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學府與北臨城南域學院有所不同,後者的規矩仿自俗世,而前者的規矩卻是與人間一般,也便兩年之內,如果想要離開學府去做些什麽,就要事先得到山主的允許才行,便讓雲澤原本回一趟東海度朔山看望雲溫裳的念頭被迫打消。


    其實不是不可以,畢竟身為武山山主的老人姒庸,對於山上弟子根本不予理會,總是一副任其自生自滅的態度,也便雲澤如果當真想要離開一段時間,哪怕很長,老人也根本不會計較這些,隻是一來一去,浪費在路上的時間實在太長,就讓雲澤有些遲疑,考慮了整整兩天,最終還是決定暫且留在山上。


    隻親筆寫了書信一封,全部都是一些瑣碎小事以及問候罷了,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但書信寫好之後,卻又不知如何才能送往度朔山。


    直到次日,需要送走席秋陽的時候,雲澤在與席秋陽說過了仙宴閣那位青竹姑娘的事情之後,便順嘴問了一聲書信的事。


    席秋陽沒有如同之前那般,立刻給出回複,畢竟安排青竹姑娘進入學院學習,就隻是小事一樁,無妨大雅,但東海度朔山的牽扯卻是極大,雖然雲澤並不知曉,但席秋陽卻是需要細細斟酌。


    所以直到許久之後,席秋陽方才微微點頭。


    “有個人可以試一試,應該能夠送過去。”


    雲澤有些疑惑不解,但也沒再多問,將親筆書信交給了席秋陽。


    轉身離開的時候,雲澤在即將返回北臨城南域學院的人群當中,忽然瞥見了何偉,原本雲澤還以為這位昔年的好友這次沒來,畢竟來時的路上,雲澤並未注意到人群當中有著何偉存在,而如今再看,該是當時沒太注意,所以才會忽略過去。


    再次相見,後者沒有什麽太好的臉色,很快就挪開了目光。


    雲澤自然不會再去與他打招呼,轉而將目光放在懷有俊身上,略作思索,原本還想著從此往後就要分道揚鑣,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多說什麽,但最終還是走上前去,簡簡單單聊了兩句,沒有顯得特別親近,卻也不會過分生疏,之後就轉身去往一旁,看著席秋陽帶領這些學員撞破人間與虛無之間的壁壘,啟程返回學院。


    雲澤將雙手揣袖,等待氣機消散之後,方才舉步往山上走去。


    老人姒庸的意態蕭索,是個大麻煩,正如當日那些老生口中所言,世上之事,不是都如小說話本當中寫的那般離奇古怪,所以不是每個人都會如同席秋陽一般,這與一個人的心性心境有著極大關聯,但更為重要的,還是道心堅固與否。


    很顯然,老人姒庸的道心,已經隨著命橋的搖搖欲墜,變成了近乎支離破碎的模樣。


    所以接下來的一年,應該會十分閑散。


    雲澤返回武山之後,並未再去山頂尋找老人姒庸,而是直奔武山的“聚靈陣”而去,到了之後方才發現,原本這所謂的“聚靈陣”,乃是一座極其高大的黑塔,占地廣闊,攏共七層,無人把守,也便可以直接步入其中。


    空空蕩蕩,除去地麵上一座座刻有繁複靈紋的陣法之外,便再無其他。


    雲澤嚐試著踩了踩其中一座靈紋陣法,沒有任何反應,當即眉關緊蹙,隨後蹲下身來仔細揣摩陣法之中的靈紋構造,有些地方可以看得明白,擁有匯聚靈氣的作用,但更多構造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便整座陣法具體能夠起到怎樣的功效,隻憑雲澤在靈紋方麵的造詣,根本看不出來。


