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送書之行,韋右並沒有強迫在場幾人非得答應的意思,當然也不會因此多想什麽,畢竟在他而言,之所以會拜托烏瑤幾人幫忙送書,隻是為了能給他們找些事做,而不至於整天守著那間已經形同惡土險地的客舍房屋失魂落魄,但在來此之前,韋右也已有所猜測,知道烏瑤幾人未必能夠放下此事,所以房間裏忽然變得安靜無比,不在韋右的意料之外。


    屋裏的氛圍,僵持了片刻。


    隻是韋右正待開口說話的時候,衛洺忽然起身上前,從桌麵上拿起書本開始翻閱,眼見於此,韋右便將嘴邊的話語咽了回去,目光看向這位先天劍胚,正見衛洺眼神逐漸變得陰沉凝重,麵露驚疑不定之色。


    周遭幾人心下好奇,除去黑衣小童見勢如此,直接抬腳出門追著烏瑤而去,孟萱然與陸家平幾人,都湊上前來,想要一窺究竟。


    衛洺將手中書本遞給旁人,抬頭看向韋右問道:


    “韋副閣主,書中所言,當真如此?”


    韋右頷首,緩緩說道:


    “書中記載之事,絕非虛假,隻是在此之前,因為白先生擔心此事一旦過早暴露,很有可能導致人心惶惶,引起天下大亂,這才被迫將其隱瞞,但也不能完全隱瞞,便在半年之前,就以循序漸進之法,一點一點將這書中記載的世事真相,露給世人所知。其實按照老夫心中所想,此間也還未到公布虛族與原人禍亂之時,可白先生卻在今日歸來之時,與老夫言說,此事已經不必隱瞞,至於為何如此,實非老夫這般目光短淺之人能夠揣度。”


    聞言之後,屋內眾人,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唯獨秦九州麵露沉吟之色,隨後徐徐吐出一口濁氣,艱難下床,步履蹣跚來到房門處,抬起一手扶著門框,抬頭遠望。


    韋右回頭看他,開口問道:


    “秦少爺聰慧過人,若是已有猜測,不放賜教?”


    秦九州聞言一笑,搖頭說道:


    “韋副閣主過譽了,我又哪裏能夠猜到這些事的背後原由。”


    韋右皺了皺眉,仔細打量秦九州的麵上神情,大抵知曉,秦九州該是已有猜測,或許隻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這才不曾坦然相告,便隻歎了口氣,不曾繼續追問。


    衛洺想了片刻,與身邊幾人對視一眼,隨後開口道:


    “韋副閣主的計劃,在下已經大概猜出十之八九,既然事關天下蒼生,在下便也有心盡一份力。不若如此,那大乘聖地所在之處,臨近西北荒涼之地,距離此間不算太遠,恰好在下習有禦劍乘風之法,雖不精妙,但在趕路方麵,確也不會輸給方寸天地之法,而那大乘聖地又與朗氏妖城、柏氏妖城、熊氏妖城、天璿、天璣為鄰,正可作為送書之選。再者家師盛名已久,此話說來雖有自誇嫌疑,但也確實如此,所以在下登門拜訪,理應不會遭遇大乘聖地的冷落對待。如此一來,也就不必再去叨擾薑家麟子與鍾氏麟子,還可讓他二人將心思全部用來聯絡背後靠山,說明事情真相,方便書中記載公之於眾。韋副閣主以為如何?”


    韋右聞言,麵露沉吟之色,隨後微笑點頭道:


    “明日一早,老夫便將用以換取菩提妙樹的寶物送來此間。”


    衛洺抱拳一禮,便轉身回去房間角落,開始閉目養神。


    秦九州回頭看他一眼,眼神當中露出些許讚賞之色。


    雖然韋右沒有強迫要求在場幾人必須幫忙的意思,但人情往來,可從來沒有白拿好處不做事的道理,所以如果沒有衛洺此番主動幫忙,哪怕韋右不會說些什麽,並且確能理解屋內幾人為何不肯幫忙送書,可心裏卻也難免會因此事留個疙瘩,導致相互之間橫生嫌隙,對以後不利。


    其餘幾人,心裏同樣清楚此中關節,阮瓶兒、陸家平幾人尚且還好,畢竟修為境界還不算高,而送書一事,又絕不隻是千裏迢迢,便有心無力,唯獨孟萱然,麵露為難之色。


    韋右自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便主動笑道:


    “送書一事,老夫不會為難諸位,畢竟此間補天閣中,就有不少聖地世家,也或妖城家族出身的麟子麟女,他們手中,必然掌有聯絡靠山的手段,而老夫之所以出此之策,也隻為了能讓世事真相可以更快做到天下大白,所以一旦真要計較起來,送不送書,影響雖有,但也不大。”


    說完這些,韋右麵上笑意便逐漸收斂,目光掃過在場幾人,神情嚴肅,語氣沉重道:


    “老夫隻望在場諸位能夠明白,很多事,可失小禮,不可失大義。”


    聞言如此,屋內眾人一時間麵色凝重。


    韋右拱手告辭,轉身離去。


    秦九州這才回過神來,滿臉病容,扯起嘴角笑了一笑,輕聲說道:


    “這老東西,是在明裏暗地點咱們呢。”


    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的徐老道,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望向門外韋右離去的方向,苦笑說道:


    “確實是意味深長...”


