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那撥吵吵鬧鬧的地痞流氓忽然安靜下來,眼睜睜看著一道人影從這裏激射而出,然後遠遠砸在街道另一頭,落地之後先是滑出一段距離,然後就開始翻滾起來,滾了不知多少圈,一路所過,滿地鮮血碎肉,等到停下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成人形。


    呼嚕一聲,桌子旁的年輕人吃下碗裏的最後一隻餛飩,然後端起瓷碗,仰頭喝下幾大口餛飩湯,滋味兒不錯,鹹鮮味美,大冬天的吃上這麽一碗熱騰騰的餛飩,要比喝酒還舒服。


    其實雲澤隻是在去往書香齋的途中,忽然瞧見了這個餛飩攤子,瞧見攤主漢子的餛飩確實皮兒薄餡兒大,就想著既然已經做好了打算要放鬆一兩日,時間充足,不必著急,再加上今晚的寒風確實格外冷冽,便幹脆坐了下來。十二顆銅子兒一大碗餛飩,擱在其他一些小地方,已經算得上是價格昂貴,但在臨山城這裏,卻是物美價廉,尤其雲澤已經習慣了花費靈光玉錢,甫一換成金銀銅之類的凡人錢幣,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好在之前遠行八千裏的時候,雖然也曾將身上所有錢財包括金銀銅這些散碎小錢全部留給穆紅妝,但後來也因為買了兩把油紙傘的關係,就多出了一些凡人錢幣,否則這碗餛飩吃不吃得到,還真不太好說。


    隻是這撥地痞流氓,實在是有些擾人雅興。


    山上有個一身拳意勃發的,同樣如此。


    但雲澤依然手下留情了,至少給那隻是凡夫俗子的地痞少年留了屍體,否則就憑他嘴裏罵罵咧咧的那些難聽話,還敢動手掀了這張桌子,沒有一巴掌將他拍碎,已經是大發慈悲。


    雲澤放下瓷碗,扭頭看了一眼那個躺在血泊當中,被桌凳壓在下麵的小乞丐。


    還沒死透。


    小女孩兒呼吸顫抖,努力睜開眼睛,眼皮沉重,本就髒兮兮的小臉被鮮紅血跡汙了大半,隻是即便如此,女孩兒的眼睛也依然幹幹淨淨,卻唯獨可惜已經沒了多少光彩,眼簾緩緩開合,每一次努力睜開,都要比起前一次更加沉重艱難。


    雲澤緩步走上前去,隔著許多堆在她身上的桌凳,注意到女孩兒雖然已經到了將死之際,卻也依然死死攥著其中一隻手不肯放鬆。


    許是因為長久以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的緣故,女孩兒身軀瘦弱,指如竹竿,所以根本不能藏住手裏的東西,共有兩顆不知從何而來的銅子兒,還有一顆不知從何而來的蜜糖。


    等到雲澤走進,隔著這些桌凳在麵前蹲下來之後,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小乞丐,忽然勉強咧開嘴巴笑了笑,然後艱難伸出那隻手,擱在其中一張桌子的桌腿上,緩緩攤開,露出藏在裏麵的東西,然後唇瓣顫抖著張開嘴巴,緩慢而又艱難說了一句話,隻可惜聲音細若蠅蚊,根本聽不清楚。


    雲澤定定看了她片刻,伸出一隻手的兩根手指,捏起女孩兒手裏的那顆蜜糖,剝開糖紙,丟入口中。


    然後打從氣府中取了一枚丹藥出來,隔著壓在她身上的許多桌凳,塞進了這個小乞丐嘴裏。學府主峰每月都會按時發放一定數量的修煉資源,不同於其他幾山,按照老人姒庸的要求,每月送到武山來的修煉資源都會按照人數均分開來,包括靈光玉錢、靈株寶藥、丹藥藥散之類的修行所需,大差不差。雲澤手裏的這枚丹藥便是由此而來,屬於危急關頭可以用來吊住最後一口氣的那類,數量極少,格外珍稀,饒是北中學府,每月也就隻會往每座偏山送去一枚而已。


