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學府主峰山下,一座繁華城池,依山而建。


    諸如此類的城池,其實並不少見,往往都是依附於所謂的“山上”方才逐漸成型,同時“山上”仙人也依然不能脫離身為“人”的本質,所以一旦真正計較起來,其實也是一副相互方便的局麵,當然對於山下城池而言,更多的則是坊間經常說的大樹底下好乘涼。


    一路下山,臨近黃昏之時,方才入城。


    薑家仙宴閣遍布北城五域,盡管相對於占地極大的北城而言,仙宴閣的數量略顯稀少,但卻總能找得到,並且除去薑家之外,共同執掌北城的另外三大世家,同樣有著相當主要的產業遍布各處,而並非一家統轄之下,便一家獨大,容不的外人半點兒插手,這與所謂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無關,畢竟世家家族在維係本身所需的方麵,雖然很大程度上不同於聖地門派,卻也依然不免有著諸多相仿之處。


    尤其對待“他人酣睡”的態度,無論世家家族也或聖地門派,大同小異罷了,大多都是以租借地段為名而分利。


    其實本質是與賦稅一般。


    隻是北城中域這般四管之地,薑家在此設立仙宴閣,卻是無需如此。


    街道寬闊,一路穿行,車水馬龍,繁複盛華。


    但其實臨山之城最為值得一提的,僅有一十二處,分別隸屬北城四大世家、北方四大聖地,以及包括鍾氏妖城在內的北方四大妖城,其餘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則是早已租給八方來客,上得了台麵的不少,但相對於來頭極大的一十二處,卻又略顯不足。


    觀山亭、仙宴閣、敬香樓、誅仙台、芝蘭室、書香齋、禦法堂、羊角房、靈芝苑、天寶殿、神隱塔、磨刀崖,統共一十二處,分別屹立於北中學府主峰四周一十二個不同方向,互成掎角之勢。


    其中尤為值得一提的,便是最後一處磨刀崖,據說乃是北域姒家老族主以通天手段,搬來了族中磨刀崖的一部分放在這裏,因為山崖本身不同尋常,天生有著利氣四溢,哪怕隻是搬來一小部分,也格外不凡,能夠很大程度上砥礪靈兵法寶,提升威能,哪怕縱觀整座天下,姒家這座磨刀崖,那也是極為獨到一份。


    除此之外,雲澤額外問了一嘴誅仙台與羊角房,才知前者原來是個對外售賣靈兵法寶的地方,取了神兵可誅仙之意,實在是“所圖”甚大。而後者則是主要經營類似於拳法之類僅供練體武夫修行的種種典籍,取了羚羊掛角之意,沒有誅仙台的“所圖”甚大,卻也心氣極高,不肯落後主要經營術法典籍的禦法堂哪怕半點兒。


    明爭暗鬥,聞者可知。


    從未聽聞這些的雲澤,總是連連驚歎,被景博文好一陣取笑。


    倒是仙宴閣,竟與北城南域城中城的那座仙宴閣,表麵看似沒有半點兒不同,同樣有著萬級階梯通天而上,便連兩座足有三丈高的白玉獅子也都一模一樣,巧奪天工而成,口含玉球,怒目威嚴,懾人心魄。


    景博文輕門熟路與客棧夥計要了一間以往最常用到的單獨廂房,位於仙宴閣二層的角落之中,雖然不太能夠瞧見高台上舞姿曼妙的少女修士,卻也勝在遠離大堂,清靜雅致,不太容易被人打擾。


    更何況台上那些少女修士,又哪有跟前的兩位容貌好看?


    修士修行,以靈氣蘊養自身,但凡是個能夠稍微自律一些的,身段都絕不會變得太差,同樣容貌底子倘若不是奇醜無比,一旦步入修行之道,便往往會在無形之中就被矯正許多,終歸沒有多少看起來十分不堪入目的。就像越門城的那位公山少爺,五短身材,肥胖如球,便連眼睛都被臉上的肥肉擠成了縫隙,而一旦細瞧過去,也能發現容貌模樣其實不算很差,倘若能夠節製一些,或不多時,便可恢複如常,當然不敢言說能夠就此變成一個俊俏公子哥,卻也絕不會很差。


    所以修士修行,其實也有一部分人,為的未必就是證道求長生。


    廂房之中,其樂融融。


    一連三杯酒過後,雲澤便問起了薑北的情況,景博文苦笑搖頭,並未藏藏掖掖,詳細說了具體情況,原來自從那日木河鎮之後,薑北提前一步返回薑家,立刻就去找了薑家家主,也便這一代薑王,方才知曉,原來薑家三祖老暗中傾斜資源培養薑星宇的事,早便已經不是什麽隱秘,至少對於薑王而言,算不上什麽隱秘,所以自始至終,此代薑王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看不到,甚至有些時候薑家三祖老做得有些過分了,此代薑王同樣也是任其行事。