    說完,徐老道便低頭不語,與屋內眾人一般,眼神都是複雜無比。


    ...


    這一夜,方才平靜了沒有多久的補天閣,忽又因為兩件事,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第一件事,便是九層經塔的守經長老,忽然就從馮鑠換成了韋右,而本為此間守經長老的馮鑠,則是不知具體去向。至於其中具體緣由,補天閣內,無人知曉,恰好海外瓊斯家族的那位繼承人,今夜因在經塔修煉,碰巧晚歸,便第一時間瞧見了坐鎮櫃台後麵的韋右,稍稍一愣,就開始口音古怪地大呼小叫,驚動了還在九層經塔中的不少弟子。再此之後,便與第二件事有關,所以此人才會跑去冰山那邊,披星戴月奔走相告,一路上都在扯著嗓子拚命嘶喊,驚動不少補天閣弟子,甚至險些被打。


    第二件事,則是自從韋右“繼任”守經長老之後,櫃台裏邊,就隨之多出了不少寶物,包含天材地寶、靈株寶藥等等之類,而韋右則是麵對這些珠光寶氣熠熠明亮的各色寶物,麵露難色。隻是一旦對比櫃台旁邊忽然多出的“書山”,這些看似奪人眼球的寶物,就忽然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原本是在經塔讀書也或修煉的眾人,被那瓊斯家族繼承人驚動之後,下來查看真相,這才有人察覺書中內容的古怪,全部都與虛族、原人有關,有詳有略,但具體內容,大抵相仿。待與韋右證實了書中內容,就立刻意識到此事重大,緊隨瓊斯家族繼承人之後,趕往冰山,恰好碰見一大群人圍著那位瓊斯家族繼承人,語氣神態極為不善,便趕忙言簡意賅說明了書中記載之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還沒等到天亮時分,整座補天閣都熱鬧起來,十之八九的補天閣弟子都已聽到消息,趕來經塔查閱書山,於是經塔一層二層,一下子人滿為患,雖然不時能夠聽到驚呼與驚歎,但總體氛圍,卻是略顯壓抑。


    在此期間,白先生甚至親自來過一趟經塔這邊,與在場眾人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天道崩塌之日,已然更近,滿打滿算,也就隻剩三十來年不到四十年左右。第二件事,雖然原人禍亂還不好說,但虛族必因此事措手不及,哪怕這一族類本意是要潛心籌備,以待萬無一失之時才會挑動戰爭,但在如此大勢之下,虛族進攻人間之日,必然已經近在咫尺。


    韋右也是聞言之後,這才終於明白過來。


    而此番話後,白先生便不再多說,一步踏出,返回極北深處,經塔當中,則是一時之間落針可聞,隨後哄然一亂。


    待到天才放亮,經塔忽又變得寬闊起來,原是不少麟子麟女,都已意識此中之事,事關重大,便各自返回弟子房中,也或幹脆跑去冰山黑市,各顯神通,依靠種種手段聯絡靠山。


    天色大亮。


    天下大亂。


    經塔這邊,塔門一側顯眼之處,忽又多出一則最新貼出的條令,其上所言,是以今日為始,便要徹底杜絕補天閣內任何廝殺,如有違者,嚴懲不怠。


    隻是除此之外,條令後麵,還有一句韋右前不久才與孟萱然、衛洺幾人說過的話。


    “事關天下,可失小禮,不可失大義”。


    意味深重。


    與此同時,韋右已經帶了精心挑選出的三樣寶物,去而複返,來到客舍這邊,將寶物交予已經養精蓄銳大半夜的衛洺手中,待其離開之後,又將此間所有護道人全部叫去之前搭建成的高台那邊,想要再找幾人幫忙送書。此間眾人,神色各異,有些人麵色凝重,有些人嗤之以鼻,還有些人悄然退後,又有些人主動上前。便隻片刻,就有不少人影騰空而起,強行施以蠻力打破人間與虛無之間壁壘的轟鳴,一時間連成一片,甚至震得遠處雪山,轟然崩塌,激起雪霧滾滾,白浪衝天。


    韋右立於高台上,不曾理會下方之人議論紛紛,抬頭目送眾人遠行,神情肅重,拱手作揖,一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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