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碧空如洗,寒浸十分明月,映星河,玉波流。


    很奇怪,明明身在大霧之中,可抬頭望去,卻是一片清明。


    船頭那盞長明燈,已經被那船家老人重新擦拭幹淨,通體金黃,隨著燈杆晃動,傳出一陣吱呀吱呀的老舊聲響。幽幽鬼火搖曳晃動,倒映在平整如鏡的海麵上,漣漪先行,燈火隨之,小船行過之處,濃鬱大霧向著兩邊悄然流開。


    雲澤盤腿坐在船頭處,依然動彈不得。


    竹篙入水,傳出咕咚一聲。


    直到原本倒映著明月星河的海麵,忽然多了一些渾濁顏色,海麵也不複先前平靜,變得浪花滾滾的時候,船頭那盞長明燈,其中搖曳晃動的鬼火猛然一跳,傳出“呼”的一聲,壓迫在雲澤身上的無形氣機,這才終於突然消失,像是猛然間卸去了萬鈞重擔,雲澤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沒有栽進水裏。


    船家老人笑了一聲。


    雲澤雙手按住船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轉過身來,皺眉看向那位船家老人。


    四周大霧依然濃鬱厚重,遙遠之處,音樂有著刺耳尖叫與哀鳴啜泣之聲隱隱傳來,水花翻湧,已經徹底變成了渾濁模樣,像是一抔黃土撒入一杯清水之中,並且浪濤陣陣,層層疊疊,也讓原本平穩行駛的小船,變得有些搖搖晃晃。


    雲澤忽然笑了一下,手掌一拍氣府,取了一壇桂花酒出來。


    “太一道的特色桂花酒,桂花采自一株依靠山水氣運修行的桂樹,可以明淨心神,前輩要不要嚐試一下?”


    船家老人微微搖頭,空出一隻手拍了拍別在腰後的那隻酒葫蘆。


    雲澤沒再強求,將泥封掀開,舉起酒壇便喝了好大一口。


    盡管已經喝過很多次,可一口下去,仍舊能夠感到一種由內而外的神清氣爽,並且要比之前喝過的那些桂花酒,來得更加猛烈。許是老桂樹的修為道行又有提升,這陣神清氣爽,像是炎炎夏日裏的一陣涼風,一下子就吹走了所有暑氣與煩躁,讓雲澤忍不住激靈靈抖了個寒顫。


    一口酒氣緩緩吐出。


    船家老人笑問道:


    “這壇桂花酒,比起六小姐的梨花酒,如何?”


    雲澤神情一滯,而後故作平靜道:


    “半斤八兩。”


    船家老人咧嘴笑道:


    “上次回山的時候,澤哥兒的酒量還不如何,單隻老奴遠遠瞧見的,就一共醉到不省人事三十多次,如今卻能豪飲一大口。澤哥兒確實長大了,酒量也越來越好。”


    雲澤搖頭失笑,將酒壇暫且擱在一旁,雙手撐著船板,仰頭看天,聽著水花翻湧撞在船上的聲響,笑意卻是逐漸收斂起來。


    船家老人緩緩說道:


    “之前有過兩次,哥兒與老奴說起了許多陽間事,有自己的,也有看到的,大抵就是人皇剛死的那兩年。隻是除了這些所見所聞與親身經曆之外,哥兒還問了老奴一句話,卻不知,哥兒如今是否還能記得當時所言?”


    雲澤笑了笑。


    “記不太清了,好像是...這個世界已經爛成了一座糞坑,我該怎麽辦。”


    船家老人輕輕點頭。


    “是這個意思。”


    船家老人撐船的動作微微一頓,空出一隻手,在腰間比量了一下,緩緩說道:


    “當時的哥兒還很小呐,才隻這麽高,卻偏偏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船家老人話音一頓,苦笑道:


    “其實老奴很想說啊,日月輪轉,總有白天黑夜,所以你要堅定不移地相信,哪怕再怎麽不見五指的黑夜,也總有一點微光存在,然後會有黎明到來...可這番話,老奴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雲澤輕輕“嗯”了一聲。


    船家老人沉默許久,手中竹篙再一次咕咚入水,輕聲問道:


    “哥兒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聞言之後,雲澤將雙手枕在腦袋下麵,整個人都躺在船板上。