    陣法中間,諸多靈紋匯聚之處,但其實更像延展之初,有著一個專程留下的淺顯小坑。


    雲澤思索片刻,福至心靈,取了一枚靈光玉錢,形狀大小恰好一般無二,便不再遲疑,徑直丟入其中。


    須臾之後,雲澤腳下的這座靈紋陣法,便以淺顯小坑為始,忽然湧現出一抹濃稠靈光,好像水銀流瀉一般,湧出小坑,順著靈紋陣法的繁複痕跡不斷蔓延開去,隻是相較於痕跡的深度,水銀一般的靈光顯然有些不太足夠,便最多隻能鋪上淺淺的一層,直到最後一點靈光湧出,整座靈紋陣法再也沒有任何空隙,一股突如其來的壓力,就忽然出現在雲澤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雲澤蹲在地上的身形一個踉蹌,但也不至於跪在地上,畢竟這座陣法帶來的壓力,比起當初四道靈紋烙印在身的壓力,實在是遠有不及。


    差了太多太多。


    雲澤恍然,原來武山上的這座“聚靈陣”,與當初老秀才看似隨手便可勾勒而出的靈紋烙印乃是異曲同工,皆以龐大壓力加於人身,從而達到熬煉體魄的目的。隻是比起當初的靈紋烙印,這些靈紋陣法顯然差了不止一個檔次,且不說需要耗費靈光玉錢中的純粹靈氣作為啟動之法,就隻是陣法壓力僅僅隻能壓在身體各處,而對體內氣府之中的血氣氣韻沒有半點兒影響這一個方麵,便是天差地別。


    所以兩者最終能夠帶來的裨益大小,同樣也是天壤雲泥。


    雲澤輕輕咂舌,頂著壓力輕鬆起身,在範圍不大的陣法當中隨意走了兩步之後,就已經完全適應過來,並且可以對於陣法壓力視如不見。


    壓力很快消失,靈紋陣法一道道紋絡之間流淌的水銀流光,也隨之消耗一空。


    前後約莫隻有一刻鍾罷了。


    雲澤目光瞥向陣法中間那個淺顯小坑,已經大致估算出來,一次性最多也就隻能填入八枚靈光玉錢,約莫能夠維持一個時辰左右,消耗巨大,至少在雲澤看來,倘若要將從此以後便會越發珍貴的靈光玉錢用在這些陣法上麵,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雲澤忽然覺得有些惋惜。


    倘若時間足夠,之前的遠行八千裏,其實還是走得越久越好,當然也不能太久,否則就會嚴重拖累修行速度,但如雲澤這般匆匆趕路,隻在兩年之內,甚至一年半左右就已經距離洞明聖地沒差多少,同樣不太可取,若非如此,他最終能夠通過那些靈紋烙印得到的裨益,就絕不僅僅隻是如此。


    雲澤有些後知後覺,方才記起,臨走之前應該再跟穆紅妝說一聲,接下來的一段路,沒必要走得太快,並且還是越慢越好,最好能夠湊滿至少五年時間,最終能夠得到的裨益,應該才是最大的。


    卻不知老秀才也或尉遲夫人,是否又跟穆紅妝說過這件事。


    雲澤不再停留,舉步上樓。


    越往上走,靈紋陣法越是繁複,數量也就更加稀少,並且隨著靈紋陣法中間那座小坑的深淺判斷,幾乎每一層需要耗費的靈光玉錢都在翻倍增長,也便到了最後一層,就需要足足五百多枚靈光玉錢才能開啟陣法一個時辰,具體壓力又有多少,雲澤實在囊中羞澀,也便未曾嚐試,但想來最多也就是跟四道靈紋烙印相差無幾,可能要比臨山城的那座磨刀崖強上一些,卻也十分有限。


    倘若真有這麽多錢,就顯然還是磨刀崖更加劃算一些。


    果真是窮文富武。


    雲澤連連搖頭,轉身離開,徑去山頂,找見了一如既往坐在山崖邊上的老人姒庸。


    “那座黑塔,就這麽丟在那裏,不用理會?”