    至於目的,則是薑北身為薑王獨子,修行太過順風順水。


    這裏麵需要牽扯到修士修行上的一個本質問題,便是修為境界越高、修行天賦越強的修士,越是難以誕下子嗣,再要追根問底,便會牽扯出大道運行的本質,當然答案不是確認無疑,隻是根據他人所講,應該是個“物以稀為貴”的規則限製,所以往往越是修為境界極高的修士,越是勢力鼎盛的家族門派,越是容易後繼無人,這一點幾乎已經完全證實,僅以北城來說,包括薑家、姬家、姒家、贏家,甚至景家在內,真正擁有直係血脈的年輕一輩,都是為數不多。


    也正因此,此代薑王雖然更加看好親生子嗣的薑北,但也因為薑家實在有些“後繼無人”、“青黃不接”,如今見到家族門下終於出了一個薑星宇,便暗中默許了那位三祖老的種種行為。


    當然更多的則是考慮到寶劍鋒從磨礪出,倘若薑北當真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後來繼承了薑王之位,就對薑北而言,甚至是對整個薑家而言,都算不上什麽好事。


    因而自從那日薑北回去之後,知曉了此事,便立刻做出了某個決定,隻是具體去了哪裏,要做什麽,景博文卻是始終沒能得知半點兒消息,就好像薑北隻在一夜之間,便從人間徹底蒸發,尋不到半點兒痕跡,更沒有任何消息。


    對於此事,此代薑王亦是守口如瓶,以至於如今的薑家,雖然表麵說來麟子依然還是薑北,卻也已經等同於落在了薑星宇手中。


    得知此事之後,雲澤沉默了許久,方才嚐試性問道:


    “千裏傳音找不到人,手機行不行?”


    景博文立刻翻了個白眼。


    “你小子好歹也是已經走過八千裏路的人了,難道還沒看出來,人間那個所謂的通訊工具不光作用極大,限製也極大?人間畢竟不是俗世。”


    景博文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酒水,在桌麵上輕輕點了一下,而後又在旁邊畫了個圓。


    “隻說大小,最少最少也是這樣的區別,更何況人皇出手建造俗世,本意如何,我是不敢言說已經全部看透,但俗世確實是個靈氣十分匱乏的地方,這也是兩者之間最大的差別,所以俗世中的凡人不能修行,沒有如同人間這般隻以修行作為基礎的諸多手段,就隻能另辟蹊徑,仰仗外物謀取方便,可這終歸不是正法,也就自然有著許多並非源自本身的限製。”


    景博文緩緩搖頭。


    “俗世裏的那一套,也就隻在方寸之間有些作用,像是北城南域、北城中域,明明相距不算很遠,可兩域之人想要通過俗世來的那些通訊工具進行溝通,太費事,遠遠不如千裏傳音陣來的方便,就更不要說放眼整座人間,行不通的。”


    雲澤恍然,其實也就隨口一問,從來沒將希望放在這上麵,隻覺得若是能夠以此尋到薑北最好,倘若不能,那也無關緊要。


    隻是回過頭來細算一下,薑北憑空消失的時間,其實比起雲澤離開學院的時間還要更長一些,而若沒有薑星宇的存在,隻怕接下來一年北中學府四年生的年級榜之爭,還要更加激烈許多。


    席間一時無話。


    恰在此間,廂房門前有人經過,庇護此間可以不被外人打擾的靈紋陣法隨之一震,席間眾人察覺,扭頭看去,廂房門外一行人,為首者正是那位眼窩深陷的仲秋,在其身旁,趙飛璿與那姚家子弟,亦是與之並肩而行。除此之外,另有許多雲澤從未見過的麵孔,隻是懷中那隻尋靈蜂不太安分,便也知曉,其中必然有著許多瑤光弟子、姚家子弟,甚至就連火氏之人也同樣不在少數。


    可除此之外,另有許多不在此列的學府學員。


    雲澤伸手輕輕拍了拍胸膛,安撫尋靈蜂。


    眼見於此,抬手曲起雙指以作扣門狀的仲秋,麵上當即閃過一抹譏笑之色,卻也沒有在此多做逗留。


    反而景博文忽然拾起擱在手邊的折扇,輕輕敲了兩下桌沿邊角,撤去靈紋陣法,隨之冷眼望向聞聲之後立刻駐足的仲秋,緩聲言道:


    “擾了本公子的雅興,該當何罪?”


    眼窩深陷的仲秋,眼神當即一冷,擰過身來,卻被趙飛璿搶在前頭開口道:


    “擾了景公子雅興,自是我等不對,奴家代仲秋向景公子賠禮,為表歉意,諸位今日花費,皆可算在奴家身上。”


    方才言罷,趙飛璿便轉而望向身旁一人。


    “去將景公子這桌酒菜錢結了。”


    得令之後,那人略作遲疑,還是轉身便走。


    仲秋臉色更差許多,正欲開口,卻被那位姚家子弟以眼神製止。後者隨之目光望向雲澤,微笑頷首,隻是不曾開口多說,徑與趙飛璿帶著眾人舉步離開。


    景博文雙眼虛眯,忽然嗤笑一聲。


    “原來是個沒種的。”


    廂房外麵,陡然溢來一陣森然殺氣,卻也僅限於此,很快便就消失不見。


    景博文扯了扯嘴角,重新恢複靈紋陣法。


    “可惜了,年級榜排名的擂台戰不許殺人,但那不許殺人的規矩,其實也就僅限於此,之前已經有過許多機會,可仲秋這人,雖然隻是南城姚家某位客卿長老的子嗣,卻也備受關注,所以靈紋一道造詣不低,也就數次都被這人逃了過去,原本今日該是一次大好良機,可以永除後患...”