    山榜第一,可得此丹,有能者居之。


    但在武山,卻是老人姒庸僅憑心意分配。


    所以上個月送來武山的的第五顆吊命丹,落在了雲澤手裏。


    現在卻到了這個小乞丐口中。


    “一物換一物。”


    雲澤嗓音難得輕柔起來,說完之後,便起身大袖一掃,將壓在小乞丐身上的這些桌凳全部掃開,然後沿著小乞丐之前一路滾來的方向,將地上有且僅有的幾顆銅子兒一一撿起,重新塞到小乞丐手裏。


    丹藥入口之中,立刻就會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雪白煙流,順著喉嚨沉入腹中,然後散及四肢百骸,為小乞丐吊住最後一口氣,所以她的性命暫時已經無需擔心,更何況隻是凡夫俗子罷了,哪怕後續不再多做什麽,僅憑丹藥藥力,也已經足夠將她從那已經踏過一隻腳的鬼門關給拉回來。


    所以小乞丐額頭上的猙獰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愈合,甚至就連幹枯體形都隨之變得飽滿了一些,隻是程度有限,因而小乞丐的模樣看起來依然有些幹瘦羸弱,同時已經扛不住藥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做完了這些,雲澤便不再理會這個依然趴在地上的幹瘦女孩兒,任由她繼續趴在血泊當中,繼而轉身看向旁邊那撥地痞流氓,目光逐一掃過,最終落在為首的兩個年輕男子身上。


    一個麵帶病容,顯然重傷未愈,錦衣華服。


    一個眼窩凹陷,像是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雖為修士,卻也難免如此,並且同樣錦衣華服。


    皆乃臨山城某座家族出身的少爺。


    雲澤忽然咧嘴一笑,緩緩抬腳,跨出一步。


    腳掌方才落地,身形微微前傾,腳下就立刻傳出一聲劇烈爆鳴,雲澤身形猛撲出去,黑夜街道上,一抹雪白雷光,一閃而逝,伴有呲啦一聲。緊隨其後,那為首的病容男子立刻臉色大變,身上衣袍同樣不凡,立刻鼓蕩起來,兩袖之中劍氣滿縈,激射而出,憑空之中傳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劍氣碎裂,流螢四濺。


    而其身後,那個眼窩凹陷的家族少爺,同樣反應極快,當即怒喝一聲。


    “大膽!”


    男子瞠目怒張,大袖一揚,腳下一跺,周身上下立刻騰起一片神輝,隨著男子劍指一劃,立刻化作兩條出洞蛟龍一般,向著雲澤絞殺而去。


    看著嚇人,卻是一觸即碎。


    雲澤抬手一把抓爛了迎麵絞殺而來的兩道神輝,身形勢如破竹一般來到兩人身前,麵帶病容的那個,實力不算很差,隻可惜身上重傷還未完全恢複,饒是有著諸多手段,也依然不敢竭力出手。眼窩凹陷的那個,更加不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甚至就連修行底蘊都已經變得虛浮不堪,饒是修為境界在年輕一輩當中絕不算低,卻也隻是空有其表。


    諸如後者那般的家族少爺,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是為中庸。


    至於前者,雲澤根本懶得理會這番出手是否會被說做趁人之危,身形來到兩人中間,雙臂一展,十指如鉤,掌心雷弧凝聚各自化作一粒雪白珠子,倘若真要抓在這兩人喉嚨上,不消多說,必定落到一個人首分離的下場。


    隻是即將得手之際,明明距離斬殺這兩位家族少爺已經近在咫尺,可雲澤仍是果斷放棄,同時身形爆退,重新回到那個小乞丐旁邊。


    兩位家族少爺的跟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各自多出了一位老人。


    慘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兩人,終於回過神來,各自揉了揉被那蒼白雷光刺得流淚的眼睛。眼窩凹陷的那個家族少爺,方才恢複過來,立刻麵露猙獰之色。


    “殺,給我殺了他!不知好歹的狗雜碎,敢對本少爺出手,老子剝了你的皮!”