    老人姒庸沒有理會,這件事已經顯而易見。


    雲澤扯了扯嘴角,開口問道:


    “山榜怎麽算?還有山榜排名牽扯到的學分、修煉資源、丹藥藥散、靈兵法寶、靈決古經搏殺術之類的東西,又該怎麽算?”


    老人姒庸肩膀微微起伏一次,無奈答道:


    “武山沒有山榜,修煉資源之類的,主峰每月都會送來一定的份額,都在靈寶堂,我也早與主峰那邊說過,送來的東西,會按武山弟子的具體人數均分開來,有需要的時候,就自己去取。至於藏經閣裏的各種收藏,除了不能帶出武山與故意損壞之外,沒有任何限製,你們可以隨便進出。”


    雲澤啞然,眼前這位意態蕭索的武山山主,顯然是不打算多管這些,甚至就連武山弟子究竟應該如何修行,都已經懶得理會。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來的一年,很有可能就會除了自己悶頭修行之外,無事可做。


    雲澤沒再繼續逗留下去,直奔藏經閣。


    正如之前所想,需要盡快尋到一部相對而言還算合適的靈決古經,用來彌補自身修行方麵的最大不足,否則一旦繼續這樣胡亂修行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被別人遠遠撇開。


    武山就隻那麽大,隻有這麽一點兒東西,隻有那麽幾個人,沒有席秋陽的淬體液,沒有尉遲夫人的劍酒,沒有老秀才的靈紋烙印,甚至沒有人間的氣象萬千,這裏才是真正的山上,不染凡塵,不見人間,除了枯燥無味的修行之外,好像就再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雲澤心緒繁雜,來到藏經閣,同樣沒有任何一位前輩高人在此把守,藏經閣大門大開,沒有半點兒掩飾,而雲澤也沒有遲疑,入閣之後,便直奔頂層而去。


    有且僅有兩張桌案。


    一張桌案統共擺有六部搏殺大術,另一張桌案擺有攏共三部靈決古經,都是品秩極高,甚至就隻擺在那裏,未曾翻開,就已經能夠見到其上有著靈光氤氳,如同一層輕紗一般將其完全籠罩。


    雲澤徑直走向擺有靈決古經的桌案那邊。


    山崖上的老人姒庸,輕咦一聲。


    但雲澤卻是不曾知曉這些,目光依次掃過案上書本,《通天寶錄》,《先天九變》,《萬相訣》,皆乃橫練體魄之法,大同小異,但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其中最讓雲澤心儀的,還是擺在最左側的那部《通天寶錄》,不是因為名字響亮,而是這部《通天寶錄》的修行之法最重血氣,講究由內而外,與雲澤如今的修行境況相得益彰,並且以此修煉之法,還能另外起到穩固氣府,蘊養命橋的作用,當然不敢言說《通天寶錄》乃是天下獨一個,但至少對於雲澤而言,再合適不過。


    隻可惜看到後麵,方才知曉原來《通天寶錄》的修行之法,竟與雲澤如今的修行路數十分相衝,需要充盈六髒六腑,才能最終做到由內而外再無疏漏,最終肉身成聖。


    雲澤輕輕咂舌,有些無奈,丟下之後,便隻能退而求其次,將目光望向另外兩部靈決古經。


    《先天九變》,中規中矩,勝在穩紮穩打,並且自備一部能夠短暫提升實力的搏殺術,但卻不能施展過多,否則便會動搖根基,影響自身修行底蘊,並且還會損耗大量壽元,稍有不慎,便會落到一個未老先衰的淒涼境地。


    最後一部《萬相訣》,則是更加偏向掌控自身,修行之時,需將血氣散及全身上下所有經絡穴竅,遍布每一處血肉筋骨,格外繁複,往往運轉一個大周天的時間,頂得上前麵兩部靈決古經運轉三到五個大周天,所以修行速度便是最大弊端,並且《萬相訣》這般修行之法,多多少少帶有一些佛門金剛不壞的影子,算是三者之中最不可取的一個。


