兒用處。”


    鴉兒姑娘壓下臉頰酡紅,淡然言道:


    “這是天道限製。”


    南山君麵露好奇之色。


    “莫不成是鴉族老祖嘔心瀝血建造而成的那座聚靈大陣,也已無用?”


    鴉兒姑娘聳了聳肩膀,意思已經不言而喻:理所當然。


    景博文隨之輕聲歎道:


    “除此之外,天道為了維係自身,也為了維持一方天地不會崩塌,除去掠奪那些身死道消的修士身上逸散而出的靈氣之外,恐怕還在暗中掠奪天地之間的精純靈氣。所以從此以後,靈光玉錢隻會越發稀少,並且越發值錢,能不用,就盡量不用,節省下來,日後自然大有用處。也正因此,僅在你等而言,山榜排名的重要性究竟如何,也就已經不言而喻,畢竟靈氣枯竭並非小事,哪怕橫練體魄的純粹武夫僅以自身為重,卻也依然需要精純靈氣才能更好地熬煉體魄,就更不要說本就是以吸納靈氣作為根本的練氣士一道,甚至包括煉丹煉器以及靈紋之道,都會深受其害。”


    方才言罷,景博文就又重重一歎,眉宇之間盡是化不開的愁雲慘淡。


    雲澤胸膛深深起伏一次,交叉揣袖的雙手隨之幅度極小地上下起伏,從來不曾想過天道底蘊受損一事,影響竟會如此深遠。


    緊隨其後,雲澤忽又開口問道:


    “那年級榜的排名,就僅僅隻是虛名而已?”


    景博文搖頭一笑。


    “對於你等三年新生而言,隻是虛名罷了,但對四年老生而言,確實已經取代了原本的山榜,也便無論學分多寡、資源如何,都與年級榜的具體排名有著極大關聯。”


    雲澤隨之笑問道:


    “那你這位景大公子,排名幾何?”


    景博文神情一滯,忽然翻了個白眼,沒有回答。


    反而陸家平開口笑道:


    “你們以為年級榜上的八九之爭,是誰跟誰?”


    聞言如此,雲澤與鍾氏兄妹全都麵露驚愕之色,便連自始至終都是一言不發的項威,也跟著瞪起眼睛,有些意外景博文與那早先從未聽人提起過的仲秋竟是不相上下。


    景博文沒好氣瞪了陸家平一眼,後者對此視而不見,言簡意賅解釋道:


    “年級榜評定之時,不許出手殺人。”


    尚且心存疑惑的雲澤幾人,方才恍然大悟。


    這種規矩,對於其他人而言,或許影響不大,但卻對於景博文這種曾經上過殺生榜的人物而言,實在是太過局限,畢竟一身本事,幾乎全在如何取人性命的方麵,隻善與人立分生死,卻並不善於隻分高下。


    難怪會在八九之間來回徘徊。


    陸家平隨即補充道:


    “前不久方才最新排過的年級榜上,景大公子位列第八,大師兄位列第三,姬家麟子第二,贏家麟女第一,姒家麟子要比你們更早兩年,也比我們更早一年,所以隻是之前的年級榜第一,此間卻是已經去了補天閣參加入閣考核,已經不必考慮。”


    一邊說著,陸家平扭頭看向身旁幾人,從雲澤到項威,再到鍾氏兄妹,最後望向鴉兒姑娘與那南山君,忍不住咂舌一聲。


    “原本我還以為這一屆的年級榜前十之爭,有著兩位世家麟子,還有大師兄和景大公子,再加上許多以前隻聞其名甚至從未聽聞的厲害人物,就已經打得足夠激烈,可如今再看你們這些人...隻爭山榜還好,卻若等到明年進入主峰,年級榜的前十之爭,恐怕是比今年還要更加激烈。”


    景博文忽然放聲大笑。


    “不不不,得是慘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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