    “有。”


    稍稍停頓了片刻,雲澤才繼續說道:


    “這個世界已經爛成了一座糞坑,如果還是不肯吃屎,那就隻能活活餓死。”


    雲澤忽然嗤笑一聲,語氣自嘲道:


    “都已經身處糞坑了,哪還有那麽多講究。破罐子破摔得了。”


    船家老人提起竹篙的動作猛然一滯。


    他微微抬頭,隔著頭頂傾斜下來的鬥笠看向躺在船頭那邊的雲澤,猙獰傷疤縱橫交錯的臉上,神情複雜。


    竹篙出水,帶起嘩啦一聲。


    聽到這個聲音,雲澤忽然睜開眼睛,有些好奇,便幹脆翻過身來趴在船頭上,將腦袋伸出船外,想要看一看這已經變得渾濁的黃水,是不是真有那麽淺,要不老人撐船之時,又何必每次都將竹篙完全提出水麵。


    但滾滾黃水,哪裏能夠看得到水深如何?


    雲澤沉默片刻,忽然伸出一隻手,試著靠近水麵。最初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直到一朵浪花拍在船上,飛濺的水珠恰好撞在他的一根手指上。隻一瞬間,雲澤整條手臂就被凍得僵硬麻木,體內氣機迅速翻湧而起,火龍走道一般浩蕩奔騰,這才堪堪抵住了手臂之中陰寒蔓延的趨勢,卻依然落在了下風。


    船家老人忽然歎了口氣。


    手臂中的刺骨陰寒,立刻消失不見。


    雲澤鬆了口氣,然後扯了扯嘴角,重新縮回船內,坐在船頭上,雙腿交叉,兩隻手抓著腳腕,身形前後微微搖晃,對於之前的事情,無論是問題的答案,還是方才伸手試探渾濁黃水的魯莽,全都不曾放在心上,笑問道:


    “咱們認識已經這麽久了,還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船家老人遲疑片刻,方才答道:


    “周繇。”


    雲澤麵露了然之色,忽然轉過頭去,目光看向不遠處的一抹紅影。上一次回山途中,也曾見過,就在這片礁石林立的水域之中,也是那座猶似小山般的巨大礁石上,那位垂頭散發的紅衣女子,依然側身坐在礁石岸邊,也一如既往梳著頭發,雙腳懸在渾黃的海水上方,任憑浪花拍打,翻騰而起的水珠也依然距離其雙腳有著寸許距離,隻是周遭漂浮一顆又一顆形形色色的白骨頭顱,要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多一些,沉沉浮浮,有些嚇人。


    女子暴露在紅衣衣袖之外的手掌,則是白骨森森,不帶分毫血肉,就連手中發梳,也是白骨製成。


    上次途徑此間,還被那隻紅衣女鬼盯上了,卻被老人周繇手中竹篙砸起了不少水花濺在身上,叫聲端的淒厲刺耳,之後卻又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坐在那裏低聲啜泣。


    但明明是她有錯在先。


    雲澤側過身去,眼神玩味地望向那隻越來越近的紅衣女鬼,隨口問道:


    “二娘知道的事情有多少?”


    周繇又一次遲疑,而後答道:


    “度朔山,鬼門。”


    雲澤皺了皺眉頭,方才有些不滿,忽然察覺到那隻紅衣女鬼發絲之間隱約露出的猙獰眼神微微閃爍,便不動聲色地沉吟片刻,隨後扭過頭來看向周繇,皺眉道:


    “二娘怎麽知道這些事?”


    周繇歎道:


    “澤哥兒可還記得上上次回來的時候,仁哥兒曾經帶著你和陽哥兒一起去了後山尋找寶藥太歲,路上就曾遇見少夫人?”