    雲澤沒去理會那個蠢貨的謾罵,死死盯著忽然出現的兩位老人。毫無疑問,若非是這兩位少爺身後家族的本姓長老,就是客卿供奉之類的存在,當然算不上什麽護道人,卻也一直都在履行護道人該有的職責,保護這兩位少爺不會因為惹禍上身,忽然就死在什麽地方。


    一個煉炁化神境,一個煉神反虛境。


    僅在臨山城的情況而言,修為境界不算很低。


    那個麵帶病容的家族少爺,忽然回手一巴掌,重重扇在旁邊那位暴跳如雷的蔣姓少爺的臉上,格外清脆響亮,打得這位蔣姓少爺直接趴在地上,張嘴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修為境界略低一些的老人眼角一跳,卻也並未出聲阻止,甚至不曾回頭,隻是緊緊盯著站在那裏的雲澤,神色複雜,連連變幻,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自己逃命。


    緊隨其後,那位麵帶病容的家族少爺便不再理會趴在地上滿臉錯愕的蔣姓少爺,擠出兩位老人中間,上前兩步,彎著腰,滿臉諂笑。


    “雲...雲兄勿怪,今日之事,是在下等人喝了些馬尿,一時神誌不清,沒能認出是雲兄在此,擾了雲兄的雅興,還請見諒。按理來說,今日是在下等人不慎得罪了雲兄,本應賠禮道歉,隻是在下今日確實出門匆忙,實在是身無長物,不如這樣,在下錢塘,家父臨山城錢家族主,過兩日,等在下托人尋到一些好的物件之後,在下就親自安排一桌宴席,順便叫來家父與蔣家族主,一起為雲兄賠禮道歉,這般安排,您看...如何?”


    真名錢塘的錢家少爺,說話時連連搓手,確實緊張。


    包括在其左右兩側身後的老人,同樣不敢因為雲澤隻是小輩就端著架子,畢竟烏瑤夫人如今就在臨山城中,並且好死不死,所居之處距離錢家蔣家不算很遠,都在同一條街上,倘若真是得罪死了眼前這位雲大魔頭,且不說今夜能否將其留下,或許不到明早日出,錢家蔣家,就會家破人亡。


    烏瑤夫人可是惡名盛傳已久的聖人。


    身邊還有紅香閣的上代麟女,入聖修為,以及那個曾與蔣家少爺有過一些矛盾的黑衣小童,真實身份並不知曉,卻也是個入聖修為。


    甚至不必烏瑤夫人親自出手,隻需黑衣小童獨自一人,就能殺得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區區二流家族罷了,尤其蔣家,還是居中之流,哪怕族中修為境界最高的那位坐鎮老祖,也才隻有煉神反虛境而已,盡管距離煉虛合道大能境已經隻差一步之遙,卻畢竟還是差了那麽一步之遙,倒是錢家,族中確實有著煉虛合道大能境的老祖坐鎮,但在烏瑤夫人也或那個黑衣小童麵前,沒甚區別。


    反而是雲澤有些奇怪這三人的態度,然後斜著眼睛看向街道一邊的盡頭,有個個子不高的小人,在夜色裏蹦蹦跳跳而來,等到走進之後才能瞧見,這人兩隻手裏各自拿著一串糖葫蘆,左右兩邊各自咬過一口,一直來到幾人麵前之後,方才停下,然後一口咬掉左邊那串糖葫蘆上隻剩半個的山楂,一邊吃,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三人,明顯不懷好意。


    身為蔣家客卿的老人,立刻兩股戰戰,腿腳發軟,險些就跟上次一樣,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一位身為錢家客卿的老人,同樣臉色極差。


    黑衣小童扭頭看向雲澤,將左手那串糖葫蘆遞了過去。


    “澤哥兒,剩下的山楂我都沒碰過,還是幹淨的,你吃不吃?”


    雲澤搖了搖頭。


    黑衣小童立刻咧嘴一笑,張嘴便在第二顆山楂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開口問道:


    “這幾個家夥,怎麽處置?”


    雲澤已經轉身蹲在那個小乞丐身邊,正彎腰將她抱起來,聞言之後,扭頭看了這幾人一眼。


    “斬草除根。”


    黑衣小童雙眼一亮。


    “好嘞!”