    景博文話音一頓,而後長長一歎。


    “趙飛璿與姚宏兩人,倒是能屈能伸。”


    鴉兒姑娘更是不留情麵,仰頭飲下一杯酒後,直言不諱道:


    “屬王八的。”


    ...


    一場既是接風洗塵,也是慶祝一番的酒宴,賓主盡歡。


    夜深之時,方才散去。


    雲澤沒有隨同景博文幾人一起返回北中學府,而是考慮到日後一旦成為正式學員,雖然未必課業繁忙,卻也必然沒有太多閑暇,畢竟雲澤本身便與其他修士有所不同,時至今日,也依然沒有真正修行哪部靈決古經,修行速度也就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慢許多,還得通過其他方麵才能找補過來,便獨自留下,想要去往姒家獨有的磨刀崖一觀。


    隨行之人,僅有不太願意回去山門那邊枯燥等待的鴉兒姑娘。


    也便兩人一道,問過了具體方向,就直奔磨刀崖而去。


    臨山之城占地廣闊,街邊店鋪林立,可謂包羅萬象,其實如果時間寬裕,雲澤確實很想在這兒逛一逛,瞧一瞧這座臨山之城,究竟位於山上的哪個位置,比起越門城的不夜街,又是如何。


    應該要比不夜街的位置更高一些。


    兩人一路無話。


    其實雲澤更多還是在暗中考慮,是不是應該盡早尋來一部靈決古經用以填補空缺。畢竟修士修行,靈決古經至關重要,需要牽扯到包含開辟氣府、修行速度、提純靈氣、所能觸及的境界,以及調動血氣氣韻運行速度的方方麵麵,乃是重中之重。倘若一部靈決古經的品秩並非很高,最初開辟氣府的寬廣程度、針對靈氣的提純能力、修行速度的快慢與否,都會落後他人一大截,而這也是雲澤修行至今最大的弊端所在。


    而其之所以修行速度與修行本身始終沒有太過落於人後,也是有著包括修行本身所走路數的不同、練拳練刀始終沒有半點兒鬆懈、最初拜入席秋陽門下得到的淬體液,以及來自尉遲夫人慷慨相贈的兩口劍酒在內的種種原因。倘若沒有這些,如今的雲澤,哪怕已經突破十二橋境,已經開辟的正經、架起的橋梁,也絕對為數不多,三四座已是極限,更大的可能還是僅有一兩座,並且靈韻也會駁雜不純,以至於就連血氣,都未必能有今日的渾厚澎湃。


    但靈決古經的品秩,卻是絕不能低。


    雖然日後一旦得到更高品秩的靈決古經,也可重新修行,卻難免會因此事拖累修行速度,落後他人。


    一念至此,雲澤還是看向早已沉入氣府最深處那部不知具體是個什麽來曆的靈決古經,隻知道或許是與那位罪在千秋的人皇有關。


    金字燦燦,隨之浮現而出,輝映五百裏氣府天坑,雲煙浩渺,金霧湧動,血氣氣韻隨之滿溢而起,雀躍湧動。


    經文所書:道者,天地之始。道者,萬物之母。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陰陽之候列,變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高者舉之,下者抑之,有餘者補之,不足者損之。故而,實以虛合,有餘以不足合。如,天之於地,陽之於陰,剛之於柔。然,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道也。則,地可勝天,陰可勝陽,柔可勝剛。


    天地和合以為自然之包容,陰陽和合以為變化之無窮,剛柔和合以為圓滿之如意。是故地不可離天,陰不可離陽,柔不可離剛。反之亦然。


    陰陽之太極,五行之陰陽,萬物之五行。數之極以為九,陰九陽九。五行各去其三,遁去其三。此遁去者不入五行,屬陰陽而不顯,乃一生一死,輪環往複,一陰陽參合,巋然如山。此陰陽參合以為道,化外道,不在五行中,超然生死外。


    另有一書:道者,天地之始。道者,萬物之母...一陰陽參合。此陰陽參合位列五行之中宮,不出其外,化內道,糅之五行,以成太極,死生回轉,壽與齊天。


    比之尋常靈決古經,截然不同,不僅僅隻是經文道理深入深出,並且未曾有過字句章節對應修為境界的劃分,也便是說,哪怕如今已經通篇讀下來,能夠看出古經兩篇一為練體,一為練氣,卻也依然不知古經本身究竟最高能夠觸及哪個境界,就好像整部長篇大論的古經,一字一句都在闡述某種道理,倘若留有半點兒不解之處,這整部古經,便起不到半點兒用處。


    但其實雲澤也早便已經有過一個相當大膽的猜測,如今再次湧現心間,卻又連連搖頭。


    浮於字句之間的聖道至理?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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