    雲澤微微點頭。


    “是有此事。”


    周繇微微抬頭,目光隔著頭頂鬥笠看向那隻紅衣女鬼,略作斟酌之後,方才說道:


    “就是那次...度朔山的事情,澤哥兒知道的還不是很多,簡而言之,就是後山在人間,前山在洞天。那所謂的後山,便是外界市井坊間流傳中的度朔山,但其本質不過是座險地惡土罷了,而雲府所在的前山,則是一座古界小洞天,隻是因為鬼門的存在,就使之比起那些較為常見的古界小洞天有所不同。所以人間修士,一旦修為境界突破大聖,就會因為突破之時引來的大道共鳴,察覺到鬼門存在,從而知曉前山存在,可若修為境界未及大聖,便無法察覺。”


    周繇話音一頓,收回目光,繼續撐船,緩緩說道:


    “少夫人那次去往後山,身邊帶了一位青蓮妖族的年輕女子,許是機緣巧合,也有可能是與天道底蘊受損有關,所以那位青蓮妖族的年輕女子,就難得出現了血脈返祖的情況,喚作天罡地煞青蓮花。此事不失是為一件好事,但同時也有諸多局限,不同於尋常花瓣數量較少的青蓮妖族,天罡地煞青蓮花的花瓣數量實在太多,就在一定程度上壓製了自身血脈之中蘊藏的偉力,需以《妖道祖經》之中記載的秘法促使自身異象完全開放,才能擺脫無形中的自我壓製。但青蓮妖族自從上古妖帝隕落之後,就迅速沒落,族中傳承也就無可避免地缺失極多,此事或許也在上古妖帝的意料之中,又為避免傳承泄露,便將《妖道祖經》完整留在後山中的一座石崖上,所以少夫人才會將那青蓮妖族的年輕女子帶去後山。整個過程還算順利,並未出現太大意外,但在那名青蓮妖族的年輕女子接受傳承時,卻因上古妖帝遺留之力的擴散,導致前山所在的古界小洞天暴露出來,盡管家主第一時間就已極力遮掩,可少夫人依然察覺到了前山與鬼門的存在。”


    聞言之後,雲澤神情有些古怪。


    “竟有此事?”


    周繇點了點頭,隨後笑道:


    “此事發生之時,哥兒正苦苦掙紮,哪裏能夠知曉外界之事。”


    雲澤一愣,低頭回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


    是飲了寒茶,吃下血桃之後的那段時間。


    隻是如今再要回想起來,雲澤也依然忍不住咧了咧嘴,那幾天的苦痛折磨,實在是不忍回首。


    雲澤搖了搖頭,很快就將這件事給拋之腦後。


    小船的速度並非很快,搖搖晃晃,恰好從那紅衣女鬼的身前路過,距離並非很遠,隻是女鬼發絲散亂搭在前麵,實在是看不清真容,隻能隱約瞧見一隻眼神猙獰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這艘小船上的前後兩人。


    雲澤一隻手拎起酒壇,又喝一口。


    其實周繇方才所言,雖然也能算得上坦誠,卻又隱瞞了很多,像是青雨棠當初得到《妖道祖經》的傳承時,因為上古妖帝遺留之力的擴散,就被迫暴露在烏瑤夫人眼前的,應該並不僅限於前山與鬼門,而在上船之前,周繇與烏瑤夫人說話的時候,該是刻意提到的“當年之事的幕後真相”,也在隱瞞之中。


    對於前者,雲澤找不到半點兒頭緒,不過後者卻是隱隱之間已經有了些許猜測。


    或許是當年父親慘遭圍殺的事情,另有隱情。


    雲澤不動聲色,雙手按在桂花酒的酒壇上,右手拇指緩緩摩挲著酒壇壇口,然後瞥了一眼距離不遠的紅衣女鬼,拎起酒壇,再喝一口桂花酒。


    周繇對於雲澤有所隱瞞的這件事,其實已經擺在明麵上,雲澤與周繇各自心知肚明,而其之所以隱瞞不說,無非就是“不能說”,所以哪怕雲澤再怎麽好奇這些隱瞞之事的事實真相,也不曾冒然追問。


    而周繇之所以不能明說,雲澤心裏也大概有底,無非就是因為那個紅衣女鬼,想來也是度朔山雲府中的鬼仆之一,隻是從來不去雲府罷了。


    諸如此類的陰鬼邪祟,在這條路上,數量不少,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位。


    雲澤忽然開口問道:


    “周老前輩也是雲府中的鬼仆之一,可老爺子似乎從不允許鬼仆隨意下山。所以周老前輩每次出船的時候,都要報備一下?”