    一群人立刻麵如死灰。


    雲澤抱起那個小乞丐之後,還沒走出兩步,忽然回過頭來。


    “等等。”


    黑衣小童正待出手,聞言立刻一個踉蹌,險些趴在地上,穩住腳步之後扭頭看向雲澤,麵露狐疑之色。


    一群地痞流氓連同兩位家族少爺與老人,麵露希冀,原本還以為這位雲大魔頭忽然換了心思,隻是等到雲澤開口之後,這群人立刻麵露絕望。


    “你那糖葫蘆在哪兒買的?”


    黑衣小童伸手一指。


    “前麵,有個老頭兒,應該還沒收攤,但也快了,澤哥兒要買的話請快。”


    雲澤微微點頭,懷裏抱著那個小乞丐,倒也不曾在意被她染了一身血霧,舉步而去,再也沒有半點兒停留。


    黑衣小童回過頭來,麵露獰笑,張嘴咬下左右兩串糖葫蘆上的半顆山楂,吃的臉頰鼓鼓。


    ...


    雲澤沒去理會身後傳來的慘嚎陣陣,知道黑衣小童肯定手段殘忍,畢竟以其修為境界,要殺這麽一群人,除了兩位老人當中修為境界更高一些的那個之外,甚至還要將那老人包括在內,都是吹口氣的功夫而已,根本沒可能發出這些擾人清靜的聲響,但也不太在意,隻是將懷中那個小乞丐拖了起來,讓她能夠趴在自己肩膀上,至少這樣可以睡得舒服一些。


    走出一段路後,果不其然,還有一位古稀老人穿著破舊大襖,在冬夜的寒風之中縮在牆角,肩上扛著一根草把子,頂部用幹草紮成一團,以粗布包裹一層,上麵依然插著幾串糖葫蘆,已經所剩不多。


    兩顆銅子兒一串糖葫蘆,價格不貴。


    雲澤買了兩串,其中一串就在手裏拿著,另一串則是直接吃了起來,繼續往書香齋走去。


    懷裏這個小乞丐,雖然模樣看著有些淒慘,實際上已經無恙,隻是身子骨太弱,又是凡夫俗子,所有扛不住藥力,額頭上的傷勢還沒完全恢複的時候就已經沉沉睡去,到這會兒,依然呼吸均勻,沒有半點兒蘇醒過來的架勢。


    小乞丐輕得過分,趴在雲澤懷裏,下意識的兩隻手揪著他的衣領,其中一隻手裏還死死攥著有且僅有的幾顆銅子兒,腦袋枕在肩膀上,髒兮兮滿是血汙的小臉埋在脖頸裏。


    睡得還算香甜。


    雲澤很快吃完了一串糖葫蘆,丟掉簽子,伸手捏了捏小乞丐的纖細手臂。有些人可以通過摸骨的方式判斷出一個人的骨齡如何,但雲澤並不懂得這些,所以捏了幾次也依然無法猜出小乞丐具體多大,隻能通過表麵大概看出,約莫是在六七歲左右。


    但實際年齡應該不止這些。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大轟鳴,有靈光衝天而起,形成通天徹地的一座巨大光柱,幾乎照亮了整個黑夜。


    雲澤暫且止步,轉身看去,接著靈光衝天,依稀能夠見到黑衣小童盤腿坐在空中,其中一隻手裏還拿著一串沒能來得及吃完的糖葫蘆,然後張嘴咬下一整顆山楂,一邊吃一邊扭過頭來,吞下嘴裏的山楂之後,就遠遠衝著雲澤咧嘴一笑。


    然後張嘴咬下最後一顆山楂,將手裏光禿禿的簽子一丟,立刻化作一抹流光激射而去,最終落在臨山城中的某座人家,短暫死寂之後,便再度衝起一道通天徹地的粗壯靈光,震得整座臨山城顫抖不已,轟鳴不止,神光通天攪碎雲霄,下沉地戶,將那家族大宅連同所有人,全部抹消,隻留深坑一座。


    畢竟自家澤哥兒之前吩咐的是斬草除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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