    全部詳細看過之後,雲澤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眉心,將最後一部《萬相訣》也重新丟在桌案上,神情複雜。


    品秩最高的,當然便是最左側的《通天寶錄》,或許對於絕大多數橫練體魄的練體修士而言,已經算是可遇不可求的頂級古經,但在雲澤這裏,卻是形同雞肋。除此之外的《先天九變》,以及最後一部《萬相訣》,則是並不可取,雖然同樣品秩極高,但卻弊端明顯,或許對於常人而言已經十分足夠,但要比起聖地世家那些早早便就冠之以姓的靈決古經,就實在是差了太多太多。


    雲澤有些失望,愁眉不展,卻也並未在此久留,轉而走向旁邊那張擺放更多書本的案幾,其中最以《搏龍術》和《八卦訣》兩部搏殺大術引人注目。


    隻簡簡單單掃過一眼,雲澤便隨手拾起距離更近一些的《八卦訣》隨意攤開,原本是要轉移注意力,以此平複心中不甘無奈,卻不曾想,書本當中立刻衝出一道靈光,射入雲澤眉心,緊隨其後,雲澤眼前所能見到的景象即刻一變。


    蒼莽之中,一道麵目不清的人影突兀出現,卻又好似本就站在那裏一般,直到雲澤終於能夠真正看清這片天地之間的種種細節,那道麵目不清的人影,方才終於徐徐擺出一個意境古樸的拳架。


    “拳法?”


    雲澤愣了片刻,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同時也已明白過來,他之前拿在手中的那部《八卦訣》,不同於旁邊的三部靈決古經,隻需通過文字描述,便可知曉修行之法具體如何,而武學術法之流,卻往往不能隻以文字敘述,需要通過各種方式記述出招之時的氣機運轉路徑,需要遊走哪些經絡,需要闖入那些穴竅,哪裏運轉快一些,哪裏運轉慢一些,也是一門武學真正的關鍵所在,並且還是關乎到武學本身究竟能夠被人評作上乘還是下乘的重中之重。


    隻不曾想,這部《八卦訣》竟是以這種方式記載關鍵。


    所以雲澤能夠清楚見到人影體內的繁複經絡,遍及四肢百骸,並且其中幾條經絡已經開始湧上金光燦燦,尤為矚目。


    人影的動作並非很快,包括體內氣機運行的速度,同樣不快。


    緊隨其後,人影便隨氣機運行動了起來,有如龜爬一般,看不出半點兒聲勢,但更像刻意為之,目的隻是在於方便研習之人能夠更加輕易記住體內氣機的運轉路線。


    所以一遍拳法打完之後,雲澤沒有半點兒感受。


    再之後,人影重新擺出那個意境古樸的拳架,但其體內氣機運行的速度,卻比之前快了不止一籌。


    步伐一挪,雙掌一起,空氣砰砰砰三聲炸響,仿若天塌。


    雲澤呼吸一滯,忽覺壓力撲麵而來,竟是能夠引動體內血氣隨之翻騰。而那人影卻是兀自不理,悠然轉身,一掌橫出,手臂一抖,便有萬鈞之力,打得整座蒼莽天地轟然一震,但這剛猛一掌還未收回,人影腳步一轉,暴躁凶猛的火氣隻在眨眼之間就已化作細水長流,動靜之間,渾然天成。


    人影步伐遊走變幻,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隻是這套拳法施展出來,雲澤卻是或多或少有些熟悉之感。


    直至人影身法一定,最後一步重重踏下,環繞人影所在之處周遭許多刻意留下的腳印,陡然間亮起一道道神光華彩,儼然一副先天八卦。


    歌訣言之: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震仰盂,艮覆碗,兌上缺,巽下斷。


    雲澤忽而恍然。


    八卦之術畢竟出於陰陽,因而會在已經方麵有些相仿之處,無可厚非。


    但它們一個是武功技法,另一個卻是搏殺大術...


    出於陰陽,而勝於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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