    周繇聞言一笑,點頭應了一聲。


    雲澤了然,將那壇還沒喝完的桂花酒收入氣府,先是伸出左手,露出了手腕上藏在衣袖掩蓋之下的飛劍龍溪,又微微搖頭,將衣袖抖了下來,之後便猛然拔出船頭燈杆用力一甩,長明燈底部掃過水麵,濺起大量水花,直撲礁石上的那隻紅衣女鬼而去。


    後者發絲之間隱隱露出的眼睛眼神一變,驚懼且怒,尖叫一聲,白骨雙掌一拍地麵,身形瞬間拔地而起,落在礁石頂端。


    雲澤將燈杆抗在肩上,長明燈在其身後搖搖晃晃,火光搖曳,然後斜眼看向一身鬼氣濃如黑煙的紅衣女鬼。


    “不知死活的野鬼,髒了老子的眼!”


    說完之後,順帶著吐了口唾沫在水裏。


    礁石頂端,那女鬼紅衣搖蕩,一身鬼氣繚繞,森然可怖,散亂發絲微微掀開,露出一張蒼白宛如白漆粉刷的臉龐,唇瓣幹裂,神情僵硬,唯獨眼神格外猙獰,死死盯著船上的雲澤,然後艱難且滯澀地緩緩擰轉頭顱,脖頸傳出一陣極為詭異的咯咯聲響,直到腦袋幾乎枕在一邊肩頭。


    周繇忽然冷哼一聲。


    那紅衣女鬼擰轉頭顱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睛忽然看向站在船尾撐船的周繇,隨後一步邁出,身形便裹挾鬼氣滾滾,一掌拍來。


    周繇將手中竹篙往下一插,使之立於水中,同樣一步邁出,動如雷霆,筆直向前,一拳砸向紅衣女鬼的白骨手掌,僅僅隻是古拙大氣,不見半點兒壯闊之象。


    鬼氣滾滾,砰然炸碎,那紅衣女鬼依然神情僵硬,叫聲卻是淒厲刺耳,其中夾雜裂帛聲,是周繇一拳砸爛了女鬼手掌之後,依然勢如破竹,將那紅衣大袖連同白骨手臂,一並砸得寸寸崩碎,而後化拳為爪,手腕一翻,便直接擒住了那紅衣女鬼的肩膀,用力一拉,左手一拳就直接砸在女鬼額頭。


    一點猩紅,從半空中激射而出,撞在那座巨大礁石之上,轟然一聲,宛如春雷炸響,也似是整座天地隨之轟然一震,渾濁水麵瞬間激起大浪滔天。


    周繇又邁一步,瞬間來到礁石前方。


    那紅衣女鬼已經丟了一條手臂,整個嵌入礁石之中,龜裂痕跡四處蔓延,腦袋依然歪在一旁,隻是挨了一拳,被迫後仰,半個腦袋都被嵌在礁石之中。


    周繇神情冷漠,伸手抓住女鬼脖頸,將她拽了出來,卻不知何處忽然射來一點白光,宛如長虹掛空,直奔周繇手腕而去。


    紅衣女鬼後仰的腦袋猛然擰了回來,傳出哢嚓一聲,依然歪在一旁,方才張嘴,還未出聲,就被周繇一掌扇在下巴上,將她重新拍飛出去,隨後手臂一甩,便以肉掌抓住了激射而來的一點白光,五指發力,輕易就將那把白骨梳子捏成碎片,然後擰腰一拳砸在空處,整片虛空轟然一震,那片幾乎淹沒了小船的滔天大浪,就盡數化成虛無。


    紅衣女鬼身形翻轉,落在另外一座礁石上,頭顱又一次被迫後仰,被她抬手抓住下巴,往側麵狠狠一扯,就重新擰了回來。


    周繇斜眯紅衣女鬼,冷聲道:


    “今日取你一臂,以示警戒,再敢犯上,死有餘辜。”


    言罷,便一步邁出,重新回到小船上。


    隻是方才落定,周繇就忽然抬手一拳向後砸出。


    在小船與礁石之間,大片空間轟然坍塌,颶風咆哮,吹散了濃霧,又憑空出現幻彩三千,扭曲崩壞,秩序鎖鏈鏗鏘作響,甫一出現,就寸寸成灰,大道神音艱澀而鳴,嗡然一聲過後,死寂無聲,唯有扭曲光景中的一點白光如豆,短暫凝聚了片刻,瞬間炸開,蒼白光芒所至之處,縱是那些亙古長存的堅硬礁石,也接連都被湮滅成灰。


    那些本該浮在礁石附近的許多白骨頭顱,砰然炸碎。


    大浪滔天,乾坤顛覆。


    周繇一步踏下,踩住小船,護住雲澤,而後抬手抓住碧綠竹篙用力一抽,便在小船前方的虛空,生生劈出了一條巨大溝壑,任憑蒼白湮滅萬物,也難越鴻溝。


    竹篙入水,小船被固定在原處,任憑渾濁黃水劇烈翻湧,巋然不動。


    礁石上,紅衣女鬼白骨腳掌重重一踏,向後飄掠而去,依然麵無表情,唯獨眼神之中滿是驚恐,狼狽逃竄,卻隻瞬息,就被蒼白追擊,吞入其中。


    時至此間,方才重新傳出巨大聲響,震耳欲聾。


    許久之後,蒼白漸退,虛空溝壑恢複如常,卻在前方,萬物消湮,隻剩一座巨大深坑,不知其深,不知其廣。但在半空,那紅衣女鬼卻未身死,一襲紅衣破破爛爛,骸骨身軀殘破不堪,身前懸有一顆黑色頭骨,隻片刻,便支離破碎,化為灰燼。


    渾濁黃水倒湧入坑。


    周繇再一次將竹篙插入水中,用來穩定小船,隨後微微抬頭,看向已經瀕臨死境的紅衣女鬼,稍稍遲疑,語氣漠然道:


    “事不過三。”


    紅衣女鬼身軀顫抖,傳出一陣骨骼碰撞的詭異聲響,殘渣零落。


    周繇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招,原本是在雲澤手中的長明燈,便被周繇提在手中,輕輕一晃,就有鬼火翻卷而出,火勢不大,方才落在水麵,卻立刻迅速蔓延出去,不過須臾,這肉眼可見的範圍之內,就徹底成了一片洶湧火海,連那不知其廣的深坑也給覆蓋。


    雲澤見狀迅速後退,忍不住齜牙咧嘴,隻覺得寒意透骨。


    那紅衣女鬼眼神當中露出畏懼之色,然後狠狠瞪了雲澤一眼,抬起雙手,將歪倒的頭顱重新掰正。


    周繇冷哼一聲,將長明燈輕輕一晃,這大片火海,便立刻湧出四條火線,沿著長明燈盞的四麵鏤空,湧入其中,直到火海完全消失,重新恢複之前矮浪翻湧的渾濁水麵,周繇這才將那長明燈隨手一拋,重新掛在雲澤手中燈杆的頂端。


    紅衣女鬼神情僵硬,一步邁出,來到小船的另一側,重新尋了一座巨大礁石,依然坐在底部邊緣,僅剩的一條白骨手臂攏了攏破爛紅衣,然後低頭捂臉,嗚咽不止。


    周繇不予理會,將竹竿一戳,便推動小船繼續行駛出去。


    直到回頭再也看不見那隻紅衣女鬼,周繇方才苦笑道:


    “哥兒何必如此?”


    雲澤反問道:


    “周老前輩殺不掉那紅衣女鬼?”


    周繇歎了口氣。


    “不是殺不掉,而是不能殺。”


    說完之後,周繇又歎了口氣。


    雲澤眉頭一揚,大致了然,無非就是雲老爺子不許這些鬼仆相互之間打生打死,所以周繇一旦殺了那隻紅衣女鬼,或許罪不至死,卻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倒是可惜了。


    雲澤不再吭聲,轉身走到船頭盤坐下來,目光看向前方側麵僅剩的一座巨大礁石,形同利劍一般,立在這座不知其廣的深坑彎曲邊緣,渾濁黃水沿著陡峭石壁灌入坑中,景色壯闊,而礁石卻有大半都在深坑之內,中流砥柱一般,卻分毫未損,煢煢孑立。


    而那礁石上方,則是站著一具佩劍骸骨,身上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色長袍,腰間佩劍極為老舊,一如骸骨本身與那灰色長袍,灰跡斑駁。


    上次途徑此間,這隻佩劍骸骨便是這幅模樣,如今數年已過,還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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